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房子,从敲下第一笔首付,到装修完晾了小半年,我一次都没用自己的钥匙开过门。
我捏着钥匙,站在那扇崭新的防盗门前。
心里有点莫名的激动。
这房子,从敲下第一笔首付,到装修完晾了小半年,我一次都没用自己的钥匙开过门。
今天是第一次。
我想给儿子小伟和儿媳晓琳一个惊喜。
他们年轻人,刚结婚,说是工作忙,周末也懒得开火。
我寻思着,自己退了休,闲着也是闲着,就炖了锅老母鸡汤,给他们送过来。
顺便,把我那几盆养了好多年的绿萝也搬过来,给新家添点生气。
钥匙插进锁孔。
转不动。
我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插反了。
拔出来,换了个面,再插。
还是转不动。
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别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这王力门锁,我特意挑的最贵的,装锁的师傅说,技术开锁都得费半天劲。
这才几天,就坏了?
我贴着门,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隐隐约约的,有说话声,还有电视机里传出来的、那种农村剧特有的咋咋呼呼的配乐。
我更纳闷了。
小伟和晓琳今天不都上班吗?
难道是请假了?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我抬手,按了门铃。
“叮咚——”
门铃声清脆地响起来,屋里的说话声和电视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像是穿着不合脚的拖鞋在地上蹭。
“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警惕地问。
这声音……
我脑子“嗡”的一下。
这不是晓琳她妈的声音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攥住了我。
“亲家母,是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门里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锁芯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
晓琳她妈那张布满褶子的脸探了出来,看到是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又堆起笑。
“哎呀,是亲家母啊!快请进,快请进!”
她把门拉开,一股混杂着酸菜和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差点被熏得倒退一步。
我僵在门口,视线越过她,投向屋里。
那是我花了大半辈子积蓄,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在手机上对比,一块砖一块地砖跟着设计师跑遍全城才装出来的家。
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扔着几件颜色灰暗的旧衣服。
光洁明亮的茶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瓜子、花生,果皮纸屑扔得到处都是。
地上,一双沾着泥点的解放鞋,刺眼地停在我亲自挑选的羊毛地毯旁边。
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晓琳她妈见我没动,回头喊了一嗓子:“老头子,看谁来了!亲家母来了!”
那个干瘦的男人闻声回头,是晓琳她爸。
他嘴里还嚼着东西,看见我,嘿嘿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扭回头去看电视了。
电视里正放着他最爱看的抗日神剧。
我整个人都懵了。
血液“呼”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
我的家,我给我儿子准备的婚房,怎么就成了他们老两口的安乐窝了?
“亲家母,你……你怎么来了?”晓琳她妈搓着手,局促地问。
我没理她。
我提着那锅还温热的鸡汤,一步一步走进去。
每走一步,心就凉一分。
厨房里,我给晓琳买的德国双立人刀具,被用来剁大葱,上面还沾着绿色的汁液。
阳台上,我那套上千块的升降晾衣架,挂满了他们洗得发黄的内衣内裤。
主卧室的门紧闭着,但次卧的门开着。
里面,我给小伟准备的书房,被一张硬板床占得满满当-当,床上铺着一套大红大绿的被褥,跟我妈那个年代的审美一模一样。
我站在这套房子的正中央,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亲家母,你喝水。”晓琳她妈递过来一个杯子。
我低头一看,是我给晓琳买的一套骨瓷杯,杯口沾着一块黄色的污渍。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晓琳呢?”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琳琳上班呢,小伟也上班呢。”
“他们知道你们住在这儿吗?”我盯着她的眼睛。
晓琳她妈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
“知道啊!琳琳心疼我们,说城里房子大,让我们过来住,顺便还能帮他们小两口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
收拾屋子?做做饭?
我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只想冷笑。
“这房子,是我买的。”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晓琳她妈连忙点头,“亲家母你真是疼孩子,我们琳琳能嫁到你们家,是她的福气。”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好像我再计较,就是我不识好歹。
我图什么啊?
我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
从国棉厂退休,一个月就那么点退休金。
为了这套房子,我把老伴儿留下来的那套小两居卖了,自己搬去租了个三十平米的地下室。
夏天潮得墙上长毛,冬天冷得盖三床被子。
我就想着,等儿子结了婚,住进了新房,我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我没想过要跟他们住在一起,我怕年轻人嫌我烦。
我甚至都没想过要一把备用钥匙。
要不是小伟非要塞给我,说“妈,你随时都能来”,我连这扇门都进不了。
可现在呢?
我掏心掏肺换来了什么?
换来我的家被别人鸠占鹊巢。
换来我的好意被当成理所当然。
换来我连进自己买的房子的门,都需要别人来开。
“亲家母,你别站着了,快坐。”晓琳她妈还在旁边絮絮叨叨。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把那锅鸡汤重重地放在玄关的鞋柜上。
汤汁溅出来,洒在她那双劣质的塑料拖鞋上。
她“哎哟”一声,往后跳了一步。
我没看她,转身就走。
“哎,亲家母,这……这就走了?饭都快好了,吃了饭再走啊!”她在后面喊。
我头也没回。
走出单元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站在小区花园里,浑身发抖。
不是冷的,是气的。
掏出手机,我翻出小伟的电话。
我想立刻打过去,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忍住了。
我知道我儿子的性格,软弱,没主见,耳根子软。
晓琳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我跟他吵,他只会夹在中间和稀泥。
最后,八成又是我这个当妈的“多管闲事”“思想陈旧”。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这房子,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是我一个人的名字。
当初办手续的时候,小伟还说,要不要加上晓琳的名字。
我当时就留了个心眼。
我说,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直接写孩子的名字。现在写,办个证多花好几百块钱,不划算。
现在想想,我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愤怒和委屈。
对。
就这么办。
我没有回家,直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最近的五金市场。”
半个小时后,我领着一个开锁公司的师傅,重新站回了那扇门前。
“师傅,就是这个门,把锁芯给我换了。”我指着门,斩钉截铁地说。
“大姐,您这……确定是您家吗?身份证房本都带了吧?”老师傅很谨慎。
我从包里拿出我的身份证,还有那本被我翻了无数遍、边角都起了毛的房产证。
“你看清楚,户主,是我,张桂芬。”
老师傅仔细核对了一遍,点点头,“行,那我就给您换。”
电钻的声音“滋滋”地响起来。
没过几分钟,晓琳她妈就把门打开了。
她看到我和开锁师傅,脸都白了。
“亲家母!你这是干什么!”她尖叫起来。
我没理她,对师傅说:“继续。”
“你不能这样!这是我闺女的家!你凭什么换锁!”她冲过来想拦我。
我一把推开她。
我这辈子没跟谁红过脸,但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给我搞清楚!这房子是我的!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想换就换,谁也管不着!”
“你……”她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晓琳她爸也从屋里冲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老太婆,太不讲道理了!”
“讲道理?”我冷笑,“你们不请自来,住在我给儿子买的婚房里,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你们跟我讲道理?谁给你们的脸?”
开锁师傅见这阵仗,有点犹豫。
我从包里抽出一沓钱,直接塞给他。
“师傅,你干你的活,出了事我担着!”
有钱能使鬼推磨,师傅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就把旧的锁芯拆了下来。
晓琳她妈看拦不住,立刻掏出手机,哭天抢地地给晓琳打电话。
“闺女啊!你快回来吧!你婆婆要疯了!她要换我们家门锁,把我们赶出去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怨毒地瞪着我。
我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闹吧。
闹得越大越好。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张桂芬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新的锁芯很快就装好了。
师傅把三把崭新的钥匙交到我手里。
我捏着那冰凉的金属,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好了,换完了。”我对晓琳她父母说,“现在,请你们从我的房子里出去。”
“我们不走!这是我闺女的家!我们凭什么走!”晓琳她爸梗着脖子喊。
“不走?”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行,那我就报警。警察来了,看到房本,自然知道该请谁出去。”
他们俩一下子蔫了。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惊动警察,是天大的事。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慌乱。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晓琳回来了。
她一看到这场景,眼圈立刻就红了。
“妈!你这是在干什么!”她冲我喊道。
这个“妈”字,喊的不是我,是她自己的妈。
她冲过去扶住她妈,然后转过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阿姨,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爸妈过来住几天怎么了?他们也是好心,想帮我们……”
“帮我?”我打断她,“帮我把家里弄得像个垃圾场?帮我把我的东西随便乱用?还是帮我把我的家门换了锁?”
“锁……锁是我们换的……”晓琳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因为我爸妈没有钥匙,我们又要上班,不方便……”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原来我进不了门,不是锁坏了,是他们背着我,把锁给换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晓琳,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媳啊。”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硬。
“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晓琳还想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房子里出去。”
“我不!”晓琳也来了脾气,“这房子是小伟的婚房!我嫁给了小伟,我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有权决定谁住在这里!”
“女主人?”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房本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吗?你出了一分钱吗?装修你管过一天吗?你凭什么当这个女主人?”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一句扎在她心上。
晓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旁边的父母,脸上也挂不住了。
“行,行,你厉害!你有钱!你了不起!”晓琳她妈在一旁煽风点火,“我们走!我们这就走!我们高攀不起你们家!”
说着,她就拉着晓琳她爸,装模作样地往屋里走,要去收拾东西。
晓琳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阿姨,你会后悔的。”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同意小伟娶了你。”
这句话说出口,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他们一家三口,乒乒乓乓地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几件破衣服,一床旧被子。
十几分钟后,他们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从我身边走过。
晓琳她妈经过我时,还故意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我站得稳稳的,动都没动。
晓琳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极了。
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砰”的一声,楼道里的防火门关上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满地的狼藉,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
我赢了吗?
好像是。
我把他们都赶走了,夺回了我的房子。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的手机响了。
是小伟。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儿子”两个字,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妈!”
电话一接通,小伟的咆哮声就传了过来,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为什么要换锁!你为什么要赶晓琳她爸妈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他们是长辈!他们过来住几天怎么了?你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现在晓琳要跟我闹离婚!你满意了?”
离婚。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小伟,”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在你指责我之前,你能不能先问问你的好媳妇,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做什么了?不就是让她爸妈过来住了几天吗?她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我冷笑,“好意就是背着我,换掉我房子的门锁?好意就是把我的家当成垃圾堆?好意就是把我的东西当成她自己的,随便用?”
“妈,那都是小事!你为什么就不能大度一点?”
“小事?”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在你眼里,什么是大事?是不是非得等他们把房本换成他们的名字,才算大事?”
“你……你这人怎么不可理喻!”小伟在那头气急败坏。
“我不可理喻?”我几乎要喊出来了,“王小伟!你给我听清楚!这套房子,是我张桂芬的!是我用我后半辈子的安稳换来的!不是你的,更不是她林晓琳的!”
“谁想住进来,都得经过我的同意!谁要是敢背着我搞小动作,我就让谁滚蛋!耶稣来了都拦不住,我说的!”
我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小伟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疲惫至极的声音说:“妈,我不想跟你吵。”
“你先冷静一下,我也冷静一下。”
“晓琳那边,我去劝劝。”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这是图什么啊?
我到底图什么啊?
我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这个被我亲手“夺”回来的家。
每一件家具,每一块地砖,都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以为我给了儿子一个家,一个港湾。
到头来,却成了引爆我们母子关系,甚至他婚姻关系的炸弹。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就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叫了一份外卖。
然后,我开始打扫卫生。
我把他们留下的所有垃圾,全部扔掉。
把他们用过的所有东西,全部消毒。
我把沙发套拆下来,扔进洗衣机,放了整整一瓶盖的消毒液。
我把地毯卷起来,直接扔到了楼下的垃圾站。
我一直忙到深夜,直到把整个屋子都恢复成我记忆中窗明几净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我躺在主卧那张崭新的大床上,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可我睡不着。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全是小伟从小到大的样子。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我抱着他,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在厂里三班倒,就为了给他多挣点学费。
他上大学那年,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找我弟我妹借了一圈。
我弟劝我:“姐,你别那么拼,男孩子,穷养一点没坏处。”
我说:“不行,我儿子不能比别人差。”
他工作了,谈恋爱了,要把晓琳带回家给我看。
我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学着做了好几道新菜。
晓琳第一次上门,嘴很甜,左一个“阿姨”,右一个“阿姨”,叫得我心花怒放。
她说她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一辈子不容易。
我当时还觉得,这姑娘懂事,知道心疼父母,以后肯定也是个孝顺的好媳妇。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她心疼她父母,难道我就不心疼我儿子吗?
她父母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吗?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接下来的几天,小伟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晓琳也没有。
整个世界好像都把我给忘了。
我每天就守着那套空房子。
白天,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阳光晒进来。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演着家长里短的肥皂剧,婆婆和媳-妇斗智斗勇,看得我心烦。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是不是,真的太绝情了?
也许我应该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比如,找小伟和晓琳好好谈一谈?
可是一想到晓琳她妈那张理所当然的脸,我心里的火就又冒了上来。
不行。
我没错。
是他们欺人太甚。
我不能退。
我这辈子,就没跟谁低过头。
一个星期后,我的退休同事老李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跳广场舞。
我以前是最积极的,风雨无阻。
但这几天,我一点心情都没有。
“不去了,烦着呢。”我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这是?跟儿子吵架了?”老李是过来人,一猜就中。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为了儿媳妇?”她又问。
我“嗯”了一声。
“嗨,我当什么事呢。”老李在电话那头笑了,“听我一句劝,桂芬,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你把房子都给他们了,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想让他们把你当老佛爷供着?”
“我没想让他们供着我!”我激动地反驳,“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老李叹了口气,“你对他们好,是你的情分。他们领不领情,是他们的事。你啊,就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你忘了咱们年轻的时候了?谁不是一边嫌弃婆婆管得多,一边又心安理得地啃着老?”
“放宽心,出来跳跳舞,出出汗,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老李的话,像一盆凉水,浇在我心头。
是啊。
我好像,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我把所有的希望和心血,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寄托在了那套房子上。
我以为那是我人生的终点和全部意义。
可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他们的起点。
而我,应该有我自己的生活。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蜡黄,眼袋浮肿,头发也乱糟糟的。
这还是那个在厂里得过“三八红旗手”,退休了还在社区舞蹈队当领舞的张桂芬吗?
我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副鬼样子?
不行。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走进卫生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然后,我换上我最喜欢的那条红色连衣裙,化了个淡妆。
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桂芬,你得支棱起来!
我去了老李说的那个广场。
震耳欲聋的音乐,花花绿绿的人群。
我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但跟着节奏跳了几下,身体就好像找到了记忆。
我跳得大汗淋漓,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随着汗水排了出去。
跳完舞,老李拉着我去吃夜宵。
我们几个老姐妹,点了一桌子烧烤,要了几瓶啤酒。
我很多年没喝过酒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整瓶。
我跟她们吐槽我的儿媳,吐槽我的亲家。
她们有的附和我,有的劝我,有的给我出主意。
“要我说,你就把房子租出去!一个月收几千块钱租金,拿着钱自己潇-洒去!旅游、买衣服,想干嘛干嘛!”
“对!别便宜了那对白眼狼!”
“可那毕竟是给儿子结婚用的……”我有点犹豫。
“儿子?”一个叫王姐的同事冷笑一声,“儿子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还指望他给你养老?做梦吧!”
“桂芬,你得为你自己活。你前半辈子为了儿子,后半辈子,该为自己了。”
那一晚,我们聊到很晚。
回到我那个租来的小地下室,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失眠。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把那套房子,挂到中介去。
租出去。
我联系了小区门口最大的一家中介公司。
业务员小哥很热情,带着我看了房子,拍了照片。
“阿姨,您这房子,装修好,家电全,又是第一次出租,地段也好,一个月租六千没问题!”
六千。
这个数字让我心头一震。
我一个月的退休金,才三千多。
如果有了这笔租金,我的生活,会宽裕很多。
我可以不用再住在这个潮湿的地下室。
我可以去报个老年大学,学学我一直想学的书法和国画。
我甚至可以,像老李她们说的,每年出去旅游一两次。
我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向往”的感觉。
不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
房子挂出去的第三天,中介就打电话给我,说有一对小夫妻看中了,想约个时间签合同。
我约在了第二天下午。
就在我准备去中介公司签合同的那个上午,我的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收水费的,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小伟。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妈。”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进来吧。”我侧身让他进来。
他在我那张小小的折叠桌旁坐下,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妈,我错了。”
他一开口,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不该冲你发火,不该不理解你。”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那天你走后,我跟晓琳大吵了一架。我才知道,锁是她换的,她爸妈过来住,也是她自作主张。”
“她说,她觉得那房子既然是我们的婚房,她就有权做主。她觉得她爸妈不容易,想让他们享享福。”
“我跟她说,我们可以孝顺她爸妈,可以给他们钱,可以在老家给他们盖房子,但不能用这种方式。这是对你的不尊重。”
“她不听,说我胳膊肘往外拐,说我看不起她娘家人。”
“我们冷战了一个星期,谁也不理谁。”
“昨天,她突然跟我说,我们离婚吧。”
小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她说,她觉得我们两家,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融不进来,也不想融了。”
“她说,她已经回老家了。”
我愣住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只是想争一口气,我没想让他们离婚啊!
“那……那晓琳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给我留了一封信。”小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我。
我打开信。
是晓琳的字迹,娟秀,但笔力很重,好像要穿透纸背。
信不长,但我看了很久。
信里,她没有道歉,也没有指责。
她只是平静地叙述了她的成长经历。
她说她从小在村里长大,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上面有两个哥哥。
家里重男轻女,所有的好东西,都紧着哥哥们。
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飞出的第一个金凤凰。
她是她父母的骄傲,也是她父母唯一的指望。
她毕业后,拼命工作,每个月一半的工资都要寄回家里,给父母,给不争气的哥哥。
她说,她嫁给小伟,一部分是因为爱,另一部分,也是因为想让她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她以为,城里人,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大方,不计较。
她以为,我既然能拿出几百万给儿子买房,就不会在乎多两个人住。
她说,她错了。
她错在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别人。
她错在太急于求成,用了一种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所有人。
信的最后,她说:
“阿姨,对不起。但我也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那么做。因为在我的世界里,父母,就是天。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而自己过着好日子。小伟是个好人,但我给不了他想要的。我们,还是算了吧。”
看完信,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晓琳。
说她自私?可她对她的父母,又是那么的无私。
说她无私?可她对我和小伟,又是那么的自私。
人性,真是复杂。
“妈,”小伟看着我,“我想去找她。”
“我想把她追回来。”
“我爱她。”
我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那房子……”
“房子是你的,妈。”小伟打断我,“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租出去也好,卖了也好,都随你。”
“我跟晓琳商量好了。我们不靠你了。我们自己去挣一个家。”
“也许会很辛苦,也许要很多年。但那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自己说了算。”
我看着儿子,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什么事都让我拿主意的男孩了。
他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很欣慰。
也许,这场风波,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去吧。”我说,“把她追回来。”
“告诉她,家不是一套房子,也不是谁说了算。”
“家,是两个人,愿意为对方着想,愿意一起把日子过好。”
“也告诉她,她父母,随时可以来城里玩。我给他们租个好点的酒店,我出钱。”
小伟的眼睛亮了。
“妈,谢谢你。”
他站起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送走小伟,我给中介打了个电话。
“小李啊,不好意思,那房子,我不租了。”
“啊?阿姨,怎么不租了?客户都等着签合同了,这算违约啊!”
“违约金我付。”我说,“我不租了。”
挂了电话,我走出那个小小的地下室。
阳光很好。
我决定,搬家。
搬回我那套老房子。
不是卖掉的那套,是更早以前,我跟老伴儿结婚时,单位分的筒子楼。
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就折价卖给了我们。
只有四十平米,很小,很旧。
小伟出生后,我们才换了那套大一点的两居室。
这套老房子,我一直没舍得卖,也没舍得租,就那么空着,偶尔回去看看。
我想,我也该有我自己的家了。
一个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的家。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那套老房子重新收拾了一遍。
我把墙刷成了暖黄色。
我换掉了所有的旧家具,买了一套小巧的布艺沙发,一张可以晒到太阳的摇椅。
我还去花鸟市场,买了很多很多绿植。
搬家那天,小伟和晓琳都来了。
晓琳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是我主动拉着她的手,让她进来的。
“以后,这里就是阿姨的家了。”我说,“随时欢迎你们来玩。”
晓琳的眼圈红了。
她小声地喊了一句:“妈。”
这一次,我知道,她喊的是我。
他们在新房那边住下了。
就是我买的那套。
我把钥匙给了他们。
三把钥匙,一把在我这儿,两把在他们那儿。
我说:“这是你们的家。但也是我的房子。我有空,会过去看看。当然,会提前打招呼。”
小伟和晓琳都点头。
晓琳她爸妈,后来又来过一次。
是晓琳带他们来的。
他们给我带了很多自己家种的蔬菜。
晓琳她妈拉着我的手,说了半天的话。
她说她想通了,儿女有儿女的日子,他们老的,不该掺和。
那天,我留他们吃了顿饭。
就在我的那间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
我们五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餐桌上。
饭菜很简单,但所有人都吃得很高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我每天去老年大学上课,跳舞,画画。
周末,小伟和晓琳会过来看我,陪我吃饭。
有时候,我也会去他们那边,给他们做顿好吃的。
每次去,屋子都干干净净的。
晓琳会泡好我最喜欢的龙井茶。
那套骨瓷杯,被她擦得锃亮。
我知道,有些事情,过去了,但痕迹还在。
我和晓琳之间,永远不可能像亲生母女那样亲密无间。
我们之间,隔着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价值观,还有那次几乎撕破脸的争吵。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都在努力地,去尊重对方,理解对方。
这就够了。
前几天,晓琳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我开始翻箱倒柜,找出我当年给小伟织的那些小毛衣,小鞋子。
虽然样式都过时了,但我想拆了,用那些柔软的毛线,给我的孙子或孙女,织一件新的。
我坐在摇椅上,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我身上。
手里是五颜六色的毛线,心里是对未来的期盼。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吧。
有争吵,有伤害,有和解,有谅解。
没有谁是绝对的对,也没有谁是绝对的错。
我们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我们在乎的人。
而那套房子,它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
它不再是我的功勋章,也不再是引爆家庭矛盾的炸弹。
它只是一个家。
一个承载着我们所有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地方。
这就够了。
来源:情浓暮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