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股消毒水混合着廉价香氛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我瞬间清醒了一半。
头疼。
像有一把钝口的电锯,在脑仁里来回地拉。
宿醉的症状我熟悉,但这次格外凶猛。
我睁开眼,视线花了半分钟才重新对焦。
陌生的天花板,一盏看起来就很便宜的、过分矫饰的水晶吊灯。
不是我家。
也不是任何一个我朋友家。
一股消毒水混合着廉价香氛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我瞬间清醒了一半。
酒店。
我猛地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我昨天穿的那身衣服。
还好,衣服还在。
但为什么是酒店?
我昨晚……同事聚餐,为了庆祝项目第一阶段顺利结束。
对,聚餐。
我想起来了,油腻的王总,马屁拍得山响的小张,还有几个新来的实习生,战战兢兢。
我被灌了。
被那个叫赵总的客户,一杯接一杯地灌。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挣扎着想下床找水喝。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的枕头。
那里,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我的心脏几乎是瞬间停跳了一秒,然后以两倍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
我僵着脖子,一寸一寸地,把头转了过去。
那张脸。
那张我化成灰都认得的脸。
江川。
我的死对头。
我操。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循环播放,带着回音。
世界静止了。吊灯上折射的细碎光斑,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晕。
江川睡得很沉,眉头微皱,连睡着了都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他身上也穿着昨天的衬衫,皱巴巴的,领口开了两颗扣子。
我们俩,就这么一人占着半张床,像两条被冲上沙滩后风干的咸鱼。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笑话?
我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把那口堵在嗓子眼的气给喘匀了。
第一反应是逃。
我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脚刚沾地,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宿醉的后劲太大了。
我扶着床头柜,努力站稳。
桌上放着两瓶矿泉水,我拧开一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对着瓶口就猛灌了半瓶。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脑子里的电锯声总算小了一点。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的女人,觉得无比陌生。
镜子里,还能看到我身后床上躺着的江川。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搜寻我的包。
包在沙发上,拉链开着,里面的东西没少。手机,钱包,钥匙,都在。
我拿出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三十。
打开微信,最新的消息是凌晨一点多,我发给闺蜜的。
一堆意义不明的表情符号。
闺蜜回我:“?又喝高了?”
我没回。
再往上翻,是同事群里的各种照片和红包。
我快速划过,试图找到任何关于“我和江川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店”的线索。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张合照,我被一个同事架着,笑得像个傻子。江川站在照片的最边缘,一脸“别挨老子”的表情。
我们俩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这不科学。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我们俩跨越太平洋,躺到一张床上?
我正头疼欲裂,床上的江川动了一下。
他翻了个身,面朝我这边,眼睛还没睁开,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水……”
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我死死地盯着他。
千万别醒,求你了,千万别醒。
让我先溜。
只要我溜了,今天这事儿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对,没发生过。
然而,老天爷显然没听见我的祈祷。
江川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和我一分钟前一样,经历了从迷茫到对焦,再到震惊的全过程。
甚至比我还精彩。
他“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动作比我还利索,被子被他掀到了地上。
“林未?”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那股子惊讶和嫌弃,却是百分之百纯天然无添加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他好吗!
我把手里的矿泉水瓶“砰”地一声砸在桌上,压着火气,冷笑一声。
“江川,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是你的新招数?为了抢项目,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江川的脸黑了。
他那张平时在公司里迷倒一片小姑娘的俊脸,此刻乌云密布。
“你吧林未?”他揉着太阳穴,环顾四周,“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里更烦了。
两个人都断片了?
这叫什么事儿。
“我怎么知道这是哪儿?我一醒来,就看见你躺在我旁边,跟条死鱼一样。”我没好气地说。
“彼此彼此。”他回敬道,“你睡着的样子,鼾声比我们部门的服务器噪音还大。”
我气得想拿枕头砸他。
“我从不打呼!”
“哦,那可能是我幻听了。”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笑。
吵架解决不了问题,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但他不呛我一句,他就不叫江川。
我懒得跟他斗嘴,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我眯了眯眼。
楼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旁边一栋写字楼的logo我认得。
“市中心,离公司不远。”我回头对他说。
江川已经下床了,他也在找自己的手机。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椅子上,手机在口袋里。
他开机,解锁,看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样?江大组长,找到把你弄到这儿来的温柔乡了吗?”我讽刺他。
他没理我,直接点开微信,拨了一个语音通话。
是打给他们组的组员,小胖。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川哥……什么事啊这么早……”小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宿醉未醒。
“昨天聚餐结束,怎么安排的?”江川的声音冷得像冰。
“结束……就结束了啊……王总说时间不早了,就让大家各自打车回家了……”
“我呢?”
“你?我不知道啊……我喝多了,好像……好像是李姐说送你?”
李姐是我们部门另一个组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热心大姐。
江"川挂了电话,脸色更难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李姐?
她送江川?那她人呢?
“你呢?”江川看向我,“谁送你的?”
我努力回忆。
我只记得赵总那张泛着油光的脸,一杯接一杯地给我倒酒,说什么“林经理年轻有为,这杯一定要喝”。
我不想喝,但王总在旁边使眼色,说:“小林,赵总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后来……
后来好像有人把我扶开了。
是谁?
我想不起来。
我的记忆,就断在了一片嘈杂的劝酒声和眩晕感里。
“不记得了。”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江川盯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
“林未,你老实说,是不是你……”
“我有病?”我直接打断他,“我图什么?图你长得帅?还是图你抢我方案?”
我们俩是公司里公开的死对头。
从他两年前空降到我们部门,当了另一个项目的组长开始,我们就没对付过。
他背景好,能力强,人又会来事,深得领导喜欢。
我呢,草根出身,全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业绩。
我们俩就像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偏偏业务范围高度重合,为了抢资源、抢项目,明里暗里不知道交手了多少次。
把我和他弄到一张床上,这比在办公室装个炸弹还离谱。
“最好不是你。”江川冷冷地说完,开始检查自己的衣服。
我也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
衣服完整,没有撕扯的痕迹。
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除了宿醉的难受。
看起来,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我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心吊胆起来。
没发生什么,那是最好的情况。
但我们俩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谁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目的是什么?
“桌上有房卡。”江川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走过去,拿起那张薄薄的塑料卡片。
上面没有酒店logo,只有一串房号。
“去前台问问。”江川穿上外套,已经恢复了平时那副人模狗样的精英派头。
“等等。”我叫住他。
“干嘛?”
“就这么一起下去?”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想明天就上公司头条?”
‘震惊!竞争对手深夜同宿酒店,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我都能想象出公司茶水间那些人的嘴脸了。
江川的脚步顿住了。
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们俩的关系,在公司里人尽皆知。如果被人看到我们俩一早从同一家酒店走出去……
那乐子可就大了。
轻则被当成办公室恋情的主角,沦为八卦谈资。
重则,可能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影响我们正在竞争的那个新项目。
那个项目,对我和他,都至关重要。
“那你说怎么办?”江川不耐烦地问。
“你先下去,去前台问清楚。我等十分钟再走。”我做了决定。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没反驳。
“问到了怎么联系?”
我们俩连对方的微信都没加。
平时交流全靠公司那个难用得要死的内部通讯软件。
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便签纸,写下我的手机号,递给他。
“问清楚了给我发消息。还有,把房费结了。”
“凭什么我结?”他眉毛一挑。
“凭你是个男的。”我面无表情。
“林未,你别得寸进尺。”
“那你结不结?不结我俩现在就手拉手下去,让大家看看我们有多恩爱。”我开始耍无赖。
江川死死地瞪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你狠。”
他一把夺过纸条,转身就走。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的电锯好像又开始工作了。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把昨晚的每一个细节都重新过一遍。
聚餐地点是公司附近的一家海鲜酒楼。
王总订的包间。
一开始气氛还行,大家吃吃喝喝,聊着项目的事。
转折点是赵总的到来。
赵总是我们这次项目甲方的对接人,一个五十多岁,有点秃顶的男人。
他一来,王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热情得过分。
然后,酒桌上的风向就变了。
变成了王总带着我们轮流给赵总敬酒。
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自然是重点攻击对象。
赵总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让我很不舒服。
那种黏腻的,带着审视和算计的目光。
他说:“林经理真是年轻有为啊,巾帼不让须眉。这个项目,你们公司派你来主导,真是派对人了。”
我只能陪着笑脸:“赵总过奖了,主要还是我们团队的功劳。”
“哎,别谦虚嘛。”他端着酒杯,“来,林经理,我敬你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那杯是白的。
我酒量不算差,但白的喝不了多少。
“赵总,我不太会喝白酒,我用啤酒陪您吧?”我试图挣扎。
王总立刻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
“小林!怎么跟赵总说话呢?赵总亲自敬你,是给你面子!”他满脸堆笑,话却是说给我听的。
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喝了。
一杯下肚,胃里就像着了火。
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视线开始模糊。
我记得我好像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想透透气。
在走廊上,我遇到了江川。
他好像刚抽完烟回来,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他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喝高了,眼神估计都直了。
“喝不了就别逞强。”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
我当时怎么回的?
我好像是……冲他冷笑了一声?
说:“用不着你管。”
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现在想起来,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从洗手间回来,战局更加惨烈。
我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灌得七荤八素。
后面的记忆,就变成了碎片。
我好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又好像有人把我扶了起来。
扶我的人是谁?
我努力地想,头疼得更厉害了。
是一个……女同事?
好像是小李。
对,就是新来的那个实习生,李静。
她扶着我,说:“林姐,你喝太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当时好像还说了声“谢谢”。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走出去了?
江川呢?他是什么时候加入的?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我的回忆。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房间是李静用她自己的身份证开的。昨晚十一点半,她一个人办的入住。”
是江川。
李静?
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说话细声细气,叫我“林姐”叫得比谁都甜的实习生?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为什么是她?
她把我们俩弄到一个房间里,图什么?
一个刚来公司不到三个月的实习生,她有这个胆子?
我立刻回拨了江-川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李静?你确定?”
“前台给我看了登记记录,就是她。我还让前台调了监控,她昨晚确实扶着一个……女人,进了电梯。”
那个女人,无疑就是我。
“那你呢?”我追问,“监控里有你吗?”
“没有。”江川答得很快,“我问了前台,他们说后半夜没有再看到李静或者其他可疑的人。”
这就奇怪了。
李静把我送到房间,然后就走了。
那江川是怎么进来的?
“你再仔细想想,你昨晚最后见到的人是谁?”江川的声音很严肃。
我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光怪陆离的画面。
酒杯,笑脸,眩晕……
等等。
我好像……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了江川。
他好像……跟王总和赵总在说什么。
他挡在了我面前。
对,他好像替我挡了酒。
赵总还要灌我,江川端着杯子,笑着说:“赵总,林经理已经喝多了,女孩子,别太为难她。这杯我替她喝。”
我当时趴在桌子上,意识模糊,只觉得他的背影很高大。
再然后……我就彻底断片了。
“我想起来了,”我对着电话说,“最后……好像是你替我挡了酒。”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实话实说。
“废物。”江川毫不客气地评价。
我气得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那你呢?你替我喝完酒之后呢?”我反问。
“我喝完那杯,王总就说时间差不多了,散了吧。我打了辆车,准备回家。”
“然后就在车上睡着了?”我猜测。
“嗯。”
“再醒来,就到这了?”
“对。”
这说不通。
出租车司机为什么会把他送到这家酒店?还精准地送到了我所在的房间?
除非……
“你打的车,是网约车还是路边拦的?”我问。
“网约车。”
“订单记录还在吗?看看司机信息!”我感觉自己抓到了关键。
“在看。”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江川在那头低低地骂了一句。
“怎么了?”
“订单被取消了。”
“取消了?”
“对,昨晚十一点五十分,司机取消了订单。理由是‘乘客原因’。”
我的心沉了下去。
线索断了。
“现在怎么办?”我问。
“我先回公司,你也尽快过来。李静今天应该会来上班。当面问她。”江川的声音很果断。
“好。”
挂了电话,我在房间里又待了十分钟。
用酒店的一次性牙刷简单洗漱了一下,又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冷冽。
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我走出酒店大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公司。
周六的公司,格外安静。
只有我们项目组的几个人,因为赶进度,还在加班。
我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工位上的江川。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正对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过去。
我们组的人看到我,都打了声招呼:“林姐早。”
我挤出一个笑容:“早。”
走到江川旁边,我压低声音:“李静呢?来了吗?”
“没来。”江川摇头,“我刚在微信上问她,她说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假。”
请假?
早不请晚不请,偏偏今天请假?
这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电话呢?打她电话。”
“关机。”
我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隔板上。
“操。”
旁边的同事被我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川不动声色地把我拉到旁边的会议室。
“你小点声。”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我小声不了!江川,这事儿明摆着就是冲我们来的!现在怎么办?李静躲起来了,死无对证!”我烦躁地在会议室里踱步。
“你急有什么用?”江川靠在桌子上,抱着臂,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我不急?明天周一,要是这事儿传出去,你我怎么跟王总交代?那个新项目还要不要了?”
“所以,在事情传出去之前,我们必须搞清楚真相。”
“怎么搞?唯一的知情人消失了!”
江川沉默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不止她一个。”
我愣住了。
“还有谁?”
“司机。”江川说,“那个取消了订单的网约车司机。”
我反应过来了。
“你有办法找到他?”
“我刚才给平台打了电话,投诉了那个订单。他们说会去核实,四十八小时内给我答复。”
“四十八小时?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我用了点别的办法。”江川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页面给我看。
那是一个……车友论坛?
“我把那个司机的车牌号发到我一个朋友的群里了,他是做二手车的,人脉广。让他们帮忙找找看。”
我看着江川,第一次觉得,这个死对头,好像也不完全是个只会耍帅的草包。
“找到了又怎么样?司机凭什么跟我们说实话?”我还是不乐观。
“钱。”江川吐出一个字。
简单,粗暴,但有效。
我没话说了。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
我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画面,试图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江川倒是很沉得住气,就坐在那儿处理他的工作,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有时候真佩服他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装逼劲儿。
快到中午的时候,江川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挂断,对我抬了抬下巴。
“找到了。在城西一个汽修厂。”
我立刻站了起来。
“走。”
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留下身后一堆莫名其妙的眼神。
打车去城西的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车里的气氛很诡异。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我和江川,斗了两年。
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因为这么一桩破事,结成“破案”搭子。
人生真是比小说还离奇。
汽修厂里一股浓重的机油味。
江川的朋友,一个穿着工装背心、胳膊上都是纹身的男人,指着一个正在修车的师傅说:“就是他。”
我们走过去。
那个司机大概四十多岁,看到我们,眼神有点闪躲。
江川开门见山:“师傅,昨晚是不是你接了我一单,从市中心到XX小区?”
司机擦了擦手上的油,含糊地说:“昨晚接的单太多了,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江川冷笑一声,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直接拍在他面前的工具箱上。
“现在想起来了吗?”
司机的眼睛亮了,但还是有点犹豫。
“这……这不合规矩……”
“我再加一倍。”江川又抽出一沓。
司机的喉结动了动。
“你想知道什么?”他终于松口了。
“昨晚,你为什么取消订单?把我送到了哪里?”
司机叹了口气,把钱收了起来。
“兄弟,不是我不送你。是半路上,有个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把你送到他说的地方去。”
“什么人?”我急忙问。
“一个……女的。很年轻,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
女的?
李静?
“她怎么联系上你的?”江川问。
“我开着车,她突然从路边冲出来拦住我的车。我吓了一跳。她敲我车窗,说车上的人是她朋友,喝多了,让我把他送到指定的酒店,还给了我两千块钱。”
两千块钱,就为了改个目的地。
这手笔不小。
“她怎么知道你在车上?”我抓住了疑点。
司机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她说她一直在后面跟着。她说你是她老板,让我别多问。”
跟着?
一个实习生,有这么缜密的心思?
“哪个酒店?”江川继续问。
“就是你们早上出来的那家。”司机说,“我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然后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行李推车,让我帮她把你弄上去,盖了块布,就推进电梯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拍电影吗?
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干出这种事?
“你确定是她一个人?”
“对,就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力气还挺大。”
问完了话,我和江川离开了汽修厂。
走在路上,我俩都没说话。
阳光很烈,晒得人发晕。
“现在可以确定,就是李静了。”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图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实习生,花几千块钱,费这么大劲,把我和她暗恋的(我猜的)上司弄到一个房间。
就为了……看我们出丑?
这动机也太弱了吧。
“除非,她不是主谋。”江川突然说。
我停下脚步,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她背后还有人?”
“一个实习生,有这个胆子,有这个心思,还有这个财力吗?”江川反问。
我愣住了。
对啊。
李静家境普通,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两千块钱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来做一件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还风险极大的事情?
除非,有人指使她。
并且,许诺了她足够的好处。
或者,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
“会是谁?”我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办公室里,想看我们俩笑话的人不少。
但敢下这么狠手的,会是谁?
江川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不管是谁,把他揪出来。”
我们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了。
我俩坐在会议室里,把所有可能的人都分析了一遍。
王总?有可能。他一直觉得我们俩功高盖主,不好管。把我们搞臭,他能更好地控制项目。
其他组的竞争对手?也有可能。我们正在争的那个项目,油水很足,眼红的人不少。
甚至……赵总?他昨晚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会不会是他贼心不死,想设计我,结果江川意外搅了局?
每一种可能,都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测。”我叹了口气。
“那就去找证据。”江川看着我,“李静是唯一的突破口。必须让她开口。”
“她现在躲着我们,电话关机,去她家堵她?”
“她总要出门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闺蜜打来的。
“喂,你昨天到底怎么了?发一堆乱码,吓死我了。”
“没事,喝多了。”我含糊地应付。
“你现在在哪儿?我刚逛街,好像看到你们公司那个新来的实习生了,叫李静是吧?”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在哪儿看到的?”
“就在市中心那个百货大楼,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好像在吵架。”
“男的?长什么样?”
“看不清脸,戴着帽子。但看身形和穿着,有点眼熟……”闺蜜努力回忆着,“哎呀我想起来了!有点像你们那个王总!”
王总!
我和江川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吧!那身形,那地中海发型,化成灰我都认得!”闺蜜的语气很肯定。
我挂了电话,心脏狂跳。
李静和王总。
他们俩……
如果真的是王总在背后指使,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有动机,也有能力让李静为他办事。
“走,去百货大楼。”江川已经拿起了车钥匙。
这次是他开的车。
一路上,车速很快,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
到了百货大楼,我们分头行动。
我负责楼上,他负责楼下。
商场里人来人往,我挤在人群里,眼睛像雷达一样四处扫描。
终于,在三楼一家咖啡馆的靠窗位置,我看到了李静。
她一个人坐在那儿,面前的咖啡没动,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王总不在。
我给江川发了个消息,然后悄悄走了过去。
我在她对面坐下。
她看到我,像见了鬼一样,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林姐?”
“别怕。”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想知道真相。”
李静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盯着她的眼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指使你?”
她低下头,肩膀开始发抖。
“我……”
“是王总,对不对?”我直接挑明。
李静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怒火。
“他让你这么做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李-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没有好处……他……他抓住了我的把柄……”
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原来,李静在进公司之前,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经历。她为了凑学费,在网上做过“裸贷”。
这件事,她以为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前段时间,王总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她当时的照片和视频。
他用这个来威胁李静,让她为他办事。
“他说……他说只要我听他的,帮他做一件事,他不仅会把东西还给我,还会保证我顺利转正,留在项目里。”
“所以,你就答应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没办法……”李静哭着说,“我怕……我真的怕……”
“他让你做什么?”江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就站在我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李静被他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他……他让我找机会,把你和林姐灌醉,然后把你们送到酒店的同一个房间,再找人拍下你们俩一起从酒店出来的照片。”
“照片呢?”江川追问。
“我不知道……他说他会安排人拍……”
好一招“一石二鸟”。
王总这是想把我们俩一起毁掉。
只要那些照片流出去,我们俩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办公室恋情,尤其还是竞争对手之间的,足以让我们的职业生涯蒙上巨大的污点。
到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我们踢出项目组,换上他自己的人。
真是好算计。
“他让你把我们灌醉,你是怎么操作的?”我问。
“他给了我一种药,让我偷偷放在你们的酒里。”
我的心一紧。
不是简单的灌醉,是下药。
难怪我昨晚断片得那么彻底,后劲还这么大。
“什么药?”
“我不知道……他给我的,就是一个小瓶子,里面是无色无味的液体。”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王八蛋,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他人呢?他刚才不是还跟你在一起吗?”江川问。
“他……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去‘办事’。”
办事?
办什么事?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拍照的人呢?你知道是谁吗?”
李静摇头:“我不知道,王总没说。”
江川拿出手机,快速地操作着什么。
“我朋友说,王总的车,刚刚往我们公司那个方向去了。”
回公司?
他现在回公司干什么?
今天周六,公司没什么人。
等等。
照片!
如果拍照的人已经把照片给了王总,他现在回公司,是不是想……
“他想把照片发出去!”我和江川几乎是异口同声。
利用公司的内部邮箱,或者匿名发到员工群里。
一旦发出去,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走!”
我们俩扔下还在哭哭啼啼的李静,飞奔出商场。
路上,江川把车开得飞快,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来得及吗?”我问。
“不知道。”江川的表情很凝重,“只能赌一把。”
车子在公司楼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我们俩冲进大楼,直奔电梯。
电梯的数字在缓慢地向上跳动。
我从来没觉得等电梯是这么漫长的一件事。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我们冲进办公室。
王总的办公室门紧闭着。
江川一脚就踹了上去。
门没锁。
王总正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对着电脑。
听到巨大的声响,他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
看到我们俩,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私闯我的办公室,想造反吗?”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江川没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拔掉了他电脑的电源。
屏幕瞬间黑了。
“你干什么!”王总急了,想去抢。
我挡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王总,别演了。我们都知道了。”
王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还在嘴硬。
“不知道?”江"川冷笑一声,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拿在手里,“那我们打开看看,你刚才在发什么,不就知道了吗?”
王总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你……你们这是抢劫!我要报警!”
“好啊,报警。”我拿出手机,“正好,让警察来看看,王总您电脑里,都存了些什么好东西。比如,威胁女下属的照片?再比如,刚刚拍到的,我和江川的‘亲密照’?”
我每说一句,王总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
“你们……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江川把电脑扔在桌子上。
“把东西交出来。”
王总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
“照片都在这里了。底片……我也都删了。”
江川拿过U盘,插在自己的备用笔记本上。
里面果然是几张照片。
是我和江川一前一后走出酒店大门的照片。
角度很刁钻,看起来就像我们俩一起出来的。
还有几张,是透过酒店房间的门缝拍的。
画面很模糊,只能看到两个人影在房间里。
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足够引人遐想。
“删掉。”江川命令道。
王总哆哆嗦嗦地操作着,当着我们的面,把U盘格式化了。
“李静的那些东西呢?”我追问。
王总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都在这里了。”
我拿过来,检查了一下,确实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一段视频。
我把信封收好。
“王总,”江川看着他,眼神冰冷,“这件事,我们不追究。”
王总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们这么好说话。
“但是,”江川话锋一转,“那个新项目,我们俩要全权负责,你,不能插手任何事。所有资源,必须向我们倾斜。”
王总的脸抽搐了一下。
那个项目是他捞油水的重要来源。
“还有,”我补充道,“李静转正的事,你亲自去办。以后,不许再找她麻烦。”
王总咬着牙,看着我们。
他知道,他没得选。
把柄在我们手上,他只能认栽。
“好……我答应。”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走出王总办公室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我和江川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相对无言。
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谢谢。”我先开口。
今天,如果不是他,我可能真的就栽了。
“谢什么?”江川看着窗外,“我也是在自救。”
话说得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揍。
但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我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他,“李静的东西,还是你交给她吧。”
他看了我一眼,接了过去。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没拒绝。
坐在他的车里,我看着他开车的侧脸。
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我突然觉得,这个我斗了两年的死对头,好像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你……为什么会替我挡酒?”我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他开着车,目不斜视。
“看不惯。”
“看不惯什么?”
“看不惯王总和赵总那副嘴脸。”他淡淡地说,“职场上的竞争,靠的是本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东西。”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我们俩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
我们都骄傲,都看不起那些歪门邪道。
所以,我们才会成为对手。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住。
“到了。”
“嗯。”我解开安全带,“今天……真的谢谢你。”
“我说了,是自救。”他还是那副样子。
我笑了笑,推开车门。
“江川。”我下车后,又回头叫住他。
“嗯?”
“新项目,合作愉快。”
他愣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浅的,但却是真心的笑容。
“合作愉快。”
周一。
我走进公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王总见到我,眼神躲闪,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李静转正的申请,当天就批了下来。
她来找我,把那个信封还给了我。
“林姐,这个,你帮我还给江组长吧。我……我不敢见他。”
我把信封又转交给了江川。
他什么也没说,就收下了。
下午,新项目的启动会。
王总宣布,项目由我和江川共同担任总负责人。
下面的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是死对头,现在居然要合作了?
我看到江川,他也正好看过来。
我们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没有了往日的火药味,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会后,我们俩在茶水间碰到了。
“以后,请多指教了,江组长。”我端着咖啡,学着他的样子,皮笑肉不笑。
“彼此彼此,林组长。”他也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我的。
“不过我先说好,”我喝了口咖啡,“工作是工作,我还是看你不顺眼。”
“巧了,”他挑了挑眉,“我也是。”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
那场荒唐的酒店惊魂夜,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虽然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但最终,湖面还是会恢复平静。
只不过,湖底的生态,已经悄然改变。
我和江川,依旧是同事,依旧是竞争者。
但我们之间,多了一层别人无法理解的联系。
我们是共犯,是战友,也是……唯一能理解对方骄傲的,那个对手。
生活,这个最牛逼的编剧,总是喜欢写一些出人意料的剧情。
而我们,只能被推着,继续往下演。
不过,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来源:小蔚观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