摘要:不是厨房里饭烧糊了的那种味道,更尖锐,带着化学品和纸张垂死挣扎的气息。
空气里有股焦糊味。
不是厨房里饭烧糊了的那种味道,更尖锐,带着化学品和纸张垂死挣扎的气息。
我从房间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客厅中央的烟灰缸。
那不是我爸的烟灰缸,他戒烟了。这是刘芸,也就是我继母,用来插干花的玻璃缸,此刻里面盛着一堆黑色的、蜷曲的灰烬。
还有一小块没烧完的硬纸残骸,上面印着一个烫金的校徽一角。
我认识那个校徽。
我闭上眼,再睁开,那个校徽还在。
是复旦大学的。
是我的录取通知书。
刘芸正拿着一块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茶几,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我脸上瞟。
“醒了?正好,快来吃水果,妈给你切了西瓜。”她笑得一脸褶子,像一朵用力过猛的塑料菊花。
我没动,就那么站着,看着那个烟灰缸。
“看什么呢?一个破缸子。”她说着,伸手就要去倒掉。
“别动。”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她停下。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慢慢收敛,换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干什么一惊一乍的,里面不就是我刚烧的废纸吗?”
“废纸?”我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碴上。
我指着那堆灰烬,“这是什么废纸?”
“我怎么知道?就是你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看着碍眼,我就帮你收拾了。”她理直气壮,眼神却开始闪躲。
“我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我重复着她的话,觉得有点想笑。
我的书桌,比她的梳妆台还干净。
“刘芸,”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你烧了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用的是陈述句。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炸了,“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通知书?我不知道!你别血口喷人!”
“你不知道?”我蹲下来,从那堆灰烬里,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片幸存的校徽残片。
烫金的徽记在指尖下还有一丝余温。
我把它举到她面前,“那这是什么?”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说话啊。”我盯着她,“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终于绷不住了,声音尖利起来,“我以为是没用的广告!谁知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乱放!”
乱放?
我把它压在我的专业书下面,最珍贵的位置。
“你不是故意的?”我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干又冷,“你翻我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是故意的?你把它拿出来,用打火机点着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是故意的?”
“林晚!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她开始撒泼,这是她的惯用伎俩,“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爸回来看我怎么跟他说!”
“好啊,”我点点头,“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我们当面对质。”
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拨号。
她慌了,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你干什么!你爸上班那么累,你还拿这点破事去烦他!”
“破事?”我盯着她,“这叫破事?”
“不就是一张通知书吗!烧了就烧了,多大点事!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她破罐子破摔地嚷嚷。
明年再考一次。
她说得真轻巧。
我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日日夜夜的奋斗,在她嘴里,就成了一件可以“再来一次”的小事。
“刘芸,”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是不是觉得,我考不上大学,你儿子林涛,就能上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她的心脏。
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胡说!关涛涛什么事!他考不上是他自己不努力!”
“是吗?”我看着她因为心虚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他模考多少分你不知道?连个二本线都悬。我占了复旦的名额,你就觉得是抢了你儿子的路,对不对?”
这个家里,所有的资源都必须优先给他。
一个苹果要先给他,一件新衣服要先给他,现在,连一个上大学的机会,她都想抢给他。
哪怕他根本不配。
“我没有!”她尖叫,“是你自己没本事,连个通知书都看不住!活该!”
“我活该?”我气得浑身发抖,指尖冰凉。
“对!你就是活-该!”她面目狰狞,把最后一点伪装也撕了下来,“你妈死得早,你爸又不管你,你就是个多余的!我告诉你林晚,有我在这家里一天,你就别想过得舒坦!”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是我打的,是我爸。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玄关,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手里还提着公文包,看样子是听到我们争吵,急着赶回来的。
刘芸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林建军!你打我?”
我爸的嘴唇在抖,指着她,“你……你刚才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刘芸疯了一样扑上去捶打他,“她就是个多余的!扫把星!克死了她妈,现在又来克我们!我为了这个家,为了涛涛,我有什么错!”
“你没错?”我爸一把推开她,指着烟灰缸里的灰烬,眼睛都红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那是晚晚的录取通知书!复旦的!你知道她为了这个付出了多少吗?你一把火就给烧了?你的心是黑的吗!”
“我……”刘芸被吼得一愣,随即又梗着脖子喊,“烧了又怎么样!她是你女儿,涛涛就不是你儿子了?她去那么好的学校,以后眼里还有我们这个家吗?还管她弟弟吗?我这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好!”
“你放屁!”我爸气得爆了粗口,这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这么失态。
他冲过去,抓起那个玻璃烟灰缸,狠狠地摔在地上。
“哗啦——”
玻璃四溅,灰烬飞扬。
像一场黑色的雪。
“我让你为了我们好!我让你为了我们好!”他指着刘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林建军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晚晚她妈,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晚晚,结果呢?我娶了你这么个毒妇回家!”
刘芸瘫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毒?我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儿子!他不上进,我替他着急啊!林建军,你没良心啊!”
林涛听到动静,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睡眼惺忪地问:“妈,爸,你们吵什么呢?”
他看到一地狼藉,吓了一跳。
“涛涛!你快来看啊!你爸为了那个死丫头打我!”刘芸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林涛的大腿。
林涛一脸茫然,看看他妈,又看看我爸,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解和怨怼。
“姐,又怎么了?你就不能让妈省点心吗?”
我看着他,这个比我小两岁,被刘芸宠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弟弟。
“你问你妈,”我指着地上的灰,“她做了什么。”
林涛低头看了看,没看懂,“不就是垃圾吗?”
“那是你姐的录取通知书!”我爸吼道。
林涛愣住了。
他知道我成绩好,也知道我这次考得很好。
但他似乎没想过,他妈会干出这种事。
“妈……你……”他看向刘芸,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别的东西,不是纯粹的依赖。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就是……”刘芸语无伦次。
我爸疲惫地摆摆手,走到沙发上坐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力,“晚晚,对不起……是爸没用。”
我没说话。
对不起这三个字,我从小听到大。
打破了我妈最喜欢的花瓶,他说对不起。
忘了我的生日,他说对不起。
刘芸第一次骂我是“拖油瓶”的时候,他关上门,小声跟我说对不起。
他的对不起,是我童年里最廉价的背景音。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刘芸又爬了起来,指着我爸骂,“通知书都烧了!有本事你让她再变出来一张啊!林建un,你就是个!除了冲我横,你还会干什么!”
“你闭嘴!”我爸吼道。
“我就不闭嘴!我说错了吗?现在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
整个客厅,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
哭声,骂声,嘶吼声。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看着这出闹剧。
看着我爸的无能狂怒,看着刘芸的歇斯底里,看着林涛的不知所措。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特别没意思。
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步步为营,我以为考上大学,拿到那张通知书,我就能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可我忘了,在我离开之前,他们还有最后的机会,给我致命一击。
刘芸还在骂骂咧咧,说我不去那么好的大学,读个本地的师范,以后当个老师,还能帮衬家里,帮衬她弟。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我的人生就是为了给她儿子铺路。
我爸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涛站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小声对他妈说:“妈,你别说了……姐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是好事啊……”
“好事?好个屁!”刘芸一把推开他,“你懂什么!她走了,这个家就散了!你以后怎么办?谁管你!”
我看着刘芸,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和怨毒而扭曲的脸。
我突然就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就是很平静地,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我的笑声不大,但在这片嘈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我。
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笑什么?”刘芸警惕地问。
“我笑你,”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真可怜。”
“你骂谁可怜!”她又想扑过来。
我爸这次拦住了她,“让她说。”
我没理会他们的拉扯,径直走向我的房间。
“林晚!你给我站住!你什么态度!”刘芸在我身后尖叫。
我没回头。
我走到我的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抽屉是锁着的。
我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它。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袋。
牛皮纸的,很厚实。
我拿着文件袋,转身走了出去。
客厅里,三个人,三种表情,都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我走到茶几边,那里刚刚被我爸摔碎了烟灰缸,一地狼藉。
我把文件袋放在茶几那片唯一干净的角落。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缓缓地,打开了文件袋的搭扣。
我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
红色的硬壳封面,比刚才被烧掉的那份更厚重,更精致。
封面上,几个烫金大字,在客厅的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北京大学。”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博雅计划’录取通知书。”
我把它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到他们面前。
“你不是说,让我再变一张出来吗?”
我看着刘芸已经毫无血色的脸,笑容更加灿烂了。
“不好意思,我这里,还真有另一份。”
“是保送的。”
空气死一样的寂静。
静到我能听到刘芸急促的呼吸声,像个破旧的风箱。
她死死地盯着那份红色的通知书,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要把它看穿。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你从哪儿弄来的假货来骗我们!”
“假的?”我轻笑一声。
我从文件袋里又拿出一张纸,是我的获奖证书。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凭借这个,我参加了北大的‘博雅计划’自主招生,三月份就通过了面试。”
我把证书拍在通知书旁边。
“也就是说,在高考之前,我就已经拿到了北大的入场券。高考,只是为了让我选一个更喜欢的专业而已。”
“复旦的通知书,是我爸的心愿。他说爷爷是复旦毕业的,希望我也能去。”我瞥了一眼沙发上已经呆住的父亲,“我本来想,满足他这个愿望也挺好。”
“但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刘芸身上。
“你以为你烧掉的,是我的未来?”
“你烧掉的,不过是我给这个家,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刘芸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里还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我爸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茶几前,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北大的通知书。
他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确认每一个字的真伪。
当他看到里面夹着的我的照片和身份信息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
有狂喜,有震惊,有羞愧,还有……深深的懊悔。
“晚晚……你……你什么时候……”他声音沙哑。
“去年暑假开始准备竞赛,你不知道。今年年初去北京参加冬令营,你也不知道。三月份去面试,我请了三天假,跟你说学校组织活动,你信了。”
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每天上班下班,给我足够的生活费,然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调和我和刘芸的矛盾。
或者说,用来逃避。
“我……”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眶却红了。
“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们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
“因为我知道,一旦刘芸知道了,她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她会觉得我抢了林涛更多的东西。”
我看向瘫在地上的刘芸,“她不会因为我优秀而高兴,她只会因为我比她儿子优秀而憎恨我。”
“你不是!”刘芸突然回过神来,冲我嘶吼,“我没有!”
“你没有?”我笑了,“那林涛的画板是谁踩碎的?”
林涛猛地抬起头,看向我,又看向他妈。
那是他小学五年级,第一次在市里的儿童画比赛拿了奖,宝贝得不得了的画板。
有一天,他哭着跑来说画板碎了,刘芸告诉他是被我不小心坐碎的。
我当时百口莫辩,林涛为此一个月没跟我说话。
“我没有!是你自己不小心!”刘芸还在狡辩。
“是吗?”我从我的房间里,拿出另一个小盒子。
我打开它,里面是一支小小的录音笔。
“林涛,你就是个废物!画画有什么用?能考上大学吗?你看看你姐,回回年级第一!你呢?你再看看你这破画板,占地方!我看着就烦!”
刘芸的声音,清晰地从录音笔里传出来。
还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
林涛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看着他妈,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受伤。
“妈……真的是你……”
“我……我不是……涛涛,你听妈解释!妈是为你好!我是气你不争气!”刘芸慌乱地爬过去想拉他的手。
林涛却像触电一样,猛地甩开了。
他退后了两步,靠在墙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一直活在母亲羽翼下的男孩,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还有,”我按下了另一个录音。
“林建军这个月奖金又没多少,还非要给她买那双什么牌子的运动鞋!五百多!我买件衣服他都嫌贵!这个死丫头就是来讨债的!”
是我爸的声音,“你小声点!让孩子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怕她啊?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想怎么样?等她考上大学,赶紧给我滚蛋!一分钱学费都别想从我这儿拿!”
录音结束。
客厅里,比刚才还要安静。
我爸的脸,从红到白,再到青。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晚晚……我……我那是气话……”
“是吗?”我把录音笔收起来,“可你确实没给我买过超过三百块的鞋,刘芸给她儿子买一千多的游戏机,你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他无力地垂下头。
“爸,我今天把这些拿出来,不是为了跟你们算旧账。”
我看着这一家三口,表情各异的脸。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我努力学习,拼命竞赛,不是为了光宗耀耀祖,也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理想。”
“我就是想堂堂正正地,用我自己的本事,离开这里。”
“一个我觉得多呼吸一口空气都恶心的地方。”
我的话说得很重。
重得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刘芸停止了哭嚎,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神空洞。
林涛靠在墙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晚晚,别这么说……”我爸的声音带着哀求,“这……这也是你的家啊。”
“家?”我反问,“家是会有人偷偷烧掉你未来的地方吗?家是会有人背地里骂你‘死丫atou’的地方吗?家是会把你所有的努力,都当成对另一个孩子的威胁的地方吗?”
“如果这就是家,那我宁可没有。”
我走回茶几边,把那份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和获奖证书,小心翼翼地收回文件袋。
这个动作,我做得缓慢而郑重。
像是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所以,刘芸,”我最后一次,郑重地看着她,“我其实应该谢谢你。”
她茫然地抬起头。
“谢谢你烧了复旦的通知书。”
“因为它让我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也让我看清楚,我爸对我那点可怜的父爱,在你的枕边风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我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从今天起,”我深吸一口气,宣布我的决定,“我会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学校开学前,我会住在同学家。”
“我的户口,麻烦爸你尽快帮我迁出来,我自己独立一户。”
“至于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有竞赛的奖金,还有学校的奖学金,不需要家里出一分钱。”
“从此以后,我们除了法律上的血缘关系,再无其他。”
我说完,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不……不行!”我爸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晚晚,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妈妈交代!”
他又搬出我妈。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武器。
“交代?”我甩开他的手,“我妈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把我交给这么一个女人,看到我过的是这种日子,她最后悔的,应该是当年嫁给了你。”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爸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心软。
我的心,早就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变得比石头还硬。
我转身,准备回房间收拾东西。
“姐……”
林涛突然开口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已经擦干了眼泪,只是眼睛还红肿着。
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我愣住了。
这是林涛第一次,这么郑重地跟我道歉。
“以前……是我不懂事。”他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很认真,“我不知道……妈她……对不起,姐。”
我看着他,这个从小被宠坏的男孩,在一夜之间,好像被迫长大了。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awesome。
有点酸,有点涩。
“不关你的事。”我淡淡地说。
“不,”他摇摇头,“如果不是我那么没用,妈她……她可能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终于看明白了。
刘芸的疯狂,源于对他的失望,和对我的嫉妒。
他,也是这场家庭悲剧里,被扭曲的一环。
“姐,你别走,好不好?”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我从未见过的清澈和依赖。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摇了摇头。
“林涛,我已经决定了。”
“这个家,不是不能没有我。是早就已经没有我了。”
“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走路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回了我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刘芸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我的房间很小,东西也不多。
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我喜欢的书,还有书桌上,那个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是我和妈妈的合影。
照片上的妈妈很年轻,笑得很温柔,她抱着小小的我,眼里全是光。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妈,我考上北大了。”
“我要离开这里了。”
“你会为我高兴的,对吧?”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我收拾东西的效率很高。
一个行李箱,一个双肩包,就装下了我全部的家当。
当我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间时,客厅里已经恢复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我爸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像一尊雕塑。
刘芸坐在地毯上,头发凌乱,妆也哭花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林涛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没有人看我。
也好。
我拉着箱子,走到玄关,换鞋。
“晚晚。”
我爸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停下穿鞋的动作,没有回头。
“卡里的钱,你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我说了,我不需要。”
“不是给你的学费,”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是……是爸给你的。你一个人在外面,总要有点钱防身。”
“你拿着吧,晚晚。”他哀求道,“算爸……求你了。”
我沉默了。
几秒钟后,我放下行李箱,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卡。
我没有看余额,直接放进了口袋。
就当是,这些年,我应得的精神损失费吧。
“还有,”他又说,“户口的事,我明天就去办。”
“好。”我点点头。
“以后……常回家看看。”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在抖。
我没有回答。
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重新拉起行李箱,打开了门。
夏夜的风,带着一股燥热的湿气,扑面而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了我面前的路。
“姐!”
林涛突然转过身,冲我喊道。
“你……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最后一点坚冰,似乎也裂开了一道缝。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只是说:“林涛,好好学习。”
“别活成,他们希望你活成的样子。”
说完,我拉着箱子,走进了楼道。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我给我最好的朋友,周琪琪,打了个电话。
“琪琪,我离家出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然后是琪琪的大嗓门。
“!林晚!你玩真的啊?在哪儿呢?我马上过去接你!”
“我就在小区门口。”
“等着!女王大人!你的骑士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我靠着行李箱,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小区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班级群。
里面很热闹,大家都在分享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清华的,人大的,浙大的……一片喜气洋洋。
我翻了翻,看到了周琪琪发的。
“同济大学建筑系!本姑娘以后就是包工头了!哈哈哈哈!”
下面一堆人恭喜她。
我笑了笑,退出了微信。
我没有晒我的通知书。
没必要。
我的喜悦,不需要向全世界宣告。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十几分钟后,一辆骚粉色的电瓶车,以一种风驰电掣的速度,在我面前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了下来。
周琪琪穿着背心短裤,脚踩人字拖,头上还戴着个歪歪扭扭的头盔。
“上车!”她拍了拍后座,对我扬了扬下巴。
我把行李箱交给她,自己跨上了后座。
“抓稳了!”
她吼了一嗓子,电门一拧,小电驴“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晚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走了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
我把脸埋在琪琪的背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琪琪,”我闷闷地说,“谢谢你。”
“谢个屁!”她头也不回地喊,“咱俩谁跟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把北大的通知书拍他们脸上了?爽不爽?”
“爽。”我诚实地回答。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她笑得整个车都在抖,“刘芸那张脸,是不是比锅底还黑?”
“差不多。”
“你爸呢?是不是又在那儿和稀泥?”
“他哭了。”
琪琪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活该。”
是啊,活该。
琪琪家是个很温馨的小两居,她爸妈都是很和善的普通工人。
听说我要来住,叔叔阿姨一点都没嫌麻烦,还特地把我那间小客房收拾了出来,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
晚饭的时候,阿姨给我炖了鸡汤,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
“晚晚啊,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在阿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叔叔话不多,但一直笑呵呵地看着我,给我倒饮料。
“想住多久住多久,啊。”
我端着碗,喝着热乎乎的鸡汤,眼眶有点发热。
这大概就是,我幻想中“家”的模样。
吃完饭,我和琪琪窝在她的房间里。
“真就这么断了?”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问我。
“嗯。”
“那你爸给你那张卡,你看了吗?里面有多少钱?”
“没看。”
“我靠,你心真大。”她抢过我的外套,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卡,“走,查查看去,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我们跑到楼下的ATM机上。
我输入了我的生日。
当屏幕上显示出那一串数字时,我和琪琪都愣住了。
余额:二十万。
“我……我X……”琪琪结结巴巴地说,“林叔……这是把家底都给你了?”
我爸就是个普通国企职员,刘芸没工作,还要养一个林涛。
这个家里,能有多少积蓄?
二十万,恐怕真的是他的全部了。
我盯着那个数字,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在弥补吗?
还是在赎罪?
“晚晚,这钱……”琪琪看着我。
“拿着吧。”我说,“这是我应得的。”
不是为了那二十万本身。
而是为了,让我爸知道,他和这个家的亏欠,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金钱,有时候是最直接的度量衡。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白天,我和琪琪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去健身房流汗,或者干脆就在家看电影。
晚上,我们会一起去逛夜市,吃各种各样的小吃。
我爸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接。
他给我发了很多条微信。
从一开始的“晚晚,你还好吗?”,到后来的“爸知道错了”,再到最后,只剩下简单的“注意身体,钱不够了跟爸说”。
我一条都没回。
林涛也给我发过微信。
“姐,我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姐,我报了补习班,暑假开始补课。”
“姐,爸妈又吵架了。”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着这些消息,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
直到有一天,他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期末考试的成绩单。
虽然总分还是不高,但比他之前,进步了一百多分。
照片下面,跟着一句话。
“姐,我会努力的。”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回了他一个字。
“嗯。”
迁户口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我爸动用了一些他的人脉,没几天就把事情办妥了。
拿到那本崭新的,只有我一个人名字的户口本时,我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我,林晚,从法律上,终于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开学前一个星期,我爸又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次,我接了。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晚晚,你要去北京了,爸……想送送你。”
我沉默了。
“就送到车站,行吗?爸不给你添麻烦。”他的声音带着祈求。
“……好。”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麻烦。
你想彻底斩断,却总有那么一丝丝的牵连,让你无法做到绝对的狠心。
出发那天,琪琪和她爸妈,还有我爸,都来送我。
林涛没来,他说补习班有课。
但我知道,他是不敢面对我。
我爸提着我的行李箱,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背,好像比我上次见他时,更驼了。
检票口,我从他手里接过行李。
“爸,我走了。”
“嗯。”他点点头,眼眶红红的,“到了……给爸报个平安。”
“好。”
我转身,准备进站。
“晚晚!”他突然又叫住我。
我回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我妈那张照片。
被他重新装裱在一个很漂亮的银色相框里。
“你妈……会保佑你的。”他哽咽着说。
我捏紧了那个相框,指甲掐进了肉里。
我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
我只是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检票口。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靠在窗边,看着站台上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他一直在那里站着,没有动,直到火车转弯,再也看不见。
我拿出那个相框,照片里的妈妈,依旧笑得那么温柔。
我把相框紧紧地抱在怀里。
“妈,我们去北京了。”
北京,一个全新的开始。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北大很大,牛人也很多。
在这里,我不再是那个独一無二的年级第一。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为了绩点和论文而头秃的大学生。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好。
我加入了物理学院的学生会,还报了一个吉他社。
我的生活被课程、社团活动和各种各样的讲座填满。
我很少有时间去想过去的事。
我爸还是会定期给我打钱,不多,每次一两千。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动用。
就让那张卡里的数字,静静地增长着。
偶尔,他会给我发微信,问我北京冷不冷,习不习惯。
我还是很少回复。
林涛倒是经常跟我联系。
他会跟我分享他补习班的趣事,抱怨题目太难,也会问我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姐弟,更像是一对……普通的朋友。
国庆节的时候,我没有回家。
我跟同学一起去了趟内蒙古,看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我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没有屏蔽任何人。
很快,我爸点了个赞。
林涛评论:姐,好酷。
我看着那条评论,想了想,回复他:加油。
大一的寒假,我还是没有回家。
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给一个准备物理竞赛的高中生补课。
报酬很丰厚。
除夕那天,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给自己下了一碗速冻水饺。
手机响个不停,是琪琪,是社团的朋友,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新年祝福。
我一一回复。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爸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晚晚,新年快乐。”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背景里有春晚嘈杂的声音。
“新年快乐。”我说。
“吃饭了吗?”
“吃了,饺子。”
“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电视里的欢声笑语。
“你……你刘阿姨她……”他突然开口。
我的心一紧。
“她跟我……离婚了。”
我愣住了。
“国庆节之后,就办了手续。”他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带着涛涛,搬出去了。”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她说,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涛涛。她说她没脸再待在这个家里了。”
“涛涛跟她走了?”
“嗯,涛涛自己选的。他说,他想陪着他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结局,我从未想过。
“房子……我卖了。”他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卖了?”
“嗯,卖了。一半的钱给了她,当是补偿。”
“那你呢?”
“我?我申请了单位的宿舍,一个人住,挺好的。”他笑了笑,那笑声听起来比哭还难听,“晚晚,那个家,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没了也好,没了,就干净了。”
“爸……”我喉咙发堵。
“晚tian,你别有负担。”他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欠你们娘俩的,也是我欠刘芸和涛涛的。”
“我这辈子,当丈夫没当好,当爹也没当好。现在这样,挺好。”
“爸,你……”
“行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他打断我,“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钱要是不够……”
“够了。”我轻声说,“爸,你也照顾好自己。”
“哎,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远处有烟花升起,炸开一片绚烂。
我的眼睛,却被那烟火,烫得有点湿。
那个我拼命想要逃离的家,就这么……散了。
我没有觉得高兴,也没有觉得悲伤。
就是觉得,空落落的。
像心里被挖走了一块,呼呼地灌着冷风。
大二那年,我拿到了国家奖学金。
八千块。
我取出其中五千,连同我爸之前打给我的钱,凑了个整数,给他转了过去。
他没收。
,你的钱,自己留着。
我没有再坚持。
暑假,我参加了一个科研项目,跟着导师去了趟瑞士的CERN(欧洲核子研究组织)。
那是我第一次出国。
站在那个巨大的对撞机模型前,我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
宇宙浩瀚,人类渺小。
那些曾经我以为天大的爱恨情仇,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给林涛寄了一张明信片。
上面印着日内瓦湖的风景。
我在背后写:世界很大,出来看看。
他回了我一张照片。
是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所南方的211大学,软件工程专业。
虽然不是顶尖名校,但对曾经的他来说,已经是脱胎换骨。
照片下面,他说:姐,我来了。
我回他:恭喜。
大三那年,我爸来看我。
他没有提前通知我,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我的宿舍楼下。
他比我上次见他时,更老了。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更驼了。
他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见到我,咧开嘴笑了。
“晚晚,爸给你炖了汤。”
我把他带到学校的咖啡馆。
他打开保温桶,一股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
是莲藕排骨汤。
我妈以前,最喜欢给我炖这个汤。
我舀了一勺,喝了一口。
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怎么样?”他紧张地问。
“……好喝。”我说。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你妈教我的,这么多年,手艺没忘。”
我们俩就那么坐着,我喝汤,他看着我。
阳光从咖啡馆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涛涛他……挺好的。”他突然说,“上个学期拿了奖学金,他妈高兴坏了。”
“嗯。”
“刘芸现在在一家超市当理货员,挺辛苦的,但人看着……比以前精神了。”
“嗯。”
“她上次托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我没要。”他看着我,“我说,等你想见她的时候,让她自己给你。”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口汤。
“晚晚,”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爸知道,过去的事,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
“爸不求你原谅。”
“爸就是……想看看你。”
我放下勺子,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浑浊,但真诚。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带我去公园,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
那是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的记忆。
“爸,”我开口,“下次来,提前说一声。”
他愣住了,随即,眼睛里迸发出巨大的光彩。
“哎!好!好!”他连声应着,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他走的时候,我送他到校门口。
“爸,你自己……也保重身体。”我说。
他点点头,转身过马路。
看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突然明白。
有些结,或许永远都解不开。
但时间,会把它磨平,让它不再那么硌人。
大四,我顺利拿到了本校硕博连读的资格。
导师是国内粒子物理领域的大牛。
我的未来,一片光明。
琪琪保研回了同济,继续读她的建筑。
我们约好,毕业后一起去欧洲旅行。
林涛也已经大二了,成了系里的学霸,天天泡在代码的世界里。
他偶尔会跟我视频,跟我讨论未来的职业规划。
他想进一家顶尖的互联网公司。
我跟他说,你可以的。
他笑了,笑得自信又阳光。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唯唯诺诺的男孩了。
毕业典礼那天,天气很好。
我穿着学士服,在未名湖畔,博雅塔下,拍了很多照片。
我爸来了。
林涛也来了。
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刘芸。
她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比以前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但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和坦然。
她看着我,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
林tou走到我身边,挠了挠头。
“姐,我妈她……就是想来看看你。”
我看着远处的那个女人。
那个曾经带给我无尽噩梦的女人。
我心里的恨,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就消失了。
不是原谅。
只是……算了。
我对林涛点点头。
林涛跑过去,对刘芸说了些什么。
刘芸的眼眶红了,她对我,远远地,鞠了一躬。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躲开。
我只是转过身,看向我爸。
他正举着手机,对着我,笑得一脸灿烂。
“晚晚,看这里!笑一个!”
我看着镜头,看着镜头后,我父亲那张苍老却幸福的脸。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的身后,是承载了我四年青春的燕园。
我的面前,是我崭新而光明的未来。
至于过去……
就让它,都留在风里吧。
来源:暮归念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