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被分配到山区支教,一个女学生说:老师,我长大嫁给你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1-13 08:44 1

摘要:88年,我提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帆布行李箱,站在那辆拖拉机的车斗里,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子,前途未卜,落点随机。

88年,我提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帆布行李箱,站在那辆拖拉机的车斗里,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子,前途未卜,落点随机。

车轮子底下不是路,是路的尸体。

颠得我五脏六腑都在跳一种我不认识的迪斯科。

司机是个黑黢黢的老汉,牙齿漏风,吧嗒着烟杆,喷出的烟雾比拖拉机屁股后头的还浓。

“小伙子,城里来的大学生吧?”

我“嗯”了一声,嗓子眼儿里全是土。

“分到我们下马村,委屈你了。”

我没说话,心里说,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发配。

我叫陈启,二十二岁,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根正苗红的城市青年。毕业分配,红头文件上一个章,就把我从繁华的省城,盖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大山深处。

我女朋友,林晓,在火车站哭得跟泪人似的,抓着我的手说:“陈启,就一年,一年后你必须回来。”

我当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放心,就是去镀个金,体验下生活。”

现在看来,我体验的不是生活,是“活着”。

拖拉机“突突”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在一片黄泥墙、黑瓦片的房子前停下。

这就是下马村。

村长和小学校长一起来接我。村长姓王,就是那个拖拉机司机。老校长姓李,瘦得像根风干的竹竿,一直在咳嗽,肺里跟拉风箱似的。

“陈老师,欢迎,欢迎。”李校长伸出手,那手上全是茧子和裂口。

我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感觉像摸到了老树皮。

学校,就是村头一间稍微大点的土坯房,四面漏风。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个大通铺,从学前班到五年级的学生,全塞在一个屋里。

我的宿舍,就在教室后面隔出来的一小间,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

这就是我未来一年的“家”。

那天晚上,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跟鬼哭似的,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我摸出林晓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那么甜,背景是省城最时髦的公园。

我把照片立在枕头边,好像这样就能隔绝掉这山里的贫瘠和孤独。

第二天,我正式开始上课。

孩子们像一群刚出窝的小麻雀,叽叽喳喳,但眼睛里都带着一种怯生生的光。

他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小脸蛋冻得通红,鼻涕挂在嘴边都忘了擦。

我清了清嗓子,想学着大学教授的样子来个开场白。

“同学们好,我叫陈启,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兼……”

我卡壳了,因为我发现我什么都得兼。

孩子们瞪着几十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我,一片寂静。

我有点尴尬,指着黑板上我刚写的两个字:“来,跟我念,陈——启——”

孩子们还是没声音。

李校长在门口咳了一声,走进来,用本地话喊了一嗓子。

孩子们这才怯生生地跟着喊:“陈老师好。”

声音稀稀拉拉,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活儿不好干。

学生里有个小女孩,特别显眼。

倒不是因为她穿得比别人好,恰恰相反,她穿得最破,头发枯黄,脸也小小的,像个没长开的豆芽。

但她的眼睛,是所有孩子里最亮的。

上课的时候,所有人都低着头,或者东张西望,只有她,一直抬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要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吞下去。

我讲“北京天安门”,我说那广场大得能站一百万人,升旗仪式有多壮观。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好像真的映出了金色的天安门城楼。

下课后,她没走,磨磨蹭蹭地挪到我跟前。

“老师。”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什么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点。

她从背后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我。

是个烤得有点焦的红薯。

“给你吃。”

我愣住了。这年头,在山里,一个烤红薯,可能就是她最好的零食了。

“老师不饿,你吃吧。”我推了回去。

她却很执着,又推了过来,小声说:“我阿大(爸爸)说,要尊敬老师。”

我心里一热,接了过来。

红薯还带着余温,烫得我手心发痒,也烫得我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山杏。”

“哪个杏?”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在黑板上写下“山杏”两个字。

“是这两个字吗?山川的山,杏花的杏。”

她看着那两个字,眼睛亮得惊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山杏成了我的“小跟班”。

我上课,她永远坐在第一排,听得最认真。我批改作业,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安安静静地看我写字。

有时候,她会冷不丁地问我一些问题。

“老师,火车真的像一条很长很长的虫子吗?”

“老师,城里人晚上都不睡觉,看电视吗?”

“老师,你女朋友,是不是跟画上的人一样好看?”她指着我桌上林晓的照片。

我笑着回答她所有天真的问题,给她讲山外的世界。

讲高楼大厦,讲车水马龙,讲霓虹灯,讲肯德基。

她听得入了迷,小嘴微张,好像那些我随口说出的东西,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咒语。

一天下午,我教他们一首诗,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我念得很有感情,仿佛自己不是被困在这山沟里,而是真的拥有了全世界。

念完,我问:“有谁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茫然。

喂马、劈柴他们懂,但什么是“周游世界”?什么是“幸福”?

只有山杏举起了手,小小的,怯怯的。

“山杏,你来说。”

她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老师,我觉得,幸福就是……能天天吃上白米饭,不用再吃红薯干。”

教室里一阵哄笑。

我却笑不出来。

我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和那双亮得让人心疼的眼睛,突然觉得,我以前所认知和追求的那些“幸福”,是多么的矫情和空洞。

那天放学,山杏又留了下来。

天色有点晚了,夕阳把窗户染成了金色。

她帮我把作业本抱到桌上,然后站在那里,没走。

“还有事吗,山杏?”

她低着头,小手绞着衣角,脸颊红扑扑的。

过了好半天,她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郑重。

“老师。”

“嗯?”

“我长大嫁给你。”

我一下就愣住了,随即失笑。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特别认真。

“我说,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你。”

我看着她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算什么?童言无忌?

我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像往常一样。

但她却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我的触碰会亵渎她刚刚说出的那个神圣的誓言。

“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眼圈有点红了。

“怎么会?”我赶紧说,“老师很喜欢你,你是老师最好的学生。”

“那为什么你笑?”

“我……我这是高兴的。”我胡乱找了个借口,“你这么好的学生,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我试图把话题岔开。

“我要给你当媳妇。”她很固执,“我阿妈说了,你是我们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是城里来的大学生,谁嫁给你,谁就有福气。”

我彻底没辙了。

跟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你能讲什么大道理?

我只能板起脸,装出严肃的样子。

“山杏,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你现在是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神里的那份执着,一点都没少。

她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在那张破桌子前,哭笑不得。

我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写进了当晚的日记里。

“1988年10月26日,晴。今天发生了一件荒唐事,我最得意的学生,一个叫山杏的黄毛丫头,竟然说长大了要嫁给我。天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也许,对她来说,我这个‘城里人’,就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归宿了吧。可怜的孩子。”

写完,我吹灭了煤油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覆睡不着。

山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那句“我长大嫁给你”,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原本已经因为枯燥而死气沉沉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日子一天天过去。

山里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

教室里没有取暖设备,孩子们的手都冻成了小胡萝卜。

我把我从城里带来的唯一一双手套,给了山杏。

她戴着那双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男士手套,写字的时候笨拙得像只熊。

但她一整天都笑呵呵的,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我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

习惯了每天早上被鸡鸣狗叫吵醒,习惯了吃带着沙子的饭,习惯了用冷得刺骨的水洗脸,习惯了在煤油灯下备课到深夜。

我和林晓的通信越来越少。

她的信里,充满了省城的繁华和热闹。今天去跳了舞,明天去看了电影,新交了什么朋友,单位里又有什么八卦。

那些东西,离我太遥远了。

遥远得就像另一个星球的故事。

我回信,能写的只有这里的贫穷和孩子们的眼睛。

我告诉她,山杏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如果能到城里读书,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林晓回信说:“你是不是在那山沟沟里待傻了?对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上心。你可别忘了,你一年后就要回来的。”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气鼓鼓的表情。

我看着那封信,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我迟早是要走的。

这里的一切,包括山杏,都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短暂的插曲。

寒假前,学校要进行期末考试。

我用蜡纸刻了试卷,油印出来,墨水味熏得人头疼。

考试那天,山杏却没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从不迟到早退,今天是怎么了?

考完试,我把卷子交给李校长,自己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杏家走。

她家在半山腰上,比村里其他人家更偏,也更破。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粗暴的咒骂声,和女人的哭泣声。

我心一紧,加快了脚步。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我看见山杏的阿大,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正扬着手要打她阿妈。

山杏扑过去,死死抱住她阿大的腿。

“阿大,别打阿妈!别打!”

“滚开!”男人一脚把山杏踹到一边。

山杏小小的身子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当时血一下就冲到了头顶。

“住手!”我吼了一声,冲了进去。

男人被我这声吼给镇住了,转过头,醉眼朦胧地看着我。

“你……你是哪个?”

“我是山杏的老师!”我把他推开,扶起缩在墙角的山杏她妈。

然后我走到山杏身边,检查她的伤。

还好,只是胳膊擦破了皮。

她看见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死死抓着我的衣角,浑身发抖。

“你个教书的,管我们家的闲事?”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自己的娃,我爱打就打,爱骂就骂,关你屁事!”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我把山杏护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吓人,也可能是“城里大学生”这个身份还有点分量,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几句,没敢再动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酒瓶子继续喝。

我把山杏带回了学校。

给她擦了药,又给她煮了一碗面条,卧了两个鸡蛋。

这是我给自己留着过年的。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我没说话,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吃完,我才问:“你阿大……经常这样吗?”

她点点头。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小声说,“他去煤矿上挖煤,被砸断了腿,回来后就天天喝酒,喝酒就打人。”

我心里一酸。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每个人的生活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老师。”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

“嗯?”

“你以后……会走吗?”

我沉默了。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避,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老师,你别走,好不好?”她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你走了,就没人管我了。”

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和那双充满祈求的眼睛,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该怎么告诉她,我不仅会走,而且早就开始掰着指头数着离开的日子了?

我该怎么告诉她,山的那一边,有我的城市,我的家人,我的女朋友,我全部的未来?

“山杏,”我艰难地开口,“老师……老师也有自己的家。”

她的手,慢慢松开了。

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哦。”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个晚上,她就睡在我宿舍的小床上,我自己在桌子边趴了一夜。

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对“离开”这件事,产生了一丝动摇。

我到底是在“镀金”,还是在逃避一种我从未想过的责任?

年后开学,山杏变得沉默了很多。

她上课依旧认真,但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我,也不再问我那些关于山外世界的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一种深藏起来的忧伤。

那句“我长大嫁给你”,她再也没有提过。

但我知道,那句话并没有消失。

它像一颗种子,埋在了她心里,也在我心里,在沉默的日子里,悄悄地发着芽。

春天来了,山里的野花开得漫山遍遍。

我和李校长带着孩子们去春游,其实就是到后山的一块草地上。

孩子们像撒了欢的野马,到处乱跑。

山杏采了一大把野花,跑到我面前,编成一个花环,戴在我头上。

“老师,好看吗?”她仰着脸,笑着问我。

阳光下,她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灿烂。

我愣愣地看着她,忘了回答。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我真的留下来,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把我吓了一跳。

我赶紧把它从脑子里甩出去。

陈启,你疯了?林晓还在等你,你的前途,你的人生,都在城里。

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夏天。

雨季来了。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而且一下就是好几天,没完没了。

河水暴涨,浑黄的泥水像野兽一样咆哮着。

村里老人说,这雨势不对劲,怕是要出事。

我当时没当回事。

城里长大的我,对自然的敬畏,远不如对数理化的敬畏。

直到那天晚上。

我正在灯下给林晓写信,写我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回去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跟着晃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各种尖叫声、哭喊声。

我冲出去一看,魂都吓飞了。

后山,塌方了。

巨大的泥石流,裹挟着树木和石头,像一条黄色的巨龙,朝着村子扑过来。

“快跑!山塌了!”

“救命啊!”

整个村子都乱成了一锅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就是:学校!孩子们!

但学校里是空的,孩子们都回家了。

那山杏呢?

她家就在半山腰,离塌方的地方最近!

我疯了一样,拨开人群,朝着山杏家的方向冲去。

雨下得太大,路已经看不清了,脚下全是泥和水。

我摔倒了好几次,爬起来又继续跑。

等我跑到山杏家附近,眼前的一幕让我血液都凝固了。

她家那间小小的土坯房,已经被泥石流冲垮了一半。

“山杏!山杏!”我声嘶力竭地喊。

没人回应。

只有雨声和远处传来的轰隆声。

我正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被人一把拉住了。

是王村长。

“陈老师,你不要命了!那边还在塌!”

“山杏还在里面!”我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我们想办法!”王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拿着锄头和铁锹,也在往那边冲。

我们冲到废墟前,开始疯狂地挖掘。

没有工具,就用手刨。

我的手指很快就磨破了,鲜血混着泥水,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找到了!在这里!”一个村民喊道。

我们冲过去,看见山杏的阿妈被埋在一根房梁下面,已经昏迷了。

山杏的阿大,那个整天醉醺醺的男人,此刻却异常清醒,用他那条伤腿支撑着,死死地扛着另一根即将倒塌的木头,他的身下,护着小小的山杏。

“快……快救孩子……”他看到我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山杏从他身下拉了出来。

她没有受伤,只是吓坏了,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我们把她拉出来的那一刻,那根被她阿大扛着的木头,“咔嚓”一声,断了。

连带着上面的泥土和石块,轰然倒塌。

“阿大!”山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们都呆住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那个我曾经鄙视过的酒鬼男人,在最后一刻,用他的生命,诠释了什么叫父亲。

那场山洪,毁了半个下马村。

山杏家没了,她阿大也没了。

她阿妈受了重伤,被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山杏成了孤儿。

村里安排她暂时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后山的方向。

她瘦了一大圈,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山杏。”

她没反应。

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

她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躲开了。

“老师,”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不是我命不好?克死了阿大?”

我心里一疼。

“胡说!这不关你的事,这是天灾。”

“可他们都这么说。”她低下头,“他们说我是扫把星。”

我气得想骂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愚昧的想法。

我把她的小手拉过来,握在手心。

“山杏,别听他们胡说。你阿大是英雄,他用命救了你,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你不能让他失望,知道吗?”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老师,我没有家了。”

“谁说你没有?”我脱口而出,“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凭什么给她这样的承诺?我马上就要走了。

但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眼睛,我把所有反悔的话,都咽了回去。

“真的吗?”

“真的。”我咬着牙说。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我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我抱着她瘦小的身体,感觉自己抱住了一个沉甸甸的责任。

我的离开日期,一天天临近了。

调令已经下来了,单位催我尽快回去报到。

林晓的信也越来越频繁,字里行间都是对我们未来的美好憧憬。

我却越来越焦虑,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边是我的前途,我的爱情,我二十二年的人生轨迹。

另一边,是一个刚刚失去了父亲,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小女孩。

我该怎么选?

我试着跟李校长谈。

“校长,山杏这孩子……以后怎么办?”

李校长叹了口气,咳得更厉害了。

“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那个亲戚家也不富裕,能管她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不能让她辍学!”我激动地说,“她那么聪明!”

“陈老师啊,”李校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个好人。但是,你管不了一辈子的。你也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是啊,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所有人都这么说。

道理我都懂。

可是,一想到我要离开,要把山杏一个人留在这个前途未卜的山沟里,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我最后一次去镇上,给林晓打了长途电话。

电话“滋滋啦啦”的,声音很不清楚。

“陈启?你什么时候回来?票买好了吗?”林晓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晓晓……”我喉咙发干,“我……我可能要晚点回去。”

“晚点?晚多久?单位那边都说好了吗?”

“我这边……出了点事。”我把山洪和山杏家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晓才开口,声音冷了下来。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你要为那个小丫头留下来?”

“我没说要留下来,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她打断我,“陈启,你别犯傻!那不是你的责任!你同情她,可以给她寄点钱,但你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

“这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难道你真对那小丫头有什么想法?她才多大?”林晓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你胡说什么!”我气得发抖,“她只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她也会长大!你别忘了她说过什么!”

我愣住了。

记里写的那句“我长大嫁给你”,曾经当笑话讲给她听。

现在,却成了一根刺。

“陈启,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按时回来,我们俩,就完了。”

她“啪”地挂了电话。

我举着听筒,听着里面的忙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

村里很多人来送我。

王村长,李校长,还有那些我教过的孩子们。

他们给我塞了各种东西,煮熟的鸡蛋,晒干的蘑菇,自家做的布鞋。

我一一接着,眼圈发红。

山杏也在。

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不远不近地看着我。

她没哭,也没说话。

只是那么看着。

那眼神,比任何眼泪都让我心碎。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来。

“山杏,老师要走了。”

她点点头。

“以后要好好学习,听李校长的话,知道吗?”

她又点点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她手里。

“这里面是老师所有的积蓄,你留着交学费,买本子。”

其实也没多少钱,就我这几个月攒下的几十块津贴。

她捏着那个信封,指节都发白了。

“老师。”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

“嗯?”

“你还会回来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敢承诺。

我怕我的承诺,会变成她更深的失望。

“山anh,”我换了一种方式,“等你在外面考上大学,就可以来城里找老师了。”

这是一个多么狡猾又残忍的回答。

我把重逢的希望,变成了一个需要她用十几年的努力去实现的条件。

她好像听懂了。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是我见过她最美的笑容,也最凄凉。

“好。”她说,“老师,你等我。”

拖拉机又“突突”地响了起来。

我上了车斗,不敢再回头看她。

车子开动了,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大山里。

回到城市,一切都像一场梦。

高楼,汽车,霓虹灯。

熟悉又陌生。

我和林晓,到底还是分手了。

没有争吵,很平静。

她说:“陈启,你的心,一半留在那山里了。”

我无力反驳。

我开始工作,结婚,生子。

按部就班地,过着一个普通城市男人该过的生活。

我成了一个小单位的科长,不算得意,但也安稳。

我妻子是我同事介绍的,一个温和贤淑的女人。

我们的生活平淡如水。

我偶尔会想起下马村,想起那个瘦小的身影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刚开始那几年,我还会给她寄钱和书。

李校长给我回过信,说山杏学习很刻苦,一直是全乡第一。

后来,李校长去世了。

我们的联系,就这么断了。

再后来,工作越来越忙,家庭的琐事也越来越多。

山杏和下马村,被我尘封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那个地方有任何交集。

直到2015年。

我已经五十岁了。

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皱纹。

妻子前几年因病去世了,儿子也去了国外读大学。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天晚上,我看电视,一个扶贫专题片。

当镜头扫过一个崭新的校舍,下面打出“下马村小学”几个字时,我整个人都定住了。

下马村。

那个我以为已经被遗忘的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画面里的村子,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黄泥路变成了水泥路,土坯房变成了二层小楼。

唯一不变的,是那连绵起伏的大山。

节目里采访了小学的校长。

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得体的套装,剪着利落的短发,说话清晰,有条理,眼神里透着一股自信和坚毅。

主持人问她:“听说您是本地人,当年考出去,为什么又选择回来呢?外面的世界不好吗?”

她对着镜头,笑了。

那个笑容,让我在二十多年后,依然感到一阵心悸。

“外面的世界很好。”她说,“正因为它很好,我才想把它带回来。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等我考上大学,就可以去城里找他。后来我明白了,我走出大山的意义,不是为了去找他,而是为了成为他。”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了堤。

我几乎是立刻就订了去那里的机票。

二十多年了,交通已经天翻地覆。

飞机,高铁,然后是平坦的柏油马路。

当年那辆颠簸的拖拉机,早已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我站在崭新的下马村小学门口,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我甚至有点害怕。

我怕见到她。

我怕岁月改变了太多,我们相见无言。

我走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安排学校采购新电脑的事情。

她背对着我,声音沉稳干练。

我没有出声,就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的眼睛,依然那么亮。

只是少了当年的怯懦和迷茫,多了岁月的沉淀和智慧。

她看着我,先是惊讶,然后,眼睛慢慢地红了。

“陈……老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点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挂了电话,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对方。

她比我记忆中高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但眉眼间,依然是那个倔强的小丫头的影子。

“您……怎么来了?”她终于开口。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声音沙哑,“就……想回来看看。”

“快请坐。”她把我让到沙发上,亲手给我倒了一杯茶。

茶是好茶,杯子也很干净。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问。

“挺好的。”她笑了笑,“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和你一个学校呢。”

我心里一震。

“毕业后,在城里教了两年书,后来……还是决定回来。”她说,“这里需要我。”

我们聊了很多。

聊这些年的变化,聊学校的孩子,聊村里的发展。

她就像一个出色的导游,向我展示着她的“作品”。

这所漂亮的学校,是她四处奔走,拉来赞助建的。

村里的特色农产品,是她带着村民搞起来的,现在通过电商,卖到了全国各地。

她真的,把外面的世界,带了回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陪我在村里散步。

我们走到了当年她家的那片废墟。

那里已经长满了青草,开着不知名的野花。

“我阿大,就埋在后山。”她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山坡,语气很平静。

“山杏,”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藏了二十多年的问题,“当年……你恨我吗?恨我没有留下来,恨我没有带你走?”

她转过头,看着我。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不恨。”她摇摇头,笑得云淡风轻。

“刚开始的时候,有点怨。我觉得您骗了我。我拼了命地读书,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去城里找您,问问您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后来,等我真的走出了大山,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我就慢慢明白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坦然而真诚。

“陈老师,那时候,你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人,你是一扇窗。我们透过你,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有光,有希望。”

“我当年说要嫁给你,其实不是真的想嫁给你这个人。”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我只是……想嫁给那扇窗外面的世界。”

“后来我长大了,才发现,那个世界,不需要靠嫁给谁去得到。我可以靠自己的双脚,走过去。”

“而现在,”她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眼前的青山和晚风,“我把那个世界,搬了回来。陈老师,您看,我们的下马村,现在也很美,对不对?”

我看着她,看着她脸上自信而从容的笑容,看着她眼睛里那比二十多年前更加璀璨的光芒,我知道,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她也不需要我的拯救。

她自己,就是自己的英雄。

临走前,她送我到村口。

“陈老师,谢谢您。”她郑重地对我说。

“谢我什么?”

“谢谢您,当年给我讲了海子的诗。让我知道,除了喂马劈柴,还有‘周游世界’。也谢谢您,当年没有留下来。”

我愣住了。

“如果您当年真的留下来了,”她继续说,“也许,我会一辈子依赖您,永远也学不会自己走路。您给了我一个梦,然后又适时地离开,逼着我自己,去把那个梦变成现实。”

“所以,您不用对我有任何愧疚。”

我看着她,终于释然地笑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人生,就是由无数个选择和无数个遗憾组成的。

我曾经以为,把山杏一个人留在下马村,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遗憾。

那是我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做出的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在她的人生里,点了一盏小小的灯。

而她,靠着那点微光,自己活成了一轮太阳。

并且,照亮了更多的人。

回到家,我翻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箱子。

里面,有我当年的日记。

我翻到那一页。

“1988年10月26日,晴。今天发生了一件荒唐事,我最得意的学生,一个叫山杏的黄毛丫头,竟然说长大了要嫁给我……”

我拿出笔,在下面,写下了一行新的字。

“2015年10月26日,晴。今天,我见到了她。她没有嫁给我,但她,嫁给了她自己梦想的那个世界。真好。”

来源:叶落暮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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