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试试看,当你凌晨三点被自己的枕头用一种饱经沧桑的语气抱怨:“他又流口水了,妈的,还是酸的。”的时候,你还能不能睡着。
我能听见物品说话这事儿,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超能力。
更像是一种慢性病,类似耳鸣或者神经衰弱。
你试试看,当你凌晨三点被自己的枕头用一种饱经沧桑的语气抱怨:“他又流口水了,妈的,还是酸的。”的时候,你还能不能睡着。
我叫林默,一个自由职业者,翻译点东西,画点插画,勉强糊口。
一个人住,图的就是个清静。
结果呢?
我拥有了全世界最不清静的清静。
“咔哒,咔哒,咔哒……”
我正对着屏幕上一个汽车广告的甲方案例抓耳挠腮,我的樱桃机械键盘就开始了。
“轻点!你个混蛋!以为自己是弹钢琴吗?”
“昨天那个小电影你就按得飞起,今天干正事就没劲了?虚不虚啊你!”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指从键盘上拿开。
“还有我!还有我!”旁边的罗技鼠标发出尖锐的少年音,“他的手心又出汗了!黏糊糊的!我要洗澡!我要酒精棉片!”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湿巾,把鼠标擦了一遍。
鼠标发出了满足的呻吟。
键盘还在骂骂咧咧:“偏心!你就是偏心!你看我键帽底下,全是薯片渣和头皮屑!恶心!太恶心了!”
我抓起键盘,翻过来,对着垃圾桶一通猛磕。
“啊——爽!”
“对对对,就是那个缝,再磕磕!”
“我靠,那是去年掉进去的半截牛肉干吗?都风干了!”
世界总算暂时安静了。
垃圾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饱嗝。
“谢了兄弟,今晚加餐。”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就是我的日常。
我的家,不是我的避风港,是一个大型吐槽现场。
我的拖鞋会抱怨我脚臭,我的花洒会吐槽我唱歌跑调,我的马桶……算了,马桶的意见我一般都当没听见。
它见过的脏东西太多,心理有点扭曲,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颜色。
最让我崩溃的,不是我自己的东西。
是邻居家的。
我住的是老式居民楼,隔音效果约等于无。
以前我只是觉得邻居吵。
现在,我觉得邻居和他的家当,组成了一个24小时不停歇的德云社。
尤其是我隔壁,302。
刚搬来一个月,一个独居的女人,姓王。
我没见过她几次,但她家的东西,我熟。
“咣当!”一声巨响,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咒骂。
紧接着,一个充满怨气的男中音从墙那边幽幽传来:“又他妈把我扔地上了!她是不是有病?我是个锅!铁锅!不是铁饼!”
这是王女士家的炒锅。
“哎,锅兄,习惯就好。”一个更沉稳的声音说,“你看我,每天被她坐得嘎吱响,我说什么了?”
这是王女士家的实木餐椅。
“你们算什么?”一个尖利的女声插了进来,“她每天用钢丝球刷我的脸!我的不粘涂层都快被她刷成磨砂面了!”
这是王女士家的不粘锅。
我默默戴上降噪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
没用。
这些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是直接钻进我脑子里的。
就像一个内置的,无法卸载的,差评APP。
“救命啊!水!我要水!”
一个微弱的声音,像垂死的老人,断断续续地从墙那边传来。
我皱了皱眉。
又是那盆绿萝。
王女士大概是想陶冶情操,买了一盆绿萝,然后就把它忘在了阳台的角落。
“叶子…我的叶子…都黄了…”
“我想念…太阳…和水…”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能怎么办?
冲过去跟她说“王女士,你家的绿萝托我给您带个话,它快渴死了”?
人家不把我当才怪。
我试过。
上个星期,我实在受不了王女士家那只加菲猫的水碗日夜不停的哀嚎。
“没水了!那个蠢女人没给老子加水!”
“本喵的舌头都干得要粘在嘴里了!”
“她再不来,我就要舔马桶里的水了!虽然那里的水好像更充足一点……”
听得我良心不安。
于是我写了张纸条,贴在了302的门上。
“尊敬的邻居,您好。您家的猫咪好像缺水了,方便的话请及时给它添水。祝好。”
我自认为写得客气又委婉。
结果,第二天,我家的门上,被贴了一张A4纸打印出来的,加粗,50号大字的回复。
“我的猫,我负责。偷窥狂,滚远点!”
从那天起,王女士家的窗帘就再也没拉开过。
她家的门锁,用一种警惕的、金属质感的声音,对我冷嘲热讽。
“看什么看?再看我也不会让你进来的,变态。”
我还能说什么。
我默默撕下那张纸,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说:“哟,又被骂了?你这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懒得跟它计较。
但那盆绿劳什子的绿萝,还在我脑子里“救命”。
一声比一声气若游丝。
我认命地站起来,走到我的阳台。
隔着防盗网,我能看到302阳台的那个角落。
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色植物,叶子黄得像秋天的银杏。
我拿起我的浇水喷壶,对着那边,调整好角度。
“呲——”
一股水雾,精准地越过两家阳台的间隙,飘飘洒洒地落在了那盆绿萝上。
“啊……”
绿萝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甘霖…是甘霖…”
“谢谢…不知名的好心人…”
我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个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虽然用的武器是滋水枪。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早中晚,都像做贼一样,偷偷给我邻居家的绿萝浇水。
绿萝的“声音”也一天比一天精神。
“今天的水有点甜,他是不是放糖了?”
“我的新叶子!看!我长出新叶子了!”
我听着,竟然有了一丝诡异的成就感。
直到今天。
我照例拿着喷壶去阳台。
刚要“作案”,302的阳台门“哗啦”一下被拉开了。
王女士穿着一身瑜伽服,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
她看见了我,和我手里的喷壶。
我们两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
我能听见她手里那块抹布在尖叫:“她要打架了!她要拿我扔过去了!我不想沾上那个变态的脸!”
我也能听见我手里喷壶的颤抖:“完蛋了完蛋了,被抓现行了!主谋是你不是我啊大哥!”
王女士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比她家的不粘锅还冷。
我脑子飞速旋转,想着怎么解释。
“那个……我看你家阳台栏杆有点脏,想帮你冲一下。”
我说完,连我自己家的阳台栏杆都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脏?我昨天刚被保洁阿姨擦得能反光好吗?这借口也太烂了。”
王女士显然也觉得这个借口烂透了。
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在看一个稀有物种。
“你,”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默默地,收回我的喷壶,转身,拉上阳台门。
身后,是王女士家那盆绿萝焦急的呼喊。
“别走啊!好心人!她不理解你!我理解你啊!”
“她就是个不懂植物感情的笨蛋!”
我回到我的电脑前,感觉心好累。
甲方的logo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键盘又在逼逼叨叨:“看吧,让你多管闲事,被人骂了吧?活该!”
我烦躁地合上电脑。
电脑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总算能歇会儿了,CPU都快烧了。”
我决定出门走走,去楼下的咖啡馆。
那是我唯一的净土。
咖啡馆的老板是个叫小优的女孩,很安静,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最重要的是,她店里的东西,都很“开心”。
“叮铃铃——”
我推开咖啡馆的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
“欢迎光临!又见到你啦,林默!”
我冲吧台后正在擦杯子的小优点了点头。
她也对我笑了笑。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身下的椅子,用一种慵懒而满足的语调哼着歌:“啊,一个有品位的屁股,坐姿很标准,不像昨天那个胖子,差点把我的腰坐断。”
桌上的小雏菊,在阳光下舒展着身体:“今天天气真好,光合作用的感觉太棒了。”
吧台里的咖啡机,正用一种专业的、充满自豪感的男中音,和自己对话。
“嗯,水温92度,完美。”
“18克咖啡豆,不多不少,完美。”
“预浸泡30秒,萃取25秒,油脂金黄浓郁,完美!”
整个咖啡馆,都洋溢着一种和谐而幸福的氛围。
没有抱怨,没有咒骂,没有歇斯底里。
在这里,我的“慢性病”仿佛被治愈了。
“一杯美式,谢谢。”我对走过来的小优说。
“好的,稍等。”
她转身走开的时候,我听见她胸前那支圆珠笔在轻声说:“她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连走路都带着风。”
我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也许,这个能力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至少,它能帮我分辨出,谁是真正热爱生活的人。
咖啡很快就上来了。
那个白色的瓷杯,用一种优雅的女高音,在我耳边歌唱:“我是被爱着的杯子,我的主人每天都把我洗得干干净净,不像有些杯子,茶垢比城墙还厚。”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咖啡豆的灵魂在我的舌尖上跳舞。
“我们来自埃塞俄比亚,在阳光和雨露下生长,现在,我们要在你的味蕾里,绽放最后的光芒!”
真好。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过,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用一种高傲的、带着瑞士口音的声音说:“别挤了,乡巴佬们,碰到我你们赔得起吗?”
一个踩着滑板的少年飞驰而过,他脚下的滑板在高呼:“快点!再快点!我们要飞起来!”
一个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婴儿车里的奶瓶正在温柔地哼着摇篮曲:“宝宝睡,快快睡……”
整个世界,在我耳中,变成了一场盛大又嘈杂的交响乐。
我有点想笑。
原来,每个人,每件物,都有自己的悲欢和喧嚣。
只是,只有我能听见。
我在咖啡馆待到傍晚。
期间,小优给我续了两次杯。
第二次续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愣了一下,“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她指了指我的脸:“你一直皱着眉头。”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
是吗?
我只是在听街上那对情侣的手机互相吵架而已。
女生的手机:“他居然给那个绿茶的朋友圈点赞了!渣男!我要把他拉黑!”
男生的手机:“冤枉啊!我是手滑!再说,你手机里不也存着你前男友的照片吗?!”
我笑了笑,对小优说:“职业病,想方案想的。”
她“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要不要尝尝我新烤的饼干?就当……放松一下大脑。”她说。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装着几块巧克力的曲奇的小盘子。
盘子很高兴:“她终于舍得把我拿出来了!我可是她最喜欢的盘子!”
饼干们则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快吃我!我身上有最多的巧克力豆!”
“不,吃我!我烤得最焦脆!”
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是的!他选了我!人生圆满了!”那块饼干在我的咀嚼中,发出了幸福的呐喊。
“谢谢。”我对小优说,“很好吃。”
她笑了,那两个酒窝又浮现出来。
“你喜欢就好。”
我忽然觉得,今天也不是那么糟糕。
虽然早上被邻居骂了。
回到家,一开门,就听见我家的门锁用一种谄媚的语气说:“主人您回来啦!想死我了!”
我换上拖鞋。
拖鞋小心翼翼地问:“今天……走路多吗?脚还臭吗?”
我没理它,径直走向阳台。
我看到,320的阳台上,那盆绿萝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喷壶。
是崭新的。
绿萝正在和它聊天。
“新来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绿萝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多了。
“你好。”新喷壶的声音有点害羞,“主人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愣住了。
王女士……竟然真的去买了喷壶?
就在这时,墙那边传来了王女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喝吧喝吧,把你渴死算了,省得那个变态天天往我这儿滋水。”
然后是浇水的声音。
绿萝发出了无比舒爽的呻吟。
“啊——透心凉!活过来了!”
我靠在阳台的门框上,听着隔壁的动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王女士,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就是嘴巴毒了点。
跟她家的不粘锅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我继续我的翻译和设计工作,键盘和鼠标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抱怨几句。
王女士家的交响乐也还在继续,但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炒锅依然抱怨自己被摔,但偶尔会夹杂一句:“不过今天这个番茄炒蛋,火候还行。”
瑜伽垫还是会吐槽她的动作不标准,但也会说:“今天她坚持了20分钟,有进步。”
我甚至通过她家的体重秤,知道了她最近在减肥,并且瘦了三斤。
体重秤用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说:“感谢上帝!指针终于往左偏了一点点!我的弹簧快断了!”
而那盆绿萝,在喷壶的照顾下,一天比一天精神。
它们俩成了好朋友,每天都在阳台上说悄悄话。
“今天太阳真好,我的叶子都绿得发光了。”
“是啊是啊,我身体里的水都晒得暖洋洋的。”
我偶尔去阳台透气,听着它们的对话,感觉像在听少儿频道。
我和王女士再也没说过话。
我们会在楼道里碰到,她看我一眼,我也看她一眼,然后各自扭头,打开自家的门。
我家的门锁会说:“哼,那个女人的锁,长得真丑。”
她家的门锁则会回敬:“那个变态的锁,一看就很好撬开。”
我和小优倒是越来越熟了。
我几乎每天都去她的咖啡馆报道。
有时候是去赶稿,有时候纯粹是去“避难”。
她话不多,但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恰到好处的咖啡,或者一块刚出炉的点心。
她的店里,永远那么安宁、祥和。
连她养的那只叫“拿铁”的猫,都比一般的猫有素质。
它的猫抓板会骄傲地说:“看我的战绩!拿铁只抓我,从来不碰沙发!它是个绅士!”
它的食盆会满足地说:“我的主人从不让我空着,不像隔壁那条狗的盆,整天喊饿。”
有一天,我正在画一张插画,画的是一个女孩在森林里看书。
怎么画都觉得不对劲。
小优端着咖啡过来,在我旁边站了一会儿。
“我觉得,”她小声说,“你可以让她笑一笑。”
我抬起头看她。
“她看起来……有点孤单。”她补充道。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
然后,我听见我的数位板,用一种激动的声音说:“她说得对!让她笑一笑!这张脸我画得都快吐了!”
我的数位笔也附和道:“对对对!画一个有酒窝的笑!就像小优老板那样!”
我愣住了。
我看着小优,她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拿起笔,在屏幕上,给那个女孩画上了一个浅浅的,带着酒窝的微笑。
整个画面,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哇哦!太美了!”数位板在惊呼。
“这才是艺术!”数位笔在赞叹。
我抬起头,对小V说:“谢谢你。”
她脸微微一红,“不客气。”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心情很好。
我甚至主动把键盘拆开,用小刷子清理了一遍里面的陈年垃圾。
键盘感动得快哭了。
“天呐!我获得了新生!主人我爱你!你以后想怎么按就怎么按!我绝不喊疼!”
就在我享受着这难得的和谐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警报声。
“嘀——嘀——嘀——”
是烟雾报警器。
声音又尖又响,充满了惊恐。
“着火了!着火了!厨房!那个蠢女人把油锅给忘了!”
紧接着,是王女士家各种物品惊慌失措的尖叫。
“好烫!好烫!油溅到我身上了!”——这是灶台。
“烟好大!我要被熏黑了!”——这是抽油烟机。
“救命啊!火要烧过来了!”——这是旁边的微波炉。
然后,是一声女人的惊呼,和“砰”的一声闷响。
世界突然安静了。
只有烟雾报警器还在执着地尖叫。
我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
我冲到门口,使劲拍打320的门。
“王女士!王女士!你没事吧!”
没人回应。
但我能听见里面,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地板发出来的。
“她倒下了……头磕在我身上了……好重……”
“有股血的味道……”
我脑子“嗡”的一下。
来不及多想,我转身就往楼下冲。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地为我亮起。
它们在喊:“快点!快点!救人要紧!”
我跑到一楼,找到消防箱,砸开,取出里面的灭火器。
等我提着灭火器冲回三楼的时候,楼道里已经有了淡淡的焦糊味。
320的门紧闭着。
我没时间找物业拿钥匙了。
我退后两步,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门锁上。
“啊!”门锁发出一声惨叫,“我的锁芯……断了……”
门被我踹开了。
一股浓烟夹杂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冲进厨房,看到灶上的锅里正冒着黑烟和火苗。
我拔掉保险销,对准火源,按下压把。
“呲——”
干粉喷出,迅速覆盖了火焰。
“得救了……”锅发出劫后余生的呻吟。
我扔下灭火器,冲进客厅。
王女士就倒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她的额头在流血。
我蹲下身,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还有气。
我稍微松了口气,掏出手机,手抖得不成样子,拨打了120。
“喂,是急救中心吗?这里是……”
我报上地址,简要说明了情况。
挂掉电话,我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女士,还有一片狼藉的房间,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房间里的东西,都在七嘴八舌。
沙发:“天呐,家里怎么搞成这样了?我新换的沙发套啊!”
电视:“待会儿警察会不会来?我会不会上电视?”
茶几上的一个相框,用一种悲伤的语气,幽幽地说:“她又想起他了……每次她心情不好,就会做饭,然后就会出事……”
我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相框。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阳光的男人,和一个依偎在他身边的,同样笑得很灿烂的王女士。
照片里的她,和现在这个紧锁眉头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笑过了。”相框继续说。
“她总是看着我发呆,一看就是一下午。”
“她不是故意要摔锅,也不是故意要忘记浇水,她只是……太难过了。”
我沉默了。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刻薄、暴躁、难以相处的女人。
却不知道,她只是被困在自己的悲伤里,出不来。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站起来,打开了房门。
很快,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用担架抬走了王女士。
我也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坐立不安。
走廊里的长椅对我抱怨:“又来一个坐不住的,你屁股上有钉子吗?”
墙上的电子钟,用一种平稳的节奏,一秒一秒地报时:“十点三十一分十五秒……十点三十一分十六秒……”
这种客观到冷酷的精准,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急诊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赶紧迎上去。
“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说:“病人没什么大碍,轻微脑震荡,额头上的伤口缝了几针。主要是吸入了一些浓烟,加上情绪激动,所以晕倒了。留院观察一晚,明天就可以出院。”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你是她家属?”医生问。
我摇了摇头,“我……我是她邻居。”
医生点点头,“那你帮忙通知一下她家属吧。”
我愣住了。
家属?
我想起那个相框说的话。
“她好像……没有别的家属了。”我小声说。
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同情。
“那……今晚就麻烦你多照看一下了。”
我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病房里很安静。
王女士的病号服,用一种柔软的、棉质的触感,轻声说:“她睡得很沉,应该很累了。”
床头的输液架,则像个负责的护士,时刻监控着。
“滴速正常,还剩三百毫升。”
“血压平稳,心率正常。”
我靠在墙上,听着这些,竟然也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不是物品的声音,是人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到两个警察站在王女士的病床前,正在跟她了解情况。
王女士已经醒了,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
她看到我,眼神很复杂。
我站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一个警察朝我走过来。
“你好,我们是派出所的。是你踹开了王女士家的门?”
我点点头,“是。”
“能跟我们回所里做个笔录吗?关于你非法侵入他人住宅,以及……故意毁坏财物的事。”
警察的语气很平淡,但我听出了他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正在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调调说:“哈哈,见义勇为要变故意毁坏了,这下好玩了。”
我懵了。
我看向王女士。
她没有看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心里一沉。
她不打算为我解释吗?
我被带到了派出所。
做笔录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桌子用一种饱经风霜的语气对我说:“兄弟,别紧张,坐过我这张桌子的人,比你惨的多得是。”
对面的椅子则说:“对,昨天那个偷电瓶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我没心情听它们说相声。
负责给我做笔录的,还是早上那个年轻警察。
他一边问,我一边说。
从我怎么听到烟雾报警器,到怎么踹门救人,再到怎么打120。
我没有提我能听见东西说话的事。
我只说,我闻到了焦糊味,拍门又没人应,情急之下才踹了门。
年轻警察一边记,一边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我。
他手里的笔,一直在吐槽:“编,接着编。闻到味儿?你属狗的啊,鼻子那么灵?”
我懒得辩解。
笔录做完,警察让我签字。
“行了,你先在外面等着吧。我们还要跟当事人核实。如果她说要追究你的责任,那这事儿就得按程序走了。”
我走出房间,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长椅说:“又来一个。安心坐着吧,今天估计走不了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救了她,但现在,我却可能因为救她而惹上麻烦。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黑色幽默的。
我等了很久。
久到派出所大厅里的饮水机,从“我好热”,变成了“我没水了”,又变成了“新水来了,好凉快”。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王女士的高跟鞋。
“哒、哒、哒……”
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
高跟鞋在抱怨:“走慢点!我的跟都快断了!昨天刚修好的!”
我抬起头,看到王女士走了进来。
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额头上的纱布很显眼。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对不起,我踹了你的门”,还是该问“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把我带来”?
她也在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敌意。
“谢谢你。”她先开了口。
声音有点沙哑。
我愣住了。
“昨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她没有说下去。
“警察说,你要告我非法入侵。”我忍不住问。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愧疚。
“对不起。我刚醒过来的时候,脑子很乱。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清楚了。他们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了。”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门锁的钱,我会赔给你的。”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讨厌。
“门锁就算了,”我说,“你人没事就好。”
我们俩都沉默了。
气氛有点尴尬。
还是我家的钥匙,打破了沉默。
它在我口袋里,用一种急切的声音喊:“快!问她!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问她相框里的男人是谁!”
我当然不能问。
“那个……”王女士又开口了,“为了表示感谢,我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我有点意外。
我还没回答,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先“咕噜”叫了一声。
旁边的饮水机笑出了声:“哈哈,饿了吧?想喝水吗?”
王女士也听到了,她也笑了。
她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
虽然额头上还贴着纱布。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说。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走出了派出所。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感觉自己像刚从一场奇怪的梦里醒来。
王女士说她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本帮菜馆,味道不错。
我没意见。
路上,我们依然没什么话。
但我能听见,她挎包上的一个金属搭扣,在小声地哼着歌。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甜蜜蜜》。
到了餐厅,服务员递上菜单。
菜单用一种油腻腻的声音说:“快看我,我身上有最贵的菜!点我!点我!”
王女士把菜单推到我面前,“你点吧,想吃什么点什么,别客气。”
我随便点了两个菜。
她又加了两个,还点了一个汤。
等菜的时候,气氛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能听见桌子上的水杯在窃窃私语。
“这两个人好奇怪啊,怎么不说话?”
“是啊,相亲的吗?看起来不像啊。”
“男的好像有点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确实有点紧张。
和一个只说过几句话,还被我踹过门的女人一起吃饭,这种经历,不是谁都有的。
“我叫王婧。”她突然说。
“林默。”我说。
“我知道。”她说,“上次你贴纸条,我看过你信箱上的名字。”
我“哦”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要骂你的。”她低声说,“那天……我心情不好。”
“没关系。”我说。
“还有你帮我浇花的事,我也知道。”她说,“谢谢你。那盆绿萝,是我先生以前养的。”
她提到了“先生”。
我看到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水杯。
水杯发出了轻微的呻-吟:“轻点,要碎了……”
“他一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搬到这里,是想换个环境。但好像……没什么用。”
“我总是搞砸一切。做饭会烧糊,养花会养死,生活弄得一团糟。”
“我不是故意要冷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了。”
她说着,眼圈慢慢红了。
我看着她,想起了那个相框说的话。
原来,那些锅碗瓢盆的抱怨,那些瑜伽垫和体重秤的吐槽,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我突然觉得,那些嘈杂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意义。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噪音。
它们是一个人痛苦的,笨拙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回响。
“对不起。”我说。
她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不该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很麻烦的人。”
她看着我,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我确实很麻烦。”她说,“我的锅,我的椅子,我的体重秤,它们肯定每天都在背后骂我。”
我惊愕地看着她。
她怎么会知道?
她看到我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我猜的。”她说,“如果我是它们,我也会骂我。”
我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猜的。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
她说了她的先生,说了他们以前的故事。
我也说了我的工作,我的烦恼。
当然,我没说我最大的那个烦恼。
吃完饭,她坚持要买单。
结账的POS机,用一种欢快的声音说:“消费888元,感谢惠顾!是个有钱的姐姐!”
我们一起往回走。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默,”她突然停下脚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猫没水喝,我的花快渴死了,还有……那天厨房着火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你总不能每次都说是闻到的吧?”
我沉默了。
这个问题,我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我该怎么说?
说我能听见你家所有东西在对我呐喊求救?
她会信吗?
她会不会觉得,我比她更需要看医生?
我看着她,犹豫了很久。
然后,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这里,”我缓缓地说,“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
“我能听见一些……很特别的声音。”
她静静地看着我,没有打断。
“比如,你的高跟鞋,它在说它快断了。”
“比如,你刚刚结账的那个POS机,它说你是个有钱的姐姐。”
“比如,现在,你心跳得很快。”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她胸口的心脏,发出了“咚咚咚”的,擂鼓一般的声音。
她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所以……你不是偷窥狂?”
“我只是个……听力比较好的倒霉蛋。”我苦笑着说。
她消化了这个信息很久。
久到路边的路灯都亮了。
路灯用一种昏黄的,温柔的语气说:“天黑了,该回家了。”
“所以,”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天,我晕倒的时候,你都听见了什么?”
“我听见地板说,你磕到头了。”
“我听见相框说,你又想起他了。”
“我还听见……”我顿了顿,“你的心在说,你好累。”
王婧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站在那里,任由眼泪划过脸颊。
我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却发现自己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还是我的裤子口袋提醒我:“左边!左边口袋里有上次在咖啡馆拿的餐巾纸!”
我赶紧掏出来,递给她。
她接过去,擦了擦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这个能力……也太变态了吧。”
虽然是在骂我,但语气里,却没有了丝毫的恶意。
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天之后,我和王婧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奇妙的转变。
我们从互相警惕的邻居,变成了……朋友?
好像也算不上。
更像是一种,拥有共同秘密的,奇怪的盟友。
她不再拉着窗帘,我家的门锁和她家的门锁也不再互相嘲讽了。
它们开始聊一些八卦。
“哎,你听说了吗?四楼老李头家的钥匙,昨天把自己锁在外面了!”
“真的假的?太惨了!后来怎么进去的?”
“找开锁公司呗,花了三百块!那把老钥匙回来被骂惨了!”
我偶尔会去她家蹭饭。
她的厨艺,在我的“指导”下,有了长足的进步。
“王婧,你的锅在说,油温太高了,鱼下去会糊。”
“王婧,你那个电饭煲说,水放少了,米会夹生。”
“王婧,盐罐子让我提醒你,你刚才已经放过一次盐了。”
王婧每次都一边手忙脚乱地调整,一边骂我:“林默你闭嘴!让不让人好好做饭了!”
但饭菜上桌的时候,她总会有些得意地看着我。
“怎么样?比以前强多了吧?”
她家的锅碗瓢盆,对我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林'大师'来了!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好吃的?”
“跟着林大师,有肉吃!”
我哭笑不得。
而王婧,也在慢慢地改变。
她开始走出那个封闭的壳。
她会主动和楼下的保洁阿姨打招呼。
她会给楼道里流浪的猫咪准备猫粮。
她甚至,在我的怂恿下,把那盆长得过分茂盛的绿萝,分了一小盆,送给了楼上的张奶奶。
张奶奶家的窗台,高兴得一整天都在唱歌。
有一天,我正在咖啡馆里赶稿。
小优端来一杯拿铁,上面用奶泡拉了一个很漂亮的爱心。
“给你的。”她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面前的数位板就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尖叫。
“啊啊啊啊!是爱心!她画了爱心!她是不是喜欢你!”
我的数位笔也跟着起哄:“肯定是!你看她脸都红了!快上啊主人!”
我被它们吵得头大,抬头一看,小优的脸确实有点红。
她放下咖啡,转身就要走。
“小优。”我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没回头。
“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看个电影。”
我听见整个咖啡馆的空气,都凝固了。
吧台里的咖啡机,停止了轰鸣。
桌子上的小雏菊,屏住了呼吸。
连门上的风铃,都忘了摇摆。
过了好几秒,小优才用细若蚊足的声音,“嗯”了一声。
瞬间,整个咖啡馆都沸腾了。
“耶!成功了!”——我的数-位板。
“我就知道!”——我的数位笔。
“我就说这两个人有戏!”——我身下的椅子。
“太好了!要不要我放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来庆祝一下?”——店里的音响。
我忍着笑,看着小优飞快地跑回吧台,用背影对着我。
我看见她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她胸口的那支圆珠笔,正在激动地自言自语:“天呐天呐!我要去见证一场约会了!我该穿哪件衣服?哦,我没有衣服……”
我低头喝了一口拿铁。
那个爱心,一直甜到了我心里。
周末,我真的和小优去看了电影。
电影院是个灾难现场。
我周围的椅子,每一把都在疯狂吐槽。
“前面那个大哥,你头能不能低点?挡住我视线了!”
“右边那个女的,吃爆米花能不能小点声?跟猪拱食一样!”
“我靠!谁把可乐洒我身上了!黏死了!”
我全程如坐针毡,根本没看进去电影演了什么。
但我旁边的小优,看得很认真。
电影散场,她问我:“好看吗?”
我说:“好看。”
其实我连主角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能听见,她手里的电影票根,正用一种幸福的语气说:“这是我见证的第一场约会,我要好好珍藏起来。”
这就够了。
生活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和小优的关系,稳定升温。
王婧也越来越开朗,她甚至开始计划着,要不要重新出去工作。
我的“慢性病”,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我开始学着,从那些嘈杂的声音里,筛选出有用的信息。
比如,楼下超市的牛奶,会告诉我它们哪天过期。
比如,公交车站牌,会提醒我下一班车因为堵车要晚点十分钟。
比如,我的钱包,会在我准备冲动消费的时候,发出凄厉的哀嚎:“别买了!我里面只剩两张红票票了!还是上周的!”
这能力,好像也挺实用的。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里,我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儿子啊,你爸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天天喊腰疼,让他去医院又不去,你周末回来一趟,劝劝他。”
我答应了下来。
挂掉电话,我却觉得有点不安。
因为在电话里,我除了听到我妈的声音,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是我家那个,用了十几年的,老式沙发的。
它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它说:“老头子,快撑不住了。”
“他的身体里,长了个坏东西。”
“好痛啊……”
我心里猛地一沉。
那个周末,我赶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到我爸正坐在那个旧沙发上,看抗日神剧。
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回来啦。”他看了我一眼,说。
“爸,我妈说你腰疼?”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沙发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别坐了……别坐了……我的弹簧要断了……”
“那个坏东西,就在他后腰的位置……越来越大了……”
我爸摆摆手,“老毛病了,人老了,都这样。不用大惊小怪。”
“去医院看看吧。”我说。
“不去!”他脖子一梗,“医院就是个无底洞!进去就出不来了!”
我看着他固执的样子,又听着沙发撕心裂肺的“惨叫”,心里又急又气。
我知道,光靠劝是没用的。
我必须做点什么。
晚上,趁我爸妈都睡了,我偷偷溜进客厅。
我走到沙发前,附身,仔细听着。
沙发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在……左边……靠下的位置……”
“硬硬的……像石头……”
第二天,我没有再劝我爸。
我直接打电话,叫了辆救护车。
我说,我爸突发急病,昏迷了。
我爸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在骂我:“你这个不孝子!我好好的!你咒我死啊!”
我妈也急得直哭。
我没有解释。
我只是跟着救护车,一路到了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肾癌。
中晚期。
医生说,肿瘤长的位置很隐蔽,所以早期没什么症状。
幸好,发现得还算及时,马上手术,还有希望。
我爸妈都懵了。
我爸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那把椅子,用一种同情的语气说:“可怜的老头,被吓傻了。”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爸,没事的。现在医学发达,能治好。”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恐惧。
“儿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握住他的手。
“有我在呢。”我说。
手术很成功。
我爸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那一个月,我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在医院陪着。
小优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问我情况。
有时候,她会给我送来她亲手做的饭菜。
饭盒会骄傲地告诉我:“今天的排骨汤,她炖了三个小时!”
王婧也来看过我爸两次。
她提着一个果篮。
果篮里的苹果和香蕉在吵架。
苹果:“凭什么我被压在下面?我的脸都要被压扁了!”
香蕉:“你还好意思说?你的分量最重!压得我快断了!”
王婧把果篮放下,有些笨拙地安慰了我几句。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好像真的走出来了。
我爸出院那天,我去旧货市场,把那个老沙发卖掉了。
收废品的大爷,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把它拉走。
在三轮车上,我最后一次听见它的声音。
它用一种解脱的,欣慰的语气,对我说:
“再见了,小子。”
“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站在路边,看着三轮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
我对着它,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从那以后,我好像……和这个能力和解了。
我不再把它当成一种诅咒,或者一种负担。
我开始觉得,它或许是上天赐予我的一种……特殊的礼物。
一种让我能够听到世界另一面声音的礼物。
虽然这一面,大多时候都很嘈杂、很琐碎、很无聊。
但偶尔,它也能拯救一条生命,弥补一些遗憾,或者,让我看到一颗被悲伤包裹起来的,温柔的心。
我现在,还是住在那个老旧的小区。
隔壁,依然是王婧。
她家的锅,偶尔还是会抱怨火太大。
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炫耀:“今天主人做的红烧肉,简直是米其林三星水准!”
我还是每天去小优的咖啡馆。
她的咖啡机,总能在我最疲惫的时候,为我冲出一杯完美的,带着幸福气泡的美式。
我的键盘和鼠标,也还是一样话痨。
但现在,我不会再嫌它们烦了。
我会一边听着它们的吐槽,一边敲下我的文字,画出我的插画。
因为我知道,这些声音,就是生活本身。
真实,鲜活,充满了烟火气。
前几天,小优的咖啡馆里,来了一个新的成员。
是一个小小的,会随着音乐摇摆的,太阳花玩偶。
我问小优,怎么突然想买这个。
她笑着说:“看着它,就觉得心情很好。”
我坐到我的老位置上。
那个太阳花玩偶,正对着我,一边摇摆,一边用一种极其欢快的电子音,大声地唱着:
“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我愣住了。
然后,我笑了。
我转头看向吧台后,正在冲咖啡的小优。
她也正看着我,脸颊微红,眼神躲闪。
我听见,她胸口的那支圆珠笔,又在激动地尖叫:
“她害羞了!她害羞了!快!主人!快过去抱住她!”
我想,这次,我应该听它的。
来源:温柔花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