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的庆功宴,选在城南新开的“锦绣江南”,包厢里空调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可我妈张岚女士脸上的热度,几乎能把墙上的山水画烤化了。
那天的庆功宴,选在城南新开的“锦绣江南”,包厢里空调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可我妈张岚女士脸上的热度,几乎能把墙上的山水画烤化了。
空气里混着沸腾的火锅水汽和啤酒花的味道。
我妈举着杯子,声音比隔壁桌划拳的都响亮:“今天,我们家林默,给我们老林家争了光!211!在座的各位,以后都是我们家孩子的后盾!”
亲戚们纷纷附和,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又虚浮。
我埋头对付着碗里的虾滑,感觉自己像个被展览的奖杯。
坐在我旁边的奶奶,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
她凑到我耳边,身上是淡淡的皂角香,声音压得极低:“默默,奶奶给你准备了点钱,上大学用。”
一个红色的布包,被小心翼翼地塞进我手里,硬邦邦的,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存折的轮廓。
“里面有五万,是奶奶攒的,别跟你妈说。”奶奶小声嘱咐,眼睛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心里一热,鼻子有点酸。
奶奶一辈子节俭,买菜都要掐着点去赶早市的尾巴,捡那些蔫了的菜叶子,五万块对她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
我刚想把存折推回去,我妈尖锐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妈,您跟默默嘀咕什么呢?”她笑得像朵花,眼睛却像雷达一样精准锁定了我们交接的动作。
奶奶的手一僵。
“没什么,我给孩子点零花钱。”
“哎哟,妈,您能有多少零花钱?”我妈不由分说地走过来,一把从我手里拿过那个红布包,“我看看,我们家默默收了多大一个红包。”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炫耀,仿佛奶奶给的不是钱,而是她身为儿媳的又一枚功勋章。
“张岚,你干什么!”我爸林建军皱着眉,想拦一下。
“建军你别管,”我妈瞪了他一眼,“妈给孙女钱,天经地义,我这个当妈的还不能看看了?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嘛!”
她这话一说,满桌的亲戚都伸长了脖子,连我那个刚上高一、正在埋头打游戏的表弟浩浩都抬起了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奶奶的脸已经白了。
“就是个心意,别看了。”奶奶想去拿回来。
“妈,您就别藏着掖着了,您对默默的心,我们都知道。”我妈一边说着,一边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布包的绳结。
一本有些年头的存折掉了出来。
我妈捡起来,得意洋洋地举到灯光下,像是在展示一张中了奖的彩票。
“我妈这人,就是实在,对孩子那是没得说……”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包厢里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
我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像一尊劣质的蜡像,开始一寸寸龟裂。
她把存折翻来覆去地看,又凑到眼前,几乎要贴到鼻子上。
“妈,您……是不是拿错了?”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坐在对面的姑姑忍不住问:“嫂子,到底多少啊?看你这表情。”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五……五千。”
全场死寂。
那感觉,就像一出高潮迭起的喜剧,主角在最得意的时候,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我清楚地看到,我那位在事业单位做个小领导、最爱面子的姑父,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
我妈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
她猛地把存折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杯盘都在颤抖。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说好的五万,怎么就变成五千了?您是故意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吗?”
奶奶的嘴唇嗫嚅着,脸色灰败,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我记着是五万啊……”
“记着?您倒是记性好啊!”我妈气得口不择言,“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拿出来!打发要饭的呢?”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妈!”我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您怎么能这么跟奶奶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错了吗?”她指着桌上的存折,像是在指着什么天大的罪证,“你奶奶自己说的五万,现在拿出五千来,这不是耍人玩吗?”
“那也是奶奶的心意!”
“心意?这点心意我可受不起!”我妈冷笑着,“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考上211,给你办庆功宴,到头来,就为了让你奶奶用五千块钱来打我的脸?”
她这种斗争逻辑,我简直气得想笑。
在她眼里,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是面子,是她在亲戚面前精心构建的“风光”人设,被奶奶的“五千块”砸了个稀巴烂。
我爸终于忍不住了,拉着她的胳膊:“张岚!你少说两句!”
“我凭什么少说?林建军,你妈做这事,你还有理了?”
包厢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亲戚们有的低头假装夹菜,有的眼神闪烁,交头接耳。
那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扎在我身上,更扎在奶奶心上。
我看着奶奶低着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人缩在椅子里,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那一刻,我心里的酸楚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拿起桌上的存折,塞回奶奶手里,然后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
“这顿饭,我不吃了。”
说完,我拉起奶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身后的喧嚣和争吵,被我重重地关在了门后。
走出饭店,夏夜的晚风带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吹不散我心里的憋闷。
奶奶的手冰凉,被我牵着,还在微微发抖。
“默默,奶奶……奶奶真的记着是五万……”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就变成五千了呢?”
“奶奶,没事的。”我扶着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多少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心意,我都懂。”
可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奶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更不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让我妈难堪。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爸的电话很快就追了过来。
“默默,你们去哪了?快回来,你妈她……”
“爸,”我打断他,“你先安抚好亲戚吧。我带奶奶先回去了。”
“你这孩子……”
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也不想再面对我妈那张被“面子”撑得扭曲的脸。
送奶奶回到她住的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灯昏黄得像颗陈年杏核。
奶奶的家很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里有股好闻的、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她给我倒了杯水,坐在小板凳上,还在为存折的事耿耿于怀。
“都怪我,老糊涂了,让你妈没面子了……”她眼圈红红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奶奶,这事不怪您。”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是我妈太小题大做了。面子真的那么重要吗?比一家人的感情还重要?”
奶奶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手。
我陪她坐了很久,直到她情绪平复下来,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我看到那本惹事的存折被奶奶放在了床头柜上,旁边是爷爷的黑白照片。
回到家,客厅里一片狼藉。
我妈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一场。我爸在一旁抽着烟,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
见我回来,我妈“霍”地一下站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带着你奶奶就这么走了,把我们扔在那,你知道别人怎么看我吗?”
“别人怎么看你,有那么重要吗?”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她气得指着我,说不出话。
“张岚,你够了。”我爸把烟头摁进烟灰缸,“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闹得全家鸡犬不宁你才开心?”
“林建军!你现在是联合你妈你女儿,一起来对付我了是吧?”我妈彻底破防了,“我为了这个家,里里外外操了多少心?我图什么?不就图个脸上有光吗?今天倒好,我这脸被你们按在地上踩!”
“那不是我们踩的,是你自己丢的。”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奶奶的心意是无价的,可你非要给它标个价,还当众拿出来拍卖。”我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退让,“最后价格不如你意,你就觉得是卖家的问题,是商品的问题,从来不觉得是你的问题。”
“你……你这是在教训我?”我妈气得浑身发抖。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晚,我们不欢而散。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银行,查清楚这笔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让奶奶背着“故意使坏”的黑锅,也不想让我妈永远活在“丢了面子”的怨气里。
我找了个借口,说同学约我出去玩,从家里溜了出来。
我先去了奶奶家。
奶奶还在为昨天的事难过,见我来了,强打起精神。
“默默,你怎么来了?”
“奶奶,我来看看您。顺便,想借您的存折用一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奶奶没有多问,把存折递给了我。
我拿着那本薄薄的存折,感觉它有千斤重。
最近的银行离奶奶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大厅里开着冷气,人不多,我抽了个号,坐在等候区,心里七上八下的。
存折的开户行是一家本地的小商业银行,名字很朴实,叫“金城合作银行”。
“A17号,请到3号窗口。”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前,把存折和奶奶的身份证复印件递了进去。
柜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戴着眼镜,看起来很专业。
她接过存折,在机器上刷了一下,然后开始敲击键盘。
我紧张地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您好,请问您是想查这本存折的明细吗?”她抬头问我。
“对,是的。”我点点头,“我想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一直都只有五千块?”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女士,这本存折是去年年底新开的活期账户,里面的确只有一笔五千元的存款记录。”
我的心一沉。
难道奶奶真的记错了?
“不过……”柜员话锋一转,“系统提示,这位叫周桂芬的客户名下,还有一个账户,是关联的。”
“关联账户?”我愣住了。
“是的,是一个很久以前开的定期账户,一直没动过。因为是早期开户,没有绑定手机银行,所以系统做了关联提醒。”
“那……那个账户里,有多少钱?”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柜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那个账户是一张十五年前的定期存单,当时存入的本金是……一万块。”
一万?
我的心彻底凉了。
不是五万,也不是五千,而是一万。
这下更说不清楚了。
“但是……”柜员看着屏幕,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因为是长期定存,中间银行利率调整过几次,这笔钱享受了最高的复利计息。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目前的本息合计是……”
她顿了顿,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
“五万八千八百六十二块三角四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五万八千八百六十二块三角四分。
比五万还多。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女士?女士?”柜员叫了我两声。
“啊?”我回过神来,“你……你确定吗?”
“我确定。”她肯定地点点头,“因为是老存单,需要本人持身份证和存单原件才能办理取款或转存。您奶奶……周桂芬女士,是不是把这张老存单和这本新存折搞混了?”
我瞬间明白了。
奶奶没有撒谎,她只是记错了。
她记得自己给我存了五万多,却错把新办的活期存折当成了那张压箱底的老存单。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心酸同时涌上心头。
喜悦的是,奶奶的清白终于被证明了。
心酸的是,她为我默默攒了这么多年钱,自己却过得那么节俭,到头来还要因为一场误会,被自己的儿媳当众羞辱。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拿着那张打印出来的账户信息单,感觉像拿着一份胜诉的判决书。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银行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想看看她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我冲回家,一把推开门。
我妈正和我小姨张娟在客厅里打电话,开着免提,声音大得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姐,你说这事儿,真是气死我了!我跟你说,那老太太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们家默默有出息!”
“哎呀,姐,你也别太生气了。”小姨在电话那头劝着,“妈(指我外婆)不也常说,你婆婆那个人,心眼小,一辈子都抠抠搜搜的。”
“她那是抠吗?她是坏!”我妈的声音尖锐起来,“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给我来这么一出,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我养的女儿,凭什么让她拿五千块钱来羞辱我?”
我站在玄关,听着这些恶毒的揣测,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我妈看到我,吓了一跳,慌忙挂了电话。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路怎么没声音?”
我没有理会她的心虚,径直走到她面前,将那张银行打印的单子,“啪”的一声,拍在茶几上。
“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我妈狐疑地拿起那张纸。
当她看到上面的户名、金额和那一长串的数字时,脸上的表情,比在庆功宴上还要精彩。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全都化为了一片灰败的尴尬。
“这……这是……”
“这是奶奶真正的存单。”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本金一万,存了十五年,本息合计五万八千八百六十二块三角四分。奶奶没有骗人,她只是年纪大了,把新存折和老存单记混了。”
我妈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张纸,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现在,你还觉得奶奶是故意的吗?”我追问。
“还觉得她是在羞辱你吗?”
“还觉得她见不得你好吗?”
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胸中的怒火和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喷发。
“张岚女士,你引以为傲的面子,在奶奶十五年的爱面前,一文不值!”
我妈被我问得节节败退,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我……我怎么知道……”她还在嘴硬,“她自己搞错了,那也怪不得我……”
“怪不得你?”我气笑了,“奶奶搞错了,你可以私下问,可以回家问,你为什么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像审犯人一样逼问她?你为什么要在事实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给她扣上‘故意让你丢脸’的帽子?”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为了这个家,可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你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你不是爱我,你爱的是那个‘女儿考上211’给你带来的光环!”
“你不是孝顺奶奶,你只是想利用奶奶的付出来衬托你的风光!”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
今天,我终于全部说了出来。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恐和茫然。
她可能从来没想过,她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会用这样犀利的方式,撕开她所有的伪装。
我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默默地听着我们争吵。
他走进来,拿起茶几上的单子,看了一遍,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岚,你这次,真的做错了。”
这是我爸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我妈说话。
“你该去跟妈道个歉。”
我妈猛地抬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让我去道歉?凭什么?是她自己弄错的!”
“就凭她是我妈,是默默的奶奶!就凭她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现在老了,记性不好了,我们做晚辈的就应该体谅!”我爸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你难道不该道歉吗?”
“我不去!”我妈把头一扭,态度强硬。
“你去不去?”
“我说了不去!”
“好,你不去,我去!”我爸拿起车钥匙,看着我,“默默,跟我走,我们去接奶奶过来住。”
我妈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我爸,这次会如此坚决。
我和我爸开车去了奶奶家。
当我们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奶奶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浑浊的眼睛里就涌出了泪水。
“我就说嘛……我记着是五万多……”她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反复念叨着。
我爸的眼圈也红了。
“妈,对不起,是张岚她……她不懂事,我替她给您道歉。”
奶奶摇摇头,拉着我爸的手:“建军,别这么说,我知道,阿岚她也是要强……不怪她。”
奶奶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难受。
我爸执意要接奶奶回家住,奶奶拗不过,只好同意了。
当我们带着奶奶和她的行李回到家时,我妈还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看到奶奶,她的表情很不自然,站起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阿岚……”奶奶先开了口。
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妈……对不起。”
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说完,她就逃一样地回了自己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知道,这个道歉,她给得心不甘情不甘。
奶奶的到来,让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我爸对我妈很冷淡,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我妈也憋着一股气,整天拉着个脸,做饭的时候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
只有我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我陪奶奶看电视,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她总是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给我夹一块她舍不得吃的苹果。
我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化。
直到那天,小姨又来了。
她来的时候,我爸和奶奶都出去散步了,只有我和我妈在家。
小姨一进门,就把我妈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姐,我打听清楚了,你婆婆那存单,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我妈立刻来了精神。
“我一个老同学在金城银行做主管,我托她查了查。她说,像这种十几年的老存单,利息高得不正常,除非……”小姨故意拖长了音。
“除非什么?”
“除非当年存钱的时候,是走了内部关系,拿到了最高档的利存息政策。那个政策,是专门给银行内部员工或者有特殊贡献的VIP客户的。”
我妈愣住了:“特殊贡献?她一个退休的纺织厂工人,能有什么特殊贡献?”
“是啊,所以我那同学也觉得奇怪。”小姨压低声音,“姐,你说……这钱的来路,会不会……”
我听不下去了。
“小姨,您是说我奶奶的钱来路不正吗?”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冷冷地看着她。
小姨被我吓了一跳,表情有些尴尬。
“默默啊,小姨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既然是随便问问,那就别问了。”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奶奶的钱,干干净净,不像有些人的心思,脏得很。”
小姨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我妈见状,立刻护着她妹妹:“林默!你怎么跟你小姨说话呢?有没有点规矩!”
“规矩?”我冷笑一声,“在背后揣测长辈,就是你们的规矩吗?”
“你!”
那天下午,小姨灰溜溜地走了。
我妈气得晚饭都没吃。
但我心里那个关于“特殊贡献”的疑问,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地埋了下来。
奶奶一个普通工人,怎么会享受到银行的VIP待遇?
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奶奶,但她总是含糊其辞,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她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我爸的生日那天,谜底才意外地揭晓。
那天,我们一家人,包括我妈,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
我爸喝了点酒,话就多了起来。
他聊起了以前创业失败的艰难岁月。
“那年,我开的那个小加工厂,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天天有人上门要账,我跟你妈,连门都不敢出。”
我妈听着,眼圈也红了。
“那时候,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是啊。”我爸感慨道,“亲戚朋友都躲着我们,生怕我们开口借钱。就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妈的妹妹,就是你小姨,托人给我们介绍了一个‘贵人’。”
我心里一动,小姨?
“那个贵人,是你小姨夫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金城银行当个小主任。他说可以帮我们办一笔低息贷款,但需要一笔‘疏通关系’的费用。”
“多少钱?”我问。
“五万。”我爸说出这个数字时,我妈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当时我们哪有五万块啊,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就几千块。我跟你妈愁得几宿几宿睡不着。”
我爸喝了口酒,继续说:“就在我们快绝望的时候,妈……就是你奶奶,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五万块钱,交到我手上。”
“奶奶?”我愣住了。
“是啊。”我爸的眼神变得很复杂,“当时我问她钱是哪来的,她只说是她跟老战友借的,让我们先拿去应急。我当时也是急昏了头,没多想,就把钱给了那个银行主任。”
“后来呢?”
“后来,贷款是办下来了,我的厂子也起死回生了。等我缓过劲来,想把钱还给妈的时候,她说那个老战友去世了,这笔钱就不用还了。”
我爸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妈说的是真的。直到前几天,我看到那张老存单,我才觉得不对劲。”
他看着我妈,又看看我,缓缓说道:“那张存单的存入日期,就在我拿到那五万块钱的第二天。本金,一万。”
客厅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我爸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后来去找了那个银行主任,他早就退休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他告诉我,当年根本没有什么‘疏通关系’的费用。”
“那五万块钱……”我妈的声音在发抖。
“那五万块钱,他根本没收。他说,是我妈,也就是你婆婆,找到了他,求他帮忙。她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套老红木家具,还有你爷爷留下的几块旧银元,全都卖了,凑了四万块钱。又把自己存折里的一万块取出来,一共五万,硬塞给了他。”
“她求那个主任,无论如何要帮我办下贷款。还说,这笔钱,千万不能告诉我,就说是我岳母家那边帮忙找的关系。”
“那个主任当时也很为难,但他看我妈一个老太太,哭得那么伤心,实在不忍心,就答应了。他没要那笔钱,而是用自己的权限,帮我妈把那一万块,存成了利息最高的长期存单。剩下的四万,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妈。”
“可是我妈没要。”我爸的声音哽咽了,“她让那个主任,把那四万块钱,以‘贷款利息返还’的名义,分期打到了我的账户上。她说,男人在外打拼,不能没有本钱。”
“所以,那张五万八的存单,本金其实是五万。其中四万,早就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我们家。”
“而你,张岚。”我爸的目光转向我妈,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疲惫,“你拿着你婆婆卖掉全部家当换来的钱,享受着她为你丈夫撑起的事业,到头来,你却因为她记错了一个数字,当众羞辱她,怀疑她,说她见不得你好。”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个家里,到底是谁,最见不得你好?”
我爸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这个家最血淋淋的真相。
我妈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不是委屈的眼泪,不是愤怒的眼泪,而是羞愧和悔恨的眼泪。
她终于明白了。
奶奶不是记错了五万和五千。
她是记错了“存进去”和“拿出来”。
在她心里,那笔为儿子、为这个家付出的五万块钱,是她一辈子最大的一笔“存款”,存在了亲情里,存在了岁月里。
她把这份沉甸甸的爱,错记成了银行存折上的一个数字。
而我妈,却用最刻薄的方式,去衡量这份爱。
那天晚上,我妈在奶奶的房间门口,站了很久。
最后,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不知道她们谈了什么。
我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我看到我妈扶着奶奶,在阳台上晒太阳,一边给奶奶梳头,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很暖。
去大学报到的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
在车站,我妈拉着我的手,往我包里塞了一张银行卡。
“默默,这里面有十万块。五万八是奶奶给你的,剩下的是爸妈给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的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沙哑。
“以前是妈妈不对,妈妈太看重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忽略了身边最重要的人。以后……妈妈会改的。”
我看着她,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如此脆弱和真诚的一面。
我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妈,我知道了。”
奶奶也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
我看着她慈祥的脸,心里暖暖的。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家人身影越来越小。
我靠在窗边,看着手机里那张银行账户信息的照片。
五万八千八百六十二块三角四分。
这不仅仅是一串数字。
它是一个奶奶对孙女最朴实的爱,是一个母亲为家庭最无私的付出,也是一个家庭在经历风雨后,最重要的成长。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发了条微信。
“妈,用卡里的钱,给奶奶买个好点的按摩椅吧,她腰不好。”
很快,我妈回复了一个字。
“好。”
我笑了。
我知道,我们家的故事,翻开了新的一页。
面子是给外人看的,而里子,才是家人的温度。
来源:开朗精灵F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