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子晴才十六岁，化着和年龄不符的浓妆，抱着手臂，下巴抬得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周子晴把一杯滚烫的美式，精准地泼在我新买的白衬衫上。

咖啡渍像一幅抽象画，在胸口迅速晕开。

烫。

火烧火燎的疼。

办公室里一瞬间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带着同情、揣测，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周子晴才十六岁，化着和年龄不符的浓妆，抱着手臂，下巴抬得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哎呀，手滑了。”

她语气轻飘飘的，眼神里却全是挑衅。

我看着她，没说话。

这是她空降到公司实习的第三周，也是我这件三百块钱衬衫寿命的第三个小时。

我助理小陈赶紧拿了纸巾冲过来，手忙脚乱地帮我擦。

“林姐，你没事吧？要去医院看看吗？”

我摇摇头，把她拉到身后。

对周子晴，任何人的关心都会被她当成对我的声援，然后转化为下一轮攻击的弹药。

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但大概比哭还难看。

“周总监，”我刻意用了她在公司的实习头衔，“下次端稳点。”

“我们公司地板很贵的。”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按她的剧本，我应该暴跳如雷，或者委屈地掉眼le，再或者，跑去跟她爸，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周明楷告状。

可惜，我偏不。

她嗤笑一声，“一件破衬衫而已，我赔你。说吧，多少钱？”

那口气，就像在打发路边的乞丐。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灼痛混着怒火，烧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我脸上依旧平静。

“不用了。”

“公司有备用工装，我换一件就好。”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给她一个眼神。

身后，我能感觉到那道不甘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背上。

茶水间里，我脱下衬衫，胸口红了一大片，起了几个小水泡。

疼得我直抽凉气。

小陈跟进来，眼圈都红了，“林姐，她太过分了！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手腕，试图让那股凉意压下心头的火。

“我知道。”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她这哪是来实习的，分明是来当祖宗的！”

我没接话。

不算了，又能怎样？

跟一个被宠坏的青春期小孩计较，赢了也没什么光彩。

何况，她是老板的女儿。

周明楷。

这个名字在我心里过了一遍，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是个很不错的上司，儒雅，有能力，给了我足够的职权和尊重。

来公司三年，我从一个普通策划升到部门主管，一半靠自己拼命，一半靠他的赏识。

我很珍惜这份工作。

尤其是在这个年头，一份薪水可观、上司靠谱、前景明朗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我得忍。

我从柜子里拿出备用工装换上，一件平平无奇的黑T恤，胸口印着公司logo。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全是压抑的疲惫。

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笑容。

林未，你可以的。

不就是个熊孩子吗，还能比难缠的甲方更难搞？

事实证明，我还真就天真了。

下午的方案会，我主讲。

这是我们部门跟了两个月的项目，至关重要。

我站在投影前，正讲到核心创意点，会议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周子晴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进来，旁若无人地坐到了周明楷旁边的空位上。

周明楷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

“……所以我们这次的目标客群，定位在Z世代的年轻女性，她们追求个性，也注重……”

“太老土了吧。”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我。

又是周子晴。

她正低头刷着手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现在谁还说Z世代啊，早就过时了。你们这些‘老年人’，能不能更新一下自己的信息库？”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脸上。

我部门的几个年轻人，脸都涨红了。

我捏着翻页笔的手，指节泛白。

我看着她，然后又看向周明楷。

周明楷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咳了一声，沉声道：“子晴，别打岔。让林主管说完。”

“我哪有打岔，我是在提出合理建议啊，爸。”

她终于抬起头，一脸无辜。

“我们公司不也讲究要听取年轻人的声音吗？我就是那个‘年轻人’啊。”

她把“年轻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嘲讽我们这一屋子的“社畜”。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么，周总监有什么高见？”

我把问题抛了回去。

“高见谈不上，”她得意地笑了，“我就是觉得，你们做的这些东西，都太无聊了。一点都不酷。根本吸引不到我们。”

“比如呢？”我追问。

“比如？比如你们这个海报设计，配色也太丑了。还有这个slogan，读起来拗口死了。”

她随口批判着，说的全都是些空泛的、纯主观的感受，没有任何建设性。

但我还是耐着性子，一条一条记下来。

“好的，配色问题，我们会再出几版方案。Slogan拗口，我们会再优化。还有吗？”

我的态度过于专业，反而让她噎了一下。

她大概是想看我恼羞成-怒的样子。

“没了。”她悻悻地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一场重要的会议，就这么被搅得七零八落。

会后，周明楷单独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林未，今天的事，抱歉。”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显得有些疲惫。

“周总，您言重了。周总监还年轻，有想法是好事。”我客气地回应。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复杂。

“她妈妈走得早，我平时工作又忙，疏于管教，把她惯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家庭。

我心里那点火气，莫名其妙就散了一些。

“她只是……对我有点敌意。”我斟酌着措辞。

“我知道。”周明楷叹了口气，“她觉得，我太器重你，冷落了她。”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逻辑？

“她还小，分不清工作和生活。你多担待一点。等她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他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点头。

“我明白的，周总。”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扎破的气球，浑身都软绵绵的。

回到工位，小陈凑过来，小声问：“林姐，老板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为你撑腰了？”

我苦笑了一下，“他让我多担待。”

小陈的表情瞬间垮掉，“啊？凭什么啊！我们辛辛苦苦做的方案，被她一句话就否定了！她懂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呢？

就凭她是我老板的女儿。

我打开电脑，看着那个被批得一无是处的PPT，一页一页地翻过。

每一个字，每一个图，都是我们团队加班加点熬出来的。

心血。

就这么被轻飘飘地践踏了。

我拿起手机，点开和闺蜜的聊天框，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

“我今天，真想辞职。”

闺蜜秒回：“怎么了我的宝？那个小祖宗又作妖了？”

“何止是作妖，简直是渡劫。”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闺蜜发来一连串愤怒的表情包。

“这不就是职场霸凌吗！告她爸去啊！”

“告了。她爸让我多担待。”

“……靠！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说她妈妈去世得早，他疏于管教。让我体谅。”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唉，那确实……有点可怜。但是！可怜也不是她欺负你的理由啊！”

“算了，忍忍吧。工作不好找。”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是我，直接一杯咖啡泼回去，告诉她老娘不干了！”

我看着屏幕，笑了。

我要是有她一半的潇洒就好了。

可我不能。

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钱。

我还有房贷。

我不敢辞职。

我只能忍。

接下来的日子，周子晴的刁难变本加厉。

我做的策划案，她永远能挑出毛病。不是说字体不好看，就是说排版太挤。

我安排下去的工作，她会以“总监”的身份随意插手，打乱整个部门的节奏。

甚至，她开始在公司散播我的谣言。

说我仗着老板器重，打压新人。

说我私生活不检点，靠不正当关系上位。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正在茶水间冲咖啡。

几个新来的实习生在窃窃私语，看到我进来，立刻噤声。

但那几个关键词，我已经听清了。

“不正当关系”、“上位”。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发抖。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回到座位上，我打开招聘网站，开始默默地更新我的简历。

也许，真的该走了。

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及。

那天，公司最重要的年度客户来访。

周明楷带着我和几个高层，全程陪同。

会议开得很顺利，客户对我们的新方案非常满意，基本敲定了合作意向。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晚上，周明楷在一家高档酒店设宴款待客户。

席间，气氛融洽。

我作为项目负责人，自然免不了要敬酒。

我酒量不好，但这种场合，不能掉链子。

几杯酒下肚，我感觉头有点晕。

借口去洗手间，我扶着墙，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刚走到走廊拐角，就看到了周子晴。

她和一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站在一起，两人举止亲密。

我本想装没看见，绕道走开。

但周子晴显然不想放过我。

“哟，这不是林主管吗？”

她挽着那男人的胳膊，笑得一脸得意。

“怎么？喝多了？也是，为了签单，陪酒是必须的嘛。辛苦了哦。”

她的话阴阳怪气，充满了暗示。

那个男人也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我不想和她纠缠，只想赶紧离开。

“借过。”我冷冷地说。

“急什么？”她拦住我的去路，“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她身边的男人冲我挑了挑眉，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你好啊，美女。经常听我们家晴晴提起你，说你是她爸的……得力干将。”

“得力干将”四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恶心的。

“我还有事，失陪了。”

我绕开他们，快步往前走。

“站住！”周子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尖锐又愤怒。

“林未，你装什么清高啊！你不就是看上我爸的钱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很大，走廊里有服务员闻声侧目。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压抑，在这一刻，全部冲破了极限。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突然就笑了。

“周子晴，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想当你后妈？”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她愣住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我一步步向她走近，“你每天变着法地针对我，不就是怕我抢走你爸吗？”

“你以为你爸是谁？镶了金边的钻石王老五吗？全世界的女人都得扑上去？”

“我告诉你，我对你爸，没-有-任-何-兴-趣！”

“我对给一个十六岁的叛逆少女当后妈，更-没-有-兴-趣！”

“你那点可怜巴巴的安全感，别用在我身上！我-不-奉-陪！”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痛快。

周子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旁边的“男朋友”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一次，她没有再拦我。

回到包厢，客户已经准备离开了。

周明楷正在门口送客。

他看到我，眉头微蹙，“你去哪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有点不舒服。”

送走客户，周明楷让司机先送其他同事回去。

“林未，你等一下。”他叫住我。

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递给我一瓶水，“喝点吧。”

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刚才在走廊，我听到了。”他忽然开口。

我心里一沉。

“你和子晴的对话。”

我握着水瓶的手，收紧了。

车厢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对不起。”

“她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有说话。

不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拔不出来。

“我会好好跟她谈谈的。”他保证道。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谈谈？

有用吗？

“周总。”我转过头，看着他。

“我想辞职。”

他明显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辞职。”我一字一句地重复，“辞职报告，我明天会放到您桌上。”

“为什么？”他追问，“就因为子晴？”

“不全是。”

我摇了摇头。

“这份工作，我做得很累。身心俱疲。”

“林未，”他的语气急切起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我会处理好这件事。公司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

但我听清了。

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需要我？

是需要一个能帮你处理工作、还能顺便帮你管教女儿的保姆吗？

“周总，谢谢您的器重。”

“但我真的累了。”

“明天我会把工作交接好。”

我说完，就不再开口。

他看我态度坚决，也沉默了。

车子开到我家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周总，再见。”

说完，我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手机响起。

是闺蜜。

“怎么样？宴会结束了？”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嗯。”

“你怎么了？哭了？”

“我辞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声惊呼。

“！你来真的啊！？”

“嗯。”

“干得漂亮！早就该这样了！那种破公司，不待也罢！”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行！姐们儿养你！出来喝酒！给你庆祝重获新生！”

我笑了，“好。”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我自由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化了个精致的妆，选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连衣裙。

走进公司的时候，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大概是昨天晚上我和周子晴在酒店走廊吵架的事，已经传开了。

我不在乎。

我径直走到我的工位，开始整理东西。

小陈红着眼睛走过来，“林姐，你真的要走啊？”

我点点头，“嗯。”

“可是……项目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放心，我都交接好了。后续的工作，会有其他人接手。”

我把一个U盘递给她，“这里面是所有项目的资料，还有一些我的工作心得。希望对你有用。”

小陈接过U盘，眼泪掉了下来，“林姐，我舍不得你。”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好干，你很优秀。”

九点整，我拿着打印好的辞职信，敲响了周明楷办公室的门。

他看起来一夜没睡，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你真的想好了？”他接过辞职信，没有看。

“想好了。”

“非走不可？”

“是。”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好。”他终于点头，“我批准了。”

“谢谢周总。”

“按流程，你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做交接。”

“我知道。但我所有的工作，昨晚已经全部交接完毕了。电子版和纸质版的交接清单，我都放在信封里了。”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这么决绝。

“你连一天都不想多待？”

“是。”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

“林未，我们共事三年，难道连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我笑了。

“周总，谈情分，就太伤钱了。”

“何况，您的情分，我担待不起。”

我指了指门外，“您的女儿，还在等着看我笑话呢。我不想让她失望。”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我微微鞠了一躬，“周总，这三年来，感谢您的照顾。再见。”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办公室，我看到周子晴就站在不远处。

她看到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像一个打赢了胜仗的将军。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传来她刻意拔高的声音。

“某些人啊，就是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是谁呢？”

电梯门开了。

我走了进去。

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周子晴的笑容，僵在脸上。

而周明楷，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定定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我按下了关门键。

再见了。

这一切。

辞职后的第一周，我睡到天昏地暗。

关掉所有的闹钟，手机调成静音。

醒了就点外卖，吃饱了就继续睡。

像是要把这三年来亏欠的睡眠，一次性补回来。

第二周，我开始出门。

不去高档商场，不去网红餐厅。

就去那些藏在城市角落里的菜市场，小吃街。

看着那些鲜活的、热气腾腾的市井生活，我感觉自己也活了过来。

。

闺蜜：醒醒，你已经吃了三天了。

我：你不懂，那是人间的烟火气。

闺蜜：说人话。

我：便宜，好吃，量大。

闺蜜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我没再找工作。

卡里还有些积蓄，够我挥霍一阵子。

我需要时间，来清空自己，也想清楚未来要走的路。

关于周明楷和周子晴，我刻意不去想。

我拉黑了所有前同事的联系方式，退出了所有的工作群。

我只想把那段压抑的记忆，彻底从我的生命里删除。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

我正在家研究新买的烤箱，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快递，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我愣住了。

周明楷。

他比一个月前看起来更憔悴了，西装也有些褶皱，头发乱糟糟的。

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一丝不苟的精英范儿。

“林未。”他看到我，眼神一亮。

我下意识地想关门。

他却眼疾手快地用手挡住了门。

“我们能谈谈吗？”他语气恳切。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冷着脸。

“就五分钟。”他几乎是在乞求。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

“进来吧。”

我让他进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家。

一个租来的小一居，被我布置得很温馨。

他有些局促地站在玄关，不知道该往哪站。

“随便坐吧。”我指了指沙发。

我给他倒了杯水。

他接过水，却没有喝。

“林未，公司现在……一团糟。”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

“你走之后，那个项目，黄了。”

“客户对新接手的人非常不满意，几次沟通下来，矛盾重重。上周，他们正式通知我们，取消合作。”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意料之中的事。

那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我跟的。里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环节，只有我最清楚。

临时换人，不出问题才怪。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现在……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

“所以呢？”我看着他，“周总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他急忙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公司需要你。我需要你回来。”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回来吧，林未。薪水你开，职位你选。只要你回来。”

我笑了。

“周总，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初为什么辞职？”

他脸上的表情一僵。

“子晴那里，我已经骂过她了。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

“周总，”我打断他，“这不是她会不会的问题。”

“是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我不想我的人生里，再有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敌人’。”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但是林未，算我求你。回来帮帮我。”

“公司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垮了。”

我看着他近乎哀求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是我仰望的上司，是那个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周总。

现在，他却像个走投无路的普通中年男人。

但我没有心软。

“对不起，周总。我已经有新的计划了。”

我撒了个谎。

“什么计划？”他追问。

“我准备自己开个工作室。”

这是我这几天才有的一个模糊想法，还没成型。

但此刻，我需要一个让他彻底死心的理由。

他脸上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是吗……”

“那……祝你成功。”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转过身。

“林未，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能让子晴给你道歉，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

“有些伤害，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

他彻底失望了，推开门，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并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又接到了周明楷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慌。

“林未，你能不能……来一下医院？”

“子晴她……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

“她和人打架，被捅了一刀。现在正在抢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虽然我讨厌她，但也没想过她会出这种事。

“哪个医院？”

我问了地址，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在出租车上，周明楷断断续续地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天周子晴在酒店的那个“男朋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个混社会的，一直在骗她的钱。

周子晴发现后，要跟他分手。

那男的就拿之前拍的亲密照威胁她，要十万块钱。

周子晴不敢跟家里说，自己偷偷去见了那个男的。

结果两人起了争执，那男的动了刀。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周明楷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抱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这一刻，显得那么无助。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只能递给他一张纸巾。

他抬起头，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林未，你来了。”

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医生怎么说？”我问。

“还在抢救。伤口很深，失血过多。”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警察呢？”

“已经去抓人了。”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没再说话。

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周明楷“蹭”地一下站起来，冲了过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刀子没有伤到要害，但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养。”

周明楷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我赶紧扶住他。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他语无伦次地道谢。

周子晴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闭着眼睛，还在昏迷中。

看着她这副脆弱的样子，我心里那点恨意，也烟消云散了。

她终究，只是个孩子。

一个用错误的方式，渴望被爱的孩子。

周子晴被送进了VIP病房。

周明楷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我看着他笨手笨脚地给周子晴掖被子，擦脸，突然觉得，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给了女儿富足的物质生活，却忽略了她最需要的陪伴和关爱。

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多余。

“周总，既然她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周明楷回过神，站起身。

“林未，今天……真的谢谢你。”

“没什么。”

“这么晚了，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我转身要走，他却突然叫住我。

“林未。”

我回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犹豫。

“我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子晴她……现在这个样子，情绪很不稳定。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她。”

“你能不能……能不能偶尔过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他一脸期盼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

让我去照顾那个曾经想尽办法把我赶走的人？

这太讽刺了。

“周总，我觉得，这不合适。”我拒绝了。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他急切地说，“我会付你薪水，就当是……请你当个临时护工。”

“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周子晴，又看了看他。

“周总，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愣住了。

“她针对我，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她怕你被我抢走。”

“她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是因为她缺爱。她想从别人身上，找到你没有给她的关注。”

“你现在让我去照顾她，你觉得，她会接受吗？”

“她只会觉得，我是在看她笑话。是在向她炫耀，你看，你爸还是要求我。”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心上。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总，她需要的不是我。”

“是你的陪伴。”

“放下你的工作，放下你的应酬，好好陪陪她吧。”

“告诉她，你爱她。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周子晴。”

我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哭声。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此回归平静。

但一周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周子晴。

她自己一个人来的。

穿着一身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腹部的伤口，让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

她就站在我家门口，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

“有事？”我倚着门框，淡淡地问。

“我……”她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我能进去说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进来了。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相顾无言。

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那天……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

“我爸都跟我说了。是你送他去医院，陪他等我做完手术。”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还有……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说得更艰难了。

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我。

“以前……是我不对。”

“我不该那么对你。”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公主，现在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猫。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她沉默了很久。

“我住院这些天，我爸……他一直在陪我。”

“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应酬，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我。”

“他给我削苹果，给我讲故事，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她的眼圈红了。

“我才知道，他有多爱我。”

“我也才知道，我以前……有多混蛋。”

“我把他对我的爱，当成了理所当然。我把所有对他好的人，都当成了敌人。”

“我以为把你赶走了，我爸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可你走了以后，他每天都不开心。公司也乱成一团。”

“我才知道，我错了。”

“错得离谱。”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林未姐，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叫我“林未姐”。

而不是“林主管”，或者“喂”。

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都过去了。”我说。

“不！”她激动地摇头，“过不去！”

“因为我的任性，你失去了工作。因为我的愚蠢，我爸的公司差点倒闭。”

“这些都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能抹掉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万。”

“是我这几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

“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请你……一定要收下。”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动。

“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她急了。

我看着她，突然想逗逗她。

“除非……你叫我一声妈。”

我只是开个玩笑。

没想到，她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一边哭，一边说。

“我叫！我叫！只要你肯回来，让我叫你什么都行！”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这剧本……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你……你说什么？”

她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她住院期间，周明楷跟她彻夜长谈了好几次。

不仅谈了她妈妈，也谈了我。

周明楷告诉她，我很优秀，很善良。他对我的器重，是纯粹的欣赏，没有任何杂念。

他还说，自从我走后，他才发现，他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

工作上，生活上，都是。

他甚至……对我有了一些工作之外的感情。

但是因为周子晴之前的态度，他不敢表露，也觉得对不起我。

周子晴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开始反思自己。

她发现，她之所以那么排斥我，除了害怕爸爸被抢走，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她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些她妈妈的影子。

一样的独立，干练，有能力。

一样的，能让她那个无所不能的爸爸，露出欣赏和依赖的眼神。

她嫉妒我，也下意识地把我当成了妈妈的替代品来攻击。

可当她真的躺在病床上，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她才发现。

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只爱她的爸爸。

她也需要一个，像妈妈那样的，可以引导她，关心她，甚至骂醒她的女性长辈。

而我，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人选。

“林未姐，”她哭得像个泪人，抓着我的手。

“我爸他……他真的很喜欢你。”

“他现在每天都过得很难受，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回家还要照顾我。”

“我知道，只有你能帮他。”

“我也知道，我以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没资格求你。”

“但是……我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回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恳切。

“回来当我后妈吧！”

“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把你当亲妈一样孝顺！”

“你要是觉得我爸配不上你，我帮你骂他！我帮你管着他！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

我一整个大无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

我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又好气又好笑。

“周子晴，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你以为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带球跑，还是追妻火葬场？”

她被我问得一愣，抽了抽鼻子。

“我……我是认真的。”

“你认真的？”我反问，“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想让我当你后妈？”

“这对我，对我爸，对你自己，都太不负责任了。”

她被我问住了，低着头，不说话。

“回去吧。”我叹了口气，“你伤还没好，别乱跑。”

“那你……是不答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我看着她，“周子晴，我们都需要时间。”

“你需要时间，来真正想清楚，你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后妈’。”

“我也需要时间，来考虑，我到底想不想要踏入你们这个复杂的家庭。”

“至于你爸，”我顿了顿，“他如果真的对我有心，就应该自己来找我。”

“而不是让你一个病人，来当说客。”

我的话，似乎点醒了她。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我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坐上出租车离开。

回到家，我瘫在沙发上，感觉比跟甲方大战三百回合还累。

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点开闺蜜的聊天框，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她说了一遍。

闺蜜那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发来一行字：

“所以，标题我都想好了。《恶毒千金悔过录：我亲手把死对头送上后妈宝座》。”

我：“……滚！”

“说真的，你怎么想的？那个周总，人帅多金，丧偶，还对你情根深种。女儿也搞定了。这简直是言情小说女主的顶级配置啊！”

“你当这是买菜呢？还顶级配置。”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

喜欢吗？

我不知道。

我承认，周明楷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成熟，稳重，有能力，还带着一丝儒雅的书卷气。

作为上司，我尊敬他，感激他。

但作为男人……

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或者说，我刻意回避了往那方面想。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

身份，地位，还有一个周子晴。

“不知道。”我回了三个字。

“那就见见呗。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万一，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呢？”

闺蜜的话，让我有些心动。

也许，我真的应该，跳出之前的恩怨，重新审视一下这个男人。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周明楷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

“林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子晴……她去找你了？”

“嗯。”

“她没胡说什么吧？”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句了。”我故意逗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坐立不安的样子。

“她让我回去，给她当后妈。”我轻飘飘地抛出一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然后是手忙脚乱的解释。

“林未，你别听她胡说！这孩子……我回头就教训她！”

“哦？”我挑眉，“所以，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就在我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

只有一个字。

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湖里，投下了圈圈涟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追问。

“我不知道。”

“可能是在你为了一个策划案，跟我据理力争的时候。”

“也可能是在年会上，你喝多了，抱着麦克风唱《死了都要爱》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你辞职以后，我每天看着你空荡荡的座位，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的时候。”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那些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的细节。

原来，他一直都在看着我。

用一种我从未察觉的目光。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林未，”他叫我的名字。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公司，守着子晴，守着一份回忆，过一辈子。”

“直到你出现。”

“你让我知道，生活不止有工作和责任，还可以有争吵，有欢笑，有……心动。”

“我承认，我之前很懦弱。我害怕子晴的反应，害怕你的拒绝，害怕我们之间身份的差距。”

“所以我不敢说。”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错过了。”

“林未，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过我的心田。

我所有的防备，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握着手机，走到窗边。

窗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这个城市那么大，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扛下所有的风雨。

也许，是时候，找个人，一起了。

“那你打算怎么追我？”我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电话那头的他，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我……我可以每天给你送花！请你看电影！陪你逛街！”

“我还可以……为你学做饭！”

我被他笨拙的表白逗笑了。

“周总，你这追女孩子的方式，有点老套啊。”

“那……那你说，要怎么追？”他虚心求教。

我想了想。

“第一，以后不许叫我‘林未’，要叫我全名，或者……你想一个专属昵称。”

“第二，别叫我回公司。我的工作室，要开起来。你可以……当我的第一个投资人。”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窗外的夜色，一字一句地说。

“先从……请我吃一顿楼下的麻辣烫开始吧。”

“我要加麻，加辣，加双份午餐肉。”

电话那头，是他带着笑意的，温柔的声音。

“好。”

“都听你的。”

来源：暮归念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