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另一半焦虑,在公司,在老板老王的脸上,在永远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的甲方对话框里。
我叫林晚,一个在城市缝隙里勉强呼吸的平面设计师。
三十平米的开间,塞下了我全部的生活和一半的焦虑。
另一半焦虑,在公司,在老板老王的脸上,在永远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的甲方对话框里。
那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被甲方第N次打回的设计稿折磨得灵魂出窍,回家的路上,天开始掉眼泪。
不是那种缠绵的春雨,是夏天傍晚憋了一整天的闷气,毫无征兆地,哗啦一下,整个世界都被泡进了水里。
我没带伞。
这是我生活的常态,永远在状况之外,永远被动地接受着命运甩过来的一个个耳光。
我就站在地铁口那个漏雨的棚子底下,看着街上的车灯被雨水冲刷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感觉自己也和那光晕一样,模糊,没有实体。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它。
它就趴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偶尔耸动一下的背脊,我会以为那是一团被丢弃的破烂玩意儿。
是一条大狗。
一条德国牧羊犬,浑身的毛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瘦骨嶙峋。
它的一条后腿姿势很怪异,像是受了伤。
雨太大了,冲刷着它身上的泥污,顺着毛往下滴答,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
我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人。
我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有资格去拯救另一个生命。
我租的那个破公寓,房东三令五申,不准养宠物,抓到一次罚款五百,抓到两次直接滚蛋。
我挪了挪脚,想走。
地铁口的风灌进来,带着一股凉飕飕的湿气,我打了个哆嗦。
它好像听到了动静,抬起了头。
就是那一眼,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琥珀色的,在昏暗的路灯下,亮得惊人。它看你的时候,没有流浪动物常见的怯懦或者祈求,而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像个落魄的将军。
这个比喻在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跟它对视了大概半分钟。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棚顶上,砰砰作响,像是在为我的犹豫不决配乐。
“操。”
我低低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这鬼天气,还是在骂我自己。
我脱下身上那件为了见甲方特意穿的、唯一还算体面的风衣,冲进雨里,快步走到它面前。
它警惕地动了动耳朵,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
“别叫,我不是坏人。”我的声音在雨声里小得可怜,“你看,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
我把风衣盖在它身上,试探着去摸它的头。
它没有躲。
它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
我心一横,半蹲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它抱起来。
的沉。
它很虚弱,但还是挣扎了一下,似乎不习惯被人这么对待。
“别动!再动我可不管你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它居然真的不动了,只是那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就这样,裹着一条浑身泥水的、半死不活的大狗,狼狈不堪地回了家。
那件风衣算是彻底报废了。
我把它放在浴室的地上,它很安静,只是用那双眼睛默默地观察着我这个小小的、乱糟糟的家。
我找来毛巾,一点点给它擦干身体。
它的毛很厚,擦了半天还是湿的。我这才发现它身上不止腿上有伤,背上还有几道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口子,虽然不深,但看着也挺吓人。
我翻箱倒柜找出以前自己崴脚时买的云南白药和纱布,笨手笨脚地给它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它一声没吭。
疼的时候,也只是肌肉绷紧,鼻子里发出几声压抑的哼哼。
弄完这一切,我已经累得像条狗了。
不对,我现在正对着一条真狗。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觉得自己有点。
它当然不会回答。
我想了想,“以后你就叫‘追风’吧。”
这名字有点俗,有点中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挺适合它。一个落魄的将军,总该有个威风点的名字。
追风只是动了动耳朵。
我给它倒了点牛奶,又把我仅剩的几片火腿肠贡献了出来。
它闻了闻,没吃。
“不吃?这可是我明天的早饭。”我有点挫败。
它只是把头转向一边,趴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得,还挺有性格。
那一晚,我把我的枕头给了它,自己蜷在沙发上,睡得腰酸背痛。
半夜,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睁开眼,追风就坐在沙发边,静静地看着我。
它的眼神在黑暗中像两颗温润的宝石。
我吓了一跳,“干嘛?想造反啊?”
它没有叫,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我的手。
然后,它走回浴室,趴在了我给它铺的旧衣服上。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好像突然就塌了一块。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地下工作”。
我每天上班前,得把它安顿好,吃的喝的准备充足,还得用窗帘把阳台门挡得严严实实,生怕它跑到阳台上去被邻居看见。
下班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回家,开门前还要先侧耳听听,确定房东没在楼道里巡逻。
追风懂事得不像话。
我在家的时候,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我脚边,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像个沉默的保镖。
我不在家的时候,它从不乱叫,也不搞破坏,我每次回家,屋子都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除了地上偶尔多几根狗毛。
它的伤好得很快,没过几天就能正常走路了。
只是走起路来,姿态依旧很挺拔,一点没有普通宠物狗的摇尾乞怜。
我开始每天凌晨五点起床,带它去附近一个废弃的公园溜达。
那个时间点,整个城市还在沉睡,只有几个扫街的环卫工。
追风在外面显得格外精神。
它从不乱跑,总是走在我左侧,步调和我保持一致。
有时候我故意走快几步,或者慢几步,它会立刻调整自己的速度,始终和我并排。
我当时只觉得,这狗真聪明。
有一次,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旁边经过,眼神一直在瞟我的手机。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还没等我做出更多反应,一直安静趴在我脚边的追风,突然站了起来。
它没有叫,只是身体微微前倾,肌肉紧绷,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具穿透力的低吼。
那个男人吓了一跳,看了追风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摸了摸追风的头,“好样的,没白养你。”
它用头蹭了蹭我的手心,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安静的样子。
但真正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我下班回家,发现钥匙不见了。
我把包翻了个底朝天,又把衣服口袋全掏了一遍,就是没有。
我急得满头大汗,心想完蛋了,不会是掉在公司了吧。
我蹲在门口,一边给同事发信息求助,一边自言自语:“钥匙啊钥匙,你到底去哪儿了……”
屋里的追风好像听到了我的焦虑,开始用爪子挠门。
我隔着门对它说:“别挠了,我也想进去啊,没钥匙啊大哥!”
就在我绝望地准备去住一晚网吧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像顺手把备用钥匙扔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趴在猫眼上往里看。
屋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
我只好拍了拍门,大声喊:“追风!追风!鞋柜!鞋柜上有钥匙!”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喊,大概是急疯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了爪子在地板上移动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碰撞声。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猫眼下面,那个小小的投信口,被从里面顶开了。
一把钥匙,被一个湿漉漉的狗鼻子,推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门外的地垫上。
我当时就愣住了。
我盯着那把钥匙,又看了看紧闭的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是狗能干出来的事?
我颤抖着捡起钥匙,打开门。
追风正端正地坐在玄关,尾巴轻轻摇动,像是在邀功。
我冲过去抱住它,把它揉得呜呜直叫。
“你是不是成精了?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上学了?”
它只是一个劲儿地舔我的脸。
从那天起,我开始觉得,追风可能不是一条普通的流浪狗。
它太聪明,太有纪律性了。
吃饭的时候,我不说“吃”,它就绝对不动碗里的食物。
散步的时候,遇到红灯,它会比我还自觉地停下来。
有一次我跟它玩“你丢我捡”的游戏,我把一个网球扔进草丛里,它不是像别的狗一样疯跑过去乱找。
它是先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球的落点和方向,然后,以一种近乎S形的路线,非常有逻辑地进行区域搜索。
那个姿态,专业得让我心惊。
我开始上网查资料。
“受过训练的狗”、“工作犬”、“警犬的特征”。
一条条信息看下来,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坐姿端正,服从性极高,具备警戒和搜索能力……
每一条,都和追风对得上。
一个荒谬但又似乎无比合理的念头,在我心里疯狂滋长。
我捡回来的这条流浪狗,该不会……是条警犬吧?
这个想法让我既兴奋又害怕。
兴奋的是,我居然捡到了一个宝。
害怕的是,如果它真的是警犬,那它就不属于我。
它有它的主人,有它的使命。
我只是它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它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终于有一天,在给它梳毛的时候,我在它耳朵内侧,发现了一个非常模糊的、几乎看不清的刺青。
像是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我知道,我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挣扎了很久。
每天看着追风那双依赖我的眼睛,我就说服自己,再等一天,就一天。
它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何必去打扰呢?
它可能就是被原来的主人抛弃了呢?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林晚,你不能这么自私。
如果它真的是一条因公走失的警犬,它的战友,它的训导员,一定在疯狂地找它。
那是一种我无法想象的焦急和痛苦。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我拍下了那个模糊的刺青,又拍了追风的几张照片。
然后,我拨打了110。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手心全是汗。
“喂,您好,这里是110指挥中心。”
“你好……我……我想咨询一件事。”我的声音有点抖,“我可能……捡到了一条警犬。”
接线员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专业地询问我具体情况。
我把事情的经过,追风的特征,还有那个刺青,都说了一遍。
对方记录下来,让我等消息。
挂了电话,我抱着追风,把它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我的怀里。
“追风啊,我可能要对不起你了。”
它好像听懂了,呜咽了一声,用头使劲蹭我。
那天下午,我坐立不安,班也没心思上,跟老王请了假就回了家。
我什么都没干,就和追风静静地待着。
我给它做了顿好的,买了它最喜欢吃的牛肉,还煎了个蛋。
它吃得很香。
傍晚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您好,是林晚女士吗?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我姓张。”
对方的声音很沉稳,很有力量。
“我是。”
“关于您反映的疑似警犬的情况,我们这边初步核实了一下。您方便吗?我们想上门确认一下。”
“方便。”我说。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
年纪稍长一点的那个,大概四十多岁,国字脸,眼神很锐利。他应该就是电话里的张警官。
另一个年轻一点,站在他身后。
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我身后的追风身上。
追风也看见了他们。
它没有叫,只是从地垫上站了起来,身体站得笔直,耳朵竖起,尾巴也垂了下来,整个姿态和它平时在我面前完全不一样。
那是一种……戒备又熟悉的姿态。
张警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没有急着进来,而是蹲了下来,和追风平视。
“啸天?”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追风,也就是啸天,身体猛地一震。
它盯着张警官,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复杂的呜咽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我。
那个眼神,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张警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站起来,对我敬了个礼。
“林女士,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就是啸天!是我们失踪了三个月的功勋警犬!”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原来,它真的叫啸天。
原来,它真的不属于我。
我把它请进了屋。
张警官告诉我,啸天是他们支队最出色的一条追踪犬,参与破获过十几起大案。
三个月前,在一次追捕持枪毒贩的行动中,啸天为了保护训导员,和毒贩一起坠下了山崖。
他们后来在山崖下找到了毒贩的尸体,但啸天却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以为它牺牲了。
“它的训导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那之后消沉了好久。我们整个警犬基地,都为它立了碑。”张警官说着,伸手想去摸啸天的头。
啸天没有躲,但也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亲昵地迎上去。
它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在我和张警官之间来回移动。
“这三个月,辛苦它了,也辛苦你了,林女士。”张警官看着啸天腿上已经愈合的伤疤,和那一身油光水滑的毛,由衷地感叹。
“它很乖。”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它当然乖。”张警官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骄傲,“啸天是我们基地的‘纪律标兵’。”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牌,递给我。
“这是它的身份牌,当时在现场没找到,没想到还挂在它脖子上。”
我接过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盾牌形状的金属片,上面刻着“警犬啸天”和一串编号。
冰凉的触感,像它的名字一样,沉甸甸的。
“那……你们是来带它走的吗?”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的问题。
张警官沉默了一下。
“按规定,是的。”
他看着啸天,又看了看我,“但是……”
“啸天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它受了伤,还流落在外这么久,可能需要一个适应期。而且……”他顿了顿,“它好像很依赖你。”
我低下头,不敢看啸天的眼睛。
年轻一点的那个警官走过来,对我说:“林女士,我们能看看它的生活环境,了解一下这三个月的情况吗?这对于它后续的心理恢复很重要。”
我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参观我这个小小的家。
我的床,我的沙发,追风的饭盆,水盆,它的小枕头,阳台上我给它买的磨牙玩具……
每一样东西,都沾染了我和它共同生活的痕迹。
张警官看得很仔细,一边看一边点头。
“你把它照顾得很好,比在基地里还好。”他感叹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勉强笑笑。
就在这时,张警官的目光落在了我书桌上的一张照片上。
那是我唯一的“传家宝”。
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很傻。
照片旁边,放着一块小小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玉佩。
这是我被送进孤儿院时,身上唯一的物品。
我是个弃婴。
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实。
养父母对我很好,但他们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相继因病去世了。
从那以后,我就真正成了一个人。
这块玉佩,是我对自己身世唯一的念想。
我幻想过无数次,有一天,我的亲生父母会拿着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找我。
当然,这只是电视剧看多了的幻想。
“这玉佩……”张警官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异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能给我看看吗?”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玉佩递给了他。
他拿到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眉头越皱越紧。
“张队,怎么了?”旁边的年轻警官也察觉到了不对。
张警官没有回答他,而是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林女士,你……是哪里人?你的生日是哪天?”
我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回答了:“我不知道我是哪里人,我是被收养的。我的生日,是孤儿院根据我被发现的日子定的,六月十二号。”
张警官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玉佩,嘴唇翕动,像是在喃喃自语。
“祥云……六月……不会这么巧吧……”
“张警官,到底怎么了?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我紧张地问。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林女士,二十五年前,我们市发生过一起儿童失踪案。”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
“一个叫周正国的刑警,他四岁的女儿,在公园里失踪了。”
“失踪的时候,孩子脖子上就戴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祥云玉佩。那是她爷爷亲手雕的,一共两块,一块给了孙女,一块自己留着。”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孩子……失踪的日子,就是六月十二号。”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凝固了。
怎么可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周正国,我们都叫他老周。”张警官的眼眶又红了,“他是我师父。为了找女儿,他几乎跑遍了全国。后来……后来在一次任务中,他牺牲了。”
“他牺牲后,我们整理他的遗物,那另一块玉佩,就一直由他爱人,也就是我师娘保管着。师娘因为思念女儿,身体一直不好,前些年就搬回乡下老家休养了。”
张警官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林女士,你这张脸,跟你师娘年轻的时候,有七分像。”
我再也站不住了,扶着桌子,缓缓地坐了下来。
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我是那个失踪的孩子?
我的父亲,是一个牺牲的警察?
这一切太突然,太匪夷所edis,像一场荒诞的梦。
啸天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波动,它走到我身边,把头搁在我的膝盖上,用它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我。
它的存在,像一个锚,让我在巨大的眩晕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
“这……这只是猜测,对不对?”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可能只是长得像,玉佩也可能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做一个DNA鉴定就知道了。”张警官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立刻打了几个电话,安排相关事宜。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他们安排。
他们采集了我的血样,说会立刻送去做加急鉴定,最快明天就能出结果。
临走前,张警官看着我和啸天,陷入了沉思。
“啸天……”他喊了一声。
啸天抬起头看他,又回头看看我,尾巴不安地扫动着。
“张队,”年轻警官小声说,“要不……先让啸天留在这里?我看它状态挺稳定的,林女士也把它照顾得很好。突然带回基地,我怕它不适应。”
张警官看了看我苍白的脸,又看了看紧紧挨着我的啸天,最终点了点头。
“也好。”
他对我说:“林女士,在你和老周的亲子关系确认之前,啸天……就先拜托你再照顾几天。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我们警队的恩人。”
送走他们,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啸天立刻凑过来,用舌头舔我脸上的泪水。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抱着它,把脸埋在它温暖的颈窝里,放声大哭。
二十多年来的孤单、委屈、迷茫,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可能,有家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它。
我收养的这条流浪狗,它不仅是一条功勋警犬,它还可能,是我找到回家路的唯一线索。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和啸天依偎在一起,我一遍遍地抚摸着它的毛,跟它说着胡言乱语。
它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用鼻尖蹭蹭我,像是在安慰我。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等着那个决定我命运的电话。
时间过得前所未有的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下午三点,电话终于响了。
还是张警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林晚……孩子,结果出来了。”
他第一次没有叫我“林女士”。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鉴定结果……你们的DNA相似度,为99.99%。”
“你就是我师父周正国的女儿,周念晚。”
周念晚。
原来,我叫周念晚。
思念的念,林晚的晚。
我握着电话,泣不成声。
张警官在电话那头也哽咽了。
“孩子,你受苦了。你等着,我……我马上去接你师娘,不,接你妈妈过来!”
挂了电话,我抱着啸天,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啸天!你听到了吗!我有妈妈了!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啸天兴奋地绕着我打转,用头不停地拱我,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呜声。
它好像真的能听懂我的喜悦。
傍晚时分,张警官带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再次敲响了我的门。
我打开门,看到那个老人的瞬间,我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那张脸,苍老,布满皱纹,但那眉眼,那轮廓,和我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看着我,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另一块祥云玉佩。
“妈……”
我哽咽着,轻轻地喊了一声。
就这一声,老人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晚晚……我的晚晚……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怀抱那么瘦弱,却又那么温暖。
那是我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妈妈的怀抱。
我们母女俩抱头痛哭,仿佛要将二十五年的思念和委屈,全都哭出来。
张警官和他的同事,在一旁悄悄地抹着眼泪。
而啸天,它就坐在我们脚边,仰着头,安静地看着我们,尾巴在地上有节奏地拍打着。
它像一个忠诚的守护神,见证了这场迟到了二十五年的重逢。
后来,妈妈告诉我,我小时候,家里就养了一条德牧,是爸爸从警犬基地带回来的退役警犬,叫“追云”。
追云和我形影不离。
我失踪那天,追云因为生病,没有跟着我们去公园。
从那以后,它就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而啸天,正是追云的后代。
是警犬基地一代代优化繁育下来的、最优秀的警犬之一。
我听着,抱着啸天,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震撼和感动。
这世间的缘分,竟然如此奇妙。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啸天,跨越了三个月的风雨和伤痛,穿过茫茫人海,精准地找到了我。
它不仅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我这个漂泊了二十五年的灵魂。
事情还没有结束。
张警官告诉我,当年我失踪的案子,一直是个悬案。
现在既然找到了我,他们决定重启调查。
而啸天坠崖的那个案子,也因为毒贩的死亡而留下了很多疑点。
他们怀疑,这两起案子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张警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带着啸天,重回事发地。
一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毒贩藏匿的其他线索。
二来,是想看看啸天这个“当事人”,能不能回忆起什么。
最重要的是,啸天坠崖的那个山崖,距离我当年失踪的那个公园,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
张警官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
他说,我的出现,或许能刺激啸天,唤醒它更深层的记忆。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应了。
不仅仅是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我的父亲,那个我素未谋面,却为我奔波了一生的英雄。
几天后,我、妈妈,还有张警官一行人,带着啸天,来到了那个改变了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地方。
这里已经很荒凉了,当年的公园也早已废弃。
车子停在山脚下。
一下车,啸天的状态就明显变了。
它不再是那个黏在我身边的“追风”,它的身体紧绷,眼神锐利,耳朵警觉地转动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信息。
它变回了警犬“啸天”。
张警官给它戴上了专用的工作背带,没有牵绳。
“啸天,搜!”
张警官下达了指令。
啸天低吼一声,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但它并没有往山上跑,而是径直冲向了山脚下一片废弃的建筑区。
“跟上!”张警官立刻带着人跟了过去。
我扶着妈妈,也紧随其后。
那片建筑区看起来像是一个倒闭的工厂,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丛生的杂草。
啸天在一个破败的仓库门口停了下来,对着里面疯狂地吠叫。
它的叫声,和它平时的任何一种声音都不同。
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焦急和兴奋的复杂嘶吼。
“里面有人?”一个年轻警官紧张地掏出了枪。
“不对,”张警官经验丰富,“这不是发现嫌疑人的示警方式。它像是在……召唤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仓库里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
啸天冲到仓库的一个角落,开始用爪子疯狂地刨着地面。
那个位置,堆着一些烂木板和废弃的轮胎。
“把东西挪开!”张警官立刻下令。
几个警官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杂物清理干净。
露出的,是一块水泥地。
啸天就在水泥地的中央,不停地刨着,鼻子里发出急切的呜咽。
“这里有问题!”
张警官让人拿来工具,开始砸那块水泥地。
“哐!哐!哐!”
沉闷的敲击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敲得我心惊肉跳。
妈妈紧紧抓着我的手,手心冰凉。
很快,水泥被砸开,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啸天立刻扑上去,刨得更起劲了。
突然,它的动作停住了。
它从刨开的坑里,小心翼翼地衔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铁盒已经锈迹斑斑。
张警官戴上手套,接过铁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张警官拿起信纸,借着手电筒的光,念了起来。
那是一个男人的笔迹,字写得很潦草,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信的内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写信的人,正是二十五年前抱走我的那个人贩子。
原来,他当年是那个工厂的工人。因为赌博欠了巨款,才铤而走险,在公园里偷走了我,想勒索一笔钱。
但他没想到,我父亲是警察,全城搜捕的阵仗把他吓坏了。
他不敢要钱,也不敢把我扔掉,就把我藏在了这个废弃的仓库里。
后来,风声越来越紧,他害怕了,就把我送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孤儿院门口,然后自己开始了逃亡生涯。
这封信,是他逃亡多年后,因为得了绝症,自知时日无多,才偷偷潜回来写的。
他在信里忏悔,说出了当年的真相,并把信和我的拨浪鼓一起埋在了这里。
他希望有一天,能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而那个三个月前被啸天追捕的毒贩,竟然就是这个老工人的儿子。
他知道父亲的这个秘密,这次回来交易,也是想顺便取走这个铁盒,销毁证据。
却没想到,在逃跑的路上,和追捕他的啸天,一起坠下了山崖。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
啸天之所以会对这个仓库有反应,不是因为它记得毒贩,而是因为,二十五年前,年幼的它,它的祖辈“追云”,一定被我父亲带到这里来寻找过我。
这里,残留着我童年的气味,残留着我父亲焦急的气味,也残留着它血脉里传承下来的、关于“寻找”的记忆。
它坠崖后,大难不死,拖着重伤的身体,靠着本能和这股潜藏在血脉里的执念,一路流浪,最终在那个大雨的夜里,找到了我。
真相大白。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那是父亲的刑警生涯里,唯一没能侦破的案子。
二十五年后,他的女儿,和他养的狗的后代,一起替他完成了这个心愿。
妈妈抱着我,泣不成声。
“你爸爸……你爸爸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回程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妈妈靠着我睡着了,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
啸天趴在我的脚边,也睡得很沉。
它不再是那个紧绷的警犬,又变回了我的“追风”。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它金色的毛发上,温暖而柔和。
我低头看着它,心里充满了感激和爱。
它不是一个冰冷的代号,不是一件功勋卓著的工具。
它是我的家人。
是它,带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也是我,给了它一个可以安心休憩的家。
几天后,张警官亲自上门,给我送来了一份正式的文件。
是关于啸天的。
“林晚,”他郑重地对我说,“经过支队研究决定,鉴于啸天的身体状况和它与你之间深厚的感情,我们决定让它正式退役。”
“这份,是它的退役文件,还有……它的领养协议。”
他把文件递给我,“从今天起,啸天就正式交给你了。它以后,就是你的狗了。”
我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看着上面“领养人:周念晚”那几个字,眼眶又湿了。
我蹲下来,抱住啸天。
“听到了吗?你以后就是我的了,谁也抢不走。”
啸天兴奋地用头拱我,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但又完全不一样了。
我辞掉了那份让我焦虑的工作,用爸爸留下的一笔抚恤金和这些年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工作室就在我和妈妈住的小区楼下。
妈妈的身体在我的照顾下,一天天好起来。她开始学着玩智能手机,每天在家庭群里转发各种养生知识和心灵鸡汤。
而啸天,成了我们工作室的“镇店之宝”。
它每天就趴在门口的垫子上晒太阳,看到熟人会摇摇尾巴,看到送快递的小哥,会“汪”一声以示友好。
它再也不是那个落魄的将军,也不是那个功勋卓著的警犬。
它就是一条快乐的、被爱包围着的、有点黏人的大狗。
有时候,我会带它去爸爸的墓碑前。
我会跟爸爸说很多话,说我和妈妈现在过得很好,说啸天又长胖了。
啸天就安静地趴在墓碑前,像一个沉默的卫兵。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我们身上,也落在那块冰冷的石碑上。
石碑上,爸爸的照片英气勃发,笑容灿烂。
我仿佛看到,他的目光,正温柔地注视着我们。
我想,他一定很欣慰吧。
他最爱的女儿,和他最忠诚的伙伴的后代,最终,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互相守护,彼此治愈。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糟糕,充满了离别、误解和遗憾。
但有时候,它又很好。
好到会安排一场跨越二十五年的重逢,会派一个毛茸茸的天使,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来到你的身边,对你说:
“别怕,我带你回家。”
来源:窗明映深情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