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我参加了抗洪抢险,在滔天的洪水中,我用身体堵住了决口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11-15 00:44 1

摘要:我们这儿叫江城,顾名思义,就是一座泡在江边的城市。长江从城边上滚过去,像一条黄泥汤里翻滚的巨龙,几千年了,喂饱了我们,也淹过我们。

九八年的夏天,天像是漏了个窟窿。

雨下了停,停了下,没完没了。

我们这儿叫江城,顾名思义,就是一座泡在江边的城市。长江从城边上滚过去,像一条黄泥汤里翻滚的巨龙,几千年了,喂饱了我们,也淹过我们。

那年我二十二,刚从部队退伍回来不到一年,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营纺织厂里当电工,混日子。

每天的工作就是揣着把钳子,在轰鸣的车间里晃来晃去,哪儿的灯不亮了,哪儿的线路跳闸了,我去捅咕两下。

剩下的时间,就跟老师傅们躲在配电室里抽烟,吹牛,听他们骂厂长又搞了什么新名堂,或者哪个车间的小媳妇跟谁好上了。

日子过得像厂里那杯泡了一天的茶叶,早就没了味儿,只剩下点苦涩。

我爹妈看我这副德行,急得嘴上起泡。

“卫东啊,你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二十好几的人了,正经事不干,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我妈把一盘拍黄瓜“啪”地搁在桌上,声儿比平时大了八度。

我眼皮都懒得抬,夹了根黄瓜,嚼得嘎嘣脆。

“我怎么混了?我不是上班了么?铁饭碗。”

“铁饭碗?你那碗底都快锈穿了!”我爸一口喝干杯里的白酒,脸红脖子粗地吼,“你看看隔壁的赵雷,跟你一块儿长大的,人家现在在街道办当干事,多体面!”

赵雷。

又是赵雷。

我嘴角撇了撇,心里一阵烦恶。

这名字就像我从小到大一直甩不掉的影子,他成绩比我好,他比我懂事,他比我会来事儿。现在,他又比我“体面”。

操。

我把筷子一摔,“吃饱了。”

回了自己那间小破屋,往床上一躺,盯着发黄的天花板,心里堵得慌。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跟谁在用豆子扔玻璃一样。

收音机里,省台的女播音员声音沉重,说长江水位又涨了,已经超了警戒线,九江那边形势严峻。

我烦躁地把收音机关了。

淹就淹呗,关我屁事。

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我一个刚够得着自己饭碗的小老百姓,操那份闲心。

可这天,终究是快要塌下来了。

又过了两天,厂里都开始组织捐款捐物了,车间的大喇叭整天放着《为了谁》,那调子悲壮得不行,搞得人心惶惶。

下班的时候,我被我们家那片的街道王主任给堵在了楼下。

王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戴个老花镜,热情得有点过头。

“卫东!哎呀,可算等着你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还不小。

“王主任,嘛事儿啊?”我有点不耐烦。

“好事,大好事!”他满脸放光,“市里号召了,组织青年突击队,上堤坝,抗洪抢险!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我愣住了。

“我?王主任,你没搞错吧?我就是个工人。”

“哎,你这话说的!”他一拍我肩膀,“你当过兵啊!身体好,有觉悟!这节骨眼上,你不顶上去谁顶上去?保卫家园,人人有责嘛!”

我心里骂了一句。

又是这套大道理。

“主任,我这……厂里忙,走不开。”我开始找借口。

“厂里那边我去说!你们厂长我熟得很!这种时候,他敢不放人?这是政治任务!”王主任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镜片后面那双无比真诚的眼,一肚子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怎么样?卫东,给个话!我这儿还等着报名单呢!”

我沉默了。

当兵时候的那些画面,叠豆腐块的被子,泥地里滚过的迷彩服,还有班长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保家卫国”,这四个字,曾经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现在,我只想保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过点安生日子。

我他妈的是不是变怂了?

“卫东?”

我深吸一口气,烟瘾犯了,摸了摸口袋,空的。

“行。”

我听见自己说。

“我去。”

说出这两个字,心里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又像是主动背上了一座山。

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王主任乐开了花,一个劲儿地说:“好样的!我就知道没看错你!不愧是当过兵的人!”

他不知道,我答应下来,一半是因为被他逼得没辙,另一半,是想对我爸妈,也对我自己证明点什么。

我不想再听见“你看看人家赵雷”这句话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街道办门口集合了。

天阴沉沉的,跟一块脏兮gū耷的抹布似的。

几十号人,乱糟糟的,有各个单位的,也有像我一样闲着的。

我一眼就看见了赵雷。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迷彩服,不是部队发的那种,是自己买的,脚上一双锃亮的军勾皮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跟王主任他们几个领导谈笑风生。

看见我,他扬了扬下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笑容我太熟了,带着点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我把头扭到一边,点了根烟。

心里那股无名火又蹿了起来。

装什么大尾巴狼。

车来了,是辆破旧的大巴,我们这群所谓的“青年突击队”就这么乱哄哄地挤了上去。

车里一股汗味、烟味、还有廉价香水的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人头疼。

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车子启动,缓缓驶出市区。

窗外的景象越来越荒凉,路两边的田地,已经汪着一片浑黄的水。

有些地势低的村子,只剩下屋顶还露在外面,像一个个坟包。

车里一开始还很喧闹,大家都在吹牛打屁,说着到了地方怎么大显身手。

可看着看着,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那水,不是电视里看到的画面,不是报纸上的一行数字。

它是活的。

它就在你眼前,沉默着,缓慢地,但又不可阻挡地吞噬着一切。

那是一种让人从心底里发毛的压迫感。

我旁边的座位,坐着一个比我还小几岁的青年,瘦得像根豆芽菜,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

他一直把脸贴在玻璃上,嘴巴微微张着。

“乖乖……这水也太大了……”他喃喃自語。

我没搭理他,只是把烟又抽深了一口。

我知道,这还只是开始。

大巴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了快三个小时,终于到了地方。

九号大堤。

车门一开,一股混合着水腥味和泥土味的潮热空气涌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我这个在部队见过点场面的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条望不到头的巨大土坝,横亘在天地之间。

土坝的一边,是浑浊、暴躁、翻滚着漩涡的长江,水位高得几乎要与堤坝齐平,浪头一下下地拍在堤身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像一个巨人的心跳。

另一边,是我们要保护的万顷良田和无数村庄,此刻,它们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堤坝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穿着橘红色救生衣的武警战士,穿着迷彩服的解放军,还有跟我们一样,穿着五花八门的普通百姓。

他们像蚂蚁一样,扛着沙袋,来回奔跑,喊着号子。

高音喇叭里在循环播放着指令,声音嘶哑,混杂在风声、水声、人声里,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耳膜刺痛的噪音。

这就是战场。

没有炮火,但比任何战场都更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力。

我们这群“乌合之众”被一个穿着军装的干部接管了。

他姓张,是个连长,三十来岁,皮肤晒得像黑炭,眼睛里全是血丝,但亮得吓人。

他没跟我们说什么废话,指着旁边堆积如山的麻袋和沙土。

“任务,装沙袋,加固堤坝。两人一组,没有工具,用手刨,用手装!什么时候我说停,什么时候才能停!有没有问题?”

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没有!”人群里稀稀拉拉地回应。

赵雷的声音最大,他往前站了一步,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张连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就去指挥别处了。

我看见赵雷的脸僵了一下,有点尴尬。

我心里暗笑一声,活该。

然后,就是干活。

我和那个豆芽菜分到了一组。

麻袋是空的,沙土是湿的,黏糊糊的,还混着石子和草根。

没有铁锹,我们就用手,用吃饭的搪瓷碗,甚至用帽子,拼命往麻袋里刨。

那活儿比在部队负重越野还累。

没干十分钟,我浑身上下就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不是汗水,就是泥水。

腰像要断掉一样,两个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手指甲缝里全是泥,手心被粗糙的麻袋磨得火辣辣地疼。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赵雷,他倒是干劲十足,迷彩服上虽然也沾了泥,但动作看起来还挺潇洒,一边干活还一边跟旁边的人说笑。

我咬了咬牙,没出声,只是更狠地刨着脚下的泥土。

你不是能装吗?老子今天就跟你比比,看谁先趴下。

时间在这种机械的劳作中变得模糊。

不知道是中午还是下午,有人送来了馒头和咸菜。

我们就地坐在泥地里,也顾不上脏,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馒头是凉的,硬得硌牙,咸菜齁咸。

但我从来没觉得饭这么好吃过。

我狼吞虎咽地啃着,看见赵雷走到张连长身边,递过去一个馒头和一瓶水。

“张连长,您也歇会儿,吃点东西吧。”他笑得很客气。

张连长正拿着望远镜看水情,头也没回,“放那儿吧。”

赵雷脸上的笑容又僵住了。

他把东西放下,悻悻地走回来,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我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沾着泥的白牙。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吃完饭,没有休息,继续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探照灯亮起,把堤坝照得如同白昼。

雨又开始下了,一开始是毛毛雨,后来变成瓢泼大雨,砸在身上生疼。

我们都穿上了发的简易雨衣,但根本没用,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

脚下的泥地变得更加泥泞,一脚踩下去,拔出来都费劲。

扛着几十斤重的沙袋,在这样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每一步都是煎熬。

我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每搬一袋,都觉得这是最后一袋了。

那个豆芽菜青年,早就累瘫了,脸色惨白,坐在一边直喘粗气。

我没管他,自己一个人装,一个人扛。

不是我有多高尚,我就是憋着一股劲。

一股跟赵雷较劲,跟这老天爷较劲,也跟我自己较劲的劲儿。

我看见赵雷也慢下来了,他那身时髦的迷彩服早就成了泥浆服,头发也耷拉下来,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

但他还在坚持。

我们两个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没有一句话,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决斗。

深夜,雨小了些。

张连长把我们这些新来的召集起来,让我们轮流去旁边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两个小时。

我几乎是爬进帐篷的。

里面挤满了人,空气污浊,但能躺下,已经是一种奢侈。

我找了个角落,倒头就睡。

刚闭上眼,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小声议服。

“这他妈是人干的活儿吗?老子腰都快断了。”

“谁说不是呢,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来。”

“小点声,让外面听见就完了。”

我心里冷笑。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可转念一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我可能比他们抱怨得还凶。

正想着,帐篷帘子一掀,赵雷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径直朝我走过来。

我以为他要来找茬,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他却在我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递给我。

“抽根?”

我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他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妈的,这鬼天气。”

帐篷里很暗,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来这儿干嘛?”我问,声音有点沙哑。

“你来干嘛,我就来干嘛。”他吐出一口烟圈,“王主任找到我,说我思想进步,是积极分子,应该起个带头作用。”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来了。”

我没说话,默默地抽着烟。

这烟有点潮,但很香。

“李卫东,”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你是不是特看不上我?”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

“是。”我承认了。

“为什么?”

“你太能装了。”

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爸是厂里的副书记,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盯着我。我不能犯错,不能比别人差。装,装久了,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是装的,哪个是真的了。”

我心里一动。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

原来他那身“体面”的铠甲下面,也跟我一样,是个会累会烦的普通人。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他又说。

“羡慕我?”我差点笑出声,“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个破工厂的电工,混吃等死。”

“你活得真实。”他说,“想骂就骂,想干就干,不用看谁的脸色。在部队那几年,你应该也挺自在的吧?”

我愣住了。

自在?

每天五点半起床,跑五公里,练队列,搞体能,晚上还要政治学习,动不动就被班长骂得狗血淋头。

那他妈叫自在?

可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一说,那些苦日子,好像突然就镀上了一层金边。

是啊,那时候虽然累,但心里是踏实的。

目标明确,就是练好本领,当个好兵。

不像现在,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

“行了,别他妈文艺了。”我掐灭烟头,“赶紧睡会儿吧,等会儿还得去卖命呢。”

他笑了笑,也没再说话,靠着背包,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我们又回到了堤坝上。

水,还在涨。

江面比白天看起来更宽了,也更黑了,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探照灯的光柱在江面上扫过,能看到水里夹杂着各种东西,烂木头,牲口的尸体,甚至还有房子的屋梁。

气氛比白天更加紧张。

张连长拿着个大喇叭,在堤上来回奔走,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九号桩附近出现管涌!三队!跟我上!”

一队武警战士立刻扛着沙袋冲了过去。

所谓的“管涌”,就是水从堤坝的底部渗透出来,形成一个个小喷泉。

这玩意儿最危险,一开始不起眼,但很快就会把堤坝掏空,导致决堤。

我们这些民兵,负责在后方加紧运输沙袋。

我扛着一袋沙子,跑得飞快。

现在我脑子里已经没有赵雷了,也没有什么狗屁自尊心了。

我只知道,脚下这条大堤要是垮了,后面千千万万的人,就全完了。

我爹妈,我的家,也都在那后面。

突然,脚下一滑,我连人带沙袋一起摔倒在泥地里。

沙袋砸在我腿上,一阵钻心的疼。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左脚脚踝根本使不上劲。

妈的,崴了。

“李卫东!”

是赵雷的声音。

他扔下手里的沙袋,跑过来扶我。

“怎么样?还能走吗?”

“没事。”我咬着牙,想站起来,但脚踝一着地,就疼得我龇牙咧嘴。

“别逞强了!”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我背了起来。

“我操,你干嘛!放我下来!”我挣扎着。

让这家伙背着,比杀了我还难受。

“闭嘴吧你!”他吼了一声,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疗点走,“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你那点破面子!”

我趴在他背上,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泥土味。

他的背算不上宽厚,因为疲劳而在微微发抖。

我突然就不想挣扎了。

医疗点设在一个大帐篷里,里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在忙碌。

赵雷把我放在一张行军床上,冲一个正在给伤员包扎的女医生喊:“医生!快!他脚崴了!”

那女医生回过头来。

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那双眼睛,真亮,像秋天的湖水,清澈又冷静。

即使在这样混乱嘈杂的环境里,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快步走过来,蹲下身,轻轻地解开我的鞋带。

她的手指很凉,碰到我滚烫的脚踝,我激灵一下。

“别动。”她声音不大,但很清脆。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说:“骨头没事,韧带拉伤,有点肿。我给你做个冷敷,然后用绷带固定一下。”

她的动作很麻利,也很温柔。

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汽,额前的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好了。”她包扎完毕,站起身,“这几天别再用力了,好好休息。”

“休息?”我苦笑一声,“医生,你看看外面,谁敢休息?”

她沉默了,看了看帐篷外那片黑沉沉的夜色和闪烁的人影。

“尽力而为,也要量力而行。”她说,“你们倒下了,谁来替换?”

“我叫陈静。”她补充道,“有事就过来找我。”

赵雷在一旁说:“谢谢你啊,陈医生。”

陈静朝他点了点头,又转身去忙别的了。

赵雷拍拍我的肩膀,“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我先过去了。”

“等会儿。”我叫住他,“谢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跟我还客气啥。”

说完,他转身跑出了帐篷,又投入到那片喧嚣和危险之中。

我躺在行军床上,脚踝上冰袋的凉意一阵阵传来,稍微缓解了疼痛。

帐篷里,不时有伤员被抬进来。

有的是累晕的,有的是被石头划伤的,还有一个武警战士,胳膊被漂流木砸中了,血肉模糊。

但他一声没吭,咬着牙让陈静他们处理伤口。

陈静一直很镇定,指挥着护士,清洗,上药,包扎,有条不紊。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吧。

不像我,来这儿的初衷,竟然是为了跟人赌气。

我感到一阵羞愧。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经过一夜的奋战,水位似乎没有再上涨,几个管涌点也都被成功堵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连长让大部分民兵都去休息,只留下一小部分人巡逻。

我脚伤了,自然也被归入了休息的行列。

赵雷拖着一身泥浆和疲惫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妈的,总算是能喘口气了。”他从怀里掏出半包湿透的烟,点了几次才点着。

“外面怎么样了?”我问。

“暂时稳住了。”他说,“不过气象预报说,上游还有一波洪峰要过来,今天晚上最关键。”

我心里一沉。

“你脚怎么样了?”他问。

“死不了。”

我们俩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天,他突然说:“卫东,等这次回去了,咱俩喝一个。”

“行啊。”我说,“谁不喝谁是孙子。”

他笑了,我也笑了。

二十多年的别扭和竞争,好像就在这一刻,被这滔天的洪水给冲得一干二净了。

白天,短暂的平静。

后方送来了热饭热菜,还有肉。

虽然只是白菜炖猪肉,但对我们这些啃了好几天干馒头的人来说,简直是山珍海味。

我因为脚伤,被安排在医疗点帮忙,干点递个东西、倒个水的杂活。

这让我有机会跟陈静多说几句话。

我知道了她是市一院的内科医生,主动报名来的一线。

她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做事。

但偶尔,她会看着堤坝外那片浑黄的水面发呆。

“你在想什么?”我忍不住问。

“我在想,这水下面,曾经是什么样子。”她说,“应该有田地,有村庄,有孩子在跑,有老人在晒太阳。”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伤感。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是啊,这水下面,埋葬了多少人的家园和生活。

“会好的。”我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三个字。

她转过头,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好像有了一点笑意。

“嗯,会好的。”

下午,天又阴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堤坝上的彩旗呼啦啦作响,也吹得江面波涛汹涌。

空气里的紧张气氛,再一次凝固起来。

张连长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堤坝上,包括我们这些伤员。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同志们!”他嘶哑的嗓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堤坝,“刚刚接到通知,长江上游洪峰已经形成,预计今天午夜到达我们这里!这将是九八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洪峰!我们脚下的九号大堤,将面临最严峻的生与死的考验!”

“这段时间,我们守住了,我们是好样的!但是,最后的战斗还没有到来!我要求你们,忘掉疲劳,忘掉伤痛!拿出你们全部的力气和勇气!”

“人在,堤在!”

“人在,堤在!”所有人都跟着他嘶吼起来,声音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仿佛要与那风声和水声抗衡。

我也被这气氛感染了,拄着一根木棍,跟着他们一起喊。

那一刻,我忘了脚上的伤,忘了所有的个人情绪。

我只有一个念头:守住这里。

夜幕降临。

比之前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黑,都要压抑。

探照灯的光柱在狂风中摇曳,把江面上那些山一样涌来的巨浪照得狰狞可怖。

浪头狠狠地砸在堤坝上,整个大堤都在微微颤抖。

我们所有人都站在堤坝上,严阵以待。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工具,或者直接抱着沙袋。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风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午夜,十二点。

洪峰,如期而至。

只听见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浪潮,夹杂着泥沙和树木,像一堵移动的水墙,狠狠地拍在了大堤上。

“轰——!”

我感觉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差点摔倒。

身边的很多人都发出了惊呼。

“稳住!都给我稳住!”张连长在狂风中咆哮。

浪潮退去,又一波涌来。

一次比一次猛烈。

堤坝在呻吟,在颤抖。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决口了!决口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扭头望去。

只见在我们下游大概一百米的地方,一道浑黄的水柱从堤坝的中部喷射而出,像一把利剑,瞬间就把土石冲开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口子!

洪水找到了宣泄口,立刻像疯了一样往里灌!

那决口,在洪水的冲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一米,两米,三米!

“快!堵上!快给我堵上!”张连长眼睛都红了,带着人扛着沙袋就冲了过去。

一袋,两袋,十袋,几十袋沙袋扔下去,但在那狂暴的洪水面前,就像扔了几块小石子,瞬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决口还在扩大!

水流发出的咆哮声,像死神的狞笑。

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分钟,整个九号大堤就会全线崩溃!

到那时候,一切都完了!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把能扔的东西全都往决口里扔。

石头,木板,甚至有人把自己的棉被都抱来了。

但没用,根本没用!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我看见那个豆芽菜青年,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看见王主任,那个永远充满热情的老头,此刻也呆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和无力。

我们,要输了吗?

就在这时,一声雷鸣般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共产党员!跟我跳!”

是张连长!

他脱掉了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第一个,纵身跳进了那冰冷、汹涌的决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

洪水瞬间就淹没到了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站不稳。

但他死死地扒住决口边缘的泥土,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那滔天的洪水!

“解放军!跳!”

又是一声吼。

他身后的那些战士,那些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个接一个,像下饺子一样,跳进了决口!

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在洪水中筑起了一道人墙!

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们,撕扯着他们。

但他们就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那里!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我看见赵雷,他看了一眼那道在洪水中摇摇欲坠的人墙,又看了一眼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他没说话,只是把身上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迷彩服脱下来,扔在地上。

然后,他也冲了过去,吼着,跳了下去!

“操!”

我骂了一句,扔掉手里的木棍,也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

脚踝传来剧痛,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的眼睛里,只有那道人墙,只有那些在跟洪水搏命的身影。

我算个屁的兵!

我他妈的就是个孬种!

我冲到决口边,没有丝毫犹豫,也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包裹了我。

那感觉,就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迎面撞上。

巨大的水压挤压着我的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脚下的泥沙被水流掏空,根本站不稳。

我被冲得东倒西歪,呛了好几口浑浊的泥水。

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我。

是赵雷。

他半个身子都在水里,脸色惨白,但眼睛亮得吓人。

“抓住我!”他对我咆哮。

我反手抓住他,感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们和旁边的战士们一起,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去对抗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水太冷了,冷得我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水流太急了,我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快要被扯断了。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我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身边战友们身体的温度,和他们抓着我的手的力量。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一分钟?

十秒钟?

也许下一秒,我就会被这洪水吞噬。

我害怕了。

我真的害怕了。

我想我爸,想我妈,想我们家那张虽然破旧但很舒服的床。

我想起了陈静,想起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如果我死了,她会记得我吗?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子里闪过。

李卫东,你他妈不是一直觉得活得没劲吗?

你不是一直觉得自个儿是个废物吗?

现在,你用身体堵着决口,保护着身后千千万万的人。

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也算死得像个爷们儿了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那股恐惧,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豪迈。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腰杆。

我冲着身边同样在苦苦支撑的赵雷,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也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是我见过最他妈帅的笑容。

来吧!

狗日的洪水!

老子今天就跟你磕到底了!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我们的“人墙”,就像一道脆弱但又坚韧无比的堤坝,暂时延缓了决口的扩大。

这就为后方的抢险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无数的沙袋,石块,从我们头顶上飞过,被扔进我们身后的决口。

我们的身体,成了桩基。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身体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我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死死地挽住身边的人。

不能松手。

绝对不能松手。

我好像看到了我爹,他正拿着酒杯,冲我笑。

我又好像看到了我妈,她端着一盘拍黄瓜,喊我吃饭。

我还看到了陈静,她站在阳光下,对我微笑。

真好啊……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身上的压力一轻。

决口处的水流,好像变小了。

“堵住了!堵住了!”

岸上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我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无数人影在晃动,在拥抱,在哭泣。

我们……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虚脱感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空气里是浓浓的消毒水味。

我动了动,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疼。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到了陈静。

她没穿白大褂,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也洗干净了,柔顺地披在肩上。

她正坐在我床边,手里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

“我……这是在哪儿?”我开口,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市一院。”她把一个枕头垫在我身后,让我靠得舒服点,“你昏迷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

“决口……大堤……”我急切地问。

“守住了。”她微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们守住了九号大堤。洪峰已经过去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其他人呢……”

“都很好。赵雷就在隔壁病房,只是有点擦伤和肺部感染。张连长他们也都只是脱力,没有重伤的。”

她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了一块,递到我嘴边。

“你呢?发了高烧,加上体力透支,脚踝的伤也加重了。医生说,你得在医院躺上一个月。”

我张开嘴,把苹果吃了下去。

很甜。

“谢谢。”我说。

“应该是我谢谢你们。”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你们是英雄。”

英雄?

我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这个词会用在我身上。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混蛋的年轻人。

我只是在那个时候,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或者说,是身边的那些人,那些真正的英雄,推着我,让我做了一件对的事。

“我不是英雄。”我说,“张连长他们才是。”

“你们都是。”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看着她,突然问:“等我出院了,我能……请你看个电影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像天边的晚霞。

“好啊。”她低声说。

我的故事,好像在那一刻,才真正开始。

出院那天,天晴得不像话。

我爸妈,王主任,还有赵雷都来接我。

赵雷的胳膊上还打着绷带,但精神头十足。

他上来就给了我一拳,不轻不重。

“可以啊你,李卫东,平时看着蔫不拉几的,关键时刻还真敢上。”

“你他妈不也一样。”我也给了他一拳。

我们俩对视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爸看着我,眼眶有点红,他没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妈一个劲地抹眼泪,“瘦了,黑了,回来妈给你好好补补。”

王主任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卫东啊,你给我们街道,给我们江城争光了!市里要给你开表彰大会!”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回到家,一切还是老样子。

我的小破屋,发黄的天花板。

但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却不再是空落落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填满了。

后来,我真的去参加了表彰大会,还上台发了言。

稿子是王主任帮我写的,慷慨激昂。

我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头,聚光灯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念着稿子,却觉得那些话那么陌生。

最后,我索性把稿子放下,清了清嗓子。

“我不想说太多大话。”我说,“我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憋着一股劲儿。”

“到了那儿,我怕过,也想过退缩。”

“但是,我看到了那些武警战士,看到了张连长,看到了身边所有的人,他们都没退。我一个大男人,更没脸退。”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做了个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会做的事。”

“真正的英雄,是那些牺牲在那场洪水里的人,是那些到现在还守在大堤上的人。”

“我的话说完了。”

我鞠了一躬,走下台。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见了坐在前排的陈静,她正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年冬天,我跟陈静结婚了。

很简单,就在家里摆了两桌。

赵雷是我的伴郎,那天他喝多了,抱着我,哭得像个。

“卫东,你知道吗,跳下去之前,我他妈腿都软了。我就是看你那副不怕死的样子,我才……我才……”

我拍着他的背,“行了,都过去了。”

第二年,纺织厂倒闭了。

我下了岗。

放在以前,我可能会怨天尤人,觉得天都塌了。

但那时候,我异常平静。

跟那场洪水比起来,这点事,算个屁。

我用部队的退伍费和抗洪的奖金,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家五金店。

我还是跟钳子、扳手、电线打交道。

但这一次,我是为自己干。

日子过得很平淡,但很踏实。

陈静还是在医院上班,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赵雷后来也从街道办辞职了,下了海,搞起了房地产,几年功夫,就成了我们这儿有头有脸的“赵总”。

他有时候开着他的大奔来我店里,扔给我一包好烟,跟我吹牛,说他又拿了哪块地。

我听着,笑骂他是个奸商。

但他每年都会拿出一大笔钱,捐给慈善机构,特别是用于防洪建设。

他说:“妈的,那年差点把小命丢在水里,怕了。”

很多年过去了。

九八年的那场洪水,对很多年轻人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但对我来说,它刻在我的骨子里。

我的脚踝,每到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我的身上,留下了几道被石头划破的疤。

这些,都是我的勋章。

有时候,女儿会指着电视里的新闻问我:“爸爸,什么是抗洪抢险啊?”

我会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就是很久以前,有一条很坏的大龙,想要淹掉我们的家。后来,有很多很多勇敢的人,手拉着手,把它挡住了。”

“爸爸你也是吗?”

“是啊。”

“那爸爸是英雄吗?”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就像当年我看着她妈妈的眼睛一样。

我笑了。

“爸爸不是英雄。”

“爸爸只是一个,曾经用身体堵过决口的人。”

来源:雪色染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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