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挤出一条缝,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穿着藏青色呢子大衣的姑娘,正费力地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同志,能帮个忙吗?"
我刚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挤出一条缝,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穿着藏青色呢子大衣的姑娘,正费力地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那个包看起来比她人还大,她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行,我来吧。"我接过她的行李,沉得出乎意料。
她松了口气,冲我笑了笑:"谢谢啊,同志。"
那会儿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火车上偶遇的姑娘,竟然就是我妈张罗了大半年,非要我见的相亲对象。更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帮忙拎行李,会改变我后半辈子的轨迹。

01
一九八五年三月,我终于批下来七天探亲假。
从西北边防回趟家不容易,单程火车就要坐三十多个小时。我背着军用挎包,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在站台上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才挤进这趟绿皮火车。
车厢里到处都是人。
行李架上塞满了编织袋、木箱子、纸壳箱,过道里站着的人一个挨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烟味,还有谁带的咸菜味儿,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刚把包放下,就看见那个姑娘在过道里挣扎。
她个子不高,一米六出头的样子,留着齐耳短发,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藏青色呢子大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拎着的那个帆布包,鼓得像个球,看起来至少有三四十斤重。
她的脸已经憋得有点红了,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您座位在哪儿?"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问道。
"好像是十二号车厢,二十三号座。"她从口袋里掏出车票,仔细看了看,声音很清脆,带着点南方口音。
我一愣:"那不就在我旁边?我二十四号。"
她也愣住了,然后笑起来,右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那可真巧。"
我帮她把行李塞到座位底下,这才发现那包里装的全是书和布料。布料叠得整整齐齐,书本也都用报纸包着,看得出来这姑娘是个细心的人。
"您是学生?"我随口问了句。
"算是吧,在市里的师范学校教书。"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这次是回家探亲,顺便带些东西给家里人。您这一路帮忙,我连您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我叫方正,部队的。"我说,"您呢?"
"白霜。"她笑着说,"白色的白,霜降的霜。"
窗外的戈壁滩在暮色中泛着暗红色的光,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像是睡着了的巨兽。火车的轮子压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声。
车厢里太挤了,说话都得凑近了才听得清。
她看了看我的军装,眼睛亮了亮:"您在哪个部队?"
"西北边防,具体的不太方便说。"
"理解,理解。"她很识趣地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我表哥也在部队,不过在南方,好像是工程兵。他每次回来都说部队的事儿,说得我都想去看看了。"
列车长推着小车从过道走过,喊着:"开水,谁要开水?"
我赶紧拿出军用水壶去接了些热水,倒了一杯递给她。
"谢谢。"白霜双手捧着杯子,热气氤氲在她脸上,"您人真好。"
"举手之劳。"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您这包里装的什么啊?这么沉。"
"哎呀,别提了。"白霜抿了一口水,"都是给家里人带的东西。我妈说想看看新式样的布料,我就从学校附近的百货大楼买了几匹。还有些书,是我弟弟要的课本。那小子正准备考大学呢,天天缠着我给他买参考书。"
说起弟弟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眼睛会弯成月牙形。
"您弟弟多大了?"
"十六,正在念高中。"她的语气里满是骄傲,"脑子聪明着呢,老师都说他肯定能考上大学。就是淘气,小时候老让我妈操心,现在倒是懂事了。"
我听她说话,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歪着头,手里总要拿着点什么,要么是水杯,要么是手绢。声音也好听,软软的,像南方的糯米糕一样,听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车厢里的灯亮起来了,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脸上,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您呢?家里都有什么人?"她问我。
"就我妈一个人了。"我顿了顿,"我爸去得早,我是独子。"
她"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歉意,声音也低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我摆摆手,"我妈身体还硬朗,就是老催我找对象,说再不成家她都抱不动孙子了。唉,当妈的都这样,恨不得儿子一回家就领个媳妇回去。"
白霜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的:"这可不是您妈一个人的想法,全天下的妈妈都这样。我妈也是,天天跟我念叨,说姑娘家到了年纪就该嫁人了,不然以后不好说婆家。有时候我都烦了,她还不依不饶的。"
"那您有对象吗?"我问完才觉得有点唐突,这话问得太直接了。
她倒是不介意,摇摇头,手指摩挲着杯沿:"没有。学校里的男老师不是太年轻就是已经成家了,也没什么机会认识别人。我倒是不着急,可我妈急啊,三天两头就提这事儿。您呢?"
"也没有。"我如实回答,"部队里条件艰苦,平时根本见不到几个女同志。我妈倒是张罗了好几次相亲,都没成。"
"为什么没成?"她好奇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可能是缘分没到吧。有的姑娘嫌部队太远,有的嫌军人工资低,还有的就是看不上我这个人。其实我也理解,谁不想找个条件好点的呢?"
白霜看了我一眼,认真地说:"我觉得您挺好的啊。能在边防守着国家,这本身就特别了不起。那些姑娘不懂,是她们没福气。"
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耳根都有点发烫。
02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十几分钟。
站台上有卖煮鸡蛋、茶叶蛋的小贩,还有卖烧饼、包子的。他们把竹篮举得高高的,冲着车窗喊:"热乎的包子嘞,一毛钱俩!"
我下车买了几个肉包子和两个茶叶蛋,回来的时候还给白霜带了一个烧饼。
烧饼是刚出炉的,外皮酥脆,里面还冒着热气。
"您买这干什么?"她有点不好意思,想推辞。
"火车上的盒饭不好吃,您凑合垫垫肚子。"我把烧饼递给她,"我在部队吃惯了干粮,这些对我来说算是改善伙食了。别客气,拿着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烧饼,眼神里有些感动:"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我请您吃我带的点心。"
说着,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块桂花糕,淡黄色的,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这是我们那儿的特产,您尝尝。"她掰了一块递给我。
我接过来,放进嘴里,甜而不腻,还有淡淡的桂花香味,入口即化。
"好吃。"我由衷地说。
白霜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红晕,像是被夸奖的小孩子:"这是我妈亲手做的。她做点心的手艺特别好,我们那儿的人都夸。我每次回学校,她都要给我装一大包,说怕我在外面吃不好。"
说到这儿,她的眼眶有点泛红。
我看出来了,这姑娘想家了。
"您多久回一次家?"我问。
"半年左右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学校里事情多,平时请假不容易。我妈总说让我调回县城的学校,可县城的师资条件差,我舍不得那些学生。"
火车重新启动了,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只能看见远处零星的灯火,像是散落在黑色绸布上的星星。
车厢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有的开始打盹,有的靠着窗户发呆。
我和白霜还在说话,声音放得很低,生怕打扰到周围的人。
她跟我讲她的学生,有个小姑娘数学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就是家里条件不好,差点辍学。白霜自己掏钱给那孩子买了书本和文具,还说服了孩子的父母,让她继续念书。
"您看,这是她写给我的信。"白霜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小心地展开给我看。
信纸上的字迹很稚嫩,但一笔一划都写得认真。孩子在信里说,长大了要像白老师一样当老师,要回报老师的恩情。
"我看到这信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白霜说着,眼睛又红了,"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值得的。"
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这姑娘不仅人长得好看,心地也善良。
"您真了不起。"我真心实意地说。
她摆摆手:"哪儿有,我就是做了该做的事儿。倒是您,在边防站岗放哨,保家卫国,那才是真正了不起呢。"
我们就这么一句一句地聊着,从工作聊到生活,从家人聊到理想。
她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作家,喜欢写些小故事。可是家里条件不好,高中毕业就考了师范,毕业后就当了老师。
"其实当老师也挺好的。"她说,"看着学生们一天天长大,学到知识,就觉得特别满足。"
我跟她讲部队的事儿,讲戈壁滩上的日出,讲满天的繁星,讲哨所外面那条孤零零的公路。
我没跟她说那些苦的,没说冬天零下三十度的寒风,没说一个人站岗时的孤独,没说好几个月见不到绿色植物的日子。
她听得很认真,眼睛一直看着我,偶尔会问几句。
"您不觉得苦吗?"她问。
"苦肯定是苦的。"我想了想,"但有些事儿总得有人去做。我们不守在那儿,谁守?再说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她点点头,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车厢里越来越安静,对面座位上的大娘已经打起了呼噜,靠窗的小伙子也歪着脖子睡着了。
白霜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迷蒙。
"您睡会儿吧,还有一夜呢。"我说。
"那您呢?"
"我不困,习惯了。在部队值班的时候,一宿不睡也没事。"
她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头靠在了座椅上。
我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谢谢",就沉沉睡去了。
车厢里的灯光昏暗,火车继续在夜色中前行。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03
半夜的时候,车厢里出了点状况。
一个醉汉在过道里闹事,嘴里胡言乱语,还推搡了几个乘客。乘务员劝了半天也没用,那人反而闹得更凶了。
我正想起身去看看,就听见那醉汉一脚踢翻了茶杯,滚烫的热水溅了一地。
坐在旁边的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吓得尖叫起来,孩子也被惊醒,哭得撕心裂肺。
白霜也被吵醒了,睁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混乱的场面。
"您坐着别动。"我跟她说了一句,站起身走了过去。
那醉汉还在闹,嘴里骂骂咧咧的,一股子酒味。乘务员是个小姑娘,被他吓得脸都白了。
"同志,您喝多了,回座位上休息吧。"我走过去,拦住他。
"你谁啊你?"醉汉瞪着眼睛看我,"管得着吗?"
"我是军人,有义务维持秩序。"我的语气很平静,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醉汉愣了一下,可能是酒劲上来了,突然抡起拳头就朝我打过来。
我往边上一闪,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就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别闹了。"我压低声音说,"再闹就把你送派出所。"
醉汉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渐渐安静下来。
周围的乘客都松了口气,那个抱孩子的妇女连声道谢。乘务员也跑过来,红着脸说:"谢谢您,同志。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应该的。"我摆摆手,回到座位上。
白霜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您刚才好厉害。"
我笑了笑:"都是在部队学的,擒拿格斗,基本功。"
"那您教过学生吗?"她问。
"教过。我是班长,新兵来了都得我带。"
"那您一定是个好班长。"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肯定。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折腾了这么一出,车厢里又渐渐恢复了平静。白霜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快天亮了。"她说。
"是啊,再过几个小时就到站了。"
"到站以后,您就回家了吧?"她的语气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情绪。
"对,我妈说在家里等我。"我顿了顿,"您呢?"
"我爸会来接我。"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方正,我能问您个事儿吗?"
"您说。"
"我们,能做朋友吗?"她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有期待,也有点紧张,"我是说,以后可以通信那种。我觉得跟您聊天特别舒服,好像认识了很久似的。"
我心里一动,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其实我也想这么说来着,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她笑了,笑得很甜:"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把我的地址给您写下来。"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纸,工工整整地写上地址和姓名。字写得很秀气,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
我也把部队的通信地址写给她。
"信可能会慢一点,因为部队在边防,邮递不太方便。"我解释道。
"没关系,我等得起。"她把那张纸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天色越来越亮,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在她的脸上。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这趟回家的火车,是我这些年坐过最短的一趟。
04
火车终于在中午时分进站了。
站台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接站的人。有举着牌子的,有踮着脚往车窗里张望的,还有抱着孩子翘首以盼的。
我帮白霜把行李从座位底下拖出来,又扛着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跟着人流往外挤。
她跟在我后面,一只手抓着我的衣角,生怕走散了。
"您慢点,别摔着。"我回头叮嘱她。
出了站台,她站在广场上四处张望,很快就看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朝这边挥手。
"我爸来了。"她冲我说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
我把行李递给她,正准备告别,就听见那个男人说:"姑娘,这位是?"
"哦,这是方正同志,在火车上帮了我很多忙。"白霜介绍道,然后转向我,"这是我爸。"
"叔叔好。"我赶紧打招呼。
白霜的爸爸看上去是个老实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他握了握我的手,力道很大:"小伙子,谢谢你照顾我家姑娘。这火车上人多眼杂的,有你帮忙,我们做家长的也放心。"
"应该的,都是举手之劳。"我说。
白霜的爸爸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你是当兵的吧?看着就精神。"
"是,在西北边防。"
"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字,"保家卫国,是大事。"
我们又聊了几句,白霜一直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行了,姑娘,咱们该走了。你妈在家等着呢。"她爸爸提起那个大包,转身要走。
白霜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开口了:"方正,我们会通信的,对吧?"
"对,一定。"我点点头。
她笑了,挥挥手:"那我走了,您路上小心。"
"您也是。"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和她爸爸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我在站台外面的小卖部买了包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空气中散开,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味道。
从火车站到家里还有一段路,我走了大概四十分钟。
我家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青砖灰瓦的老房子,门前有棵老槐树。我妈听见动静,从屋里冲了出来,眼眶都红了。
"正儿,可算回来了。"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瘦了,又瘦了。"
"妈,我没瘦,您看。"我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肌肉。
我妈笑了,拍了我一下:"就你贫嘴。快进屋,我给你炖了鸡汤,你最爱喝的。"
屋里还是老样子,桌上摆着几样小菜,都是我爱吃的。灶台上的砂锅还冒着热气,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妈给我盛了一大碗汤,看着我喝,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妈,您也喝。"我给她也盛了一碗。
"我不喝,你多喝点,在部队肯定吃不上这个。"她说着,又给我夹了只鸡腿,"多吃点肉,补补身子。"
吃完饭,我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说:"正儿,妈跟你说个事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事儿?"
"就是啊,妈给你张罗了个对象,姑娘可好了。明天下午,你去见见人家。"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
我就知道是这事儿。
每次回家,我妈都要提相亲的事儿,这次也不例外。
"妈,我才回来,您就催这个?"我有点头疼。
"这哪儿是催啊,这是大事儿。"我妈正色道,"你也二十六了,不小了。人家姑娘各方面条件都好,在城里当老师,家教也好。我跟人家妈妈都说好了,明天下午两点,在东街的茶馆见面。"
"妈,我在部队,就算成了也不方便。"我想推脱。
"怎么不方便了?书信来往着呗,等你转业了再结婚。"我妈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反正明天你必须去,不去我跟你急。"
看我妈这架势,是不去不行了。
"行,我去。"我叹了口气,"不过您别抱太大希望,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你这孩子,还没见就说这话。"我妈嗔怪道,"见了再说。"
05
第二天下午,我换上一身便装,往东街的茶馆走。
说实话,我心里是抗拒的。这已经是第四次相亲了,前几次都没成,我对这事儿真没什么信心。
茶馆不大,是那种老式的二层小楼。楼下摆着几张方桌,楼上是包间。我推门进去,伙计迎上来:"客官,几位?"
"我找人,有人订包间了吗?"
"有,楼上靠窗那间。"伙计给我指了指。
我上了楼,走到包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另一个背对着我,看不清脸。
"您是方正吧?"那中年妇女站起来,笑着说,"快坐,快坐。我是白霜的妈妈。"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白霜?
那个背对着我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是她。
火车上遇见的那个姑娘。
白霜也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着,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没想到。"我苦笑了一下。
白霜的妈妈看看我,又看看白霜,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认识?"
"在火车上遇见的。"我老实交代,"我帮她拎了行李。"
白霜的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可真是缘分啊。我跟你妈商量这事儿的时候,你还在部队呢。没想到你们在火车上就遇见了。"
我和白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惊讶,尴尬,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来,坐下说。"白霜的妈妈招呼我坐下,"你们既然认识,那就更好办了。白霜啊,给人家倒茶。"
白霜回过神来,拿起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
她的手有点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谢谢。"我接过茶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包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空气都变得有点凝滞。
白霜的妈妈打破了沉默:"方正啊,阿姨也不跟你绕弯子。你是什么情况,你妈都跟我说了。在边防当兵,是个好小伙子。我们家白霜呢,在师范学校教书,性子温和,会过日子。你们俩要是看对眼了,就处处看,看不上也没关系,大家还是朋友。"
这话说得敞亮,我倒是对这位阿姨有了好感。
"阿姨说得对。"我点点头。
"那你们聊,我下楼等着。"白霜的妈妈很有眼色,站起身就要走。
"妈。"白霜叫住她,脸都红了。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年轻人,聊聊天呗。"她摆摆手,出去了,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包间里只剩下我和白霜两个人。
她低着头,手指绞着手绢,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那个。"她开口了,声音很小,"我真不知道是你。"
"我也不知道。"我说,"要是早知道,我在火车上就不会那么自然了。"
她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委屈:"您那时候态度挺好的啊,怎么现在就不自然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我是说,要是知道您是相亲对象,我就更紧张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还会紧张啊?我看您在火车上多从容。"
"那不一样。"我也笑了,"火车上是普通朋友,现在是相亲,能一样吗?"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我们又聊起了火车上的事儿,聊得很自然,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其实我妈提这事儿的时候,我是不太想来的。"她说,"相亲这种事儿,总觉得怪怪的,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可我妈说,您在部队,是个可靠的人,让我见见也无妨。我就来了。"
"我也是。"我说,"我妈催了好几次,我实在推不掉。不过现在看来,我妈的眼光还挺准的。"
她脸又红了,垂下眼帘:"您别取笑我。"
"我没取笑您,我说的是实话。"我认真地看着她,"白霜,我觉得咱们挺合得来的。要不然,咱们就试着处处看?"
她咬了咬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好。"
06
从茶馆出来,我和白霜约好了第二天一起逛公园。
回到家,我妈正坐在院子里择菜,看见我回来,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怎么样?姑娘人怎么样?"
"挺好的。"我简单地说。
"就挺好的?"我妈不满意这个答案,"到底成没成?"
"我们约好了明天见面。"我说。
我妈这才露出笑容:"那就是有戏。我就说嘛,那姑娘各方面都不错,你肯定能看上。"
我没跟我妈说我们在火车上就认识了,怕她唠叨起来没完。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白霜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说话时歪着头的样子,还有她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
我这是怎么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没用,一闭上眼睛,她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了床,换上最干净的一身衣服,还特意在镜子前照了好几遍。
我妈看着我这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哟,这是要去见对象啊?打扮得这么精神。"
"妈,您就别取笑我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不取笑,不取笑。"我妈笑着说,"去吧,记得对人家姑娘好点。"
我骑着家里那辆老式自行车,往约定的地点赶。
公园在城东,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公园。里面有湖,有亭子,还有一大片梅花林。这个季节正是梅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远远就能闻到花香。
白霜已经到了,站在公园门口等我。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外套,下面是一条深色的裤子,头发用一根蓝色的发带扎着,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等很久了吗?"我停下车,问她。
"没有,我也刚到。"她笑着说。
我们并肩走进公园,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着。
湖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几只野鸭在水里游来游去。岸边的柳树刚刚抽出新芽,嫩绿嫩绿的,在风里轻轻摇曳。
"您喜欢这儿吗?"我问她。
"喜欢,特别安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花香味儿。"
我们走到梅花林,满树的梅花开得正盛,粉的、白的、红的,一簇簇一团团,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美。"白霜驻足观赏,眼睛里都是花的倒影。
"是挺美的。"我说,但我看的不是花,是她。
她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我的目光,脸腾地红了。
"您看什么呢?"她小声问。
"看您。"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她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不说话,手指绞着衣角。
我们在公园里逛了一个下午,聊了很多。
她跟我讲她小时候的事儿,讲她怎么考上师范的,讲她刚当老师时的紧张和手足无措。
我也跟她讲我的经历,讲我为什么参军,讲新兵连的日子,讲第一次站岗时的心情。
我们聊得很投入,以至于都没注意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哎呀,都这么晚了。"白霜看了看天色,"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妈该担心了。"
"我送您。"我说。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她摆摆手。
"那怎么行,天都黑了。"我坚持道。
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我推着自行车,陪她往家走。
路上,她突然问我:"方正,您真的愿意跟我处对象吗?"
"当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您在部队,我在学校,见面都不容易。"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担忧。
"那就写信。"我说,"我在火车上不是跟您说了吗,咱们可以通信。现在更好,咱们是对象了,写信更理所当然。"
她笑了:"也对。"
"而且,我总有退伍的一天。"我继续说,"到时候,我就回来,咱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期待,也有憧憬:"真的吗?"
"真的。"我肯定地说。
07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白霜几乎天天见面。
我们去了城里的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坐在我旁边,偶尔会因为剧情紧张而抓住我的胳膊。
我们还去了城外的郊野,在田野里散步,看农民春耕。她兴致很高,还跟着农民学着犁地,虽然笨手笨脚的,但笑得特别开心。
我们在小饭馆吃饭,她喜欢吃酸的,我就专门点了醋溜白菜和酸辣汤。她说她从小就爱吃酸的,酸溜溜的味道让她觉得特别有胃口。
我们在路边摊买糖葫芦,她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溅到我脸上。她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着笑。
那几天,是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日子。
可是,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约她在公园见面。
夜色很深,公园里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谁都没有说话。
"明天您就走了。"她打破了沉默,声音有点哑。
"对,明天一早的火车。"我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她问。
"等我下次休假,或者等我退伍。"我握住她的手,"白霜,您等我好吗?"
她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我等您。"
我用手背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别哭,咱们又不是不联系了。我会给您写信的,很多很多信。"
"我也会给您写。"她哽咽着说,"您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我会的。"我把她搂进怀里,"您也是,要好好的。"
我们就这么抱着,谁也不说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行李去火车站。
白霜来送我,还有我妈。
我妈拉着白霜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霜儿啊,正儿这孩子虽然有时候笨了点,但心眼儿好。你们俩好好处着,有什么事儿多商量。"
"阿姨,您放心。"白霜红着眼睛说。
火车进站了,我上了车,趴在窗口往外看。
白霜站在站台上,冲我挥手。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但还是强忍着笑。
火车启动了,她一直跟着跑,一直跑到站台的尽头。
我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心里空落落的,但又充满了期待。
我知道,等待我的,会是很多很多封信,还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回到部队后,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收信的时间。通信员每次来,我都会第一个冲上去问:"有我的信吗?"
白霜的信总是写得很长,她会把每天发生的事儿都写给我,连学生考试考了多少分都要告诉我。我也给她回信,写边防的生活,写戈壁滩的日落,写我对她的思念。
我们就这么靠着一封封信,维系着这段感情。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不同寻常的信。信封是黑色的边框,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拆开信,里面是白霜的字迹,但比平时潦草了很多。
"方正,我爸出事了,查出了重病。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我……"
08
我拿着那封信的手都在抖。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能看出来白霜写这封信的时候有多慌乱。她说她爸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检查,查出是晚期的重病。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她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弟弟也被吓坏了。
她一个人撑着整个家,还要照顾父亲,还要继续上课,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我真的好累,方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信的最后,她这样写道。
我立刻去找连长,申请紧急休假。
连长看了看我,问:"什么事儿这么急?"
"我对象的父亲病重,我想回去看看。"我实话实说。
连长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方正,你才休假回来两个月,按规定不能再批假。而且边防任务紧,现在是敏感期,真的走不开人。"
"连长,我知道规矩,但这事儿真的很急。"我恳求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纪律就是纪律。"连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稳住,写信安慰安慰你对象。等过了这阵子,我给你想办法。"
我知道连长说的是对的,可我心里急啊。
当天晚上,我给白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我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我一直在她身边。我让她坚强,让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还说,等我能请下假来,一定第一时间赶回去。
信寄出去后,我每天都在等她的回信。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回信。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回信。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方正,谢谢您的安慰。我爸的病情稳定了一些,医生说还有治疗的希望。我会坚强的,您不用担心。部队的事儿重要,您好好工作,别因为我分心。我等您。"
我握着那封信,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姑娘,自己都那么难了,还要安慰我,还怕我担心。
我更加拼命地训练,更加认真地执勤。我想早点完成任务,早点攒够假期,早点回去见她。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依然保持着通信。
她的信里,提到她爸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学校的事儿,学生的事儿,还有一些日常的琐碎。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担心。
但我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她的疲惫和无奈。
她说她最近总是失眠,一闭眼就想很多事情。她说她弟弟懂事了很多,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也不再让她操心了。她说她妈妈的白头发又多了,看着让人心疼。
每读一封信,我的心就疼一次。
我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替她分担一些。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通过信纸,给她一些苍白的安慰。
09
半年后,我终于批下来了假期。
这次是正常的探亲假,七天时间。我恨不得火车能飞起来,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到了火车站,我没有回家,直接去找白霜。
她家住在城西的一个老小区,我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敲门的时候,是她弟弟开的门。
这孩子长高了不少,看上去比之前成熟了很多。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您是方正哥?"
"是我,您姐在家吗?"
"在,您进来。"他让开身子,让我进屋。
屋里很安静,白霜坐在桌边批改作业,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看见我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她站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她哭着问。
"我请假了,来看你。"我伸手抱住她,"别哭,我来了。"
她在我怀里哭得很凶,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心里又疼又酸。
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脸色也不好,苍白得像纸一样。
"您爸怎么样了?"我问。
"还在医院,我妈在那儿陪着。"她擦了擦眼泪,"医生说情况控制住了,但还需要继续治疗。"
"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她弟弟很懂事,给我倒了杯水,然后说:"姐,你和方正哥聊,我去医院看爸。"
"嗯,路上小心。"白霜叮嘱道。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拉着我坐下,眼睛一直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看进心里去。
"我好想你。"她说。
"我也想你。"我握住她的手,"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
"不怪你,我知道你忙。"她摇摇头,"能见到你,我就很高兴了。"
我们聊了很多,她把这半年的事儿都跟我说了一遍。
她爸住院的费用很高,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她还把自己的工资都拿了出来。她妈妈为了省钱,每天就吃医院食堂最便宜的饭菜。她弟弟也很懂事,放学后就去帮人家补课挣钱。
一家人都在咬牙坚持。
"我带了点钱来。"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我这两年攒下的工资,一共一千多块钱,"您拿着,给叔叔治病。"
"不行,这是你的钱。"她推辞。
"我在部队用不着钱,都是攒着的。"我把信封塞到她手里,"拿着吧,别跟我客气。"
她看着那个信封,眼泪又掉了下来。
"方正,你对我太好了。"她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傻瓜,咱们是对象,说什么报答。"我擦去她的眼泪,"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10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陪着白霜去医院。
她爸的气色比我想象中好一些,虽然瘦了很多,但精神头还不错。他看见我,眼睛都亮了。
"小方来了?"他握着我的手,力道很弱,"让你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叔叔,您别这么说。"我说,"我来看您是应该的。"
"这孩子,好。"他转头看向白霜,"霜儿,你找了个好对象。"
白霜脸红了,小声说:"爸,您好好养病。"
我在医院陪了几天,帮着跑前跑后,干些杂活儿。白霜的妈妈对我越来越满意,逢人就夸我。
"这孩子真不错,又勤快又有眼色。"她跟病房里的人说,"我们霜儿有福气。"
白霜在旁边听着,脸一直红着,但眼睛里满是笑意。
假期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
晚上,我和白霜在医院外面的小花园里散步。
天上的月亮很圆,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
"明天你就走了。"她说,语气里满是不舍。
"对,明天一早的火车。"我拉着她的手,"但我会很快再来的。"
"你什么时候退伍?"她问。
"按规定,还有一年半。"我说,"到时候我就回来,咱们就能在一起了。"
"一年半。"她喃喃地重复着,"好像很久。"
"不久,很快的。"我安慰她,"而且,我会经常写信给你。等我攒够假期,还会再来看你。"
"嗯。"她点点头,把头靠在我肩上,"方正,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对吧?"
"一定会的。"我坚定地说。
第二天一早,她来送我。
这次没有眼泪,她笑着跟我挥手:"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写信。"
"好。"我也笑着说,"你照顾好自己,别累着。"
火车缓缓启动,我趴在窗口,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心里虽然不舍,但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一年半后,我们能真正在一起。
11
回到部队后,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想早点完成任务,早点攒够功绩,争取能提前退伍。
连长看出了我的心思,找我谈了一次话。
"方正,我知道你着急回去。"他说,"但部队的事儿也很重要。你不能因为私事影响工作。"
"连长,我没有。"我赶紧解释,"我就是想多干点活儿,多立点功。"
"我明白。"连长点点头,"但你也要注意身体,别把自己累垮了。"
"我有分寸。"我说。
接下来的一年,我拼了命地训练,拼了命地执勤。
我参加了好几次重要任务,表现都很出色。连长几次在全连大会上表扬我,还给我记了功。
白霜的信依然定期寄来。
她说她爸的病情稳定了,虽然还需要继续吃药,但已经可以出院在家休养了。她弟弟考上了大学,是个很不错的学校。她妈妈的身体也好了很多,脸上又有了笑容。
"一切都在变好,方正。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她在信里这样写道。
我看着那些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一年半,虽然辛苦,虽然煎熬,但都是值得的。
终于,到了我退伍的日子。
那天,全连的战友都来送我。
连长拉着我的手,眼睛都红了:"方正,这些年辛苦你了。回去好好过日子,有空常回来看看。"
"连长,我会的。"我也有点哽咽,"这些年,谢谢您照顾。"
班里的兄弟们也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方哥,回去别忘了我们。"
"等你结婚,一定要通知我们,我们去喝喜酒。"
"好好对嫂子,别让人家姑娘等这么久白等了。"
我一一应下,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些年,这些兄弟陪我走过了最艰苦的日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离开部队的那天,我回头看了一眼营房,看了一眼那面飘扬的旗帜。
心里五味杂陈。
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12
回到家,我妈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看见我,她笑得合不拢嘴:"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我放下行李,给了她一个拥抱。
"霜儿知道你今天回来,一早就来家里了。"我妈说,"现在在屋里等你呢。"
我心里一跳,快步走进屋。
白霜坐在桌边,看见我进来,立刻站起来。
我们对视了几秒钟,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我走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回来了。"我在她耳边说。
"嗯,欢迎回家。"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妈在门口偷偷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好,好,都好。"
当天晚上,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气氛特别好,大家都在笑,在聊天。
13
饭桌上,白霜的爸爸举起酒杯,虽然里面是医生嘱咐的白开水,但他脸上的激动不亚于喝了陈年佳酿。
“小方啊,不,现在该叫方正了。”他声音还有些虚弱,但中气足了很多,“叔叔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家这个坎儿,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爸,您说这个干什么。”白霜在一旁给他夹菜,“方正不是外人。”
我妈也笑着说:“亲家,您就别客气了。孩子们有缘分,咱们做长辈的,看着他们好,比什么都强。”
一句“亲家”,让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白霜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我看着她,心里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我站起来,端起酒杯:“爸,妈,叔叔,阿姨。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把白霜养育得这么好,也谢谢你们愿意把她交给我。我方正对天发誓,这辈子一定对白霜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白霜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也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汽水喝了。
那天晚上,我送白霜回家。
走在洒满月光的小巷里,她突然停下脚步,问我:“方正,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哪一句?”
“一辈子对我好,不让我受委屈。”
“当然是真的。”我握紧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白霜,嫁给我,好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次,是喜悦的眼泪。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我们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两家父母开始忙活起来。我妈把家里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托人打了新的家具,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写字台。她说,白霜是老师,得有地方备课看书。
我退伍拿了一笔安家费,加上之前攒的工资,全都交给了白霜。她一开始不要,说她自己有工资,我妈瞪我一眼:“傻小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以后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白霜这才红着脸收下了。
我在家的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通过部队的关系,我在县里的粮食局找了份工作,虽然只是个普通的科员,但工作稳定,离家也近。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14
一九八七年十月,我们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没有豪华的酒店,没有长长的车队。就在我家那个小院子里,摆了三桌酒席,请了最亲的亲戚和朋友。
那天,白霜穿了一件我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红色连衣裙,头发烫了时髦的卷,脸上化了淡淡的妆。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她可以这么美。
她看着我发愣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看傻啦?”
她脸一红,轻轻捶了我一下。
婚礼上,最开心的就是我们的妈妈。她们俩坐在一桌,拉着手,一会儿笑,一会儿抹眼泪。我妈说:“总算盼到这一天了,我这心里的石头可算落地了。”
白霜的妈妈也说:“把霜儿交给你,我们放心。”
战友们没能来,但寄来了祝福的信和一份礼物,是一对很漂亮的枕套,上面用红线绣着“百年好合”。
晚上,送走了宾客,屋里只剩下我和白霜。
红色的喜字贴在窗上,桌上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
她坐在床边,有些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白霜,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靠在我怀里,小声问。
“谢谢你愿意等我,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我把下巴抵在她头顶,“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在火车上帮姑娘拎个行李,怎么就把媳妇儿给拎回家了呢?”
她笑了,转过身来看着我:“那说明,你拎的不是行李,是缘分。”
是啊,是缘分。
是那趟绿皮火车上,三十多个小时的缘分。
15
婚后的日子,平淡又幸福。
我每天骑着那辆老式的永久牌自行车去粮食局上班,她去学校教书。下班后,我先到家,生火做饭。等她回来的时候,屋里总是亮着灯,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小院。
她喜欢靠在厨房门口看我做饭,跟我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哪个学生又调皮了,哪个学生考试进步了。我一边切菜,一边听着,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她家,或者陪我妈逛逛菜市场。白霜和我妈的关系特别好,俩人像亲母女一样,总有说不完的话。
一年后,白霜怀孕了。
全家人都高兴坏了,尤其是两个妈妈,把我俩当国宝一样供着。不让白霜干一点重活,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一九八八年夏天,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小名叫安安,平安的安。
孩子出生那天,我守在产房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当护士抱着孩子出来,说“母子平安”的时候,我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我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从那天起,我不再只是方正,不再只是白霜的丈夫,我还是一个父亲。
又是几年过去,我们的儿子安安长大了,虎头虎脑的,特别淘气。
有一年暑假,我们带着他回白霜的老家。
我们坐的依然是绿皮火车。车厢里还是那么拥挤,空气里还是混杂着各种味道。但这一次,我的身边有了白霜和安安。
火车在夜色中前行,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声。安安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白霜靠在我的肩膀上,也有些困了。
车厢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只是在她眼角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笑纹。
“方正,”她迷迷糊糊地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会忘。”我低头看着她,笑了,“就在这样的火车上,你拖着一个比你人还大的帆布包。”
“那时候你穿着军装,看着可严肃了。”她说。
“那你还敢让我帮忙?”
“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是好人。”她往我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再说了,那包实在是太沉了。”
我笑了,搂紧了她和儿子。
窗外的星空璀璨,一如我当年在西北边防站岗时看到的模样。
我常常在想,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但真正的缘分,或许就是那么一次不经意的回眸,一次举手之劳的善意。
就像那天,在拥挤的绿皮火车上,我只是帮一个陌生姑娘拎了一下行李。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拎起的,竟是我后半生全部的幸福。
来源:城市套路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