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金属扭曲的尖叫,玻璃炸裂的脆响,还有我自己的骨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方向盘猛地向左打死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辆逆行的货车,车头灯亮得像两轮惨白的太阳。
完了。
金属扭曲的尖叫,玻璃炸裂的脆响,还有我自己的骨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世界在我眼前碎成了一万片旋转的彩色玻璃。
再有意识时,是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像一堵墙,直接把我从昏迷里呛醒了。
“醒了?”一个护士的声音,很年轻,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温柔。
我眨了眨眼,天花板是纯白色的,白得晃眼。左腿被吊着,打了厚厚的石膏,像一根愚蠢的白色柱子。
疼。
从脚踝一直蔓延到大脑皮层的,那种钻心刺骨的疼。
我下意识地去摸手机。
护士帮我从旁边一个塑料袋里拿了出来,屏幕已经碎成了漂亮的蛛网。
“还能用,就是看着糟心。”她安慰我。
我点点头,想说声谢谢,喉咙里却像塞了一把沙子,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解锁,屏幕亮起。
时间,晚上九点半。
我下意识地想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手指悬在半空,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下午五点,“老公,我今晚想吃楼下那家酸菜鱼,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五点半,没回。
六点,我开着我的小甲壳虫,哼着歌去加班。项目马上收尾,今晚必须搞定。
八点四十五,我从公司出来,给他打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
第二遍,无人接听。
我想,也许他在开会,或者手机静音了。
然后,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他那个项目的同事群。
群里很安静。
但我看到了他部门那个新来的小姑娘,苏晴,十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
一张照片。
昏黄的灯光,精致的日料,两副碗筷。
配文是:“加班后的深夜食堂,有靠谱的前辈带着,感觉再累也值了~[开心]”
照片的一角,露出了一只男人的手。
那只手上戴的表,是我去年他生日时,咬着牙分了六期才买给他的。
江诗丹顿。
我盯着那只手,那块表,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我就撞上了那辆逆行的货车。
现在,我躺在医院里,左腿骨折。
而我的丈夫,周铭,正陪着他的“靠谱”女同事,在吃深夜食堂。
我忽然觉得,打电话质问他,是一件特别没有意义,甚至有点自取其辱的事情。
我能说什么?
“我出车祸了,你快来医院!”
他会来吗?大概会吧。带着一身的愧疚和惊慌。
然后呢?
他会解释,苏晴只是同事,加班饿了,随便吃点东西。
他会道歉,说手机静音了,没看到我的电话。
我会相信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这比任何解释都更伤人。
我慢慢地抬起手,用还能动的那只,对着我被吊起来的左腿,拍了一张照片。
白色的石膏,肿胀的脚趾,旁边挂着输液瓶。
背景是医院惨白的墙壁。
我没有加任何滤镜。
然后,我打开朋友圈,编辑文字。
“小事故,腿断了而已,问题不大。”
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一个人在医院,感觉也很清静。”
我没有屏蔽任何人。
包括周铭,包括苏晴,包括我们所有的共同好友,他的父母,我的父母,他的同事,我的同事。
发出去。
然后,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
一滴,一滴。
像时间在缓慢地流逝。
也像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不到五分钟,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我没理。
我知道,那些震动里,有我妈的惊慌失"宝贝女儿你怎么了",有我闺蜜孟佳的暴怒"哪个王八蛋撞的你",也会有周铭的电话。
但我一个都不想接。
护士进来给我换药,看到我扔在一边的手机还在执着地嗡嗡作响,好心提醒我:“你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推销保险的。”
她“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我以为是周铭。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结果,冲进来的是孟佳,我最好的闺蜜。
她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圈通红,一看就是从被窝里直接奔过来的。
“林晚!”
她冲到我床边,看到我腿上的石膏,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怎么搞的啊你!疼不疼啊!周铭呢?他死哪儿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佳佳……”
我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孟佳一把抱住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腿。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别怕。”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洗衣液味道。
我把脸埋在她肩膀上,终于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几个小时里所有的惊恐、疼痛、委屈,全都哭出来。
孟佳就那么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不停地骂着。
“周铭那个王八蛋,我打电话他居然还敢挂我电话!”
“他人呢?你出这么大事,他居然不在?”
“老娘现在就去手撕了他!”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别,佳佳,”我拉住她,“别去找他。”
“为什么不找?他还是不是你老公了?”孟佳气得跳脚。
我摇摇头,把手机递给她。
“你看看这个。”
孟佳接过手机,划开屏幕。
她先是看到了我朋友圈底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留言和点赞。
然后,我示意她去看苏晴的那条朋友圈。
孟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愤怒变成了铁青。
她把那张日料的照片放大,再放大。
“这……这不是周铭那块表吗?”
我点点头。
“操!”
孟佳把手机狠狠摔在床上,气得在原地转圈,“我就知道那个苏晴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周哥’‘周哥’地叫,跟个绿茶婊一样!”
“我说什么来着?让你防着她点,你还说我小心眼!”
“现在好了吧?你在这儿腿断了,人家在那儿吃深夜食堂呢!”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当初苏晴刚进公司,周铭就总在我面前提起她。
“新来的小姑娘,名校毕业,特别聪明,一点就透。”
“苏晴做的PPT,逻辑清晰,审美又好,我得让她带带我们组那几个笨蛋。”
“今天苏晴又帮我搞定一个大客户,晚上我得请她吃个饭。”
那时候,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周铭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爱情长跑七年,结婚三年。
十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小姑娘吗?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晚晚,”孟佳冷静下来,坐回我床边,握住我的手,“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离婚吗?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们一起买了房,一起养了狗,一起规划着未来。
我们的生活,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盘根错节,早已分不清彼此。
要把它连根拔起,得有多疼?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是周铭。
他跑得很急,额头上全是汗,头发也有些乱。
身上还穿着那件我给他买的灰色羊毛衫。
他一进来,看到我腿上的石膏,脸“唰”地就白了。
“晚晚!”
他冲过来,想握我的手,却被孟佳一把打开。
“别碰她!”孟佳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挡在我面前,“周大忙人,您终于舍得来了?”
周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没理孟佳,只是焦急地看着我。
“晚晚,你怎么样?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是在平时,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深夜食堂,好吃吗?”
周铭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晚晚,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我打断他,笑了笑,“是我想象你陪着女同事吃日料,还是我想象你挂了我的电话?”
“我没有挂你电话,我手机静音了,在开会……”
“开会?”孟佳冷笑一声,把我的手机扔到他面前,“开会在日料店开?周总,你们公司福利挺好啊。”
周铭看到手机上苏晴的朋友圈,脸色彻底变了。
他百口莫辩。
“我……我们是谈工作……”
“谈工作需要靠那么近?谈工作需要你给她夹菜?”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其实,照片里并没有拍到他夹菜。
但我就是知道。
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在妻子打电话来的时候,心虚到不敢接?
周铭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我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
都像在宣告着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终结。
“周铭,”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你走吧。”
“晚晚!”他急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真的只是……”
“我不想听。”我闭上眼睛,“我现在很疼,也很累,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孟佳也冷着脸,指着门口:“听见没?让你滚。”
周铭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悔恨和哀求。
曾几何"我错了,老婆,我再也不敢了。"
他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
只要他放低姿态,说几句好话,我就会心软,会原谅他。
可是,他不知道。
有些事情,一次就足以致命。
就像我的腿,断了就是断了。
即便以后能接上,也会留下永远的疤痕。
在我和孟佳的沉默注视下,周铭终于还是颓然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我妈在走廊里传来的哭喊声。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样了啊!”
紧接着,是周铭他妈,我婆婆尖锐的声音。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开车看路了没有啊!”
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我深吸一口气,对孟佳说:“帮我把门反锁。”
我妈和我婆婆几乎是同时冲进来的。
一个抱着我哭天抢地,一个围着我的腿啧啧称奇。
“怎么搞的啊?怎么就断了呢?”婆婆一边看,一边摇头,“这得花多少钱啊?保险能报吗?”
我妈一听就火了:“亲家母!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女儿腿都断了!”
“我这不是关心吗?”婆婆也不甘示弱,“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我替他们算计算计,有错吗?”
“你那是算计吗?你那是抠门!”
“你说谁抠门?”
眼看着两个妈就要吵起来,我头疼欲裂。
“都别吵了!”我吼了一声。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看着我婆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妈,医药费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我有医保,公司也买了商业保险。”
然后,我又看向我妈,挤出一个笑容。
“妈,我没事,就是骨折,养养就好了,你别哭了。”
我妈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婆婆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但眼神里还是透着一股不以为然。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她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娇气、败家的儿媳妇。
买那么贵的车,现在撞坏了,还得花钱修。
自己也受了伤,还得花钱治。
全是赔钱货。
周铭站在门口,一脸的尴尬和无措。
“妈,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晚晚就行。”他试图打圆场。
“你陪?”婆婆眼睛一瞪,“你陪有什么用?你会照顾人吗?明天不用上班了?”
她转向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样吧,我给你们请个护工,便宜点的,一天一百五那种就行。你呢,也别在医院住了,回家养着,医院多贵啊。”
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妈,我这是骨折,需要住院观察,不是感冒发烧。”
“骨折怎么了?我当年生周铭,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金贵。”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跟她一般见识。
“医生说,我至少要住一个星期。”
婆婆还想说什么,被周铭拉住了。
“妈!你少说两句吧!”
周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烦躁。
婆婆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儿子会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她悻悻地闭上了嘴,但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孟佳在一旁,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如果不是我一直用眼神制止她,她恐怕早就冲上去跟婆婆理论了。
最后,还是我爸和我公公,两个相对理智的男人,把各自的老婆给劝走了。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我和周铭。
还有一直没走的孟佳。
周铭搬了张椅子,坐在我床边,削了个苹果递给我。
“晚晚,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摇摇头:“没胃口。”
他把苹果放在一边,又去给我倒水。
忙前忙后,像个陀螺。
我知道,他是在赎罪。
是在弥补他今晚的缺席。
可是,晚了。
孟佳在一旁冷眼看着,突然开口:“周铭,我问你个事儿。”
“啊?佳佳,你说。”周铭的态度格外谦卑。
“你跟那个苏晴,到底怎么回事?”
周铭的身体又是一僵。
“我们……我们真的只是同事。”
“同事?”孟佳冷笑,“同事需要你大半夜陪着吃日料?同事需要你关了手机,连老婆的电话都不接?”
“我手机是静音了,我……”
“行了,别解释了。”孟佳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就问你一句,你对她,是不是有意思?”
周铭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原来,那些我觉得不对劲的瞬间,都是真的。
“周铭,”我看着他,声音嘶哑,“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他抬起头,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晚晚,我……”
“是不是?”我追问。
他闭上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
一个字。
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碎了。
彻底碎了。
孟佳气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周铭!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晚晚对你多好啊!你居然背着她搞这些事!”
“我没有!”周铭也激动起来,“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轻松,她很懂我……”
“懂你?”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跟你在一起十年,我他妈不懂你?”
“不是的,晚晚,你懂我,但是……”他语无伦次,“但是我们在一起太久了,感觉……感觉有点像左手摸右手。”
左手摸右手。
好一个左手摸右手。
原来,我们十年的感情,在他眼里,就只剩下了这个。
“那苏晴呢?是你的心脏,你的肝?”孟佳不依不饶地讽刺。
“我承认,我对她是有好感,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周铭举起手,急切地辩解。
“那你今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盯着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他卡壳了。
“你是不敢接吧?”我替他说出了答案,“因为你心虚。因为你跟她在一起,所以你不敢让我知道。”
周铭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够了。”我摆摆手,觉得无比疲惫,“我不想再听你说了。”
“周铭,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周铭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晚晚,你说什么?分开?”
“对,分开。”我重复道,“你搬出去住,或者我搬出去。等我出院了,我们再谈。”
“不,我不同意!”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跟苏晴来往了!”
“我把她微信删了,我跟领导申请,把她调到别的部门,行不行?”
他语速极快,像是在背书。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周铭,”我平静地看着他,“这不是删一个微信,调一个部门就能解决的问题。”
“问题在于你。”
“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说完,我挣开他的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佳佳,我累了,想睡了。”
孟佳心领神会,走过去,拉开门。
“周铭,你走吧。让晚晚一个人静一静。”
周铭站在原地,还想说什么。
“滚!”孟佳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狠厉,不容置疑。
他最终还是走了。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重和孤单。
门关上后,孟佳走过来,抱了抱我。
“晚晚,别难过,为了这种渣男,不值得。”
我摇摇头,没说话。
我不是难过。
我是失望。
彻彻底底的失望。
就像你精心呵护了十年的一盆花,你以为它会开出世界上最美的花朵。
结果,它却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悄悄地烂了根。
那种感觉,不是心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接下来的几天,周铭每天都来。
送饭,削水果,给我按摩没受伤的那条腿。
他表现得像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婆婆也每天都来,但不再说那些让人堵心的话,只是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我知道,他们都怕了。
怕我真的要离婚。
我的态度很明确,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他送来的饭,我吃。
他削的水果,我也吃。
但他想跟我谈感情,谈未来,我一概不理。
“等我出院再说。”
这是我唯一的回答。
孟佳几乎天天都泡在医院里陪我。
我们一起看剧,一起吐槽剧里的狗血剧情,一起点外卖吃垃圾食品。
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她说:“晚晚,你想好了吗?真的要离?”
我看着窗外,一片叶子从树上悠悠地飘落。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信任这东西,就像一张白纸。
皱了,就再也抚不平了。
一周后,我出院了。
周铭开车来接我。
还是那辆修好的甲壳虫,车头换了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但我看着它,只觉得刺眼。
回到家,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养的那盆绿萝,叶子有点发黄。
周铭大概是忘了浇水。
他把我扶到沙发上坐好,又给我倒水,拿靠垫。
殷勤得让我觉得陌生。
“晚晚,我们谈谈吧。”他坐在我对面,表情严肃。
“好。”我点点头。
“我辞职了。”他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辞职了。”他重复道,“我已经把辞职报告交上去了,下个月就办手续。”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个公司,有太多不好的回忆。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我们,也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钻戒。
比我们结婚时那枚,更大,更闪。
“晚晚,我们复婚吧。不,我们重新结一次婚。”
“我发誓,以后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来补偿我对你的亏欠。”
他的声音很诚恳,眼神也很真挚。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我看着那枚戒指,忽然笑了。
“周铭,你是不是觉得,所有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辞职,是因为苏晴吗?”我打断他,“是因为你觉得,只要离开了那个环境,你就能管住你那颗骚动的心了?”
他的脸,又一次涨红了。
“我问你,如果我没有出车祸,如果我没有发那条朋友圈,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左手摸右手’,一边享受着我的照顾,一边享受着她带给你的‘新鲜感’?”
我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周铭,你根本就没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不是苏晴,不是那顿日料,也不是那通没接的电话。”
“是我们之间,早就没有爱了。”
“你对我的,是习惯,是亲情,是责任。”
“而你想要的,是激情,是心动,是被人崇拜和理解的感觉。”
“这些,苏晴能给你,而我,给不了。”
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像是在解剖一个与我无关的病例。
周铭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晚晚,你……”
“我们离婚吧。”
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说完之后,我反而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前所未有的轻松。
周铭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不要……”他喃喃自语,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晚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那么跪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周铭,你起来。”我说,“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太难看了。”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他耍起了无赖。
我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孟佳的电话。
“佳佳,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家一趟,帮我搬点东西。”
周铭听到我打电话,哭声一顿,猛地抬起头。
“你要去哪?”
“我搬出去住。”我说,“这套房子,当初买的时候,你家出的首付多,就留给你吧。车子是我婚前买的,归我。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我条理清晰地,像是在分割公司的财产。
“我不要!”他吼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晚晚,我们十年的感情,你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十年?”我冷笑,“在你眼里,这十年,只配当你的左手。”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执着于一只可有可- 的左手呢?”
“去找你的心脏,你的肝吧。”
我的话,像一把刀,字字诛心。
他彻底崩溃了。
坐在地上,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嚎啕大哭。
我没有再理他。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卧室,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化妆品。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在这个家里,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大部分,都是我们“共同”的。
孟佳很快就来了。
看到客厅里那副景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把行李箱搬下楼。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家。
玄关处,还挂着我们结婚时的照片。
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甜。
我伸出手,想把它摘下来。
想了想,又放下了。
就让它挂在那儿吧。
时时刻刻提醒着周铭,他曾经拥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住进了孟佳家。
她家有个小次卧,一直空着,正好给我用。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漫长的拉锯战。
周铭每天都给我发几十条微信,从道歉忏悔,到回忆过去,再到威胁恐吓。
“晚晚,你再不回来,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然后,他就开始轰炸孟佳。
孟佳比我狠,直接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他又去找我爸妈。
我爸妈一开始还劝我,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十年感情不容易,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只问了我妈一句话。
“妈,如果我爸在你生病住院的时候,陪着别的女人花前月下,你会原可?”
我妈沉默了。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劝过我。
婆婆也来找过我几次。
第一次,是来骂我的。
“林晚,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我儿子都给你下跪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别以为你年轻漂亮,离了婚还能找到好的!我告诉你,二婚的女人不值钱!”
我直接关上了门。
第二次,是来求我的。
她提着水果,眼圈红红的。
“晚晚啊,妈知道错了,以前是妈不对,你别跟周铭计较了,他都瘦了十几斤了。”
“看在妈的份上,你就跟他和好吧,啊?”
我看着她,淡淡地说:“妈,你回去吧。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我们过不下去了。”
她在我门外哭了很久,最后还是走了。
最难搞的,是财产分割。
周铭什么都不要,只求我不离婚。
我没办法,只能走了法律程序。
请了律师,递交了离婚起诉书。
开庭那天,周铭也来了。
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神里满是血丝,看起来憔M不已。
在法官面前,他承认了自己对婚姻的不忠,但坚决不同意离婚。
他说,他愿意净身出户,只求我能回心转意。
我看着他那副深情的样子,只觉得恶心。
如果深情有用,那还要法律做什么?
律师把我们收集到的证据,一一呈上。
他和苏晴的聊天记录,暧昧不清。
“今天又被你治愈了。”
“跟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
还有他给苏晴转账的记录,520,1314。
虽然金额不大,但性质恶劣。
这些,都是孟佳找她一个在电信公司的朋友帮忙调出来的。
铁证如山。
周铭无话可说。
法官问我,是否还有调解的可能。
我摇了摇头。
“没有。”
最终,法院判了我们离婚。
房子归周铭,但他需要支付我一半的折价款。
车子归我。
存款一人一半。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走出法院的时候,周铭在门口等我。
“晚晚。”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
我笑了。
“周铭,你觉得呢?”
说完,我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腿还有些疼,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自由。
离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
我用周铭给我的那笔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
一室一厅,不大,但很温馨。
我把它布置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买了新的地毯,新的沙发,新的餐具。
墙上挂着我喜欢的画。
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每天早上,我会在阳光中醒来,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然后,去上班。
我的腿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扔掉拐杖了。
工作上,我也很顺利。
那个项目成功上线,我拿了一大笔奖金。
老板很器重我,又交给了我一个更重要的项目。
孟佳说,我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看你现在,多潇洒啊!”她一边啃着鸡爪,一边说,“以前你跟周铭在一起,整天围着他转,都快没有自我了。”
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以前的我,生活里只有周铭。
他喜欢吃什么,他喜欢穿什么,他今天开不开心。
我像一颗卫星,永远围绕着他这颗行星旋转。
现在,我终于成了自己的宇宙中心。
这种感觉,真好。
偶尔,我也会听到关于周铭和苏晴的消息。
听说,周铭辞职后,去了一家小公司,从头做起。
听说,苏晴也从原来的公司辞职了,跟着他一起去了那家小公司。
听说,他们在一起了。
孟佳把这些消息当成八卦讲给我听,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狗男女,终成眷属。”
我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这么平静地继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婆婆打来的。
不,现在应该叫她周铭的妈妈了。
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苍老。
“晚晚,你……有空吗?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她比上次见我时,又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也多了很多皱纹。
她看到我,眼神很复杂。
有愧疚,有尴尬,还有一丝……恳求。
“晚晚,你最近……过得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阿姨。”我点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万。”
我愣住了。
“阿姨,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跟你叔叔的一点心意。”她低着头,不敢看我,“我们知道,周铭对不起你。这钱,就当是我们替他补偿你的。”
我看着那张卡,忽然明白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阿姨,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抬起头,眼圈红了。
“晚晚,阿姨求你个事。”
“周铭他……他跟那个姓苏的,过得不好。”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她激动起来,“天天就知道花钱,买包,买化妆品,还撺掇着周铭把房子卖了,换个大的!”
“周铭现在工资又不高,哪有那么多钱给她挥霍?”
“两个人天天吵架,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
“前几天,那个女人还把周铭的胳膊给抓破了!”
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晚晚啊,阿姨知道,还是你好。”
“你懂事,贤惠,会持家。”
“周铭他……他后悔了。他天天跟我念叨,说对不起你,说他想你。”
“你看……你们能不能……复婚?”
我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阿姨,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当初,逼我离婚的是你们。”
“现在,让我复婚的,也是你们。”
“你们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抹布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冷笑,“你觉得,周铭跟别人过得不好了,就想起我的好了?他把我当备胎,你也把我当备- 吗?”
“对不起,阿姨。我不是垃圾回收站。”
“你们用旧了,不想要了的垃圾,别往我这里扔。”
说完,我把那张银行卡推了回去。
“这钱,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或者,你留着给你儿子,让他给他的新欢买包。”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拉住我的手,哭着哀求:“晚晚,你别走!阿姨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行不行?”
“周铭他真的知道错了!他现在天天喝酒,人都快废了!”
我甩开她的手。
“那是他自找的,与我无关。”
“当初他陪着苏晴吃日料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会废掉?”
“当初他在法庭上,看到那些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会后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的心情,却格外晴朗。
原来,拒绝别人,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原来,看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过得不好,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
我不是圣母。
我做不到原谅。
也做不到祝福。
我只希望,他们永远锁死,互相折磨,直到天荒地老。
回到家,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手机响了,是孟佳。
“喂,干嘛呢?”
“没什么,看风景。”
“我刚听说一个大八卦!周铭跟那个绿茶婊,打起来了!”
“哦?”我抿了一口酒,并不意外。
“听说是为了卖房子的事,绿茶婊非要卖,周铭不同意,两个人就在中介公司门口打起来了,闹得可难看了,警察都来了!”
“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我听着孟佳在电话那头幸灾乐祸的笑声,也忍不住笑了。
是啊。
真是大快人心。
挂了电话,我点开朋友圈。
看到周铭在半个小时前,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只有一张图片。
是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家的客厅。
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配文是: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下面,有很多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兄弟,怎么了?”
“向前看吧。”
“嫂子呢?你们吵架了?”
我看着那条动态,看了很久。
然后,我点开他的头像,按下了“删除联系人”。
周铭,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我的时间,不会倒流。
我的手,也再也不会让你牵。
我的未来,我自己走。
而且,我会走得比你想象中,更精彩,更漂亮。
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轻轻碰了一下。
敬过去,敬死亡,也敬新生。
敬那个曾经爱错人的自己。
也敬这个,终于找回自己的,全新的我。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