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婚礼现场布置得挺热闹，粉色的气球，香槟色的纱幔，还有个巨大的LED屏幕，循环播放着陈阳和新娘王嫚的婚纱照。

我叫林岚，今年五十二。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退休女工。

今天是我这辈子过得最五味杂陈的一天。

我儿子，陈阳，结婚。

婚礼现场布置得挺热闹，粉色的气球，香槟色的纱幔，还有个巨大的LED屏幕，循环播放着陈阳和新娘王嫚的婚纱照。

照片上，两个孩子笑得比蜜还甜。

我看着，心里又酸又软。

酸的是，养了二十六年的儿子，从今天起，就彻彻底底是别人家的人了。

软的是，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这当妈的，总算能松口气。

我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旗袍，是王嫚非拉着我去买的，说喜庆。

料子滑溜溜的，领口有点紧，勒得我一上午都觉得喘不上气。

我丈夫老陈坐在我旁边，一个锯嘴葫芦，从早上到现在，嘴里就没蹦出几个字，光顾着咧着嘴傻乐。

他那身西装也是新的，看着人模狗样的，就是领带歪了，我伸手给他拽正了。

“你说，咱阳阳今天可真精神。”他凑过来，小声说。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热。

可不是么，我的儿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站在台上，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司仪在台上声嘶力竭地煽情，说着什么“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今天的翩翩少年”，说着说着，就把话筒递给了亲家母，赵丽华。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赵丽华是王嫚的妈。

一个从我第一次见她，就浑身写着“不好惹”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金丝绒的套裙，脖子上挂着一串鸽子蛋大的珍珠项链，手指上那个翡翠戒指，绿得晃眼。

她一上台，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就出来了。

“大家好，我是新娘王嫚的妈妈。”

她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常年发号施令的穿透力。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我攥了攥手心，里面全是汗。

老陈碰了碰我的胳膊，“放轻松，大喜的日子。”

我怎么放得轻松？

从筹备婚礼开始，我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赵丽华先是嫌我们准备的婚房小，说她女儿从小住惯了大房子，这九十平米的小两居，委屈。

又是嫌我们给的彩礼少，说她女儿是名牌大学毕业，长得又漂亮，我们家给那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我跟老陈，一辈子勤勤恳恳，在厂里干到退休，攒下的那点养老钱，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几乎是倾家荡产。

房子首付我们出的，装修我们盯的，彩礼，不多，但也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极限了。

陈阳也懂事，知道我们不容易，好几次跟王嫚说，要不就算了。

可王嫚是个耳根子软的，她妈一说，她就跟着掉眼泪。

儿子心疼媳妇，最后还是跑来求我。

“妈，您再想想办法，嫚嫚她……她也不想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个退休工人，还能去抢银行不成？

可看着儿子那张布满愁云的脸，我的心就跟被针扎一样。

我背着老陈，把我妈留给我的一点压箱底的首饰，还有我给自己存的看病钱，凑了个数，偷偷塞给了儿子。

“这事儿，别跟你爸说，也别跟王嫚说，就当是妈给你傍身的，省得你在亲家面前，直不起腰。”

儿子当时抱着我，一个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

这些委屈，这些心酸，我一个字都没跟别人提过。

我觉得，只要孩子们能好好的，我们做父母的，受点累，算什么呢？

可我没想到，赵丽华，她能当着这么多亲朋好友的面，把我们家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我女儿，从小就是我们家里的掌上明珠。”

赵丽华拿着话筒，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剔。

“我们家嫚嫚，从小没吃过一点苦，要什么有什么。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我们家养女儿，那真是富养。”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所以啊，今天把女儿交给陈阳，我这心里，说实话，是有点不放心的。”

台下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我感觉周围的目光，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背上。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老陈的笑脸也僵住了，他不停地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忍忍。

我忍？

我凭什么要忍？

“亲家这边，我们也能理解，工薪家庭嘛，条件有限。”

赵丽华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但是呢，做人做事，得讲究个实在。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我们家嫚嫚心善，说体谅你们，房子小点就小点吧，车子，我们家陪嫁一辆就是了。”

她说着，还抬了抬下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但是这彩礼，还有这酒席，说实话，办得是有点……不够体面了。”

“我那些姐妹都说，丽华啊，你这女儿嫁的，也太寒酸了吧？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寒酸？

卖女儿？

我看着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人，再看看我身边这个坐立不安的丈夫。

我看看主桌上，我儿子陈阳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还有新娘王嫚，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一辈子的要强，一辈子的脸面。

在今天，被这个女人，用最刻薄的话，践踏得一文不值。

我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疼。

但心里的疼，比手上的疼，要厉害一万倍。

我看到了。

我看到邻桌的亲戚，那些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街坊，她们交头接耳，眼神里带着同情，或者，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看到我那几个老姐妹，她们想过来安慰我，又不敢动，只能远远地投来担忧的目光。

我甚至能想象，明天，我们这个小区，我们这个厂的家属院，会怎么传这件事。

“听说了吗？老陈家那个儿媳妇的妈，在婚礼上把他们家损得一文不值。”

“哎哟，真是丢死人了。”

“谁让他们家没钱呢，没钱就别娶那么金贵的媳妇啊。”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朝我涌过来。

我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屈辱，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我这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在厂里，我是先进工作者，邻里之间，谁家有事，我都是第一个帮忙的。

我教育儿子，要正直，要善良，要有骨气。

可今天，就在我儿子的婚礼上，我被人指着鼻子说，我们家，没骨气。

赵丽华还在继续。

“我今天把这些话说出来，不是为了让谁难堪。”

她假惺惺地说。

“我就是想告诉陈阳，我们家嫚嫚嫁给你，是受了委屈的。你以后，要加倍对她好，要把我们家今天受的这点‘不体面’，都给弥补回来。”

“你要记住，你娶的，是我们赵家的公主。”

“你要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里。”

说得多好听啊。

句句都是为了女儿。

可那字里行间，哪一个字，不是在往我们心上捅刀子？

我看到我儿子陈阳，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都红了。

他想站起来，想说什么。

王嫚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是啊，他能说什么？

一边是含辛茹苦养大他的妈。

一边是即将共度一生的妻子，和强势的丈母娘。

他说什么，都是错。

我看着儿子那副左右为难，痛苦不堪的样子，我的心，彻底冷了。

我这一辈子，省吃俭用，委屈自己，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我的孩子，能活得挺直腰杆，能有尊严吗？

可现在，他的尊严，我的尊严，我们全家的尊严，都被人踩在了脚下。

而我，还要坐在这里，像个木偶一样，忍气吞声？

凭什么？

我慢慢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件勒得我喘不过气的旗袍，好像也没那么紧了。

我站了起来。

老陈一把拉住我的手，“林岚，你干什么？别冲动！”

我没看他，只是轻轻地，但很坚定地，甩开了他的手。

“我不冲动。”

我对他说。

“我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在全场宾客诧异的目光中，我一步一步，朝着台上走去。

高跟鞋踩在红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过去五十多年的人生上。

那些隐忍的，退让的，委曲求全的岁月。

今天，该结束了。

司仪看到我上台，愣了一下，脸上堆起职业的笑容，“哎呀，看来我们新郎的妈妈，也有很多话想对新人说，大家掌声欢迎！”

赵丽华也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在她眼里，一向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亲家母，敢在这种时候上台。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又变成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看好戏的轻蔑。

她把话筒递给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仿佛在说：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接过了话筒。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我手心传来。

我试了试音，“喂，喂。”

音响里传出我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清晰。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到了我儿子担忧的眼神，我丈夫紧张的表情，还有王嫚那张挂着泪痕，充满不安的脸。

我甚至看到了赵丽华脸上那副等着看我出丑的得意。

我笑了笑。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

就是很平静地，笑了笑。

“大家好，我是陈阳的妈妈，林岚。”

我的声音很稳，稳到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首先，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儿子陈阳和儿媳妇王嫚的婚礼。”

我朝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天，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当妈的，心里高兴。”

“刚才，我亲家母，赵大姐，说了很多。”

我转过头，看着赵丽华。

我没理她，继续对着话筒说。

“赵大姐说，她女儿是公主，是富养的，嫁到我们家，委屈了。”

“她说，我们家条件不好，办的婚礼，不够体面，让她在姐妹面前，丢了面子。”

我每说一句，赵丽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

“她还说，我们家像是卖女儿，哦不，是娶媳妇娶得像人家卖女儿。”

我把“卖女儿”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赵丽华的脸，已经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红了。

她想上来抢话筒，被我一个眼神，逼退了。

那眼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冷。

“赵大姐说的这些，我都听见了。”

“在这里，我想先给我儿子，儿媳妇，道个歉。”

我转过身，对着陈阳和王嫚。

“孩子，对不起。”

“是爸妈没本事，没能给你们一个更风光，更体面的婚礼。”

“让你们，受委屈了。”

陈阳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他站起来，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王嫚也哭得更厉害了，她拉着陈阳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知道，我的孩子们，他们懂我。

这就够了。

我重新转向台下。

“但是。”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虽然没钱，但我没偷没抢。我儿子娶媳妇，我们家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跟孩子他爸，一滴汗一滴汗，挣出来的血汗钱！”

“我们是工薪家庭，没错！”

“我们家不富裕，没错！”

“但是，我们活得有骨气！我们知道什么是脸面，什么是里子！”

“不像有的人！”

我的目光，像一把刀子，直直地射向赵丽华。

“满身珠光宝气，嘴里说的，却全是钱！钱！钱！”

“把嫁女儿，说成是卖女儿，字字句句，都离不开‘体面’两个字！”

“我今天就想问问你，赵丽华！”

我指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什么叫体面？”

“是不是把我们老两口的棺材本都掏空了，再去外面借一屁股债，给你办一场所谓的‘风光’婚礼，就叫体面？”

“是不是让两个孩子，从结婚第一天起，就背上沉重的债务，每天为了还钱吵得鸡飞狗跳，就叫体面？”

“是不是为了你那点可怜的，在姐妹面前炫耀的虚荣心，就要毁掉两个孩子一辈子的幸福，这才叫体面？！”

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厉。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只有我的质问，在空气中回荡。

赵丽华彻底愣住了。

她张着嘴，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她眼里的“软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指着我，手指哆哆嗦嗦，“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给她机会。

我拿起话筒，继续说。

“你说我们家条件不好，给的彩礼少。”

“是，我们是没给几十万，上百万的彩礼。我们老两口，拿出了我们所有的积蓄，三十万。对于您这样的大户人家，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我们，那是我们半辈子的心血。”

“你说我们家房子小。”

“是，九十平米，比不上您家的大别墅。但这房子的首付，八十万，是我们出的。装修，二十万，是我们盯的。我们没让孩子们掏一分钱，更没跟您赵大姐张过一次嘴！”

“你说我们家不体面。”

“为了让您觉得‘体面’一点，为了让我儿子能在你们家面前抬起头来。你知道我儿子，背着你们，做了什么吗？”

我的目光，转向了陈阳。

陈阳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我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他难堪。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脓包，必须挤破了，才能好。

“婚礼前一个月，我儿子，一个人，偷偷来找我。”

我的声音，放缓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说，妈，嫚嫚家那边，觉得咱们给的东西，有点少。嫚嫚虽然不说，但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我想再给她买辆车，写她的名字，算是我们家的一个心意。”

“他说，妈，您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你们知道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看着台下的宾客，很多人都露出了动容的表情。

我再看向赵丽华。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只剩下错愕和一丝慌乱。

“我问他，要多少。”

“他说，十万。”

“十万块钱，对我来说，是什么概念？那是我准备留着，跟我老伴，将来养老，看病的救命钱！”

“我犹豫了吗？”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

“我一分钟都没有犹豫。”

“我把那张存着十万块钱的卡，给了我儿子。”

“我告诉他，孩子，拿着，去买车。只要能让你媳妇高兴，能让你在丈母娘家，挺直腰杆，妈这钱，花得值！”

“我还告诉他，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告诉你爸，他会骂我。更不要告诉王嫚和她家里人，省得他们觉得，我们家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也省得你没面子。”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擦了一把脸，声音已经沙哑。

“赵丽华，你现在听清楚了吗？”

“你女儿开着来上班的那辆红色的，价值十五万的车，你以为是你女儿自己买的吗？你以为是你女儿懂事，体谅我们家吗？”

“那里面，有十万块钱，是我这个你瞧不起的，又穷又酸的亲家母，从牙缝里省出来，从我的棺材本里，掏出来的！”

“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家不体面吗？！”

“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家对不起你女儿吗？！”

“你现在还觉得，你有资格，站在这里，指着我的鼻子，说三道四吗？！”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

赵丽华，她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羞耻，有愤怒，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这背后，还有这样一出。

她更没想到，我会把这一切，当着所有人的面，掀个底朝天。

我看到王嫚，她已经完全呆住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她身边的陈阳，再看看她台上的妈妈。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对我，也对陈阳的愧疚。

陈阳，我的儿子，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比谁都难受。

我把该说的，都说了。

心里的那股气，那股火，那股憋了几个月的委屈，好像一下子都散了。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看着赵丽华那张惨白的脸，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一个被虚荣和面子，绑架了一辈子的女人。

我把话筒，轻轻地放在了司仪旁边的桌子上。

发出一声轻微的“咚”声。

在这寂静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

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不希望，因为大人的事，影响了孩子们的感情。”

“我话说完了。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

“我祝我的儿子，儿媳，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说完，我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我转过身，挺直了背。

一步一步，走下了那个让我当众出丑，也让我重拾尊严的舞台。

我走回我的座位。

老陈站起来，扶住我。

他的手，很用力，手心滚烫。

我抬头看他，这个跟我过了一辈子的男人，眼眶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

但我知道，他懂我。

我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已经凉了。

但我的心，是热的。

宴会厅里，终于有了一些声音。

是那种压抑不住的，嗡嗡的议论声。

“天哪，原来是这样……”

“这亲家母也太不是东西了！”

“就是，人家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她还在那儿嫌这嫌那。”

“这下好了，脸丢大发了。”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我只在乎，我的家人，我的孩子，怎么看我。

我抬头，看向主桌。

舞台上的灯光，还打在那里。

赵丽华还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被戳穿了西洋镜的小丑，滑稽又可悲。

司仪大概也懵了，拿着话筒，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王嫚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扶她那摇摇欲坠的母亲。

她走到陈阳面前，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她的声音，通过她胸前的麦克风，传遍全场。

“妈，对不起。”

她转向我的方向，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是我不懂事，让您受委屈了。”

然后，她走上舞台，从司仪手里，拿过了话筒。

所有人都看着她，想知道这个新娘，要说什么。

“各位来宾，叔叔阿姨，朋友们。”

王嫚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很坚定。

“今天，是我和陈阳的婚礼。本来，应该是个开心的日子。但是，因为我妈妈的一些不当言论，把气氛弄得很糟糕。在这里，我替我妈妈，向我的公公婆婆，林阿姨，陈叔叔，说一声，对不起！”

她再次向我们的方向，鞠躬。

“我妈妈刚才说的话，只代表她个人。不能代表我，更不能代表我们王家。”

“我承认，我从小生活条件是好一点。我妈也确实很疼我。但是，她用错了方式。她以为，用钱堆砌起来的，才是幸福，才是体面。但她错了。”

王嫚的目光，落在了陈阳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坚定。

“我选择陈阳，不是因为他家有多少钱，能给我买多大的房子，多好的车。”

“我选择他，是因为他善良，他孝顺，他有上进心。他会为了我，努力工作。也会为了不让爸妈太辛苦，偷偷去干兼职。”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

“他会在我加班晚了的时候，不管多远，都来接我。”

“他会把我说的每一句无心的话，都放在心上。”

“这样的他，在我心里，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体面的事！”

她看着陈阳，眼泪流了下来。

“陈阳，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和咱妈，承担了这么多。”

“是我不好，是我虚荣，是我没有体谅到你们的难处。”

“那辆车，我们明天就卖了。那十万块钱，我们必须还给妈。那是妈的养老钱，我们不能要。”

陈阳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台，一把抱住了王嫚。

两个孩子，在台上，相拥而泣。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一次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热烈，都真诚。

我看着台上的两个孩子，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欣慰的泪。

我身边的老姐妹们，都围了过来。

“林岚，你可真行！”

“说得太好了！解气！”

“你这儿媳妇，没白疼，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我笑着，擦干了眼泪。

是啊，我的儿媳妇，是个好孩子。

我的儿子，也长大了，懂事了，有担当了。

我看向赵丽华。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灰溜溜地走下了台。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一张空桌上，背影看起来，萧瑟又孤单。

她那个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同情她。

她赢了半辈子的面子，却在今天，输掉了里子。

输掉了女儿的心。

婚礼，在一种奇异又和谐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敬酒的时候，陈阳和王嫚，第一桌就走到了我们这里。

“爸，妈。”

陈阳端着酒杯，声音还是哑的。

“儿子不孝，让你们受委t屈了。”

说着，他就要跪下。

我一把拉住他，“傻孩子，说什么呢。快起来。”

王嫚也跟着说：“妈，都是我不好。您别生我的气。”

我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疼地拉过她的手。

“好孩子，妈怎么会生你的气。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以后，跟陈阳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钱的事，你们别放在心上。那钱，妈就是给你们的。你们刚结婚，用钱的地方多。妈跟爸，还有退休金，够花了。”

“不行！”王嫚的态度很坚决，“妈，那钱我们必须还。我们年轻，可以挣。您的养老钱，我们一分都不能动。这是原则问题。”

陈阳也在一旁点头，“妈，嫚嫚说得对。这钱，我们一定会还给您。”

我看着两个孩子坚定的眼神，心里暖洋洋的。

我没再坚持。

我知道，这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也是他们，作为一个独立小家庭，开始承担责任的标志。

我跟老陈，喝下了那杯酒。

甜的。

从心里，一直甜到胃里。

敬完酒，陈阳和王嫚，走到了赵丽华那一桌。

我远远地看着。

赵丽华还是一个人坐着，没动。

王嫚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说了些什么。

赵丽华的肩膀，开始耸动。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在王嫚的搀扶下，朝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的心，又提了一下。

老陈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眼神。

赵丽华走到我们面前。

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已经花了，露出了五十多岁女人，该有的疲惫和憔悴。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亲家，我……”

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那双曾经那么盛气凌人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尴尬，有羞愧，还有一丝，不甘。

最后，她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说完，她就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王嫚想去追，被陈阳拉住了。

陈阳冲她摇了摇头。

我看着赵丽华仓皇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们两家，可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就算为了孩子，表面上能维持和平，但心里的那道裂痕，已经在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我的儿子和儿媳妇，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他们经历过这件事，只会更懂得珍惜彼此，更懂得一个家的真正意义。

婚礼结束了。

宾客散尽。

我跟老陈，帮着孩子们，收拾着残局。

酒店的服务员，在清理着桌上的残羹冷炙。

空气中，还弥漫着酒菜和喜糖混合的味道。

陈阳走过来，从后面，轻轻地抱了抱我。

“妈，谢谢你。”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也对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手，“傻小子，跟妈还说这些。”

“妈今天，是不是给你丢人了？”我小声问。

“没有！”陈阳立刻说，“妈，你是我心里，最厉害的妈妈！你今天，帅呆了！”

我被他逗笑了。

“就你嘴甜。”

王嫚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我的外套。

“妈，天凉了，快穿上。”

她细心地帮我披上外套，还帮我把领口的扣子系好。

“妈，以后，我跟陈阳，一起孝顺您和爸。”

她看着我，眼神真诚又恳切。

我点点头，眼眶又湿了。

回家的路上，老陈开着车。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盏一盏地闪过。

“林岚。”老陈突然开口。

“嗯？”

“你那十万块钱，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的声音，有点闷。

“我怕你骂我。”我老实回答。

“我是会骂你。”他说，“骂你怎么这么傻。那是你的救命钱。”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他又说，“骂完，我也会支持你。为了儿子，应该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个男人，嘴笨，不懂浪漫。

但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爱了我一辈子，也支持了我一辈子。

“老陈，”我说，“谢谢你。”

他没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都是老茧。

但很温暖。

回到家，我脱下那件勒了我一天的旗袍，换上了我那身舒服的旧睡衣。

我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看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

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但我看着，却觉得，今天的自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好像，活得更明白了。

什么是面子？

一家人，和和美美，互敬互爱，就是最大的面子。

什么是里子？

在关键时刻，能为家人挺身而出，守住底线和尊严，就是最硬的里子。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普通的母亲。

我最大的成就，就是养育了一个善良正直的儿子。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今天，我可能得罪了亲家。

但我为我的儿子，为我的儿媳，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这一课，关于尊重，关于理解，关于一个家的真正含义。

我想，他们会懂的。

手机响了。

是王嫚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是她和陈阳，在他们新房里的合影。

两个人都穿着家居服，脸上没有了婚礼上的精致妆容，但笑得，比任何一张婚纱照，都灿烂。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

“妈，我们到家啦。您和爸也早点休息。我们爱您。”

后面，跟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爱心。

我的手指，在那颗爱心上，摩挲了很久。

然后，我打下了一行字。

“好，你们也早点休息。新婚快乐。”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妈也爱你们。”

窗外，夜色正浓。

但我的心里，一片敞亮。

来源：马娟聊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