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从产房门口走进来的时候,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在看到护士怀里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粉色一团时,瞬间就垮了。
婆婆从产房门口走进来的时候,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在看到护士怀里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粉色一团时,瞬间就垮了。
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得彻底。
“女孩啊。”
她声音不大,甚至有点飘,但那股子失望的冷气,像是瞬间就把产后病房里那点暖气给抽干了。
我躺在床上,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浑身像被拆开又胡乱拼上,疼得发虚。
可那两个字,比刀口还扎人。
我老公周毅赶紧凑过去,脸上堆着笑,“妈,您看,多可爱,像林微。”
婆婆没接话,眼神在孩子脸上扫了一圈,像是看一件不怎么称心的打折商品。
“像她有什么用。”
她撇撇嘴,转身就去收拾她带来的那个巨大的保温桶,“我这锅鸡汤,算是白熬了。”
周毅的笑僵在脸上。
我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就滑进了枕头里。
这就是我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女儿,念念。
在她奶奶眼里的第一印象。
一句“白熬了的鸡汤”。
月子是在家里坐的。
婆婆“勉为其难”地留下来照顾。
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给我添堵。
每天早上,她都会准时拉开我的窗帘,让刺眼的阳光照在我脸上。
“别整天躺着,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周家虐待你。”
她一边说,一边把一碗寡淡无味的小米粥“砰”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
“吃吧,奶水不好,就别怪孩子饿肚子。”
我默默地坐起来,看着那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鸡汤?
那锅“白熬了”的鸡汤,我再也没见过。
大概是进了她自己或者周毅的肚子。
念念很乖,不怎么哭闹。
可只要她一哭,婆婆的“紧箍咒”就来了。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赔钱货就是麻烦!”
“你看看你,喂个奶都不会,把孩子饿成这样!”
“我早就说了,让你别喝那些乱七八糟的,奶水跟清水一样,有什么用?”
我抱着饿得小脸通红的女儿,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发酵的面团,越胀越大。
周毅下班回来,是我唯一的喘息时间。
他会接过孩子,轻声哄着,给我倒杯热水。
“老婆,辛苦了。”
他会给我捏捏肩膀,小声说,“我妈就那样,她没什么坏心,就是嘴碎,你别往心里去。”
没什么坏心?
我冷笑。
刀子嘴,豆腐心?
抱歉,我只看到了刀子,没摸到豆腐。
我只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我最柔软的地方。
周毅也试图跟他妈沟通过。
有一次我听见他在客厅里小声说:“妈,您对林微好点,她刚生完孩子,身体和情绪都不稳定。”
婆婆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
“我怎么对她不好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她,她还想怎么样?上天吗?”
“不就是生了个丫头片子,我们老周家没嫌弃她就不错了!还摆上脸色给我看了?”
“你别被她灌了迷魂汤!我这都是为你好,为我们老周家好!”
周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无声的叹息。
他走回房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歉意和无奈。
“老婆……”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假装睡着了。
我不想听他的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
他永远是那个夹在中间,试图和稀泥,却永远和不明白的老好人。
他爱我,也爱他妈。
所以,最终被牺牲的,只能是我。
念念满月那天,家里办了满月酒。
婆婆全程黑着脸。
亲戚们抱着念念,说着“哎呀这孩子真漂亮”“眼睛真大”之类的客套话。
婆婆就在旁边凉凉地插一句:“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是啊,丫头片子,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人。”
气氛瞬间就尴尬下来。
周毅的大伯母,也就是他堂哥的妈,抱着自己那个虎头虎脑的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我们家宝儿就是壮实,你看这小胳膊小腿,多有劲儿!”
婆婆立刻凑过去,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那是,男孩儿就是不一样!你看这额头,天庭饱满,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那孩子怀里。
“来,奶奶给的大红包!我们宝儿要快快长大!”
轮到念念,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薄薄的红包,随手放在了念念旁边。
我妈看到了,脸色当场就变了。
酒席结束后,我妈把我拉到一边,眼睛红红的。
“微微,你这过的什么日子?她就这么对你和孩子?”
我勉强笑了笑,“妈,没事,我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别骗我了!”我妈的声音哽咽了,“不行就跟妈回家,妈养你和念念!”
我摇摇头,拍着我妈的手,“妈,你放心,我有分寸。”
我不能走。
走了,不就正好遂了她的愿吗?
我偏不。
我要留下来,看着我的女儿,一天天长大。
我要让她看看,女孩,到底有多好。
从那天起,我跟婆婆的战争,从暗地里,摆到了明面上。
她指桑骂槐,我就装听不见。
她给脸色,我就当她是天生面瘫。
她克扣我的月子餐,我就自己叫外卖。
当着她的面,把那些包装精美的月子餐盒子,一个一个堆在垃圾桶里。
婆婆气得嘴唇直哆嗦。
“你……你这个!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我一边喝着昂贵的补汤,一边淡淡地说:“妈,这是我自己的钱。”
是的,我自己的钱。
结婚前,我就跟周毅说过,我有一份线上工作,收入不稳定,但足够养活自己。
周毅老实,没多问,只觉得我能自食其力,减轻他的负担,挺好。
他不知道,我那份“收入不稳定”的工作,到底能赚多少钱。
婆婆更不知道。
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没正经工作,靠她儿子养着,还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你那点钱?能有几个子儿?”婆婆一脸不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花的还不是我儿子的钱!”
我没跟她争。
跟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争不出结果的。
我只是默默地,继续我的“奢侈”生活。
给念念买最贵的进口奶粉,最柔软的纯棉衣服,最有趣的早教玩具。
每一次快递上门,婆婆的脸就黑一分。
“又买!又买!天天就知道买!钱都给你这个丫头片子败光了!”
“有这钱,还不如存起来,以后给周毅换辆好车!”
“或者,以后生了弟弟,给他买学区房!”
弟弟。
这两个字,像一根刺,时时刻刻扎在她心上。
也时时刻刻,扎在我心上。
我开始恢复我的工作。
等念念睡着后,我就打开电脑,戴上耳机,进入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我不叫林微。
我叫“千山雪”。
一个在网络小说界,小有名气的作者。
我的读者们,叫我“雪大”。
他们不知道我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他们只知道,我笔下的故事,能让他们或哭或笑,或热血沸腾,或扼腕叹息。
我靠着这些故事,给自己和念念,挣下了一个还算安稳的未来。
这份事业,是我最大的底气。
也是我藏得最深的秘密。
我不想让它过早地暴露在阳光下。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关系里。
我怕钱会成为新的矛盾点。
我怕周毅会因为我们之间巨大的收入差距而自卑。
我怕婆婆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我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一天,我正在码字,婆婆推门进来了。
她没敲门。
她从来不敲门。
“一天到晚就知道对着个破电脑,眼睛不要了?辐射多大不知道吗?还想不想生儿子了?”
她的大嗓门在我耳边炸开。
我吓得手一抖,文档里多了一长串乱码。
我深吸一口气,摘下耳机,转过头。
“妈,我在工作。”
“工作?这就是你的工作?”她指着电脑屏幕,一脸鄙夷,“敲几个字就算工作了?别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了!”
她说着,就想伸手过来关我的电脑。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
“妈,请你出去。”
我的声音很冷。
婆婆愣住了。
她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你……你什么态度!我是你妈!”
“你是我婆婆。”我纠正她,“这个房间是我的卧室,也是我的书房。你进来之前,应该敲门。”
“反了你了!”婆婆气得跳脚,“我进我儿子的家,还要敲门?这房子是我儿子买的!”
“首付是我和他一起付的。”我一字一句地说,“房本上,有我的名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婆婆的头上。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是事实。
当初买房,周毅的钱不够,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
那时候,婆婆还夸我懂事。
现在,这份“懂事”成了我反击的武器。
她悻悻地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出。
门外传来她的咒骂声。
“什么东西……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周毅的堂哥,周强,要买二套房。
为了他那个被婆婆夸上天的儿子,上个好点的学区。
首付还差三十万。
大伯母急得团团转,最后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家。
那天晚上,大伯母和伯父提着一堆水果上门了。
婆婆热情得像是要过年。
几个人在客厅里嘀嘀咕咕了半天。
我抱着念念在房间里,隐约听到“学区房”“孩子未来”“三十万”之类的词。
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送走他们后,婆婆把我和周毅叫到了客厅。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周毅,林微,跟你们商量个事。”
周毅:“妈,您说。”
“你堂哥家,为了宝儿上学,想买个学区房,还差三十万。你们看……”
我心里冷笑一声。
来了。
周毅皱了皱眉,“妈,三十万不是小数目,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怎么没有?”婆婆立刻瞪眼,“你们俩工资加起来也不少了,平时又没什么大开销,存个几十万总有吧?”
她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瞟向我。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平时给念念买东西,还有叫月子餐的钱。
在她看来,那些都是“大开销”。
“再说了,又不是不还。”婆婆放缓了语气,“你伯父伯母都说了,等他们周转过来,肯定第一时间还给你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宝儿以后出息了,还能忘了你们不成?他可是我们老周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
唯一的男丁。
这句话,又像针一样扎过来。
我抱着念念的手,紧了紧。
周毅还在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婆婆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堂哥也是没办法了,不然能开口吗?你们当弟弟弟媳的,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她这哪是商量,分明就是通知。
我一直没说话。
我在等周毅的反应。
周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一脸为难。
“妈,这钱……大部分都是林微的,我得问问她的意思。”
总算,他还没糊涂到家。
婆婆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转向我,眼神像刀子。
“林微,你怎么说?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钱放在银行里也是死钱,拿出来帮你堂哥一把,这是积德!以后宝儿出息了,你们脸上也有光!”
我差点笑出声。
用我的钱,给你侄孙买未来,然后让我脸上沾光?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我看着她,平静地开口。
“妈,第一,我们没那么多存款。”
“第二,就算有,这钱,我也不会借。”
婆婆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你说什么?!”
“我说,不借。”我又重复了一遍,清晰,坚定。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钱。”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有权利决定怎么花。”
“你……你这是不把你堂哥一家当亲戚啊!你这女人心怎么这么狠!”婆婆开始拍大腿。
“妈,当初买这套房子,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我语气依旧平淡,“现在,我手里的钱,是我要留给我女儿的。”
“你女儿?一个丫头片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以后还不是要嫁出去,便宜了外人!”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心中压抑已久的火山。
我抱着念念,猛地站了起来。
“便宜外人,也比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买房子强!”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在你眼里,你的孙女,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她就是一文不值!我告诉你,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我们老周家,不稀罕!”婆婆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毅冲过来,想拉开我们。
“妈!林微!你们都少说两句!”
“你给我让开!”婆婆一把推开他,“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她以为她是谁?嫁到我们周家,就是我们周家的人!她的钱,就是我们周家的钱!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我被她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老太太,突然觉得,一切的忍让和伪装,都没有意义了。
我不想再忍了。
一秒钟都不想。
“你的意思是,我的钱,就是你们周家的钱?”我冷冷地问。
“当然!”她昂着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好。”
我点点头,抱着孩子,转身回了房间。
周毅和婆婆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以为我妥协了,或者气得不想说话了。
几秒钟后,我拿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又走了出来。
我把电脑放在茶几上,开机,联网。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我的作者后台。
那上面,有我的笔名,“千山雪”。
有我所有作品的数据。
最重要的,有我的总收入,和我的银行卡余额。
那一长串的零,在昏暗的客厅里,闪着冰冷又刺眼的光。
婆婆一开始还不明白我在干什么。
她凑过来看,嘴里还嘟囔着:“又摆弄你那破电脑……”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排数字上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屏幕。
“这……这是什么?”
“我的稿费。”我说。
“稿……稿费?”她显然没理解这个词的重量。
周毅也凑了过来,他看到那个数字,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我写东西赚钱,但他从不知道,我赚了这么多。
多到,足以在他们这个二线城市,全款买下好几套他堂哥想要的学区房。
婆婆不识字,但她认识数字。
她一个一个地数着那串零。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她的嘴唇开始哆嗦,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这……这不可能……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我敲几个字,就有了。”我把她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妈,你不是说我的钱就是周家的钱吗?”
我把电脑转向她,屏幕的光照亮了她那张震惊到扭曲的脸。
“现在,这些钱都在这里。”
“你不是要三十万给你侄孙买房子吗?”
“你拿啊。”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只要你拿得动。”
整个客厅,死一样的寂静。
只能听到婆婆粗重的喘气声。
她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怀疑、不解,以及一丝……恐惧。
是的,恐惧。
她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可以被她随意拿捏的、依附她儿子生存的弱者。
可现在,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一年的收入,可能还不到我屏幕上那个数字的零头。
她赖以建立优越感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你……你……”她指着我,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毅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嘴巴张成了O型。
“老婆……你……你就是‘千山雪’?”
他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我的书,改编过好几部热播的网剧。
“千山雪”这个笔名,在网络上,算是个不大不小的IP。
我点点头。
他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震惊中带着一丝恍然大悟,还有一点……我看不懂的情绪。
也许是自卑,也许是骄傲。
我没心情去分析他。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婆婆身上。
我就是要看她此刻的反应。
我要看她是如何从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变成一个卑微的乞讨者。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婆婆还在喃喃自语,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你一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挣这么多钱……”
“妈,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我冷冷地开口,“挣钱多少,跟是丫头片子还是小子,没有关系。”
“跟你读了多少书,有多大本事,有关系。”
“你一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生的女儿。”
“可你知不知道,我女儿以后能继承的,是你那个宝贝侄孙奋斗一辈子都可能得不到的东西。”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眼神空洞,失魂落魄。
“那……那三十万……”一直沉默的周毅,终于小声地开口了。
我瞥了他一眼。
“你还想借?”
他赶紧摇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堂哥那边……”
“那是你的事,是你妈的事。”我直接打断他,“跟我,跟我女儿,没有一分钱关系。”
说完,我合上电脑,抱着念念,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
身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天晚上,周毅在门外站了很久。
我没有开门。
我需要冷静。
也需要他冷静。
我听着他在门外走来走去,最后,传来他和婆婆压抑的争吵声。
“妈!你以后别再那样对林微了!”
“我……我哪样对她了……”婆婆的声音,虚弱无力。
“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你自己心里清楚!林微她……她不容易……”
“她有什么不容易的?她那么有钱……”
“有钱就应该被你那么说吗?有钱就活该被你指着鼻子骂赔钱货吗?念念是她女儿,也是你亲孙女啊!”周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激烈地跟他妈争吵。
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女儿。
也许,那串冰冷的数字,不仅震慑了婆婆,也敲醒了他。
让他终于明白,他的妻子,不是一个需要他庇护的弱者。
而是一个,他需要用尽全力去尊重和保护的,独立的个体。
那天晚上之后,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变得诡异又滑稽。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房门,就看到婆婆站在门口。
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微微,醒啦?饿不饿?妈给你炖了燕窝。”
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碗,热气腾腾。
我看着她那张笑成菊花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燕窝?
我记得我之前自己买过,她还骂我败家,说那玩意儿还不如鸡蛋有营养。
“不用了,我不饿。”我绕开她,想去洗手间。
“哎,别啊!”她赶紧跟上来,“吃点,吃点,这个对皮肤好。你天天对着电脑,辐射大,得好好补补。”
她把碗硬塞到我手里,那股热情劲儿,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燕窝,又抬头看看她。
“妈,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没事,没事!”她搓着手,笑得更殷勤了,“妈就是……就是想通了。以前是妈不对,妈思想封建,老古董,你别跟妈一般见识。”
“念念是我们的宝贝孙女,妈以后一定好好疼她!”
她说着,就想去抱我怀里的念念。
念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脑袋一撇,往我怀里钻了钻。
我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婆婆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你看这孩子,认生呢。没事没事,以后多亲近亲近就好了。”
从那天起,婆婆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叫我“喂”,而是“微微”。
她不再叫念念“丫头片子”,而是“我的乖孙女”“我的心肝宝贝”。
她抢着干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拖地擦桌,殷勤得像个五星级保姆。
她做的饭菜,也从寡淡的小米粥,变成了花胶鸡、鲍鱼汤。
她会研究各种育儿知识,然后跑来告诉我:“微微,书上说,要多给孩子听莫扎特,能开发智力!”
她会给念念买各种小衣服、小裙子,虽然品味一言难尽,但那份热情是真的。
有一次,周强的老婆,那个大伯母,又抱着她儿子来串门。
她儿子想抢念念手里的玩具。
念念不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以前,婆婆肯定会说:“不就是个玩具,给弟弟玩玩怎么了?这么小气!”
但这次,婆婆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那个宝贝金孙推到一边。
“哎哟,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抢妹妹的玩具呢!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懂不懂!”
然后她抱起念念,心肝宝贝地哄着。
大伯母的脸,当场就绿了。
“弟妹,你这是……”
“我怎么了?”婆婆抱着念念,昂着头,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我孙女娇贵,碰不得,磕不得!你们家小子皮糙肉厚的,别来招惹我们家念念!”
大伯母气得说不出话,抱着儿子灰溜溜地走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婆婆还是那个婆婆。
她的爱,永远是有条件的。
以前,条件是“生儿子”。
现在,条件是“有钱”。
念念还是那个念念,但因为她有了一个能挣大钱的妈,她就从“赔钱货”,变成了“金疙瘩”。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
周毅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不再是那个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付出的丈夫。
他开始学着分担家务,学着照顾孩子。
他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零食,会在我码字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敬畏。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有一天晚上,等念念睡了,他走进书房。
“老婆,我们……能聊聊吗?”
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点点头。
他在我对面坐下,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
“老婆,对不起。”他低着头,“以前……是我没用,让你和我妈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不知道……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我一直以为,我努力工作,挣钱养家,就是一个好丈夫了。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也没有保护好你和念念。”
他的声音很真诚,带着浓浓的悔意。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周毅,你爱我吗?”我问。
他猛地抬头,“爱!当然爱!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
“那你爱的是林微,还是‘千山雪’?”
他愣住了。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笑了笑,有些自嘲。
“你看,你也在犹豫,不是吗?”
“不是的!老婆!”他急切地解释,“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是那个善良、独立、有点小倔强的林微!‘千山雪’只是……只是你的一个身份,它让我更佩服你,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但是,这不会改变我爱你的事实!”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那块坚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也许,他说的,是真心话。
也许,他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周毅,”我叹了口气,“我不需要你觉得配不上我。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我身边的丈夫。是一个能把我女儿当成宝贝,而不是传宗接代工具的父亲。”
“以前,你没做到。”
“以后,我希望你能做到。”
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眶红了。
“我会的,老婆,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的!”
从那以后,周毅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试图在我跟婆婆之间和稀泥。
当婆婆又想用她那套老思想来“指导”我育儿时,周毅会第一个站出来。
“妈,林微是高材生,还是个大作家,她懂的比你多。你就别瞎指挥了。”
婆婆碰了一鼻子灰,但也不敢反驳,只能讪讪地走开。
当有亲戚再拿生男生女说事时,周毅会一脸骄傲地说:
“生女儿怎么了?我女儿以后是要继承金山银山的!你们家儿子,有吗?”
亲戚们被噎得哑口无言。
而婆婆,会在旁边与有荣焉地补充一句:“就是!我们家念念,那可是金凤凰!”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觉得这个世界真是魔幻。
金钱,真是个好东西。
它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人性中最真实、最不堪的一面。
也像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所有看似坚固的枷锁。
我和一个影视公司签了新书的版权合同。
签约那天,对方公司的老总亲自出面,排场很大。
我抱着念念,和周毅一起去了。
婆婆非要跟着,说要去“长长见识”。
在那个金碧辉煌的会议室里,婆婆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当她看到合同上那个长长的数字,和对方老总对我毕恭毕敬的态度时,她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来。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微微啊,那个老板,叫你林老师?”
“嗯。”
“哎哟,我的天哪!你现在是老师了!文化人了!”
“以后周毅出去,也能说他老婆是个大作家,多有面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里闪着光。
突然,她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问我:
“微微啊……你看,你挣这么多钱……以后……还生不生了?”
我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还是不死心。
还是想要个孙子。
只不过,现在她不敢明说,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
我还没开口,周毅先说话了。
“妈!生不生是林微的自由!她想生就生,不想生,我们有念念一个就够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婆婆被他吼得一愣,随即讪讪地笑了笑。
“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我抱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有些释然。
我亮出身份,不是为了炫耀。
而是为了争一口气。
为我自己,也为我的女儿。
我想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知道,女性的价值,从来不由她能不能生儿子来定义。
我们的人生,有无数种可能。
我们可以成为任何我们想成为的人。
作家,老师,或者,仅仅是一个爱着自己女儿的,平凡又伟大的母亲。
婆婆的态度,或许永远不会有本质的改变。
她对我的好,对念念的爱,都建立在金钱和利益之上。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需要她的真心。
我只需要她闭上那张刻薄的嘴,收起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我只需要她给我和我的女儿,一个清净安宁的生活环境。
这就够了。
至于周毅,他正在努力地,成为一个更好的丈夫和父亲。
我们的未来,或许还有很多挑战。
但这一次,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低头,亲了亲女儿温热的额头。
她砸吧砸吧小嘴,睡得香甜。
我的念念。
我的宝贝。
妈妈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在这片天空下,你可以自由自在地,长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
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只需要,做你自己。
回到家,婆婆像是想弥补什么,张罗着要做一桌大餐。
她在厨房里叮叮当ang地忙碌,我和周毅坐在客厅里。
气氛有些微妙。
周毅看着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我说。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婆,我今天……特别为你骄傲。”
“是为我骄傲,还是为那些钱骄傲?”我忍不住刺他一句。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当然是为你!钱……钱只是证明了你有多厉害。我以前太混蛋了,光想着自己那点大男子主义,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你。”
“我总觉得,男人就该在外面打拼,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就行。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清澈。
“林微,以后,家里的事,我们一起分担。念念,我们一起带。你的事业,我全力支持。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我不想再做那个让你失望的男人了。”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最硬的冰,终于彻底融化了。
也许,人都是会成长的。
只是有些人,需要被现实狠狠地扇一巴掌,才能醒过来。
周毅就是这样。
晚饭的时候,婆婆把最大的一块鲍鱼夹到了我的碗里。
“微微,多吃点,补补脑子,以后写出更好的东西!”
然后,她又夹了一块,小心翼翼地放到念念的碗里,用勺子碾碎。
“我们念念也吃,吃了长大了,跟妈妈一样有出息!”
她看着念念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虽然我知道,这份温柔的底色是金钱。
但我看着女儿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暖意。
至少,在表面上,我们已经是一个“和睦”的家庭了。
吃完饭,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微微,你婆婆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我妈的语气很奇怪。
“她说什么了?”我心里一紧。
“她……她跟我道歉了。”
我愣住了。
“她说她以前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了。还说……你特别有出息,是他们周家的骄傲,以后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
我妈在电话那头感慨,“你说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我苦笑一声。
还能因为什么呢。
“妈,她说什么不重要,你听听就行了。重要的是,我跟念念现在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我妈放下心来。
挂了电话,我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是我的新文稿。
我敲下了一行字:
“生活是一出荒诞的戏剧,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幕上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
我看着这句话,突然笑了。
我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一出荒诞剧吗?
充满了冲突、转折、和解,以及无尽的讽刺。
但好在,我是这部剧的编剧。
我有能力,改写结局。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婆婆对我百依百顺,甚至到了谄媚的地步。
她开始研究我的小说,虽然看不懂,但总能在我更新后,第一时间跑来吹一通彩虹屁。
“微微啊,你昨天写的那段,太精彩了!虽然我没看懂,但就是觉得厉害!”
她还把我的照片打印出来,放大,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逢人就说:“看,这是我儿媳妇,大作家!”
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我真的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
周毅也彻底变了。
他包揽了大部分家务,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抱孩子。
他会认真地看我的每一本书,然后跟我讨论情节。
虽然他的见解总是很直男,但那份认真,让我很受用。
他甚至开始尝试着给我做饭后甜点,虽然味道一言难尽。
我们的关系,在他的努力下,渐渐回到了最初的甜蜜,甚至,比以前更坚固。
因为我们之间,多了一份坦诚和尊重。
而我的女儿念念,成了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她在一个充满爱(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的环境里,一天天长大。
她变得活泼、开朗、自信。
她会抱着婆婆的脖子撒娇,会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大笑。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脸,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一年后,我的一本小说要改编成电影。
我作为原著作者和编剧,需要去影视城跟组。
这意味着,我要离开家一段时间。
我有些不放心念念。
婆婆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去!念念交给我,我保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周毅也说:“老婆,这是你的事业,我支持你。家里有我呢。”
我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我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念念一起去。
我给她办了休学,请了最好的私教老师,在影视城附近租了一套大房子。
我想让她看看,妈妈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想让她知道,女人的天地,可以很广阔。
婆婆和周毅,也跟着我们一起搬了过去。
婆婆美其名曰“照顾我们”,实际上,她是对那个光鲜亮丽的影视圈充满了好奇。
在剧组,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
导演会客气地征求我的意见。
主演们会亲切地叫我“林老师”。
婆婆跟在我的身后,像个骄傲的太后,腰杆挺得笔直。
她见到了许多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大明星。
她跟他们合影,要签名,然后发到朋友圈里,配文:
“跟我儿媳妇在剧组,这些大明星,都是我儿媳妇的朋友!”
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有一次,剧组聚餐。
制片人喝多了,拉着我的手,大着舌头说:
“林老师啊,你真是我们公司的财神爷!你这支笔,就是金饭碗啊!”
婆婆就在旁边听着,眼睛亮得像两颗灯泡。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微微啊,妈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我问。
“生男生女,都一样。”她斩钉截铁地说,“不,不一样!生女儿好!生女儿才是金凤凰!”
“你看你,多有出息!比十个臭小子都强!”
“以后,谁要是再敢在我面前说生儿子好,我第一个跟他急!”
我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我分不清,她这番话,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表演。
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的思想,被现实,被金钱,被我这个“金凤凰”儿媳,硬生生地掰了过来。
无论过程多么荒诞,结果,总归是好的。
电影杀青那天,办了盛大的杀青宴。
我抱着念念,站在台上,作为主创发言。
聚光灯打在我的身上,台下是无数闪烁的闪光灯和热情的掌声。
我看到了台下的周毅,他正一脸温柔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骄傲。
我也看到了婆婆,她激动得满脸通红,不停地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念念。
她也正仰着小脸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缓缓开口:
“大家好,我是这部电影的原著作者和编剧,林微。”
“很多人认识我,是通过我的笔名,‘千山雪’。”
“但今天,我更想让大家记住我的另一个身份。”
我顿了顿,把念念抱得更高了一些。
“我是一个母亲。”
“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
“我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就是想告诉她,也告诉所有和她一样的女孩们——”
“你们的价值,从来不由任何人定义。你们的人生,有无限的可能。”
“愿你们,都能拥有闪闪发光的人生。”
话音落下,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抱着我的女儿,在万众瞩目中,笑得无比灿烂。
我知道,属于我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而属于我女儿的,那无限广阔的,闪闪发光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雨落润愁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