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市的光，黄的、白的、红的，被晚风拉扯成一条条模糊的绸带，从我眼前一晃而过。
摩托车的引擎在我身下震动，像一颗巨大而又疲惫的心脏。
城市的光，黄的、白的、红的，被晚风拉扯成一条条模糊的绸带，从我眼前一晃而过。
我闻到了空气里潮湿的泥土味，还有街边小吃摊飘来的，那种带着烟火气的孜然香。
身后，是林微。
她是我妻子的妹妹。
她的手，轻轻地，几乎是试探性地，抓着我夹克的两侧衣角。
隔着一层厚实的布料，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风很大，吹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也把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栀子花一样的洗发水味道，一阵阵地往前送，钻进我的头盔里。
这是我第一次用摩托车载她。
以前，这个位置，永远属于林玥。
属于我的妻子。
林玥喜欢坐我的摩托车，她说，这样感觉像是在飞，能把所有烦心事都甩在身后。
每次她都抱得很紧，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说话时的热气会喷在我的脖颈，痒痒的。
她说的话，混在风声里，支离破碎，我得非常努力才能听清。
但林微不一样。
她坐得很远，身体几乎是绷直的，我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摩托车在动，她随时都会掉下去。
我知道她在害怕。
不仅仅是怕摩托车，更是怕这个座位，怕这种和我靠得太近的姿C势。
我们都在害怕。
害怕触碰到那个已经离开的人留下的，无处不在的痕迹。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
我捏下刹车，车子平稳地停住。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轻微的“突突”声。
我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也能听到她在我身后，那小心翼翼的，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沉默像一张潮湿的网，把我们两个人罩在里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问她工作顺不顺利？
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这些话，都太轻了，飘在空气里，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来。
绿灯亮了。
我松开刹车，拧动油门，车子猛地往前一蹿。
身后的林微猝不及防，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撞在了我的背上。
很轻的一下。
像一片羽毛落了下来。
但我的后背，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她胸口的柔软，隔着两层衣服，依然清晰。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她也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向后挪开，重新回到那个安全的、疏远的距离。
我听到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刚才那一下接触，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我的喉咙有点干。
头盔下的脸，一定很红。
幸好，有头盔挡着，谁也看不见。
又骑了一段路，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地飞舞。
我感觉身后的那双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不再是衣角，而是我腰侧的皮肉。
隔着夹克，我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用力。
就在这时，我感觉她向我靠近了一些。
她的嘴唇，贴近了我的耳边，隔着头盔的边缘。
一股温热的气息，混着风，钻了进来。
“姐夫。”
她的声音很低，被风吹得有些散。
“嗯？”我大声回应，怕她听不见。
“我……”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后面的拉链，好像开了。”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轰鸣的引擎声，呼啸的风声，闪烁的霓虹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她那句话，在我耳朵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我后面的拉链，好像开了。
我握着车把的手，猛地收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擂鼓一样，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我的胸腔上。
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的眩晕感。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那种会开这种玩笑的女孩。
她文静，内向，甚至有些胆小。
她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敬畏和疏离。
她叫我“姐夫”，这两个字，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在我们中间。
所以，她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放慢了车速，将车缓缓地靠向路边。
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路灯光线昏暗的角落，我停下了车。
我熄了火。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坐在车上，看着前方路灯下，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该下车，帮她看一下？
还是该装作没听清，直接把她送回家？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身后，身体的每一次细微的颤抖。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只是我的幻觉。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压抑的，极力忍耐的，细微的抽泣声。
那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小刀，一下一下，慢慢地，割着我的心脏。
我终于明白了。
拉链，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让她可以停下来，可以崩溃的借口。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汽油和尘土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紧。
我下了车，摘下头盔。
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让我清醒了一些。
我转过身。
林微还坐在车后座上，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路灯的光，从斜上方照下来，在她纤细的背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我看不清她的脸。
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在风中微微地颤动。
我走到她身后。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背后确实有一条长长的拉链。
拉链，完好无损地，拉到了顶端。
我伸出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
最终，我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了。”我说。
我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沙哑。
她像是被我的触碰惊到了一样，身体猛地一颤。
然后，那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
她没有嚎啕大哭。
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埋在自己的膝盖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发出那种呜咽的、让人心碎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我只是站在她身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任何语言，在这样的悲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陪着她。
就像林玥生病后期，我陪着她一样。
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沉默地坐着，手握着手。
不需要说话，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周围很安静，偶尔有车从远处开过，留下两道迅速远去的光束。
风停了。
空气中那股栀子花的味道，变得浓郁起来。
那是林玥最喜欢的味道。
她说，闻到这个味道，就好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
空气热得像一团火。
我去她们学校找我的一个哥们儿。
在学校门口那条种满了栀子花的小路上，我看到了她们姐妹俩。
林玥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走在前面。
她回过头，冲着身后的妹妹笑。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林微跟在她身后，穿着和她姐姐一模一样的裙子，只是颜色是浅蓝的。
她低着头，很安静地走着，像姐姐的一个影子。
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个笑得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吸引了。
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那个影子。
后来，我和林玥在一起了。
我才知道，林微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截然相反。
林玥像火，热情，开朗，无所畏惧。
林微像水，安静，温柔，总是默默地跟在姐姐身后。
所有人都喜欢林玥。
我也是。
我爱她爱得发疯。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直到那张诊断书，把我们所有的幻想，都击得粉碎。
哭声渐渐小了。
林微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姐夫。”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很脆弱。
“没事。”我把头盔放在车座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她接过去，抽出一张，慢慢地擦着眼泪。
“我……”她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问。
她摇了摇头。
“工作不顺心？”
她还是摇头。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
她的悲伤，和我一样。
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那个已经离开，却又无处不在的人。
“是因为……你姐姐吗？”我轻声问。
她的身体，又是一僵。
然后，她点了点头。
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今天……”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今天是……是她的生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竟然忘了。
我竟然，把她的生日，给忘了。
林玥离开的这一年里，我努力让自己忙起来。
我拼命地工作，加班，应酬。
我害怕停下来。
我害怕一个人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
那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沙发上，还留着她躺过的凹陷。
阳台上，她养的花，已经枯萎了。
衣柜里，她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散发着她惯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
我把所有和她有关的纪念日，都刻意地忘记了。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想，就不会那么痛。
我真是个混蛋。
我看着眼前哭得泣不成声的林微，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忘了，可她还记得。
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份思念和悲伤。
“对不起。”我说。
这两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
“不怪你，姐夫。”林微摇着头，泪水甩了出来，“你……你也很难过。”
是啊，我很难过。
但是，我的难过，是外放的，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
而她的难过，是深藏在心底的，是无声的。
“我只是……只是太想她了。”林微的声音，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我今天去她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想给她买一个蛋糕。可是……我站在店门口，就是不敢进去。我怕……我怕我一进去，就会哭出来。”
“我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走到了你公司楼下。”
“我看到你骑着摩托车出来，我就……我就想，让你送我回家。”
“我只是想……再坐一次这辆车。”
“姐姐说，坐在这辆车上，就像在飞。”
“我想知道，飞是什么感觉。”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活在过去的回忆里。
原来，她也是。
我们，是两个被困在时间里的囚徒。
“想不想……去看看她？”我听见自己说。
林微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和不确定。
“现在？”
“嗯，现在。”我点头，“我们去给她过生日。”
夜更深了。
我骑着车，载着她，穿过大半个城市，向着郊区的墓园驶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抓着我的衣角。
她的手，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
她的脸，贴在我的后背上。
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夹克。
是冰凉的。
却又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墓园里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松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月光，冷清清地，洒在一排排冰冷的墓碑上。
我们找到了林玥的墓碑。
照片上，她依然笑得那么灿烂，像那个夏天的阳光。
我把从路边便利店买来的，一个小小的水果蛋糕，放在墓碑前。
林微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插在蛋糕上。
我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昏黄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着我们两个人的脸。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跳动的火焰。
仿佛，她就在那火焰里，对着我们微笑。
“姐，”林微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生日快乐。”
“我们来看你了。”
“姐夫……他很好，你放心。”
“我……我也很好。”
“只是……我们都很想你。”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哽咽了。
我伸出手，揽住她颤抖的肩膀。
“林玥，”我看着照片上的她，轻声说，“生日快乐。”
“对不起，我把你的生日忘了。”
“我最近……过得不太好。”
“没有你，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但是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会……照顾好林微，照顾好爸妈。”
“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风，突然大了起来。
吹得那烛火，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林微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护住了那点微弱的光。
我也伸出手，和她的手一起，围成一个圈，保护着那点温暖。
我们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在了一起。
她的手，很凉。
也很软。
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错觉。
仿佛，我们护着的，不是一支蜡的全都发泄了出来。
我没有劝她。
我知道，她需要这样一场彻底的释放。
就像一个蓄满水的堤坝，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口。
只有把那些积压已久的洪水都排空，堤坝才能重新变得坚固。
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像一棵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
她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谢谢你，姐夫。”她看着我，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傻丫头。”我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地擦去她脸颊上的一滴泪珠，“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我是真的……要谢谢你。”她很认真地说，“如果今天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只有我一个人在想她。”
“我不敢在爸妈面前哭，我怕他们更难过。”
“我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她，我怕……我怕揭开你的伤疤。”
“所以，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
“今天，我真的……憋不住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失去姐姐之后，一夜之间，就逼着自己长大了。
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悲伤，学会了照顾别人的情绪。
却忘了，她自己，也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以后，不要再一个人憋着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想她了，就告诉我。”
“我们一起想她。”
“难过了，就哭出来。”
“有我陪着你。”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那个“嗯”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力量。
我们把那个小小的蛋糕，分着吃了。
奶油很甜，甜得有些发腻。
但我和她，都吃得很认真。
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风小了很多。
我把车开得很慢。
林微依然抱着我的腰，但这一次，她的身体，是放松的。
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
我能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
路过一条江边的小路时，我停下了车。
江面上，有几艘晚归的渔船，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江风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水腥味。
“姐夫，怎么了？”林微问。
“没什么。”我下了车，走到江边的护栏旁，“就是想吹吹风。”
她也跟着下了车，走到我身边。
我们并排站着，看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
“姐夫，”她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三个人，也来过这里。”
我当然记得。
那是林玥生病前，最后一个健康的夏天。
那天，也是一个晚上。
我骑着摩托车，载着她们姐妹俩。
林玥坐在中间，林微坐在最后面。
我们也是在这里停下。
林玥说，她想看江上的星星。
可是，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星。
她就很失望。
我对她说，没有星星，我们就自己造星星。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盒仙女棒。
那是我偷偷准备的，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们三个人，一人拿着一把仙女棒。
在江边，点燃了。
“呲啦——”
绚烂的火花，在黑夜中绽放。
映着林玥那张兴奋得通红的脸。
她笑着，跳着，像一个孩子。
她拉着林微的手，在火花中转圈。
林微也笑了。
她很少笑得那么开心。
她的笑容，和她姐姐一样，很美。
火花，很快就熄灭了。
只留下一缕青烟，和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硝烟味。
林玥意犹未尽。
她说：“要是这火花，能一直亮着，该多好啊。”
我当时笑着说：“傻瓜，哪有不会熄灭的火花。”
现在想来，那句话，就像一个谶语。
再绚烂的生命，也终有熄灭的那一天。
“我记得。”我对林微说。
“那天，姐姐跟我说，”林微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夜色，“她说，她很羡慕我。”
我愣了一下。
“羡慕你？”
“嗯。”林微点头，“她说，她羡慕我，可以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孩子。因为，有她这个姐姐在前面，替我挡着所有的风雨。”
“她说，她希望我，能永远像那天晚上一样，笑得无忧无虑。”
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那个傻姑娘。
她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别人。
“她还说，”林微转过头，看着我，“她说，姐夫你，是上天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她说，你就像一座山，只要有你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她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了你。”
我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滴在冰冷的护栏上。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原来，没有。
原来，对她的思念，已经深入骨髓。
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血流不止。
林微没有安慰我。
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根没有点燃的仙女棒。
“这是那天晚上，剩下最后一根。”她说，“我一直留着。”
她把仙女棒递给我。
“姐夫，你点燃它吧。”
我看着她，从她清澈的眼眸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狼狈，脆弱，满脸泪痕。
我接过那根仙女棒。
拿出打火机。
“啪嗒”一声，火苗亮起。
我点燃了仙女棒的引线。
“呲啦——”
熟悉的，绚烂的火花，再一次，在黑夜中绽放。
照亮了我们两个人的脸。
也照亮了，我们眼中的泪光。
火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林玥的笑脸。
她还是那么美，那么灿烂。
她对着我笑。
好像在说：别哭，我一直都在。
我举着仙女棒，对着江面，用力地挥舞。
火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像流星，转瞬即逝。
却又，永恒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仙女棒，燃尽了。
最后一丝火星，也熄灭在了风中。
世界，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但是，我的心里，却好像被点亮了一盏灯。
不再是那么的，冰冷和绝望。
“走吧。”我对林微说，“我送你回家。”
“嗯。”
我把林微送到她家楼下。
她住的，还是以前那个老小区。
我和林玥结婚后，曾想接她过来一起住。
但是，她拒绝了。
她说，她喜欢这里。
这里，有她和姐姐，从小到大的回忆。
“姐夫，上去坐坐吧？”她下了车，对我发出邀请。
我犹豫了一下。
“不了，太晚了。”
“就一会儿。”她坚持道，“我……我有点东西，想给你。”
看着她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我无法拒绝。
我跟着她，上了楼。
她的家，很小，但是很干净，很温馨。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很大的照片。
是她们姐妹俩的合影。
照片上，她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型，笑得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林玥的眼睛里，总是比林微多了一丝狡黠和灵动，我真的会分不出来。
“你等一下。”林微让我坐在沙发上，然后转身走进了她的卧室。
我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
这个空间，太有生活气息了。
也太充满了，她们姐妹俩的回忆。
很快，林微就出来了。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很旧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她把盒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姐姐的东西。”她说，“她走之前，交给我保管的。”
“她说，等你……等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地笑出来了，再把这个交给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看着那个盒子，仿佛它有千斤重。
“我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林微看着我，眼神有些不确定，“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看看了。”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把很小的，古铜色的钥匙。
她用那把钥匙，打开了木盒子的锁。
“咔哒”一声轻响。
盒子，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或者日记。
而是一盘盘的，老式磁带。
还有一台，同样很老旧的，便携式磁带播放机。
“这是……”我有些不解。
“姐姐说，她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林微说，“但是，她怕她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了。”
“所以，她把想说的话，都录了下来。”
“她说，她希望，她的声音，能一直陪着你。”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拿起一盘磁带。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给我的山。
我的山。
那是她对我的专属称呼。
她说，我像一座山，为她遮风挡雨。
我把磁带，放进了播放机里。
戴上耳机。
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过后。
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喂？喂？听得到吗？”
是林玥的声音。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和一点点因为不熟练操作而带来的慌乱。
“嘿，我的山，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怕你难过。”
“我想，在我剩下的日子里，看到的，是你开心的笑脸。”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自私。”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人。”
“你总是把我照顾得那么好，把我宠得像个孩子。”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都被你宠坏了。”
“我变得懒惰，变得依赖，变得……离不开你。”
“我真的很害怕，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你会不会，不好好吃饭？”
“你会不会，又把臭袜子到处乱扔？”
“你会不会，在下雨天的时候，忘了关窗户？”
“你会不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踢被子，然后感冒？”
“我真的，好不放心啊。”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的眼泪，也决了堤。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
“要按时吃饭，要早点睡觉，要多穿点衣服。”
“还有，别再抽那么多烟了，对身体不好。”
“还有……还有……”
“如果……如果你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你……你就忘了我吧。”
“我希望你，能幸福。”
“真的。”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面，是长长的，压抑的哭声。
和一片，死寂的沉默。
我摘下耳机，趴在茶几上，失声痛哭。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所有的坏习惯。
她知道我所有的脆弱。
她甚至，连我的未来，都替我想好了。
她让我忘了她。
可是，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林微坐到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就像刚才，在墓园里，我拍着她的背一样。
我们，是彼此的依靠。
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的，可以分享这份沉重记忆的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就在林微家的沙发上，听了一整夜的磁带。
一盘，又一盘。
林玥的声音，时而欢快，时而温柔，时而带着哭腔。
她给我讲，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小心思。
她说，她其实，早就注意到我了。
她给我讲，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她有多紧张。
她说，她那天晚上，在衣柜前，挑了三个小时的衣服。
她给我讲，我向她求婚时，她有多感动。
她说，那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她还给我讲了很多很多，我们之间，那些被我忽略了的，细小的，温暖的瞬间。
原来，我以为的平淡日常，在她的眼里，都是闪闪发光的宝藏。
天，快亮的时候。
我听到了最后一盘磁带。
这盘磁带上，没有写字。
我把它放进播放机。
里面，不是林玥的声音。
而是一首歌。
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是一个女孩，用吉他弹唱的。
歌声，很青涩，有些地方，甚至还跑了调。
但是，很干净，很纯粹。
歌词，也很简单。
“有一座山，他很高很大。”
“他为我，挡住了风，挡住了雨。”
“我是一棵树，长在他的脚下。”
“我抬头，就能看到，他温柔的目光。”
“我想，永远永远，陪着他。”
“陪他看日出，陪他看晚霞。”
“直到，我的枝叶，都枯黄。”
“直到，我的年轮，刻满了他。”
歌，唱完了。
我愣住了。
我听出来了。
唱歌的，是林微。
录音的最后，是林玥的一段话。
“我的山，这是微微，为你写的歌。”
“她一直，都很崇拜你。”
“只是，她不善于表达。”
“我走了以后，就让微微，代替我，陪着你吧。”
“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成为家人，能互相照顾，互相陪伴。”
“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放不下的两个人。”
“答应我，你们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生活下去。”
录ompleted.摩托车的引擎在我身下震动，像一颗巨大而又疲惫的心脏。
身后，是林微。
她是我妻子的妹妹。
这是我第一次用摩托车载她。
以前，这个位置，永远属于林玥。
属于我的妻子。
但林微不一样。
我知道她在害怕。
不仅仅是怕摩托车，更是怕这个座位，怕这种和我靠得太近的姿势。
我们都在害怕。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
我捏下刹车，车子平稳地停住。
我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问她工作顺不顺利？
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绿灯亮了。
我松开刹车，拧动油门，车子猛地往前一蹿。
很轻的一下。
像一片羽毛落了下来。
但我的后背，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我听到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刚才那一下接触，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我的喉咙有点干。
头盔下的脸，一定很红。
幸好，有头盔挡着，谁也看不见。
我感觉身后的那双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不再是衣角，而是我腰侧的皮肉。
隔着夹克，我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用力。
就在这时，我感觉她向我靠近了一些。
一股温热的气息，混着风，钻了进来。
“姐夫。”
她的声音很低，被风吹得有些散。
“嗯？”我大声回应，怕她听不见。
我后面的拉链，好像开了。
我握着车把的手，猛地收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的眩晕感。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那种会开这种玩笑的女孩。
她文静，内向，甚至有些胆小。
所以，她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放慢了车速，将车缓缓地靠向路边。
我熄了火。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我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该下车，帮她看一下？
还是该装作没听清，直接把她送回家？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只是我的幻觉。
我终于明白了。
拉链，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让她可以停下来，可以崩溃的借口。
我下了车，摘下头盔。
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让我清醒了一些。
我转过身。
我看不清她的脸。
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在风中微微地颤动。
我走到她身后。
拉链，完好无损地，拉到了顶端。
我伸出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
最终，我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了。”我说。
我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沙哑。
她没有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我只是站在她身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我只能陪着她。
就像林玥生病后期，我陪着她一样。
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沉默地坐着，手握着手。
不需要说话，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风停了。
空气中那股栀子花的味道，变得浓郁起来。
那是林玥最喜欢的味道。
那个夏天，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
空气热得像一团火。
我去她们学校找我的一个哥们儿。
她回过头，冲着身后的妹妹笑。
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那个影子。
后来，我和林玥在一起了。
我才知道，林微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截然相反。
林玥像火，热情，开朗，无所畏惧。
所有人都喜欢林玥。
我也是。
我爱她爱得发疯。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哭声渐渐小了。
林微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她接过去，抽出一张，慢慢地擦着眼泪。
“我……”她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问。
她摇了摇头。
“工作不顺心？”
她还是摇头。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
她的悲伤，和我一样。
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那个已经离开，却又无处不在的人。
“是因为……你姐姐吗？”我轻声问。
她的身体，又是一僵。
然后，她点了点头。
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竟然忘了。
我竟然，把她的生日，给忘了。
林玥离开的这一年里，我努力让自己忙起来。
我拼命地工作，加班，应酬。
我害怕停下来。
我害怕一个人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
那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沙发上，还留着她躺过的凹陷。
阳台上，她养的花，已经枯萎了。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想，就不会那么痛。
我真是个混蛋。
我忘了，可她还记得。
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份思念和悲伤。
“对不起。”我说。
这两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
是啊，我很难过。
而她的难过，是深藏在心底的，是无声的。
“我只是想……再坐一次这辆车。”
“姐姐说，坐在这辆车上，就像在飞。”
“我想知道，飞是什么感觉。”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活在过去的回忆里。
原来，她也是。
我们，是两个被困在时间里的囚徒。
“想不想……去看看她？”我听见自己说。
“现在？”
夜更深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抓着我的衣角。
她的手，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
她的脸，贴在我的后背上。
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夹克。
是冰凉的。
却又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墓园里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松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月光，冷清清地，洒在一排排冰冷的墓碑上。
我们找到了林玥的墓碑。
我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跳动的火焰。
仿佛，她就在那火焰里，对着我们微笑。
“我们来看你了。”
“姐夫……他很好，你放心。”
“我……我也很好。”
“只是……我们都很想你。”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哽咽了。
我伸出手，揽住她颤抖的肩膀。
“对不起，我把你的生日忘了。”
“我最近……过得不太好。”
“没有你，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但是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会……照顾好林微，照顾好爸妈。”
“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风，突然大了起来。
我们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在了一起。
她的手，很凉。
也很软。
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错觉。
仿佛，我们护着的，不是一支蜡烛。
而是我们三个人，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温暖的时光。
蜡烛，最终还是燃尽了。
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在黑暗中。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姐夫，”林微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能……抱你一下吗？”
我愣住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过身，轻轻地，抱住了我。
她的头，埋在我的胸口。
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
和林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我抬起手，轻轻地，回抱住她。
她的身体，很瘦，很单薄。
好像一用力，就会碎掉。
“姐，”她在我的怀里，闷闷地说，“你看，姐夫的怀抱，还是那么暖。”
“你以前总说，他的怀抱，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你放心吧，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
“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抱着她，像抱着一个迷路的孩子。
也像抱着，我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破碎的心。
我们在林玥的墓碑前，相拥而泣。
把这一年来，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我没有劝她。
我知道，她需要这样一场彻底的释放。
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像一棵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
她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不敢在爸妈面前哭，我怕他们更难过。”
“所以，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
“今天，我真的……憋不住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我们一起想她。”
“难过了，就哭出来。”
“有我陪着你。”
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我们把那个小小的蛋糕，分着吃了。
奶油很甜，甜得有些发腻。
但我和她，都吃得很认真。
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风小了很多。
我把车开得很慢。
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
我能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
路过一条江边的小路时，我停下了车。
江风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水腥味。
“姐夫，怎么了？”林微问。
她也跟着下了车，走到我身边。
我们并排站着，看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
我当然记得。
那是林玥生病前，最后一个健康的夏天。
那天，也是一个晚上。
我骑着摩托车，载着她们姐妹俩。
林玥坐在中间，林微坐在最后面。
我们也是在这里停下。
林玥说，她想看江上的星星。
可是，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星。
她就很失望。
我对她说，没有星星，我们就自己造星星。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盒仙女棒。
那是我偷偷准备的，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们三个人，一人拿着一把仙女棒。
在江边，点燃了。
“呲啦——”
绚烂的火花，在黑夜中绽放。
映着林玥那张兴奋得通红的脸。
她笑着，跳着，像一个孩子。
她拉着林微的手，在火花中转圈。
林微也笑了。
她很少笑得那么开心。
她的笑容，和她姐姐一样，很美。
火花，很快就熄灭了。
林玥意犹未尽。
现在想来，那句话，就像一个谶语。
再绚烂的生命，也终有熄灭的那一天。
“我记得。”我对林微说。
我愣了一下。
“羡慕你？”
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那个傻姑娘。
她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别人。
我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滴在冰冷的护栏上。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原来，没有。
原来，对她的思念，已经深入骨髓。
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血流不止。
林微没有安慰我。
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根没有点燃的仙女棒。
她把仙女棒递给我。
“姐夫，你点燃它吧。”
狼狈，脆弱，满脸泪痕。
我接过那根仙女棒。
拿出打火机。
“啪嗒”一声，火苗亮起。
我点燃了仙女棒的引线。
“呲啦——”
照亮了我们两个人的脸。
也照亮了，我们眼中的泪光。
火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林玥的笑脸。
她还是那么美，那么灿烂。
她对着我笑。
好像在说：别哭，我一直都在。
我举着仙女棒，对着江面，用力地挥舞。
火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像流星，转瞬即逝。
却又，永恒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仙女棒，燃尽了。
最后一丝火星，也熄灭在了风中。
世界，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但是，我的心里，却好像被点亮了一盏灯。
不再是那么的，冰冷和绝望。
“走吧。”我对林微说，“我送你回家。”
“嗯。”
我把林微送到她家楼下。
她住的，还是以前那个老小区。
我和林玥结婚后，曾想接她过来一起住。
但是，她拒绝了。
她说，她喜欢这里。
这里，有她和姐姐，从小到大的回忆。
我犹豫了一下。
“不了，太晚了。”
看着她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我无法拒绝。
我跟着她，上了楼。
她的家，很小，但是很干净，很温馨。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很大的照片。
是她们姐妹俩的合影。
我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
这个空间，太有生活气息了。
也太充满了，她们姐妹俩的回忆。
很快，林微就出来了。
她把盒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我问。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看着那个盒子，仿佛它有千斤重。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把很小的，古铜色的钥匙。
她用那把钥匙，打开了木盒子的锁。
“咔哒”一声轻响。
盒子，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或者日记。
而是一盘盘的，老式磁带。
“这是……”我有些不解。
“所以，她把想说的话，都录了下来。”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拿起一盘磁带。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给我的山。
我的山。
那是她对我的专属称呼。
她说，我像一座山，为她遮风挡雨。
我把磁带，放进了播放机里。
戴上耳机。
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过后。
“喂？喂？听得到吗？”
是林玥的声音。
“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怕你难过。”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自私。”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都被你宠坏了。”
“你会不会，不好好吃饭？”
“你会不会，又把臭袜子到处乱扔？”
“我真的，好不放心啊。”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的眼泪，也决了堤。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
“还有，别再抽那么多烟了，对身体不好。”
“还有……还有……”
“我希望你，能幸福。”
“真的。”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面，是长长的，压抑的哭声。
和一片，死寂的沉默。
我摘下耳机，趴在茶几上，失声痛哭。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所有的坏习惯。
她知道我所有的脆弱。
她甚至，连我的未来，都替我想好了。
她让我忘了她。
可是，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林微坐到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就像刚才，在墓园里，我拍着她的背一样。
我们，是彼此的依靠。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就在林微家的沙发上，听了一整夜的磁带。
一盘，又一盘。
她给我讲，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小心思。
她说，她其实，早就注意到我了。
她给我讲，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她有多紧张。
她给我讲，我向她求婚时，她有多感动。
天，快亮的时候。
我听到了最后一盘磁带。
这盘磁带上，没有写字。
我把它放进播放机。
里面，不是林玥的声音。
而是一首歌。
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是一个女孩，用吉他弹唱的。
歌声，很青涩，有些地方，甚至还跑了调。
但是，很干净，很纯粹。
歌词，也很简单。
“有一座山，他很高很大。”
“他为我，挡住了风，挡住了雨。”
“我是一棵树，长在他的脚下。”
“我抬头，就能看到，他温柔的目光。”
“我想，永远永远，陪着他。”
“陪他看日出，陪他看晚霞。”
“直到，我的枝叶，都枯黄。”
“直到，我的年轮，刻满了他。”
歌，唱完了。
我愣住了。
我听出来了。
唱歌的，是林微。
录音的最后，是林玥的一段话。
“我的山，这是微微，为你写的歌。”
“她一直，都很崇拜你。”
“只是，她不善于表达。”
“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答应我，你们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生活下去。”
录音，结束了。
窗外，天已经亮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转过头，看到林微趴在沙发的另一头，睡着了。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睡梦中，她的眉头，还是微微地蹙着。
我脱下身上的夹克，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我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是发给我的岳父岳母。
“爸，妈，这个周末，我带微微回家吃饭。”
从那天起，一切，好像都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还是会，在每个深夜，听着林玥的录音，才能入睡。
我还是会，在看到某个熟悉的场景时，突然地，想起她。
心，还是会痛。
但是，那种痛，不再是绝望的，撕心裂肺的。
而是一种，带着温暖的，绵长的思念。
我知道，她没有离开。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我和林微的联系，也多了起来。
我会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一样，关心她的工作，她的生活。
她加班晚了，我会去接她。
她生病了，我会给她买药，监督她吃下去。
她受了委屈，我会听她倾诉，给她讲笑话。
我们，成了彼此最亲的家人。
我们一起，照顾着年迈的岳父岳母。
我们一起，在每个属于林玥的纪念日，去看她。
我们一起，努力地，好好地，生活下去。
一年后。
又是一个夏天的晚上。
又是我，骑着摩托车，送林微回家。
还是那条路。
还是那辆车。
只是，这一次，林微没有再抓着我的衣角。
她自然地，抱着我的腰。
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背上。
路过那个我们曾经停下的路口。
红灯。
我停下车。
这一次，没有尴尬的沉默。
“姐夫，”她在我身后，轻声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我抬起头。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清冷，皎洁。
“是啊。”我说，“很圆。”
绿灯亮了。
我发动车子。
风，从耳边吹过。
我好像听到，林玥在风中，对我轻声说：
“我的山，你看，你终于，又笑了。”
来源：莎莎爱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