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推开门,第一个春正懒洋洋地趴在院墙上。那是腊月二十六的立春,阳光稀薄,像兑多了水的米汤,温吞地浇在屋瓦的残雪上。祖父坐在门槛上,眯眼瞧着日头,手里的旱烟锅子一明一灭。“年头逢春,好兆头啊。”他喃喃道,烟雾和话语一同呵进冷冽的空气里。远处,田野还冻得硬邦邦的,像
推开门,第一个春正懒洋洋地趴在院墙上。那是腊月二十六的立春,阳光稀薄,像兑多了水的米汤,温吞地浇在屋瓦的残雪上。祖父坐在门槛上,眯眼瞧着日头,手里的旱烟锅子一明一灭。“年头逢春,好兆头啊。”他喃喃道,烟雾和话语一同呵进冷冽的空气里。远处,田野还冻得硬邦邦的,像一块没发好的面团。
这第一个春,来得太早了些。它像个怯生生的客人,脚步已踏进了腊月的门坎,身子却还留在冬日的寒梦里。村里不见丝毫绿意,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子,滴答着不成调的曲子。母亲在灶间忙年,蒸馒头的热气把窗玻璃熏得一片模糊。那热气,算是这早春里唯一一股子活泛的劲儿了。人们嘴上说着“双春吉祥,宜嫁宜娶”,心里却都明白,节气是到了,地气还没醒。这春,只是个名分,一个写在红纸上的、好看的空头支票。
日子在腊月的烟火气和正月酒肉的油腻气里滑了过去。转眼,竟又到了正月十五。第二个春,就在这满地的鞭炮碎屑和渐次亮起的灯笼光里,不声不响地来了。
这一回,它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客人了。
午后,我信步走到村外。风变了。腊月里的风,是刀子,贴着地皮刮,专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如今这风,却软了,柔了,像母亲梳头用的牛角篦子,温温地拂过脸颊。我蹲下身,扒开田埂上枯黄的草窠,指尖触到了一丝异样。那泥土,不再是铁板一块的硬,竟有了一点酥松的意思,带着微微的、只有掌心才能察觉的潮气。再仔细看,那枯草的根部,竟已透出针尖般细弱的、令人心悸的鹅黄!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第二个春,才是真的!它不是写在皇历上的,不是挂在人们嘴边的,它是从泥土深处顶出来的,是从草根树皮下挣出来的。它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蛮横的生命力。
我站起身,望向祖坟的方向。那片土地上,我的先人们睡在厚厚的冻土之下。往年这时候,地还封着,坚硬如铁。可今年,有了这第二个春,想必那地气也暖得早些。祖父说过,人躺在地下,是能感觉到地上节气的。不知此刻,那沉睡的土壤深处,是否也有一丝暖意,正悄悄地、悄悄地,渗下去。
这双春的年景,仿佛老天爷给地上的人们多开了一道门。头一道门,是虚掩的,图个彩头,讨个吉利;第二道门,才是实实在在的,门轴转动,吱呀一声,后面便是万物奔涌、不可阻挡的滚滚春光。
我仿佛听见,冰河在深处开裂,虫蚁在巢中翻身,种子在仓廪里做着最后的梦。一个春,是预告;两个春,便是承诺了。这多出来的一道春,像老祖母偷偷多塞给孙儿的一块麦芽糖,甜得扎实,也耐得住咂摸。
回到院里,祖父还在那儿,只是手里的烟锅早已熄了。他正仰头看着屋檐,那儿,去年秋天垒窝的燕子,已有了归来的踪迹。
“地气通了,”他头也不回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宣告,“今年,是个好年成。”
我没说话,只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有残冬的凛冽,更有新春的温润,两种气息交缠着,钻入肺腑,也钻入了脚下这片沉默而即将沸腾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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