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三个字我说得太快,像一句背了无数遍的台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化妆师往我脸上扑最后一遍定妆粉的时候,我正盯着墙上的挂钟。
分针像个疲惫的老人,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向数字12。
“新郎官怎么还没到?”化妆师小声嘀咕,带着点职业性的焦虑。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路上堵,快了。”
这三个字我说得太快,像一句背了无数遍的台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像被绑了块铅。
休息室里喜气洋洋的红色装饰,此刻在我眼里,全变成了刺目的警告。
香槟金的礼服,繁复的蕾丝,钻石项链,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每一寸都在提醒我,这是一场耗资巨大的笑话。
我的伴娘,也是我最好的闺蜜周晓晓,第五次推门进来。
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
“晚晚,还没联系上?”
我摇摇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却始终没敢点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怕。
我怕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比无人接听更让人绝望。
“我再给阿哲打个电话。”周晓晓说着就去拨伴郎的号码。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滑稽。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婚礼忙碌,为新郎的缺席而焦灼,只有我这个新娘,像个置身事外的木偶。
墙上的钟,终于敲了十下。
婚礼仪式原定开始的时间。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我妈探进头来,满脸的急切和担忧。
“晚晚,陈阳呢?宾客都到了,他电话怎么打不通?”
我爸跟在她身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压抑的怒火。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堵在胸口,又闷又疼。
“我打。”
我说。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我终于点开了那个备注为“老公”的联系人。
屏幕上跳动着陈阳的名字,那个我以为会相伴一生的人。
电话拨出。
“嘟——”
一声。
两声。
三声。
我的心跳跟着那规律的忙音,一次比一次重,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我准备挂断,准备接受他关机或者不接这个事实时,电话通了。
我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口气。
“陈阳!你到底在哪儿?”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积攒了几个小时的委屈和恐慌。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只有微弱的、属于另一个空间的背景音。
然后,一个陌生的、带着惺忪睡意的女声,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喂,你找谁?”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我妈的催促,周晓晓的安慰,外面隐约传来的宾客的喧闹,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女人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场景。
凌乱的床,昏暗的房间,一个不属于我的女人,拿着我未婚夫的手机。
而他,我的新郎,此刻正在她的身边。
我握着手机的指节,一寸寸收紧,泛出森白的颜色。
“你是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平静得可怕。
那女人似乎清醒了些,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明晃晃的挑衅。
“我是谁?你问陈阳啊。”
“他在睡觉呢。”
“啪。”
电话被挂断了。
我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晚晚?怎么了?谁接的电话?”我妈急切地问。
周晓晓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扶住我的胳膊。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缓缓地,缓缓地放下手机,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满身珠翠的自己。
真可笑啊。
我像个小丑。
一个全世界都在等着看她表演的小丑。
“婚礼,”我开口,嗓子像是被火烧过,“取消了。”
我妈愣住了。
“取消?为什么取消?陈阳说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我的父亲。
“爸,帮我跟宾客们道个歉。”
我爸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怒火渐渐被心疼取代。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我妈还想说什么,被周晓晓拦住了。
“阿姨,让晚晚静一静。”
休息室的门关上了。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我站起来,身上的礼服重得像一副枷锁。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人。
眼线精致,红唇饱满,皮肤白皙无瑕。
多完美的一张脸。
多讽刺的一张脸。
我抬起手,用力地,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纱。
蕾丝和碎钻刮过我的头发,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我把它扔在地上,就像扔掉一件垃圾。
然后是脖子上的项链,耳朵上的耳环。
一件,又一件。
直到身上只剩下那件香槟金的礼服。
我试图去拉背后的拉链,却怎么也够不着。
这件为了凸显身材而量身定做的礼服,此刻成了禁锢我的囚笼。
我烦躁地、徒劳地拉扯着。
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不是因为伤心。
是因为屈辱。
是因为愤怒。
我凭什么要穿着这身可笑的衣服,为那个男人,流一滴眼泪?
我停下动作,走到桌边,拿起那把用来剪彩带的金色剪刀。
“咔嚓。”
第一剪刀,从胸口的蕾丝开始。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脆,悦耳。
“咔-嚓-”。
第二剪,第三剪。
我像一个疯子,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地,把这件价值六位数的定制礼服,剪成了碎片。
布料的残骸从我身上滑落,堆在脚边。
我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周晓晓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我穿着内衣,赤着脚,站在一堆破碎的布料中间,手里还握着那把剪刀。
她吓得脸色都白了。
“晚晚!你干什么!”
她冲过来,夺下我手里的剪刀。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晓晓,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
在剪烂那件礼服的瞬间,我好像也剪断了某种一直束缚着我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有点冷。”
周晓晓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紧紧地抱住我。
“没事了,晚晚,都过去了。”
她的拥抱很温暖。
但我知道,什么都还没过去。
这才刚刚开始。
我爸处理宾客的事很得体。
他没有说任何关于陈阳的坏话,只是用一个“突发紧急状况”为由,向所有人致歉,并承诺所有损失由我们家承担。
陈阳的父母,在听到消息后,脸色煞白地冲进休息室。
陈阳的妈妈,那个曾经拉着我的手,夸我比亲女儿还亲的女人,此刻一脸的难以置信。
“晚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阳他……”
我冷冷地看着她。
“阿姨,你应该去问你儿子。”
“我给他打电话,他关机了!”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我半小时前打,还是一位女士接的呢。”
陈阳妈妈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爸,一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一句:“我们陈家,对不起你。”
说完,拉着他老婆,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颜面尽失的地方。
我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荒芜的冷。
闹剧终于收场。
我换上周晓晓给我带来的便服,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刺眼的太阳了?
好像从决定结婚开始,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婚礼的各种琐碎细节。
选场地,定菜单,试婚纱,拍婚纱照……
我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陀螺,被陈阳,被双方父母,被所谓的“幸福”,推着不停地旋转。
现在,发条断了。
陀螺停了。
我茫然地站在酒店门口,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父母家?
我不想看到他们担忧又心疼的眼神。
回我和陈阳的“婚房”?
那个我亲手布置,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们“爱情”证据的地方?
我怕我会吐。
“去我家吧。”周晓晓拉起我的手。
我点点头。
坐在周晓晓的车上,我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条银行的消费提醒。
【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于13:15在“星光珠宝”消费人民币88,600元。】
我盯着那串数字,愣住了。
星光珠宝。
陈阳求婚时,买钻戒的地方。
我点开银行APP,查了下完整的消费记录。
时间是昨天下午。
我昨天下午在做什么?
哦,对了,我在做最后的婚前皮肤护理,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成为他最美的新娘。
而他,却在给我买求婚钻戒的同一家店,给另一个女人,刷了将近九万块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半个月前,陈阳说公司要发一笔项目奖金,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我说,什么都不要,你所有的钱都应该花在我们的未来上。
当时,他抱着我,感动地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不是在问我,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另一笔巨大开销,寻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晓晓。”我开口,声音沙哑。
“嗯?”
“你知道车牌号‘沪A·XXXXX’是谁的车吗?”
周晓晓愣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刚刚想起,前几天看到陈阳上过这辆车,是个女司机。”
这是我临时编造的谎言。
我不能告诉她,这个车牌号,是我在陈阳的外套口袋里,一张停车场的发票上看到的。
当时我没在意,只以为是他哪个同事的车。
现在,每一个被我忽略的细节,都成了指向真相的线索。
“这个车牌……”周晓晓皱着眉想了想,“有点耳熟,我帮你问问。”
她拿起手机,在她们那个富二代圈子的群里发了条信息。
不到五分钟,回复来了。
“查到了,这车是一个叫苏晴的女人名下的。开公司的,挺有钱的。”
苏晴。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很普通,甚至有点好听。
“有照片吗?”我问。
周晓-晓又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然后递给我。
“她朋友圈的,你看。”
照片上,是一个长相清秀,气质温婉的女人。
她站在一艘游艇上,笑得岁月静好。
背景是碧海蓝天。
这张脸,很陌生。
我确信我从没见过她。
可她为什么会拥有陈阳?
我划着她的朋友圈。
大部分是工作、旅行、美食。
看起来,是一个热爱生活,事业有成的独立女性。
直到我划到三个月前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她对着镜子的自拍,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我认识。
那是我和陈阳去欧洲旅行时,我在一家中古店看上的。
当时我觉得太贵了,舍不得买。
陈阳说,等我生日的时候,一定买给我。
后来,他告诉我,那家店的项链是孤品,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为此,我还失落了很久。
原来不是被别人买走了。
是被他买走了,送给了另一个“别人”。
我把手机还给周晓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证据链已经如此完整,完整到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不是一时糊涂,不是酒后乱性。
他是蓄谋已久,处心积虑。
他一边和我筹备着婚礼,说着海誓山盟。
一边和另一个女人,经营着另一段感情,送着本该属于我的礼物。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同时扮演着两个角色?
他不会累吗?
不会精神分裂吗?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我找不到答案。
我只觉得恶心。
生理性的恶心。
车开到周晓晓家楼下,我推开车门就冲到路边的垃圾桶旁,吐了个天翻地覆。
我什么都没吃,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胃里火烧火燎的。
周晓晓一直拍着我的背,给我递水。
“晚晚,你别吓我。”
我漱了口,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抹嘴。
“我没事。”
我说。
“我只是要把那些脏东西,都吐出来。”
回到周晓晓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热水兜头淋下,我站在花洒下,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
我感觉自己很脏。
好像那个男人的每一次触碰,每一个吻,都变成了黏在我身上的污垢。
我洗了很久,直到皮肤都泛红了,才关掉水。
走出浴室,周晓晓已经帮我把床铺好了。
“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睡?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的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放映机,把我和陈阳这五年的点点滴滴,一帧一帧地,反复播放。
从大学校园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青涩少年,在图书馆递给我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开始。
到我们一起毕业,一起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打拼,租住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
再到后来,我们工作渐渐稳定,买了第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每一个角落都是我亲手设计的。
他说,晚晚,你是我的光。
他说,晚晚,这辈子我非你不娶。
他说,晚晚,等我们老了,我就陪你在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花。
那些誓言,言犹在耳。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爱情最美好的范本。
从一无所有,到携手与共。
我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他给了我最深情的承诺。
我以为,我们理所当然地,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可我忘了,共苦,不代表一定能同甘。
也许,从我们生活开始变好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变了。
是我太蠢,是我太信赖,是我被他营造的“好男人”假象,蒙蔽了双眼。
我想起有一次,他深夜回来,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我问他。
他说,是和女同事一起见客户,不小心沾上的。
我想起有一次,我们看电影,他手机响了,他跑到外面去接,接了很久。
我问他。
他说,是公司领导,在谈一个紧急的项目。
我想起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微信,一个没有备注的头像发来一句“晚安”。
我问他。
他说,是新来的实习生,不懂事,已经批评过了。
每一次,我都选择了相信。
不是我没有怀疑,而是我不敢去怀疑。
我害怕一旦揭开那个盖子,里面会是潘多拉的魔盒,会毁掉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我真是个懦夫。
我用五年的青春,去赌一个男人的真心。
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我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微亮。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叫“苏晴”的女人的朋友圈。
我一条一条地,仔细地看。
像一个警察,在寻找罪犯的蛛丝马迹。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华点。
她朋友圈里,偶尔会出现一些男人的背影,或者一只拿着咖啡杯的手,或者一双开车的脚。
那些照片拍得很隐晦,很有技巧。
但,我认得出来。
那只手,手腕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那双脚,穿着我去年送给陈阳的限量款运动鞋。
那个背影,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原来,他们早就这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肆无忌惮地,秀着他们的“恩爱”。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还沉浸在我的“幸福”里。
更可笑的是,在苏晴的朋友圈里,我还看到了我和陈阳的共同好友。
甚至,陈阳的表弟,都给她点过赞。
所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是他们所有人,合起伙来,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把我困在中间。
他们看着我,像看一个笑话。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我一直以为,我失去的只是一个男人。
现在我才发现,我失去的,是整个世界。
一个我以为真实、温暖、充满善意的世界。
它崩塌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
天亮了。
城市在晨光中苏醒。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的新的一天,也该开始了。
我给周晓晓留了张字条,拿上车钥匙,离开了她家。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司。
我开车去了我和陈阳的那个“婚房”。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屋子里,还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样子。
玄关处,摆着我们俩的情侣拖鞋。
客厅的墙上,挂着我们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里,我笑得一脸甜蜜,依偎在陈阳身边。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深情”。
我走过去,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我搬来椅子,站上去,把它摘了下来。
很重。
我抱着它,走到阳台,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
“砰!”
一声巨响。
相框摔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玻璃碎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我好像听到了楼下传来路人的惊呼声。
无所谓了。
我回到客厅,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化妆品。
所有打着我烙印的东西。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装进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里。
收拾到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台我送给陈阳当生日礼物的游戏机。
旁边,还放着一张他亲手写的卡片。
“谢谢老婆,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爱你。”
我拿起那张卡片,看了两秒,然后把它和游戏机一起,扔进了垃圾袋。
我拉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经以为会住一辈子的地方。
这里,曾经承载了我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想象。
现在,它只是一个充满了谎言和背叛的肮脏空间。
我关上门,把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面对面的答案。
我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开车,导航的目的地,是苏晴公司的地址。
那是周晓晓昨天发给我的。
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科技公司,坐落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
我没有上去。
我就把车停在写字楼对面的马路边,等着。
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等待我的猎物。
我不知道我要等多久。
也许一天,也许两天。
但我有的是时间。
我已经被毁掉了最重要的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都变成了垃圾时间。
我用这些垃圾时间,来为我死去的爱情,讨一个说法。
这很公平。
中午十二点,写字楼里陆续有人出来吃饭。
我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旋转门。
然后,我看到了她。
苏晴。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和两个同事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和照片上一样,温婉,知性。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会破坏别人婚礼的第三者。
她身边的同事,我认识一个。
是陈阳的发小,也是我们的婚礼上,本该出现的宾客之一。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真好。
真热闹。
我看着他们走进旁边的一家日料店。
我没有动。
我知道,陈阳会出现的。
果然,不到十分钟,一辆熟悉的白色宝马停在了日料店门口。
陈阳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一件休闲的灰色卫衣,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看起来,像是宿醉未醒。
他走进日料店。
我坐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一条玻璃门,看着他们。
我看到苏晴很自然地,把她的包递给陈阳。
我看到陈阳接过包,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苏晴倒了一杯茶。
我看到他们相对而坐,低声交谈。
苏晴说着什么,陈阳就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画面,和谐得,像一对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
而我,这个他法律意义上,差一点就成为妻子的女人,却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狂。
多么荒谬。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陈阳的电话。
日料店里,陈阳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苏晴,拿着手机,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我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直到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
他把电话放到耳边。
“喂。”
他的声音,疲惫又沙哑。
“是我。”我说。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晚晚……”他终于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我笑了,笑声从喉咙里发出来,又冷又干,“陈阳,你这三个字,是对我昨天一个人站在婚礼上像个傻子一样等你说的,还是对我这五年喂了狗的青春说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那你就别说,你听我说。”
我看着他站在阳光下的身影,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我在你公司对面的马路边上。”
“我现在过来找你。”
“我们,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说完,我没等他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我推开车门,下车。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能感觉到,马路对面,陈阳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
我能想象他此刻的惊慌失措。
很好。
我就是要他惊慌失措。
我就是要打破他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平衡。
我一步一步,从容地,穿过马路。
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我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我,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我挑了挑眉,“不认识了?昨天你还想娶我的。”
我绕过他,直接推开日料店的门。
店里的冷气扑面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包括那个,坐在窗边的女人,苏晴。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了我身后的陈阳。
她的脸色,也变了。
我走到他们的桌子前,拉开椅子,坐下。
我把我的车钥匙,往桌子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不介意我拼个桌吧?”
我看着苏晴,微笑着问。
苏晴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门口面如死灰的陈阳。
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甚至,也对我笑了笑。
“当然不介意。不过,这位小姐,我们认识吗?”
“以前不认识。”我说,“但从昨天上午十点零三分开始,我想,我们应该认识一下了。”
十点零三分。
是她接起我电话的那个时间。
苏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阳终于挪了进来,站在桌边,手足无措。
“晚晚,你别这样,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回去?”我抬头看他,“回哪个去?回我们那个贴满了喜字,却只有我一个人的婚房?还是回你和这位苏-小-姐的爱巢?”
我故意把“苏小姐”三个字,咬得又慢又重。
苏晴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陈阳,这位是?”她开口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晴,脸上满是挣扎和痛苦。
我替他回答了。
“我是他昨天没结成婚的新娘。”
我把“新娘”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哦,对了,也是被你一句‘他在睡觉呢’,挂了电话的人。”
我说着,端起桌上那杯陈阳刚刚给苏晴倒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是温的。
像他们这段温吞又恶心的关系。
周围的食客,已经开始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
苏晴的两个同事,更是尴尬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你们先回去吧。”苏晴对她们说。
那两人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仓皇而逃。
现在,桌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一场最完美的对峙。
“所以,”苏晴深吸一口气,看向陈阳,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锐利,“你昨天说的‘家里有急事’,就是去结婚?”
陈阳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
“是。”我再次替他回答,“他不但要去结婚,他还给我发信息,说他已经在路上了,让我等他。”
“结果呢,我等来的,是你接的电话。”
我看着苏-晴,一字一句地说:“苏小姐,我很好奇,在我穿着婚纱,像个傻子一样等他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苏-晴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没有看我,而是死死地盯着陈阳。
“陈阳,你说话!”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
陈阳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是红的,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苏晴,又看看我,脸上是全然的崩溃。
“对不起。”
他又说了这三个字。
“我对不起你们两个。”
我听到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来。
“陈阳,你少在这里演什么情圣的戏码。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那点可怜又贪婪的欲望。”
“你一边享受着我五年来的陪伴和付出,享受着一个稳定家庭带给你的安全感。”
“一边又享受着苏小姐的金钱和资源,带给你的便利和虚荣。”
“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
“你问过我们愿不愿意吗?”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你货架上的商品吗?可以任你挑选,甚至可以打包带走?”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积压了两天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告诉你,陈阳。你错了。”
“我林晚,不是非你不可。”
“我五年青春是喂了狗,但我不准备用我接下来的五十年,继续喂狗。”
“这场婚礼,你不来,正好。”
“因为,从你决定欺骗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配不上我了。”
我说完,整个日料店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我。
陈阳怔怔地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
苏晴也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愤怒,但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至于你,苏小姐。”
我转向她。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无辜,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个男人,我已经不要了。”
“我把他,连同他那些谎言、懦弱和自私,打包送给你。”
“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
“今天这顿,我请了。”
“就当是,我给你们俩,提前送的份子钱。”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日料店。
身后,传来了苏晴的尖叫,和杯子摔碎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这场闹剧,与我无关了。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了。
我趴在方向盘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是为那个男人哭。
我是为我自己。
为我那死在二十七岁这一天的,纯粹的、天真的、不顾一切的爱情。
为我那个曾经以为,只要努力付出,就能换来童话结局的,傻傻的自己。
我哭了很久。
哭到最后,只剩下抽噎。
我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花了的妆。
真丑。
我抽了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
然后,我挂上档,踩下油门。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头了。
那天之后,我从所有人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换了手机号,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
我把车卖了,用那笔钱,买了一张去大理的单程机票。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来舔舐我的伤口。
我在洱海边,租下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三角梅,开得正盛。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觉,发呆,沿着洱海骑行。
或者,就坐在院子里,看一整天的云。
我谁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我像一个活着的植物人。
周晓晓不放心我,给我原来的号码发了很多信息。
我偶尔会开机看一眼,然后回她一句“我没事”,就再次关机。
我知道她担心我。
但那时候的我,没有力气去应付任何人的关心。
所有的关心,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提醒。
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失败者。
陈阳也试图联系过我。
他通过我爸妈,通过我们共同的朋友。
我爸的态度很坚决:“我女儿已经死了,死在婚礼那天。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我妈心软,偷偷把我的新号码给了他。
他给我打电话。
我接了。
“晚晚,你到底在哪里?我们见一面,你听我解释。”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
“解释?”我对着电话,轻轻地笑了一声,“陈阳,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是解释你和苏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我们为了买房,每天啃馒头的时候?还是在我熬夜给你做项目方案的时候?”
“还是解释,你昨天刷了她将近九万的卡,是不是在感谢她给你提供了更好的‘发展平台’?”
“或者,你给我解释一下,你那些给你表弟都给苏晴朋友圈点赞的朋友们,在看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像个?”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晚晚,不是那样的……”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那是哪样的?”我咄咄逼人,“你告诉我,是哪样的?”
“我和苏晴……是在一个行业酒会上认识的。她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多项目上的帮助……我承认,我动摇了。”
“我本来想,等婚礼结束,就跟她断了的。”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爱你,晚晚。我一直爱的都是你。我和她,只是一时糊涂。”
听到他这番话,我突然觉得很平静。
平静到,连一丝愤怒都没有了。
我只是觉得,很可笑。
“陈阳。”我说,“你知道吗?你最恶心的地方,不是你的背叛,而是你的贪婪和懦弱。”
“你既想要我这个知冷知热,能陪你共苦的糟糠妻。”
“又想要苏晴那个能让你少奋斗十年的富贵花。”
“你以为你是皇帝吗?还想享齐人之福?”
“你甚至,连选择的勇气都没有。你把这个难题,扔给了命运,扔给了时间。”
“你想等婚礼结束?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结了婚,我就成了你板上钉钉的资产,你就可以毫无顾C地,在外面彩旗飘飘了?”
“你太小看我了,陈阳。”
“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我和她,都不是傻子。我们只是,一个被你骗了五年,一个被你骗了几个月而已。”
“现在,我们都醒了。”
“你一无所有了。”
“你知道吗?那天在日料店,苏晴把那一杯茶,泼在了你脸上。”
“她说,她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没担当的男人。”
“她说,她给你的那些项目,她会一个一个,亲手收回来。”
“这些,你都知道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陈阳压抑的、崩溃的哭声。
一个大男人的哭声。
我曾经,最听不得他哭。
他一哭,我心都碎了。
现在,我只觉得吵。
“别哭了。”我冷冷地说,“没意思。”
“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从你决定上另一个女人的床开始,就完了。”
“至于那套房子,是我们婚前共同财产,我会找律师跟你谈。你应得的那一半,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我不像你,我活得堂堂正正。”
“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
世界,彻底清净了。
我在大理待了三个月。
三个月里,我把那段长达五年的感情,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审视,然后扔掉。
很疼,很辣眼睛。
但剥到最后,我发现,洋葱是没有心的。
我终于明白,我失去的,并不是我的全世界。
我只是失去了一个,不值得我爱的人。
而我,还拥有我自己。
这比什么都重要。
离开大理那天,是个晴天。
我剪掉了及腰的长发,换了一头利落的短发。
我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
“爸,妈,我回来了。”
我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回来就好。”
我回了家。
我妈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笑着拍拍她的背。
“妈,我没事了。真的。”
我重新找了工作,在一家小而美的设计工作室。
工作很忙,但很充实。
我开始健身,学做饭,周末去逛画展,去听音乐会。
我把自己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
我不再去想那个男人,那段关系。
不是刻意忘记,而是真的,不在意了。
他就像我人生路上,踩到的一坨狗屎。
我当时很恶心,很愤怒。
但现在,我擦干净了鞋,换了一条路走。
那坨狗屎,还在原地,慢慢风干,发臭。
而我,已经走远了。
半年后,我从周晓晓那里,听到了陈阳和苏晴的后续。
苏晴说到做到,动用自己的人脉,把之前给陈阳的所有项目,都搅黄了。
陈阳的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倒闭了。
他不仅失了业,还背上了一屁股债。
他去找苏晴,求她放过他。
苏晴没见他。
他又来找我。
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了他。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了。
他坐在我对面,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晚晚,我知道我错了。”他搓着手,声音嘶哑,“你能不能……帮我跟苏晴求个情?我知道你们后来联系过。”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恍惚。
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这个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感情,现在又为了活下去,可以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
“陈阳。”我平静地开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他愣住了。
“我们……毕竟在一起五年……”
“所以呢?”我打断他,“这五年,是你可以反复伤害我的资本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今天的下场,是你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我不会帮你,我也看不起你。”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起身就走。
他从后面拉住我的手。
“晚晚,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吗?”
我回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可怜的期盼。
我笑了。
“爱?”
“陈阳,你现在跟我谈爱?”
“在你为了钱,爬上别的女人的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谈爱?”
“在你让我穿着婚纱,成为全市笑柄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谈爱?”
“在你把我五年的青春,当成垃圾一样践踏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谈爱?”
“爱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脏。”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后来,听说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老家。
听说他结了婚,娶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又过了一年,在我二十九岁生日那天,周晓晓给我办了个派对。
派对上,一个男生一直在我身边,给我递吃的,讲笑话。
他是周晓晓的朋友,一个很阳光开朗的摄影师。
派对结束,他要送我回家。
走在路上,他突然对我说:“林晚,我喜欢你。”
我愣住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
“我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他有点紧张,但眼神很真诚,“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催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你值得被爱。”
“我可以等你。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接受我。”
我看着他,路灯的光,在他清澈的眼睛里,跳动着。
我的心,突然,就那么动了一下。
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阳光,照了进来。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
但我也没有拒绝。
我对他笑了笑。
“谢谢你。”
我说。
“那……我们从朋友开始做起?”
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好!”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打开了那个我尘封已久的,属于“林晚婚纱设计”的文件夹。
里面,是我大学时,为自己设计的婚纱。
每一张图稿,都画着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笑得一脸幸福的女孩。
我曾经以为,这个梦,再也不会实现了。
但现在,我看着那些图稿,突然觉得,也许,我可以再试一次。
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新娘。
而是为了,成为那个,我一直想成为的,闪闪发光的自己。
我的人生,在二十七岁那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背叛,砸得粉碎。
但我没有死。
我用两年的时间,把那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捡了起来。
然后,我把自己,重新拼凑了起来。
新的我,也许不完美,也许带着伤痕。
但,更坚强,也更自由。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安全感,从来不是来自于某个人,某段关系。
而是来自于,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你自己。
来源:雨落思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