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董事长视察那天,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车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但我后背却一直在冒汗。流水线传送带嗡嗡作响,组装零件的工友们个个低着头。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线长老刘凑在我耳边低声说。“小李,今天打起精神。”“大老板突然要来视察。”“听说心情不太好。”我嗯了一声,手
董事长视察那天,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车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
但我后背却一直在冒汗。
流水线传送带嗡嗡作响,组装零件的工友们个个低着头。
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线长老刘凑在我耳边低声说。
“小李,今天打起精神。”
“大老板突然要来视察。”
“听说心情不太好。”
我嗯了一声,手上没停。
流水线上一个个半成品手机壳流过。
我的任务是把边框的毛刺打磨光滑。
这是个细致活,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快了指纹识别键那里容易留下划痕。
慢了流水线就会堵住。
老刘拍拍我的肩,往线上另一头去了。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
九点十七分。
流水线已经运转了两个多小时。
我的手腕开始发酸。
流水线的工作就是这样。
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动作。
上个月体检,医生说我得了腱鞘炎。
建议我换份工作。
我苦笑。
哪有那么容易。
家里两个孩子都在上学。
老婆在超市当收银员。
每个月房贷三千二。
这份工作虽然累,但工资按时发。
五险一金都有。
在城里已经算不错了。
流水线突然停了。
我抬头,看见老刘站在总闸那边挥手。
“休息十五分钟!”
工友们纷纷直起腰。
活动着僵硬的手臂和脖子。
我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
老刘凑过来。
“听说董事长直接从总部飞过来的。”
“没通知分公司任何人。”
“下了飞机就直奔工厂。”
我喝了口水。
“这么突然?”
老刘压低声音。
“财务部的小张告诉我。”
“上季度业绩不好看。”
“董事会很有意见。”
“这次来,恐怕要裁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老刘看我脸色变了,赶紧补充。
“也不一定。”
“可能就是例行视察。”
但我看得出来,他也很紧张。
他的小儿子刚上高中。
补习班费用一个月就要两千多。
流水线重新启动。
我回到工位,继续打磨手机壳。
但心思已经不在工作上了。
如果被裁员,我能去哪里?
三十六岁的年纪。
没有大学文凭。
只有流水线上的工作经验。
找工作谈何容易。
上次老乡聚会。
在建筑工地干活的老王说他们缺人。
但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
晚上睡工棚。
工资还要压三个月。
“来了!”
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
车间大门被推开。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来。
那就是董事长赵成明。
我以前只在公司内刊上见过他的照片。
真人比照片上更严肃。
穿着深色西装,没打领带。
眉头微皱,目光锐利。
分公司的几位老总跟在后面。
个个表情紧张。
车间主任快步走在最前面。
脸上堆着笑。
不时回头说着什么。
视察队伍沿着流水线慢慢走来。
每到一处,工人们都更加埋头工作。
我能听到车间主任在介绍生产流程。
董事长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工位。
偶尔点点头。
但始终没有笑容。
他们越来越近。
我已经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这条线是专门做旗舰机型的。”
“精度要求最高。”
车间主任说。
董事长停下脚步。
看着我对面的女工小陈操作。
小陈是线上最年轻的。
才二十二岁。
手特别稳。
但被这么多人盯着,她的手开始发抖。
一个零件没拿稳,掉在传送带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陈的脸瞬间白了。
车间主任狠狠瞪了她一眼。
赶紧对董事长解释。
“新手,刚来不久。”
董事长没说话。
只是微微摇头。
继续往前走。
终于,他们停在了我的工位前。
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保持手上的稳定。
打磨,检查,放回传送带。
每个动作都尽量标准。
车间主任正在介绍我这个环节的重要性。
“边框打磨直接影响手感。”
“我们是业内唯一能做到...”
董事长突然抬手打断了他。
指着我的手。
“他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愣住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车间主任凑近看了看。
“他在打磨边框,赵董。”
“为什么速度这么慢?”
董事长声音冷硬。
“流水线讲究的是效率。”
“他这个速度,整条线都被拖慢了。”
我张了嘴,想解释。
指纹识别键那里特别脆弱。
磨太快会留下痕迹。
但车间主任已经抢先开口。
“是是是,我们一定加强培训。”
“提高效率。”
董事长却继续盯着我。
“不是培训问题。”
“是态度问题。”
他指了指我的眼睛。
“我刚才观察了他两分钟。”
“他看了三次时钟。”
“眼神飘忽,注意力不集中。”
“这是懒散的表现。”
车间里安静得可怕。
流水线还在运转。
但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
我的脸烧得发烫。
“赵董,我...”
我想解释。
但董事长已经转向分公司总经理。
“管理不到位。”
“从细节就能看出来。”
“一个工人的懒散。”
“反映的是整个管理层的松懈。”
总经理连连点头。
汗珠从额头滑落。
“是,您批评得对。”
“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我站在那里。
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在我身上。
老刘在远处担忧地看着我。
小陈低着头,不敢往这边看。
董事长又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的失望和轻视。
像针一样刺进我心里。
积累了多年的委屈突然涌上来。
每天工作十小时。
每周六天。
月薪四千八。
腱鞘炎犯了也不敢请假。
就因为看了几眼时钟。
就被当着全车间的人说懒散。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打磨工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解下了挂在脖子上的工牌。
那个我戴了八年的工牌。
照片已经从青年变成了中年。
边角已经磨损。
塑料膜已经泛黄。
我轻轻把它放在工作台上。
“赵董。”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您说得对,我确实不够勤快。”
“所以,我不耽误公司了。”
董事长的表情变了。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反应。
车间主任倒吸一口冷气。
“李志强!你干什么!”
“快把工牌戴回去!”
我摇摇头。
开始收拾工具。
把我自己买的放大镜放进口袋。
把那副防飞溅的眼镜收好。
董事长盯着我。
脸色很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着领导的面耍脾气?”
我拉开工位旁的抽屉。
取出里面的私人物品。
一个喝水杯。
一管护手霜。
还有一张全家福。
“没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您说得对。”
“我配不上这份工作。”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只有流水线还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分公司总经理快步走过来。
压低声音。
“李志强,别冲动。”
“有什么问题会后再说。”
我摇摇头。
“不了,张总。”
“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最让我意外的是董事长。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眼睛死死盯着我刚刚放下的工牌。
嘴唇微微颤抖。
“你叫李志强?”
他问话的声音很奇怪。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我点点头。
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在意我的名字。
车间主任赶紧打圆场。
“赵董,一线工人素质低。”
“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们马上安排人顶替他的岗位。”
但董事长完全没听他说话。
他向前走了一步。
弯腰捡起了那个工牌。
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和照片。
他的手在发抖。
“你是哪里人?”
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
我更加困惑了。
“湖北襄阳。”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你母亲...是不是叫王秀英?”
我愣住了。
他怎么知道我母亲的名字?
“您认识我母亲?”
董事长,赵成明。
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扶着工作台才站稳。
“你母亲...她还好吗?”
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摇摇头。
“她去年去世了。”
“肺癌。”
董事长的身体晃了晃。
旁边的助理赶紧扶住他。
但他推开助理的手。
继续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我不敢相信的东西。
痛苦,悔恨,还有...慈爱?
“她...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
车间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我在内。
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分公司的高层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刘在远处张大了嘴。
我茫然地摇头。
“没有。”
“我母亲很少谈过去的事。”
董事长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情绪。
但眼角的泪光掩饰不住。
“能...能跟我找个地方谈谈吗?”
他几乎是在请求。
一个身价百亿的董事长。
在请求一个刚刚被他骂懒散的工人。
我还没回答。
车间主任已经反应过来。
“赵董,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要不您先去休息...”
“不。”
董事长打断他。
眼睛始终看着我。
“就我们两个人。”
他补充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看着这个几分钟前还在训斥我的男人。
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等待我的审判。
车间里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回答。
我看了看手中的全家福。
照片上,母亲微笑着。
那笑容温暖而熟悉。
我突然意识到。
董事长的眼睛。
和母亲有几分相像。我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董事长明显松了口气。
他转向身后那群目瞪口呆的高管。
“视察暂停。”
“你们在这里等着。”
车间主任还想说什么。
但被董事长一个眼神制止了。
“带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
他对车间主任说。
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威严。
车间主任赶紧点头。
“小会议室空着。”
“这边请。”
董事长看向我。
“可以吗?”
我再次点头。
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工作服口袋。
跟着他们走出车间。
经过老刘身边时。
他担忧地看着我。
我对他摇摇头。
示意他别担心。
但说实话。
我自己心里也没底。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董事长会认识我母亲。
为什么听到母亲去世。
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小会议室在办公楼二层。
不大,但很干净。
车间主任打开空调。
又忙着倒水。
“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他小心翼翼地说。
眼睛在我和董事长之间来回转。
“不用伺候了。”
董事长摆摆手。
“别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车间主任连连点头。
退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窗外是工厂的停车场。
董事长没说话。
只是看着我。
眼神复杂得让我发慌。
我站着不是。
坐着也不是。
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坐吧。”
他终于开口。
声音比在车间里柔和很多。
我在他对面坐下。
中间隔着一张玻璃茶几。
他拿起茶杯。
手还在微微发抖。
“你今年...三十六了?”
他问。
我愣了一下。
“您怎么知道?”
他苦笑一下。
“猜的。”
又是一阵沉默。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您认识我母亲?”
我忍不住问。
他点点头。
眼睛看向窗外。
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
“何止认识...”
他深吸一口气。
“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愣住了。
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高中同学?”
“嗯。”
他转回头看着我。
“那时候我们在同一个班。”
“你母亲...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他的眼神变得遥远。
仿佛穿越回了少年时代。
我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母亲很少提起她的青春。
只知道她高中毕业后。
就进了当地的纺织厂。
然后经人介绍认识了父亲。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董事长轻声说。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
在我脑子里炸开。
“初...初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点点头。
眼神里满是怀念。
“那时候我很穷。”
“家里兄弟姐妹五个。”
“我是老大。”
“你母亲家境比我好很多。”
“她父母都是教师。”
“但她从来不嫌弃我。”
他说着。
从西装内袋掏出钱包。
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小心翼翼地推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一对少年少女。
穿着八十年代的校服。
女孩扎着麻花辫。
笑得明媚灿烂。
男孩瘦高。
手搭在女孩肩上。
一脸青涩。
那女孩确实是我母亲。
虽然年轻得让我差点认不出来。
男孩的眉眼。
能看出董事长的影子。
“这是...”
我拿起照片。
手也在发抖。
“高中毕业那天拍的。”
他说。
“我们约好要考同一所大学。”
“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
声音变得低沉。
“但是我父亲那年去世了。”
“家里没了经济来源。”
“我是长子,必须担起责任。”
“所以没能参加高考。”
“去了深圳打工。”
我怔怔地听着。
这一切太突然了。
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你和我母亲...”
“分手了。”
他接得很干脆。
但声音里的痛苦掩饰不住。
“我提出来的。”
“在信里。”
“我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未来。”
“她值得更好的人。”
我看着照片上年轻的母亲。
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很少提过去。
为什么有时会看着远方发呆。
“她后来给我写过很多信。”
董事长继续说。
“我都没回。”
“不是不想,是不敢。”
“怕一回复就控制不住自己。”
“那时候我在工地搬砖。”
“一天挣的钱刚够吃饭。”
“住的是工棚。”
“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沉默着。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后来听说她结婚了。”
他声音更低了。
“我就彻底断了念想。”
“专心打工,创业。”
“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看着我。
眼神里有太多情绪。
“但我一直没忘记她。”
“这些年我托人打听过她的消息。”
“只知道她嫁到了湖北。”
“生活平静。”
“我不敢打扰。”
“没想到...”
他的声音哽咽了。
“没想到她去年走了。”
“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
心里的震惊慢慢平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母亲...”
我犹豫着开口。
“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您。”
“一次都没有。”
他苦笑一下。
“这很符合她的性格。”
“她总是那么要强。”
“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各自沉浸在思绪里。
我想到母亲生病的那段日子。
她总是看着窗外。
我以为她是在担心医药费。
现在想来。
也许是在怀念什么。
或者等待什么。
“你父亲...”
董事长迟疑地问。
“对你好吗?”
我点点头。
“他是个老实人。”
“话不多,但很疼我们。”
“前年去世了。”
“脑溢血。”
董事长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好。”
“我一直希望她过得好。”
他看着我。
眼神变得柔和。
“你长得像她。”
“特别是眼睛。”
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从来没觉得自己像母亲。
她那么漂亮。
而我这么普通。
“您刚才在车间...”
我忍不住提起刚才的事。
他立刻露出愧疚的表情。
“对不起。”
“我完全不知道是你。”
“我甚至不知道她有个儿子。”
“我...”
他摇摇头。
“我不该那样说你。”
“更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他的道歉很诚恳。
让我有些意外。
“其实您说得对。”
我说。
“我确实看了几次时钟。”
“因为手腕疼。”
“腱鞘炎,老毛病了。”
他皱起眉头。
“严重吗?”
“去医院看过吗?”
“看过。”
我说。
“医生建议换工作。”
“但...”
我没说下去。
但他明白了。
“因为要养家?”
我点点头。
“两个孩子在上学。”
“妻子是超市收银员。”
“每个月还要还房贷。”
他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在厂里工作多久了?”
“八年了。”
我说。
“从这条生产线建成就来了。”
“现在是三级技工。”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打磨是个技术活。”
“我刚才看你操作。”
“其实很熟练。”
“只是我心情不好。”
“把火撒在了你身上。”
他这么坦诚。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也怪我太冲动。”
“不该当场摘工牌。”
他摆摆手。
“换作是我。”
“可能反应更激烈。”
这时,有人敲门。
是董事长的助理。
“赵董,分公司那边...”
“让他们等着。”
董事长头也不回。
“所有安排推迟。”
“有急事找王副总。”
助理愣了一下。
看了我一眼。
“好的。”
又关上门离开了。
董事长转回头。
看着我。
“能多跟我说说你母亲吗?”
“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的眼神里带着恳求。
我犹豫了一下。
开始讲述。
讲母亲在纺织厂的工作。
讲她怎么省吃俭用供我上学。
讲她最爱吃的襄阳豆腐面。
讲她生病时还不忘叮嘱我好好工作。
他听得很认真。
时不时问个细节。
听到母亲生病那段。
他眼睛又红了。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他轻声问。
我摇摇头。
“后期用了镇痛泵。”
“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走得很安详。”
他松了口气。
“那就好。”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
主要是他在问。
我在答。
关于我的家庭。
我的工作。
我的生活。
他很专注地听着。
不像是在敷衍。
更像是真的关心。
“你想换个岗位吗?”
他突然问。
“比如管理岗?”
我愣了一下。
随即摇头。
“我只有高中学历。”
“做不了管理。”
“而且...”
我停顿了一下。
“我不想因为您和我母亲的关系。”
“得到特殊照顾。”
他露出赞赏的表情。
“这点像她。”
“她从来不要我送的东西。”
“连一支钢笔都不肯收。”
他看看手表。
“时间不早了。”
“你愿意跟我一起吃午饭吗?”
“我还有些事想告诉你。”
我犹豫了。
车间里现在肯定已经传遍了。
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但看着他的眼神。
我点了点头。
“好。”
他笑了。
这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笑。
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竟然有几分亲切。
我们起身离开会议室。
门外。
分公司的高管们还在等着。
看到我们出来。
所有人都站直了身子。
车间主任快步上前。
“赵董,餐厅已经...”
“不用了。”
董事长打断他。
“我和李志强出去吃。”
“下午的视察取消。”
“明天上午九点。”
“召开全体管理层会议。”
高管们面面相觑。
但没人敢问什么。
“老刘。”
我对车间主任说。
“我请个假。”
他赶紧点头。
“没问题,没问题。”
“去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
我和董事长并排走出办公楼。
他的专车等在门口。
司机看到我。
明显愣了一下。
但很快恢复了专业表情。
拉开车门。
“去市区。”
董事长说。
“找家安静点的餐厅。”
车子驶出工厂大门。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
感觉像在做梦。
早上还是个普通工人。
现在却和董事长坐在一辆车里。
“你母亲...”
董事长轻声说。
“葬在哪里?”
“襄阳公墓。”
我说。
“和我父亲合葬。”
他点点头。
“下次回去。”
“能带我去看看吗?”
我看着他的侧脸。
突然觉得。
这个看似强大的男人。
其实也很孤独。
“好。”
我说。
他欣慰地笑了。
拍拍我的肩膀。
“谢谢你。”
车子在市区一家餐厅前停下。
看起来很高档。
是我从来没进去过的那种。
下车时。
我注意到董事长的目光。
停留在我的工作服上。
但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示意我跟他进去。
服务员领我们到一个包间。
安静雅致。
窗外是江景。
点完菜后。
他看着我说。
“有件事。”
“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他的表情很严肃。
让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什么事?”
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母亲结婚前。”
“我们见过最后一面。”
我怔住了。
“什么时候?”
“她结婚前三个月。”
他说。
“我来襄阳出差。”
“鼓起勇气去找她。”
“那时我不知道她已经订婚了。”
服务员进来上菜。
我们暂时停止了谈话。
等服务员离开后。
他继续说。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对象是个好人。”
“我说祝福她。”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后来...”
他停顿了一下。
“后来我喝多了。”
“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做了些...冲动的事。”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您是什么意思?”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
“志强,你很有可能。”
“是我的儿子。”我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您...说什么?”
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认真地看着我。
“你今年三十六岁。”
“生日是八月十七。”
“对不对?”
我点头。
心脏狂跳。
“你母亲告诉我。”
“你是早产儿。”
“提前了一个月。”
“但我知道。”
“那刚刚好是我们见面的时间。”
我脑子一片混乱。
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可是...我父亲...”
“你父亲是个好人。”
他轻声说。
“他一定知道。”
“但还是把你当亲生的养大。”
我想起父亲。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确实,他对我很好。
但从不像别的父亲那样。
会亲昵地摸头。
或者开玩笑。
我们之间总是有点距离。
“你母亲结婚后不久。”
“我就听说她怀孕了。”
“当时没多想。”
“后来才意识到时间不对。”
他苦笑。
“但我已经没脸去问了。”
服务员又进来上菜。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等服务员走后。
他继续说。
“这些年我一直想着这事。”
“但不敢去证实。”
“怕打扰你们的生活。”
“直到今天在车间。”
“看到你的工牌。”
“听到你的名字。”
“我才知道...”
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可能有个儿子。”
我靠在椅背上。
感觉全身无力。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需要时间消化。
“您确定吗?”
我问。
声音干涩。
他摇摇头。
“不确定。”
“所以我想问问你。”
“你愿意做亲子鉴定吗?”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
心里乱成一团。
“我需要想想。”
我说。
“这太突然了。”
他理解地点点头。
“当然。”
“你慢慢考虑。”
“不管结果如何。”
“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
我们各自想着心事。
他偶尔给我夹菜。
动作有些笨拙。
但很真诚。
饭后,他送我回工厂。
下车前。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上面只有名字和私人手机号。
“想好了随时打给我。”
他说。
“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都理解。”
我接过名片。
感觉那张纸沉甸甸的。
回到车间时。
工友们都在偷偷看我。
但没人敢上来问。
老刘走过来。
小声说:
“没事吧?”
我摇摇头。
“没事。”
“就是...聊了点私事。”
他狐疑地看着我。
但没再多问。
下午的工作很难熬。
手腕更疼了。
但心里的乱更难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我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下班回到家。
妻子正在做饭。
两个孩子在做作业。
一切和平时一样。
但我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
妻子问。
“加班。”
我撒了谎。
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
晚上躺在床上。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妻子察觉到了。
“怎么了?”
“工作上有什么事?”
我转身看着她。
黑暗中。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如果...”
我犹豫着开口。
“如果我告诉你。”
“我可能不是我爸亲生的。”
“你会怎么想?”
她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她。
从董事长训斥我。
到我摘下工牌。
再到后来的谈话。
她听得目瞪口呆。
“我的天...”
她捂住嘴。
“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
我说。
“他说要做亲子鉴定。”
“你觉得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做吗?”
“我不知道。”
我老实说。
“有点想,又有点怕。”
“万一真的是呢?”
她握住我的手。
“不管是不是。”
“你都是你。”
“我和孩子们爱你。”
这句话让我心安不少。
第二天上班。
车间主任对我格外客气。
“志强啊。”
“昨天休息好了吗?”
“要不要调个轻松点的岗位?”
我摇摇头。
“不用了,主任。”
“我在这挺好的。”
他欲言又又止。
最后只是拍拍我的肩。
“有事随时跟我说。”
中午休息时。
我走到工厂后面的小花园。
拿出那张名片。
犹豫了很久。
最终拨通了电话。
响了两声就接了。
“志强?”
他的声音带着期待。
“是我。”
我说。
“我同意做鉴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
“好,谢谢你。”
“我安排医院。”
“明天上午可以吗?”
“可以。”
我说。
“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不管结果如何。”
“都不要公开。”
“我不想影响现在的生活。”
他理解地说:
“我答应你。”
第二天我请了假。
去了他指定的医院。
是家私立医院。
环境很好。
医生和护士都很专业。
但看得出都很紧张。
毕竟他是大人物。
抽血的过程很快。
医生说要三天出结果。
从医院出来。
他问我: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摇摇头。
“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理解地点点头。
“好。”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
我说。
“我想走走。”
独自走在街上。
感觉像在梦里。
这三天过得很慢。
上班时总是走神。
老刘看出来了。
但没多问。
只是默默帮我检查零件。
第三天下午。
我接到他的电话。
“结果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我能听出其中的紧张。
“怎么样?”
我问。
心跳得厉害。
“你...是我的儿子。”
他说。
声音在发抖。
我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早有准备。
但确认的那一刻。
还是让我头晕目眩。
“志强?”
他担心地问。
“你还好吗?”
“我还好。”
我说。
“只是需要时间接受。”
“我理解。”
他说。
“你慢慢来。”
“我不会强迫你认我。”
“能给我个机会。”
“让我补偿这些年的亏欠吗?”
我想了想。
“给我点时间。”
“好。”
他说。
“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
我在车间外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直到下班铃响。
才慢慢起身回家。
那天晚上。
我告诉了妻子结果。
她也很震惊。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问。
“不知道。”
我说。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她松了口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
我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约在工厂附近的小茶馆见面。
他到得很早。
穿着普通的夹克。
不像个董事长。
倒像个普通的中年人。
“我想好了。”
我说。
“我可以认你。”
“但有几个条件。”
他认真地点点头。
“你说。”
“第一,不公开关系。”
“第二,不介入你的家庭。”
“第三,不要给我特殊待遇。”
他想了想。
“前两条我可以答应。”
“但第三条...”
“作为父亲。”
“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你手腕不好。”
“换个轻松点的工作。”
“不算特殊待遇。”
我摇摇头。
“我现在的工作很好。”
“而且...”
我停顿了一下。
“养大我的父亲。”
“从来没因为辛苦。”
“就让我换工作。”
他沉默了。
眼神黯淡下来。
“你说得对。”
“我没资格要求什么。”
看他这样。
我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
我说。
“如果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
“可以改善一下车间条件。”
“空调太冷,对关节不好。”
“还有,流水线速度可以慢一点。”
“质量会更好。”
他立刻点头。
“好,我记下了。”
“下周就整改。”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
主要是他在问孩子们的事。
听说大孙子数学很好。
他眼睛都亮了。
“能...让我见见他们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就说我是你的远房亲戚。”
我想了想。
“等段时间吧。”
“孩子们还小。”
“不理解这些。”
他理解地点点头。
“好,听你的。”
临走时。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我问。
“你母亲的照片。”
他说。
“还有一些旧信。”
“我想你应该看看。”
我接过信封。
感觉沉甸甸的。
回到家。
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叠老照片。
还有几封泛黄的信。
最上面一张。
是母亲年轻时的单人照。
穿着白裙子。
笑得很美。
背后写着:
“给成明,1985年夏。”
我翻开信件。
是母亲的字迹。
清秀工整。
“成明:”
“今天收到你的信。”
“你说在深圳很好。”
“但我知道你在骗我...”
我一封封读着。
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他们的感情这么深。
原来母亲一直没忘记他。
最后一封信。
是母亲结婚前写的。
但没有寄出。
“成明:”
“我要结婚了。”
“对象是个好人。”
“对我也很好。”
“但我心里永远有个位置。”
“是留给你的...”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有泪痕晕开了字迹。
我把信小心收好。
心里五味杂陈。
周末。
我带着妻子和孩子回了趟襄阳。
去给母亲扫墓。
站在墓前。
我轻声说:
“妈,我见到他了。”
“他很好。”
“您放心吧。”
微风拂过。
像是母亲的回应。
回城的路上。
妻子问我:
“后悔吗?”
“如果早点相认。”
“生活可能会不一样。”
我看着窗外的田野。
摇摇头。
“不后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重要的是走好眼前的路。”
周一回到工厂。
发现车间真的变了。
空调温度调高了。
流水线速度慢了10%。
还增加了休息时间。
工友们都很高兴。
老刘偷偷问我:
“是不是你跟董事长说的?”
我笑笑没回答。
但心里暖暖的。
下午收到他的短信:
“今晚能一起吃饭吗?”
“就我们两个。”
我想了想。
回复:
“好。”
这次见面。
感觉自然多了。
他给我看孙子的照片。
我给他看孩子的奖状。
像普通的父子一样。
聊着家常。
临走时。
他说:
“下个月是你生日。”
“我想送你件礼物。”
我本想拒绝。
但看到他的眼神。
改口说:
“好。”
“不过不要太贵重。”
他笑了。
“放心。”
生日那天。
他送来一个盒子。
打开一看。
是我母亲的一本相册。
还有他手写的一封信。
“志强:”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让我能做回一个父亲。”
“虽然迟了三十六年。”
“但我会用余生补偿。”
“爱你的父亲”
我合上信。
眼睛湿润了。
第二天上班。
我给他发了条短信:
“爸,谢谢您的礼物。”
很快收到回复:
“儿子,生日快乐。”
看着屏幕。
我笑了。
也许这就是生活。
总是在不经意间。
给你意外的答案。
但无论如何。
家人之间的爱。
永远是最珍贵的。
流水线还在运转。
生活还在继续。
但有些东西。
已经悄然改变。
而这一切。
都从那个闷热的上午开始。
从我把工牌摘下的那一刻。
开始了新的篇章。
来源:山涧中流淌的溪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