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玄关处妻子那双软底拖鞋散发出的淡淡皮革味,混合着客厅里那盆养了三年的栀子花吐露的清甜气息。
门“咔哒”一声被我用钥匙拧开。
回家的感觉,是一种具体的、可以被嗅觉捕捉到的东西。
是玄关处妻子那双软底拖鞋散发出的淡淡皮革味,混合着客厅里那盆养了三年的栀子花吐露的清甜气息。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是厨房里炖锅煨了一下午的骨头汤,那股子暖洋洋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香。
我扔下行李箱,箱子轮子滚过木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一声疲惫的叹息。
这一个月,我在另一座城市里连轴转,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客户,酒店房间里的空气永远是消毒水和中央空调混合的、没有生命的味道。
我太想家了。
想念妻子林晚身上那股沐浴露的清香,想念四岁女儿念念扑进我怀里时,奶声奶气的喊“爸爸”。
“我回来啦!”
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点走调。
客厅的灯“啪”地亮了,暖黄色的光瞬间铺满了我整个视野,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林晚从卧室里跑出来,她穿着一身棉质的睡衣,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脸颊边,素面朝天的样子,比我记忆里任何化着精致妆容的她都要好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汪揉碎了的星光。
“回来啦。”她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软软糯糯的,挠得我心头发痒。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是念念。
小家伙揉着眼睛,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爸爸!”
她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我弯腰抱起她,小小的身子软乎乎的,带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味。我在她肉嘟嘟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想爸爸没有?”
“想了!”她搂着我的脖子,声音又脆又响,“天天都想!”
我抱着女儿,看着面前的妻子,心里那块因为奔波而空落落的地方,瞬间就被填满了。
这就是家啊。
是我的港湾,是我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全部意义。
林晚接过我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又转身去厨房给我盛汤。
“快去洗个澡,一身的风尘仆仆,汤都给你温着呢。”
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纤细,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洗了个热水澡,水汽蒸腾,仿佛连同我一个月的疲惫都一起冲刷掉了。换上干净的睡衣,浑身都松弛下来。
客厅里,林晚已经把念念哄睡着了。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眼神却一直瞟向浴室的方向。
见我出来,她放下书,对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
她顺从地靠在我肩上,头发蹭着我的下巴,痒痒的。
我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不大,却让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安宁。
我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一种久违的、安稳的幸福感包裹着我。
出差的日子里,每晚躺在冰冷的酒店大床上,我都会疯狂地想念这个怀抱。
我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顺着她睡衣的下摆探了进去,抚上她光滑的背。
她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我们是夫妻,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久别重逢,思念就像是干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燎原大火。
我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的回应有些羞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迎合。
空气里的温度在一点点升高,栀子花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郁,和着我们交错的呼吸,酿成一种醉人的味道。
我打横将她抱起,她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圈住我的脖子。
“回房间。”我声音沙哑地说。
她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把头埋进我的胸口,轻轻“嗯”了一声。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暧昧,正好适合做点什么。
我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俯身压了上去。
就在我们的唇即将再次相遇的时候,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是念念。
“妈妈,我睡不着。”小家伙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是刚从梦中醒来。
我和林晚都吓了一跳,迅速分开。
林晚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衣,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念念,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念念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爬了上来,熟练地钻进林晚的怀里。
“嗯……梦见大灰狼了。”
我有些无奈,但也只能坐在一旁,等着林晚把这个“小插曲”处理好。
林晚抱着念念,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了摇篮曲。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还是柔软。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总有一些甜蜜的意外。
就在我以为念念快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眨了眨那双清澈得像泉水一样的大眼睛,用一种天真无邪的、带着巨大困惑的语气,问了一句。
一句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的话。
她说:“爸爸,你回来啦。”
“那个每天晚上陪妈妈睡觉的叔叔,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卧室里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像战鼓一样擂在我的胸膛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甚至能听见空气中尘埃飘落的声音。
“叔叔?”
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我看着怀里的林晚。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那是一种被戳破了最隐秘心事后的惊慌和无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抱着念念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没有看我,而是死死地盯着床头的某一个点,仿佛那里有一个可以让她逃避现实的黑洞。
她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辩解都更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念念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她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那个叔叔,妈妈总是在晚上抱着他说话,还哭呢。”
“爸爸,妈妈为什么哭呀?是不是叔叔欺负她了?”
童言无忌。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我的神经上。
每天晚上。
陪妈妈睡觉。
抱着他说话。
还哭。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在我脑子里勾勒出一幅让我几欲疯狂的画面。
在我为了这个家,在外面辛苦奔波、应酬陪笑、累得像条狗的时候,我的妻子,我最信任的爱人,却在家里,和另一个男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变得僵硬。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
出差前,她还抱着我,叮嘱我按时吃饭,注意身体。视频通话时,她总是笑着问我累不累,什么时候回家。
那些温柔和关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都是她高超演技下的伪装?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七年的女人,忽然觉得她变得无比陌生。
她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怎么也看不透。
“他是谁?”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林晚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念念的头发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是心虚吗?是愧疚吗?还是觉得被我发现后,无法收场了?
怒火,像被点燃的汽油,瞬间在我胸腔里炸开。
我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巨大的动作带得床垫都晃动了一下。
念念被吓到了,往林晚怀里缩了缩。
我不想吓到孩子,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声的背叛给逼疯了。
我死死地盯着林晚,一字一句地问:“我再问一遍,他是谁?”
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抖。
林晚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那是哪样?念念才四岁,她会撒谎吗?她亲眼看到的!每天晚上!陪你睡觉的叔叔!”
“你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念念被我的吼声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晚紧紧地抱着女儿,身体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用自己最柔软的腹部,保护着自己的幼崽。
而我,就是那个拿着利刃,想要剖开她的人。
看着痛哭的女儿和瑟瑟发抖的妻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我辛辛苦苦出差一个月,满心欢喜地回家,等待我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个破碎的家,一个背叛我的妻子,一个可能要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女儿?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床头柜才勉强站稳。
那个夜晚,剩下的时间,我们是在一种令人窒ึง的沉默中度过的。
念念哭累了,在林晚的怀里睡着了。
林晚就那么一直抱着她,坐在床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烟雾缭rou,模糊了我的视线,也麻痹着我的神经。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清思绪。
但脑子里一团乱麻,全是念念那句“陪妈妈睡觉的叔叔”。
我想起了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这次出差前,林晚的情绪似乎就有些不对劲。她常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要反应好半天。
我问她怎么了,她总是笑着说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
我信了。
我以为她只是照顾孩子、操持家务太辛苦了。我还想着,等我这次项目结束,一定要带她和念念出去好好玩一趟。
现在想来,那些失神和疲惫,或许根本不是因为家务,而是因为另一段感情的消耗。
还有她接电话的习惯。
最近这几个月,她好几次在我面前接到电话,都下意识地走到阳台或者卧室去接。
当时我没多想,以为是她朋友打来的,聊些女孩子的私密话题。
现在回想起来,那躲闪的眼神,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处处都透着可疑。
我越想,心越冷。
证据,一条一条地浮现出来,在我脑海里构成了一条完整的、指向她出轨的逻辑链。
我甚至开始怀疑,念念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不会的。
念念的眉眼,跟我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狠狠地掐灭了烟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我不能这么想林晚。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女人。
我们从大学相恋,到毕业后一起在这个城市打拼,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有了今天这个安稳的家。
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可是,念念的话又怎么解释?
一个四岁的孩子,是不会编造出这么具体的谎言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回了卧室。
林晚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抱着念念,靠在床头。
她好像一夜没睡,眼睛又红又肿,脸色憔悴得吓人。
看到我进来,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没有看她,径直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换洗的衣服。
“今天我带念念去我爸妈那儿住几天。”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好好冷静一下吧。”
说完,我没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走进了浴室。
我需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充满着谎言和背叛气息的家,让我感到窒息。
我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来决定我们的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接下来的几天,我带着念念住在了父母家。
我跟爸妈说,是家里装修,有点甲醛味,所以过来住几天。
爸妈没有怀疑,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林晚怎么没一起来。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白天,我像个没事人一样,陪着念念玩积木,给她讲故事,带她去公园。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已经塌了一半。
每当夜深人静,念念在我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那种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就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那些甜蜜的,争吵的,温馨的,平淡的瞬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放映。
我想不通。
我真的想不通。
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我工作太忙,忽略了她吗?
是我不够体贴,不够浪漫吗?
还是说,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证据。
我像一个偏执的侦探,试图从林晚的社交网络里,找到那个“叔叔”存在的蛛丝马迹。
我翻遍了她所有的朋友圈,微博,抖音。
她的动态很简单,除了晒娃,就是分享一些美食和风景照。
没有任何暧昧的文字,没有任何可疑的合影。
她点赞和评论的,也大都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正常得让我更加不安。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隐藏得太好了。
那个男人,就像一个幽灵,存在于我们的生活里,却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才最可怕。
我甚至产生了找私家侦探的念头。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么做。
一旦走到那一步,我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我和林晚之间,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她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有接。
她给我发了很多条微信,解释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老公,你听我解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当面谈。”
“我求你了,接我电话吧。”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我渴望她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但另一方面,我又害怕。
我害怕她的解释是更加拙劣的谎言,会让我彻底失望。
我更害怕,她会坦白一切,告诉我那个残忍的真相。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一个支离破碎的婚姻。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矛盾的情绪折磨疯了的时候,我接到了我岳母的电话。
岳母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阿城啊,你和小晚是不是吵架了?”
“这几天我给她打电话,她声音总是不对劲,今天我过去看她,她一个人在家,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饭也不吃,就抱着个相框发呆。”
“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哭。”
“你们到底怎么了?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你一个大男人,多让着她点。”
抱着相框发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那个男人的照片吗?
她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妈,您别管了,这是我们俩自己的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
“什么叫我别管?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能不管吗?阿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欺负小晚了?”
“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岳母不依不饶。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
难道要我告诉她,您的女儿,在我出差的时候,带了别的男人回家吗?
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见我不说话,岳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阿城啊,我知道,小晚有时候是有点……嗯,心思重。”
“尤其是一到这个季节,她就容易胡思乱想,情绪不稳定。”
“她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多担待一点。她心里苦,很多事,她不愿意说,都自己憋着。”
“这个季节?”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妈,这个季节怎么了?”
电话那头,岳母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
然后,我听到她用一种极其疲惫和悲伤的声音说:“阿城,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小朝的事?”
“小朝?”
我愣住了。
这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妈,小朝是谁?”
岳母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心痛。
“你还是……回家去问小晚吧。”
“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让她亲口告诉你。”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小朝。
他是谁?
为什么岳母提到他,语气会那么悲伤?
为什么说,一到这个季节,林晚的情绪就会不稳定?
还有,岳母说,林晚心里苦。
她到底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能说的?
无数个问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林晚之间,或许并不仅仅是“背叛”这么简单。
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团我从未触及过的浓雾。
而那个叫“小朝”的人,就是这团浓雾的核心。
我决定回家。
我必须要把这一切都弄清楚。
无论是分是合,我都需要一个真相。
一个完整的,不带任何欺骗的真相。
我把念念暂时交给了我爸妈,然后开车回家。
一路上,我的心都在狂跳。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是一个痛哭流涕的忏悔,还是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车子停在楼下,我抬头看了一眼我们家的窗户。
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
曾几何时,这片光,是我归航的灯塔。
而现在,它却让我感到一丝畏惧。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了上去。
站在家门口,我掏出钥匙,却迟迟没有插进锁孔。
我害怕。
我害怕推开这扇门,我所熟悉的一切,都会崩塌。
最终,我还是拧开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
林晚没有在客厅。
我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向卧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亮。
我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林晚背对着我,坐在梳妆台前。
她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她手里,确实抱着一个相框。
我看不清相框里的人是谁。
我只听到她用一种极轻、极温柔,又带着无尽悲伤的声音,在喃喃自语。
“哥,他又出差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让你担心。”
“念念长高了好多,也越来越调皮了。她要是见到你,肯定会很喜欢你这个舅舅的。”
“哥,我好想你啊……”
“真的……好想你……”
她的声音,渐渐被哽咽取代。
她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哥?
舅舅?
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林晚猛地回过头。
看到我,她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慌,然后是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相框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目光,已经死死地锁在了那个相框上。
相框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黑白照片。
男人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眉眼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眼,和林晚,有七八分的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了念念那句天真的话。
“那个叔叔,长得像妈妈,但是是短头发。”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到她面前。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指着那张照片,看着林晚,嘴唇颤抖着,却问不出一个字。
林晚的眼泪,再次决堤。
她没有再试图隐瞒。
她把相框递到我面前,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叫林朝。”
“朝朝暮暮的朝。”
“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他已经……走了十年了。”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双胞胎哥哥?
走了十年了?
我跟林晚在一起七年,我从来,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她还有一个哥哥。
更别说,是一个已经去世的哥哥。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林晚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相框的玻璃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我怕。”
“我怕你觉得我晦气,觉得我心里装着别人。”
“我怕……我配不上你的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卑微和不安。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住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怀疑她,我质问她,我用最伤人的话去攻击她。
我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让她独自面对这无边的痛苦和孤独。
而她,却只是因为害怕失去我,而选择了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我伸出手,想要去抱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个晚上,林晚对我,和盘托出了所有的一切。
那是一个被她尘封了十年,深埋在心底,连午夜梦回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秘密。
林朝和林晚,是一对龙凤胎。
林朝是哥哥,只比林晚早出生了五分钟。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留着差不多的发型,甚至连脸上的小雀斑,都长在对称的位置。
他们是彼此的镜子,是世界的另一半。
林朝的性格,像太阳,温暖,开朗,永远充满了活力。
而林晚,则像月亮,安静,内敛,习惯性地跟在哥哥身后。
所有人都说,林朝把所有的阳光都占了,所以林晚才会那么安静。
但只有林晚自己知道,不是的。
是哥哥,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他替她挡住了所有风雨,给了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悲剧,发生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
那天,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山顶看日出。
下山的时候,天还下着小雨,山路很滑。
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冲了过来。
在货车撞上来的前一秒,林朝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林晚推开了。
而他自己,却被卷入了车底。
林晚亲眼看着,那辆巨大的货车,从她最爱的哥哥身上,碾了过去。
她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鲜血,染红了整个雨天。
从那天起,林晚的世界,就塌了。
她的太阳,陨落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
她甚至想过,跟着哥哥一起走。
是岳父岳母,跪在她面前,求她活下去。
他们说,朝朝已经走了,他们不能再失去晚晚了。
林晚活了下来。
但她的一部分,永远地死在了那个雨天。
她开始害怕下雨天,害怕听到汽车鸣笛声,害怕看到红色。
她患上了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看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医生,才勉强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后来,她遇到了我。
我是她生命里,除了林朝之外,第二个给她带来阳光的人。
我的热情,我的执着,我的爱,像一缕温暖的光,一点一点地,照进了她那片荒芜冰冷的世界。
她爱上了我。
但她不敢告诉我她的过去。
她害怕,这个好不容易抓住的光,会因为嫌弃她的残缺,而离她而去。
所以,她选择了隐瞒。
她把关于林朝的一切,都锁了起来。
锁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偷偷地,把那些记忆拿出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而念念口中的那个“叔叔”,就是林朝。
那个相框,一直被她放在床头柜的最里面。
每当我出差,或者她一个人感到孤独害怕的时候,她就会把相框拿出来,抱着它,跟哥哥说说话。
她会告诉他,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念念又学会了什么新本事。
她会哭,会笑,就像哥哥还在她身边一样。
这是她治愈自己的方式。
是她在这段沉重的过往里,找到的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而这一切,都被四岁的念念看在了眼里。
在孩子的世界里,很简单。
妈妈抱着一个男人的照片睡觉,那个人,就是“陪妈妈睡觉的叔叔”。
听完林晚断断续续的讲述,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看着她眼睛里那化不开的悲伤,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我这个混蛋。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我的全部的爱。
可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一块伤疤。
我甚至,还在她的伤口上,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我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
“对不起,晚晚。”
“对不起……”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任何语言,在她的痛苦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晚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压抑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思念。
她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们俩就这么抱着,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两个人的眼泪都流干了。
我捧起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晚晚,以后,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
“你的痛苦,分我一半。”
“不,把所有的痛苦都给我。”
“让我来替你扛。”
“林朝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以后,我们一起想他,好不好?”
林晚看着我,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动地,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相框。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年轻人。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
“哥,你好。”
“我是林晚的丈夫,陈城。”
“谢谢你,把她保护得那么好。”
“接下来的路,换我来保护她。”
“你放心吧。”
第二天,我把念念接了回来。
我当着念念的面,把林朝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念念指着照片,好奇地问:“爸爸,这个叔叔是谁呀?”
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念念,这不是叔叔。”
“他是舅舅。”
“是妈妈的哥哥,也是你的舅舅。”
“舅舅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他会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照片前,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舅舅好。”
林晚站在我身边,看着这一幕,笑了。
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温暖,明亮,驱散了笼罩在我们家上空多日的阴霾。
从那以后,我们家多了一个不成文的习惯。
每天吃饭前,我们都会对着林朝的照片说一句:“哥,开饭了。”
出门前,会说:“哥,我们出门了。”
遇到开心的事,会第一时间跑到照片前,跟他分享。
林朝,不再是林晚一个人的秘密。
他成了我们家庭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一个永远活在我们记忆里,活在我们爱里的家人。
我开始主动地,去了解关于林朝的一切。
林晚带我去了她的旧画室。
那是一个很小的阁楼,堆满了她大学时的画作。
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里,我看到了很多林朝的东西。
他写的日记,他得过的奖状,他喜欢听的CD,还有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林晚说,这件T恤,是林朝最喜欢穿的。
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我拿起那件T恤,放在鼻尖闻了闻。
我终于明白了,之前我在林晚身上闻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陌生的气息,是什么了。
那不是另一个男人的古龙水味。
那是思念的味道。
是爱和记忆,沉淀下来的味道。
我翻开林朝的日记。
日记里,记录了他和林晚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今天,晚晚又被隔壁班的男生欺负了,我把他揍了一顿。哼,谁敢欺负我妹妹,我就让他好看!”
“晚晚的画又得奖了,真为她高兴。她那么有才华,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今天晚晚跟我说,她好像有喜欢的人了。我有点不开心。感觉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要被猪拱了。不过,只要她幸福就好。”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于他出事的前一天。
“明天就二十岁了,也是晚晚的生日。我给她准备了她最喜欢的画板当礼物。”
“希望我的晚晚,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画画。”
“希望她,永远幸福。”
看到最后一句,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年轻人,用他短暂的一生,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妹妹。
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的,依然是她的幸福。
我合上日记本,回头看向林晚。
她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林晚之所以那么美好,那么值得我去爱,不仅仅是因为她本身。
更是因为,她的生命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哥哥。
他把她生命里所有的黑暗都照亮了。
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的岁月静好。
而我,何其有幸,能够拥有这样一个,被全世界最好的人爱过的女孩。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晚晚,我们去看他吧。”
林晚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去了林朝的墓地。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陵园,种满了松柏。
林朝的墓碑上,嵌着他那张笑得一脸阳光的照片。
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雏菊。
林晚告诉我,是她爸妈定期来放的。
我们把带来的水果和点心摆好。
林晚跪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林朝的脸。
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哥,我带他来看你了。”
“他叫陈城,是我的丈夫。”
“他对我和念念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们……都很好。”
她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我走上前,和她并排跪下。
我看着照片里的林朝,郑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哥,我是陈城。”
“以后,我会替你,照顾好晚晚和这个家。”
“我会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一阵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的誓言。
回去的路上,林晚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百感交集。
解开心结,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至少,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而且,从今以后,这条路上,有我陪着她。
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
但又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和林晚之间,好像变得比以前更亲密了。
我们开始分享彼此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快乐和悲伤。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
我开始鼓励林晚,重新拿起画笔。
我把那个废弃的阁楼,重新装修成了她的画室。
我告诉她,林朝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她不应该,辜负哥哥的期望。
一开始,她很抗拒。
她说,她已经十年没有画画了,手都生了。
而且,每次拿起画笔,她都会想起那个下雨天。
我说,没关系,我陪着你。
我给她买来最好的画具,陪她一起看画展,找灵感。
在她画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抱着她,给她讲笑话。
终于有一天,她画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幅完整的作品。
画上,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一棵大树下。
男孩在看书,女孩在画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整个画面,温暖,而又宁静。
我看着那幅画,我知道,林晚心里的那场大雨,终于要停了。
她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放晴。
又是一年林朝的忌日。
也是林晚的生日。
这一次,我没有带她去墓地。
我带着她和念念,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海边。
我提前订好了蛋糕,在沙滩上点燃了蜡烛。
我对林晚说:“晚晚,从今天起,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只是你的生日。”
“是你应该开开心心,接受祝福的日子。”
“我相信,这也是哥最希望看到的。”
林晚看着我,看着跳动的烛光,看着身边拍着手唱生日歌的念念,眼眶红了。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愿。
我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笑着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我知道。
她的愿望里,一定有我们,也一定有他。
那个永远活在她心里,活在我们家里的,最好的哥哥,最好的舅舅。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沙滩上放了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一朵一朵地绽放,照亮了我们每个人的脸。
念念指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大声喊:“舅舅!你看!烟花好漂亮啊!”
我转头看向林晚。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但嘴角,却带着我从未见过的、释然的微笑。
我知道,她终于,和过去和解了。
她终于,可以带着哥哥的那份爱,和那份期望,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了。
而我,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因为,她的生命,是由两份爱组成的。
一份,来自天上。
一份,来自身旁。
而这两份爱,都将永远地,守护着她。
直到地老天荒。
回家的路上,念念在后座睡着了。
车里放着林晚最喜欢的那首老歌。
她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忽然轻轻地开口。
“老公,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愿意走进我的世界,拥抱我所有的不完美。”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幸福。”
我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
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傻瓜。”
“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依靠。”
“林晚,我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
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但只要我们手牵着手,心连着心。
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因为,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它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可以抵挡一切风雨。
也可以,让两个残缺的灵魂,拥抱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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