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1 年 7 月的太阳毒得像火,我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挤在轰隆作响的绿皮火车里。帆布包里只有三件换洗衣服、一本卷边的高中课本,还有兜里仅剩的八块三毛钱 —— 那是我在杭州找工作失败后,同学凑给我的路费。
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在 1991 年的绿皮火车上,给那个满头大汗的陌生大叔让了座!
01
1991 年 7 月的太阳毒得像火,我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挤在轰隆作响的绿皮火车里。帆布包里只有三件换洗衣服、一本卷边的高中课本,还有兜里仅剩的八块三毛钱 —— 那是我在杭州找工作失败后,同学凑给我的路费。
火车里挤得转不开身,过道上堆满了行李和席地而坐的人,煤烟味、汗味、方便面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头晕。我靠在靠窗的硬座位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玉米地,心里堵得发慌。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本想在杭州找个工厂干活,结果碰到个黑心老板,干了半个月活,一分钱没拿到就卷铺盖跑了,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让让,麻烦让让!”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我抬头一看,一个大叔正提着沉甸甸的棕色人造革提包,费劲地往前挪。他穿着件深蓝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一大片,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
大叔个子不高,背有点驼,提包上印着 “上海” 两个字,还有一朵淡淡的白玉兰图案。他四处张望,想找个空位,可过道里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几个坐着行李的人只是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
我想起爹常说的 “出门在外,能帮就帮一把”,连忙站起身往过道里挤了挤:“大叔,您坐这儿吧,我年轻,站着没事。”
大叔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摆手:“小伙子,不用不用,你坐着,我站会儿就行。”
“没事儿,我都坐了一路了,腿都麻了,正好活动活动。” 我笑着把他往座位上让,他推辞了两下,实在累得撑不住,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还不忘往里面挪了挪,让我能挨着座位边儿站。
“谢谢你啊小伙子,真是个好孩子。” 大叔坐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黄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拧了拧手帕上的水,“这天儿太热了,绿皮火车里跟蒸笼似的。”
我点点头,看着他打开提包,拿出一个印着 “劳动模范” 的搪瓷缸子,拧开盖子喝了口水。缸子边角磕了好几个坑,看得出来用了好些年。“大叔,您是从上海来的?” 我指着他提包上的字问。
“是啊,回老家盐城看看亲戚,这又回上海去。” 大叔说话带着点上海口音,尾音软乎乎的,“小伙子,你这是去哪儿啊?看你年纪不大,不像出差的。”
“我刚高中毕业,去杭州找工作,没找到合适的,现在回家。” 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在杭州找个工厂上班,结果碰到个黑心老板,干了半个月就跑了,一分钱没拿到。”
大叔皱了皱眉,放下搪瓷缸子:“现在找工作是不容易,尤其是你们年轻人,没经验,容易吃亏。”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挺温和,“你看着挺实在的,身子骨也结实,肯吃苦不?”
“肯啊!我在家干农活长大的,割麦、插秧、挑担子,啥苦都能吃。” 我赶紧点头,“就是没门路,不知道去哪儿找正经活儿。”
大叔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摆摆手说不会抽,他自己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我在上海浦东那边干活,你听说过浦东吗?”
我摇摇头:“没怎么听说过,就听人说上海挺大的,浦东是郊区吧?”
“现在是郊区,以后不一定啊。” 大叔眼神亮了亮,像是在看什么宝贝,“国家以后要发展浦东,到时候会有很多工程,需要年轻人,你要是肯去,说不定能有机会。”
我心里一动,浦东?那个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的名字,突然变得具体起来。“大叔,浦东那边现在有活儿干吗?我啥技术都没有,就是有力气。”
“有力气就够了,刚开始可以先干体力活,慢慢学。” 大叔拍了拍我的胳膊,他的手很粗糙,指关节突出,像是干惯了重活,“我在那边一个建筑队干活,你要是真想去,到了上海可以找我,我给你介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用圆珠笔写下一个地址和名字,“我叫陈建国,你到了浦东找这个地址,就能找到我。”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是揣着个烫手的宝贝。“谢谢大叔,真的太谢谢您了。”
“不用谢,你给我让了座,这都是缘分。” 陈大叔笑了笑,又喝了口水,“年轻人,别怕闯,趁年轻多出去看看,浦东以后肯定会不一样的。”
火车又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大站,陈大叔要下车了。他拿起提包,站起身,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记着,有空去浦东看看,别一辈子困在小地方。”
我用力点点头,看着他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山装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车门处。火车重新开动,窗外的景色依旧,可我心里却翻江倒海。那张写着 “浦东陆家嘴陈家村 32 号” 的纸条,像是一束光,照进了我满是迷茫的青春。
02
火车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到了我们县城的火车站。出了站,外面停着几辆三轮车,车夫扯着嗓子吆喝:“去镇上五块钱,马上走嘞!” 我背着帆布包,坐上一辆三轮车,往家里赶。
土路坑坑洼洼,三轮车一路颠簸,扬起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路边的玉米秆绿油油的,蝉鸣此起彼伏,可我心里却没了往日的踏实,陈大叔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浦东” 两个字像颗种子,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到了村口,远远就看见娘站在老槐树下张望。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用红头绳扎成一个髻,手里还攥着一把蒲扇。看见我下车,她赶紧跑过来,一把接过我的帆布包:“强子,可算回来了!饿不饿?娘给你做了鸡蛋面条,还热着呢。”
“娘,我不饿。” 我跟着她往家里走,院子里晒着刚收的麦子,金黄一片。爹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子 “吧嗒吧嗒” 响,看见我,只是抬了抬头,没说话。
进了屋,土坯墙上贴着几张旧年画,木桌子的腿有点晃,娘给我倒了碗凉水解渴:“杭州那边咋样?找到活儿了吗?”
我低下头,把杭州遇到黑心老板的事说了一遍。娘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唉,真是倒霉,碰到那样的缺德玩意儿。没事,回家就好,在家歇两天,让你爹托人给你在镇上的砖窑厂找个活儿,一个月也能挣几十块,安稳。”
“我不想去砖窑厂。” 我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想去上海,去浦东。”
“啥?” 娘一下子提高了声音,眼睛瞪得老大,“浦东?那是啥地方?离咱家几千里地,你去那儿干啥?”
爹猛地把烟锅磕在门槛上,站起身:“你小子疯了?放着家门口的活儿不干,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出点事咋办?”
“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上海大叔,他说浦东以后要发展,有很多活儿干,他还让我去找他,能给我介绍工作。” 我赶紧把陈大叔写的纸条拿出来,递给爹。
爹接过纸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递给娘:“字我也不认识几个,上海那地方鱼龙混杂,一个陌生人大叔的话你也信?说不定是骗子,把你骗去卖了咋办?”
娘看了看纸条,又塞回我手里:“强子,听娘的话,别瞎跑。在家务农,或者去砖窑厂,虽然挣得不多,但安稳。你都十八了,该找个媳妇成家了,别让人笑话。”
“娘,他不是骗子!” 我急得提高了声音,“他看着挺实在的,还给我让烟,跟我聊了一路。浦东以后肯定会好的,我想去闯闯,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村里吧?”
“待在村里咋了?你爹一辈子在村里,不也把我们拉扯大了?” 娘的声音有点哽咽,“你姐姐嫁人了,家里就你一个儿子,你走了,我和你爹老了谁照顾?”
正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姐姐来了。她嫁在邻村,听说我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姐姐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走进屋:“娘,强子回来了?”
“回来了,可他非要去上海浦东,你快劝劝他。” 娘拉着姐姐的手,眼圈红红的。
姐姐看着我,叹了口气:“强子,姐知道你年轻,想出去闯,可外面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婆家表弟去年去上海,干了半年,一分钱没拿到,还被人欺负了,回来瘦了一圈,身上还有伤。”
“那是他没找对地方。” 我反驳道,“我认识的那个大叔在浦东有工作,能帮我。”
“大叔能帮你一时,能帮你一辈子吗?” 姐姐坐在我旁边,拿起桌上的水壶给我续了点水,“在家找个安稳工作,攒点钱,托媒人说个媳妇,盖两间瓦房,日子不就过起来了?你去浦东,啥都没有,吃啥住啥?”
我低着头,没说话。我知道家人都是为我好,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浦东。那个大叔的眼神,那种对未来的笃定,让我觉得那是个能改变命运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天天围着我念叨,让我放弃去上海的念头。娘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炖鸡、煮鸡蛋,都是平时舍不得吃的;爹还是很少说话,但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会给我夹菜,眼神里满是担忧;姐姐也天天来,给我讲村里谁谁在家娶了媳妇,谁谁在镇上挣了钱盖了新房。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边是家人的期盼,一边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我开始偷偷攒钱,把以前攒的零花钱、姐姐给我的压岁钱,还有卖废品攒的钱,都拿了出来,总共才八十多块。我知道这点钱不够去上海的路费和生活费,但我不想放弃。
有一天晚上,我爹坐在院子里抽烟,月光洒在他佝偻的背上。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爹,我想去上海。”
我爹沉默了半天,吐出一口烟圈,烟圈在月光下慢慢散开:“强子,爹不是不让你闯,是怕你受委屈。外面的世界比村里复杂,你年纪小,没心眼,容易被人骗。”
“爹,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我在杭州虽然没挣到钱,但也学到了不少,知道怎么防着坏人。浦东那边以后要发展,我想去试试,就算失败了,我也不后悔。”
我爹又抽了一支烟,站起身,走进屋。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个蓝布包出来,递给我:“这里有两百块钱,是家里卖麦子的钱,你拿着。到了上海,照顾好自己,有事就给家里写信,地址我给你记着。”
我接过布包,里面的钱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家里的地址和邮编。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爹,谢谢您。”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出去闯就要像个样子。” 我爹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很有力,“要是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永远有你的饭吃。”
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强子,娘给你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点干粮,路上吃。到了上海,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别跟人打架,受了委屈就写信回来。”
我点点头,把钱和地址收好,把包袱背在肩上。我知道,这次去上海,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家人的信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背着包袱偷偷离开了家。我没让家人送,怕他们难过。走到村口,我回头望了望家里的方向,心里默念:“爹,娘,姐姐,等我混出个人样来,一定回来接你们。”
03
我坐最早一班三轮车到县城火车站,花三十五块钱买了一张去上海的硬座票。火车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到上海,我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火车慢慢开动,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化,从熟悉的庄稼地,到陌生的城市轮廓。车厢里还是那么拥挤,有背着行李的农民工,有穿着时髦的城里人,还有哭闹的孩子。我靠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黑夜,心里一遍遍想象着浦东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火车到站的广播吵醒:“各位旅客,上海站到了,请携带好您的行李,准备下车。”
我赶紧收拾好包袱,跟着人群下车。走出火车站,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高楼大厦比杭州多得多,马路上车水马龙,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叫卖声混在一起,比村里热闹一百倍。空气里没有煤烟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和汽油味,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站在火车站广场上,手里紧紧攥着陈大叔给的地址 ——“浦东陆家嘴陈家村 32 号”,有点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来过上海,根本不知道陆家嘴在哪里。
我拦住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大哥,小心翼翼地问:“大哥,请问浦东陆家嘴怎么走?”
大哥看了我一眼,指了指远处:“陆家嘴啊,你得坐轮渡过去。从这里坐 18 路公交到金陵东路渡口,然后坐船到浦东,下了船再打听陈家村。”
我连忙道谢,按照大哥指的方向,找到了公交站。公交车挤得要命,我背着包袱,被夹在中间,手里紧紧攥着地址,生怕弄丢了。公交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金陵东路渡口。
渡口有很多人,有上班的,有买菜的,还有像我一样的外地人。我买了一张五毛钱的轮渡票,跟着人群上了船。船慢慢驶离岸边,我站在甲板上,看着黄浦江。江水浑浊,上面有几艘货船,对岸的浦东一片低矮的房子,还有大片的农田,远处有几个塔吊在慢悠悠地工作,看起来确实像个郊区。
“小伙子,第一次来浦东啊?” 旁边一个阿姨笑着问,她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青菜和一条鱼。
“是啊,阿姨,我来找个人。” 我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浦东现在还没啥好玩的,都是庄稼地和工地。” 阿姨笑着说,“你找哪儿啊?说不定我知道。”
“陈家村 32 号,您知道吗?” 我赶紧问。
“陈家村啊,就在渡口附近,下了船往南走十分钟就到了。” 阿姨指了指方向,“那村里大多是本地人,你找的是谁啊?”
“陈建国大叔,他在建筑队干活。” 我说。
“陈建国?是不是那个背有点驼,总穿中山装的?” 阿姨眼睛一亮。
“对对对,就是他!”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他啊,在村东头的工地干活,你到了陈家村,问一下就知道了。” 阿姨笑着说,“他人挺好的,经常帮村里人修修补补。”
船到了浦东渡口,我谢过阿姨,背着包袱往陈家村走。路上都是土路,旁边是绿油油的稻田,风吹过,稻浪翻滚,还能闻到泥土的清香。偶尔能看到几间平房,墙上写着 “开发浦东,振兴上海” 的红色标语,字迹很醒目。
走了大概十分钟,就到了陈家村。村里的房子都是砖木结构,门口种着蔬菜,有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孩子们在路边追逐打闹。我拦住一个正在玩耍的小男孩:“小朋友,请问陈建国大叔家在哪里?”
小男孩指了指村东头:“就在那边,第三间房子,门口有棵大樟树。”
我按照小男孩指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那间房子。门口确实有棵大樟树,枝叶茂盛,遮出一大片阴凉。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
门开了,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阿姨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你找谁?”
“阿姨,我找陈建国大叔,我是他在火车上认识的,他让我来找他。” 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
阿姨看了看纸条,笑着说:“哦,你就是强子吧?老陈跟我说过你,快进来坐。”
我跟着阿姨进屋,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水泥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里面有陈大叔,还有眼前的阿姨,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应该是他们的女儿。
“老陈去工地了,要傍晚才回来。”
来源:动力大客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