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说喜欢黑发顺毛、戴眼镜的医生,我做到了。」他指着自己胸口,「可这里,还是为你打架那个许宁琛。」
我曾用一句谎话,弄丢了那个像太阳一样的少年。
十年后,我为闺蜜的病历奔波医院,撞上一位冷清禁欲的医生。
他扶住我,声音发颤:「你怀孕了?」
我慌忙摆手:「这是我闺蜜的病历!」
后来,他摘下口罩,露出我陌生又熟悉的眉眼。
「你说喜欢黑发顺毛、戴眼镜的医生,我做到了。」他指着自己胸口,「可这里,还是为你打架那个许宁琛。」
1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感。
我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手里捏着闺蜜林薇的产检报告,薄薄的几页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林薇的丈夫在一个月前因车祸去世,留下她和肚子里不足三个月的孩子。
这份报告,关乎着她是否还能留下这份唯一的念想。
我满脑子都是医生刚才凝重的表情,以及林薇那双哭肿了的、满是祈求的眼睛。
一个没留神,在走廊转角狠狠撞上了一堵白色的“墙”。
手里的报告散了一地,像雪片一样。
“抱歉。”我下意识地道歉,慌忙蹲下去捡。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我一步,帮我把散落的纸张归拢。
白大褂的袖子,干净得一尘不染。
“谢谢。”我抬起头,想对这位好心的医生道谢。
他却仿佛定住了,目光死死落在最上面那张报告单的姓名栏——那里清晰地印着“苏晚”两个字。
那是我的名字。
他戴着口罩,额前黑色的碎发微微遮住了眉眼,一副无框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
可我却莫名觉得,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正掀起惊涛骇浪。
他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着的颤抖,问我:「你怀孕了?」
2
「嗯?」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误会了。
「哦,不是,这是我闺蜜的病历。」我赶紧解释,把病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
他似乎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他伸手将我扶起,指尖碰到我的手腕,带着一点冰凉的触感,很快又缩了回去。
「没人陪你来吗?」他又问,声音低沉。
我这才注意到他个子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虽然被口罩和眼镜遮去了大半张脸,但依稀能看见他耳朵轮廓上残留的几个细小凹痕,像是年轻时疯狂打下的耳洞留下的印记。
没想到这位医生还挺……叛逆的。
「我闺蜜在那边等着呢。」我指了指不远处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的林薇,对他礼貌地笑了笑,「谢谢医生,我们先过去了。」
说完,我快步走向林薇,心里那点异样感很快被对她的担忧取代。
林薇勉强对我露出一个笑容,低声说:「那个医生好像挺帅的,刚才一直看着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个。」我嗔怪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吧,去找医生看报告。」
林薇却没动,依旧望着我身后,眼里带着一点久违的、属于“八卦”的光彩:「真的,他还在看你。」
我下意识地回头。
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果然还站在原地。
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静静地望着我,目光复杂难辨。
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我的心口。
3
陪林薇看完医生,得到“情况暂时稳定,但情绪至关重要”的结论后,我扶着她走出诊室。
再看向那个转角,那位奇怪的医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只是我焦虑情绪下产生的一点幻觉。
「怎么样,要不要去问问刚才那位医生叫什么名字?」林薇坐进副驾驶,系安全带时还在打趣我,「别到时候我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还连场正经恋爱都没谈过。」
「单身万岁。」我发动车子,试图让语气轻松起来。
林薇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梦呓:「晚晚,说真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会和许宁琛在一起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你高三那年不是说喜欢学习好的吗?我看许宁琛后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跟他那群朋友出去瞎混了,架也不打了,整天泡在老师办公室问题目。」
「还有,你说你想考A大,我收志愿草表的时候,看见许宁琛的第一志愿填的就是A大。当时大家都笑他异想天开,没人当真。」
「高中毕业聚会那天,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那个夏天的夜晚,喧闹的KTV包厢,空气里弥漫着啤酒和青春的味道。
而许宁琛,顶着一头火焰般耀眼的红发,穿着破洞牛仔裤,耳朵上挂着一排亮闪闪的耳钉,像一团行走的火焰,明亮、张扬,是整个包厢的焦点。
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记得。」我盯着前方的路,声音平静,「他那时候染了个特别扎眼的红头发,又新打了耳洞,像个开屏的孔雀。」
我顿了顿,轻声补充:「不过,是挺帅的。」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就在我以为林薇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又含糊地开口,说出了那句让我几乎要踩下刹车的话。
「那天……他原本是打算跟你告白的。」
4
「你说什么?」我猛地转过头。
林薇却已经歪着头,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彻底睡熟了。
留下我一个人,心里像被猫爪挠过一样,又痒又乱。
什么叫“原本想告白”?
为什么没告白?
是因为我吗?
无数个问号瞬间塞满了我的脑袋。
把林薇安全送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台积了灰的旧笔记本电脑,尝试登录那个几乎已经被我遗忘的高中时期的社交账号。
试了好几次密码才成功。
班级群聊的图标安静地躺在角落,点进去,最后几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同学会通知。
往下翻,都是些广告链接。
我找到了高中同桌赵萌的账号,头像是她和她孩子的合影。
我犹豫着,发了个简单的笑脸表情过去。
没想到几乎是在下一秒,对话框就弹出了回复。
「苏晚?!天呐!你是本人吗?我还以为你这个号早就废弃不用了!」字里行间透着满满的惊讶和热情。
「是我,萌萌,好久不见了。」我回道。
我们聊了聊近况,互相感叹时光飞逝。
就在我琢磨着该怎么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名字时,赵萌的信息又跳了出来。
「对了,你跟许宁琛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联系?」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突然这么问?」我敲下这行字,感觉指尖有点发凉。
「哎呀,还不是当年那点事嘛。」赵萌的回复带着过来人的调侃,「那小子当年可是昭告天下,连班主任都知道他要在毕业聚会上跟你表白,我们还一起帮他保密呢。」
我盯着屏幕,呼吸一滞。
「当时我问你理想型,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全班都竖着耳朵听呢!」
我当然记得。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包括角落里那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紧绷着身体的红色身影。
我脸上发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那个夏夜,我所有的勇气,都用来撒了一个蹩脚的、口是心的谎。
5
「我就喜欢黑色小顺毛,戴副无框眼镜,很安静很细心的那种。」我一字不差地回忆着,并在赵萌打出下一句前,补充道,「如果是医生,那就更好啦。」
对话框顶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
最后,赵萌发来一长段话。
「对!!!就是这句!你都不知道,你这话说完,包厢里安静得吓人。许宁琛当时那个表情……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后来他没跟你表白,我们猜,他肯定是听到你的话,觉得自己跟你喜欢的类型差了十万八千里,受打击了。」
「不过,他可是许宁琛啊。我们都以为,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没想到这一错过,就是十年。说起来真是遗憾,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你们特别配。」
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原来,我一句无心的反话,竟然成了斩断我们之间可能性的利刃。
那个像烈日般灼热的少年,是不是就在那一刻,悄然收敛了他所有的光芒?
「我也以为,我们早就没关系了。」我最终敲下了这行字,发送了过去。
结束和赵萌的对话后,我靠在椅背上,久久无法平静。
十年前KTV里喧嚣的音乐、混杂的气味、同学们起哄的笑脸,以及许宁琛那头灼眼的红发和亮晶晶的耳钉,都在脑海里变得异常清晰。
而今天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医生的身影,也不合时宜地穿插进来。
黑色的顺毛,无框眼镜,白色的医生袍……
一个荒谬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不可能。
这太巧合了。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去。
可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6
一周后,又到了陪林薇去产检的日子。
这次,我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求证的心态,在医院的走廊里仔细搜寻着那个身影。
林薇的状态比上次稍好一些,但依旧沉默寡言。
我扶着她坐在产科门外的长椅上等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人群。
「看什么呢?」林薇轻声问。
「没,没什么。」我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一旁的医生办公室走了出来。
正是他。
他手里拿着病历夹,正低头和身旁的护士交代着什么。
阳光照在他黑色的头发上,泛着柔软的光。
那副无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格外清俊斯文。
我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
他似乎有所感应,交代完护士后,抬头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视线相撞的瞬间,我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他脚步顿了顿,随即朝我们走了过来。
「来复查?」他停在我和林薇面前,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很快又转向林薇,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嗯,许医生。」林薇点了点头。
他姓许……
这个姓氏像一把小锤子,在我心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报告给我看看。」他对林薇说。
我连忙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
他接过报告,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纸张,看得很快,但很仔细。
「指标比上次好一些,但还是要保持心情舒畅,注意休息。」他抬起头,对林薇温和地说,「有任何不舒服,随时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可我却莫名觉得,这平静无波的语气之下,似乎隐藏着别的什么。
「谢谢你,许医生。」我代林薇道谢。
他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我,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得像潭水。
「不客气。」他顿了顿,补充道,「应该的。」
说完,他对我们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7
「他姓许?」我扶着林薇往医院外走,状似无意地问。
「嗯,许宁琛医生。」林薇回答,然后有些诧异地看向我,「你不知道吗?上次撞见之后,我还以为你特意打听过了。」
许宁琛。
真的是他。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海的鱼雷,在我心里炸开了无声的巨浪。
十年光阴,那个骑着机车、笑得肆意妄为的红发少年,和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冷静自持的许医生,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开始在我脑海里疯狂地碰撞、交织。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成了医生?
他怎么会……变成了我当年信口胡诌的“理想型”?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心头,让我一阵眩晕。
「晚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林薇担心地握住我的手。
「没……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我勉强笑了笑,扶她坐进车里。
回去的路上,我开车开得心不在焉。
许宁琛的名字,和他如今的样子,反复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想起高中时,他是多么厌恶死板的规矩。
他向往风一样的自由,梦想是当一名赛车手。
他曾指着街上穿白大褂的人,笑嘻嘻地跟我说:「晚晚,你看他们像不像套在套子里的人?我这辈子最不想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可如今,他却成了“套子里的人”。
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难道……真的像赵萌说的,是因为我那句该死的“理想型”吗?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当年那个愚蠢的谎言,究竟对他的人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8
把林薇送回家安顿好后,我回到了自己寂静的公寓。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那个旧电脑,从云盘深处,翻出了高中毕业时的电子相册。
我一页页地翻看着。
照片里的我们,都顶着青涩的面孔,笑得没心没肺。
然后,我看到了那张集体照。
许宁琛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一头红发醒目得刺眼。
他对着镜头比着俗气的剪刀手,笑容灿烂得晃眼,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耳朵上那一排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多么鲜活、多么热烈的一个人。
和今天医院里那个沉稳冷静的医生,简直判若两人。
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微信新朋友的提示。
点开,验证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许宁琛。」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跳骤然加速。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微信?
是了,林薇的病历上有我的联系方式。
我盯着那个名字和那个纯白色的默认头像,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击了通过。
几乎是同时,对话框上方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林薇女士的情况还好吗?」
很官方,很礼貌的开场白。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谢谢许医生关心,她还好。」
「那就好。注意让她保持情绪稳定。」
「好的,我们会注意。」
对话似乎就此终结。
我看着那个再也没有新消息弹出的对话框,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
这就是十年后,我和许宁琛的第一次对话。
生疏,客气,隔着无法逾越的时光鸿沟。
9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许宁琛没有任何联系。
但我却像着了魔一样,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起他的信息。
我搜索了这家医院的官网,在专家介绍栏里,找到了他的名字和一张小小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表情严肃。
简介写着:许宁琛,妇产科主治医师,擅长……
妇产科医生。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情更加复杂。
我甚至点开了医院官网上几个关于他的患者评价。
清一色的好评:“许医生医术高超,态度温和,很有耐心。”
“许医生很细心,解释病情很清楚。”
“许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但非常专业可靠。”
每一个字,都在描绘着一个与我记忆中的少年截然不同的、成熟稳重的精英医生形象。
这天下班后,我去看望林薇。
陪她吃了晚饭,又聊了会儿天,看她情绪稳定了不少,我才放心离开。
从她家出来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没带伞,只好站在楼栋门口等着雨小一点。
初夏的雨带着凉意,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无声无息地滑到我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了许宁琛的脸。
他大概是刚下班,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一颗扣子。
「没带伞?」他问,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嗯。」我点了点头,有些尴尬。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他说得自然,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丝毫没有减弱趋势的雨,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谢谢。」
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清爽的、像是雪松的味道。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流畅而冷硬。
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噼啪声。
这种沉默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10
为了打破尴尬,我伸手想去摆弄车里的音响。
「那个……可以放点音乐吗?」
「可以。」他简短地回答。
我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熟悉的前奏流淌出来,是我高中时最痴迷的一支英国摇滚乐队的歌。
我愣住了,手指僵在半空。
这首歌,非常冷门。
当年我们全班,甚至全校,我知道的喜欢这首歌的人,只有我和许宁琛。
我们曾经常常一人一只耳机,躲在教学楼的天台角落,单曲循环这首歌。
我以为,他早就忘了。
许宁琛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平淡地解释:「随便听的歌单。」
可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是巧合。
歌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和我共享一副耳机的红发少年,他闭着眼,跟着节奏轻轻点头,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首歌……好久没听过了。」我轻声说,目光望向窗外模糊的雨景。
「嗯。」他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良久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几乎要被雨声淹没:「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不是客套的“你好吗”,而是“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我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
我转过头,看向他。
他依旧目视前方,专注开车,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我的错觉。
「挺好的。」我回答,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我也挺好。」他说。
又是沉默。
车子在我公寓楼下停稳。
「谢谢你送我回来,许医生。」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苏晚。」他却忽然叫住了我的全名。
我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他依然没有看我,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低声问:「那天在医院,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话?」
他终于侧过头,透过镜片看向我,目光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你说,你喜欢黑色小顺毛,戴眼镜,安静细心的……医生。」
雨声哗啦,他的问题,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11
雨声敲打着车窗,像密集的心跳。
他的问题悬在空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积攒了十年的勇气。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褪去了所有张扬、变得沉稳内敛的许宁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我……」我刚开口,声音却有些哽咽。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句话是假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车厢里清晰起来,「那天在KTV,我说了谎。」
许宁琛敲着方向盘的手指骤然停下,关节有些泛白。
他缓缓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巨浪。
「为什么?」他的声音干涩。
「因为……」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安全带,「因为那时候……我喜欢的人,就顶着一头红发,耳朵上打满了耳洞,像太阳一样耀眼。我怕被你们起哄,怕被拒绝,所以……才故意说了反话。」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脸上烧得厉害,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口是心非、手足无措的少女。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那首循环播放的、带着淡淡忧伤的英伦摇滚。
良久,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苏晚。」他叫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沙哑,「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句话,改变了我整个的人生轨迹。」
12
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也没有让我下车。
雨幕将我们与外界隔绝,车厢成了一个小小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他摘下那副无框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种严谨的医生气质淡化了不少,露出几分熟悉的、属于少年时代的疲惫感。
「那天晚上,我准备了很久。」他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挡风玻璃,开始讲述,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
「我跟所有人都说了,连班主任都被我买通,答应帮我清场。我甚至想好了,如果你拒绝我,我就假装无所谓,说只是开玩笑,不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静静地听着,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可是,当你同桌问你理想型的时候,当你清清楚楚地说出那些和我完全相反的条件时……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被否定了。」
他苦笑了一下,「原来,你喜欢的,是和我截然不同的人。我的一头红发,我的耳洞,我想当赛车手的梦想,我所有的张扬和热烈,在你眼里,是不是都成了幼稚和可笑?」
「不是的!」我急切地反驳,声音带着哭腔,「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那时候……那时候我就是觉得你太好了,好到我觉得自己配不上,所以才……」
「所以你就用那种方式,把我推得远远的?」他接过我的话,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无力和遗憾。
「聚会结束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我想,如果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是不是就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
「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取下了所有耳钉。我扔掉了机车模型,开始啃那些以前看一眼都头疼的课本。我告诉自己,我要考A大,我要学医,我要变成你喜欢的那种……安静细心的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能想象,那对于曾经的他来说,是一场多么艰难和痛苦的蜕变。
那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少年,为了我一句谎话,亲手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13
「我考上了A大医学院。」他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很幸运,是不是?大家都觉得是奇迹。只有我知道,那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戴着平光眼镜,学着沉默寡言,强迫自己细心耐心。我成了别人眼中的好学生,未来的好医生。可是苏晚……」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终于不再掩饰压抑了十年的情绪,有委屈,有不甘,有深情,还有一丝不敢确定的脆弱。
「我耳朵上的洞,慢慢长拢了,但仔细看,痕迹还在。我穿上白大褂,可以很冷静地处理各种突发状况,但今天在医院撞到你、看到你名字的那一刻,我慌得连病例都拿不稳。」
「我变得不像我了,可我好像……还是没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十年,我是不是……挺像个笑话的?」
「对不起……」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哽咽着,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许宁琛,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如果早知道我的一句违心之言,会让他的人生拐上一条截然不同的、或许并非他所愿的道路,我当年绝不会那样说。
他看着我哭,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伸手替我擦眼泪,手指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我。
「别哭了。」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如何,我成了医生,救死扶伤,也没什么不好。」
「我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想知道我这十年,是不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徒劳。」
14
我用力摇头,眼泪掉得更凶。
「不是徒劳!从来都不是!」我看着他,鼓起勇气,将藏在心里十年的话说了出来,「许宁琛,我喜欢的,从来就是你自己。不管是十年前那个张扬明亮的你,还是现在这个沉稳可靠的你,都是你。」
「是我太笨,太懦弱,用最糟糕的方式,错过了你十年。」
说完这些话,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低下头不敢看他。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我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渐弱的雨声。
忽然,我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
许宁琛不知何时凑近了过来,他深深地望着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落满了星辰,亮得惊人。
「苏晚,你这句话,我等了十年。」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拭去一滴泪珠,声音低沉而温柔,「现在听到了,好像……一切都值了。」
他的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头,呼吸交融,距离近得我能数清他长长的睫毛。
「那我们……」他试探着,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吗?」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泪眼朦胧的我,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酸楚。
「来得及。」我用力点头,破涕为笑,「这一次,我不会再说反话了。」
他的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无比真实、无比灿烂的笑容,依稀又有了几分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好。」他低声说,然后,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带着雨水的微凉,和迟到了整整十年的温度。
15
一年后的某个周末,阳光很好。
我和许宁琛一起回我父母家吃饭,顺便整理我以前的旧物。
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底,我发现了一本高中时代的同学录。
我笑着拉过正在帮我搬书的许宁琛,一起翻看。
一页页稚嫩的笔迹,充满了青春的祝福和搞怪的涂鸦。
翻到某一页时,我们俩都愣住了。
那是许宁琛写的那一页。
和其他人龙飞凤舞的留言不同,他的字迹意外地工整,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在“未来梦想”那一栏,他写的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赛车手,带着我最重要的人,去看遍全世界的风景。」
而在那一行字下面,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是高三某个午后的教室。
阳光透过窗户,在我低头写作业的侧影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而我身后不远处的座位上,那个一头红发的少年,正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
镜头却悄悄对准了我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我从未见过这张照片。
我抬起头,看向身边的许宁琛。
他已经换下了白大褂,穿着简单的家居服,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无框眼镜,气质沉稳。
但此刻,在阳光下,他看着我笑的样子,和照片里那个少年,奇迹般地重合了。
我合上同学录,伸手抱住他,把脸埋进他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怀里。
「许宁琛。」
「嗯?」
「其实,我现在的理想型,就是你。」我轻声说,「不管你是红头发还是黑头发,想当赛车手还是医生,只要是你,就好。」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传来愉悦的震动。
他收紧手臂,将我牢牢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
「巧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无比的满足,「我从头到尾,从上辈子到下辈子,理想型都只有你一个。苏晚同学,你这辈子,是跑不掉了。」
阳光洒满整个房间,温暖而明亮。
如同我们失而复得、紧紧握在手中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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