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劲,76年从上海来的知青。在这叫“朝阳沟”的鬼地方,已经待了三年。
王书记把那杯酒推到我面前的时候,笑得像个刚偷了鸡的黄鼠狼。
“小陈,喝了这杯,这事儿就算定了。”
酒是劣质的苞谷烧,辣得燎嗓子。
事,是我的终身大事。
更准确地说,是我的前途。
我叫陈劲,76年从上海来的知青。在这叫“朝阳沟”的鬼地方,已经待了三年。
三年,我插的秧比我吃的米还多,挑的粪比我看的书还沉。
我做梦都想回城。
机会来了。
去年恢复了高考,我差了三分。今年,大队里有一个返城招工的名额,去县里的纺织厂。
王书记捏着这个名额,就像捏着我的命。
他把命摆在桌上,旁边配的菜,是地主林家的那个傻女儿,林晚。
“娶了她,名额就是你的。”王书记的指头在桌上笃笃地敲,每一个音都敲在我的心尖上。
我盯着桌上那盘花生米,每一颗都像我爹妈的眼珠子,在质问我。
陈劲,你为了回城,要卖身吗?
我心里冷笑。
卖身?我这身被黑土地磋磨得又黑又瘦的皮囊,还值个纺织厂工人的名额?
值。
因为我要娶的,是林家的女儿。
林家,解放前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地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被抄了几轮,谁知道哪个墙旮旯里还藏着金条?
王书记惦记的,是林家的“底子”。
而我,一个成分清白、根正苗红的城市青年,是最好的“政治消毒剂”。娶了林晚,林家就和我这个“工人阶级”预备役绑在了一起,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家也算有了个靠山。
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王书记拿了林家的好处,给我名额,顺便卖个人情。
林家得了我这个“保护伞”。
我,得到了回城的机会。
唯一的牺牲品,是那个叫林晚的傻姑娘,和我后半生的幸福。
可幸福是什么?
在朝阳沟,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就是幸福。能回城,就是天堂。
我端起酒杯,劣质的酒精气味直冲脑门。
“王书记,这杯我喝了。”
“但是,”我看着他的眼睛,“指标的红头文件,我要先看到。”
王书记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了。
“你这小子,真是……精明!”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在我面前晃了晃。
“喏,县革委会的章,红得发烫。”
我一把抓过来,展开。
那红色的印章,像太阳一样刺眼。
我一仰脖,把那杯燎心的酒灌了下去。
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没爹没娘了。
我把自己卖了。
婚礼办得很快,也很寒酸。
没有三转一响,没有像样的酒席。
林家出了钱,在我那间知青点的破屋里,糊了新的报纸,挂了两张红纸剪的喜字。
村里人都来看热闹。
“啧啧,上海来的大学生,居然娶了个傻子。”
“什么大学生,高考都没考上。”
“这下好了,被个傻子拴住了,一辈子待在咱这穷山沟里吧。”
那些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面无表情。
拴住?
等我拿到正式的调令,办完手续,天高任鸟飞。
到时候,谁还认识谁?
新娘子被几个大娘大婶簇拥着,送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红得刺眼的“喜服”,料子糙得像砂纸,磨得我脖子一圈火辣辣的疼。
她头上盖着一块红布,看不见脸。
身形倒是很纤弱,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我心里没有半点波澜,甚至有点烦躁。
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脏兮兮的农活。
拜了天地,敬了酒。
王书记作为主婚人,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小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照顾林晚同志,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哄笑声。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好不容易熬到宾客散尽,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桌上跳跃着,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怪。
她还盖着那块红布,像一尊木雕,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屋里弥漫着一股劣质脂粉和汗水混合的怪味。
我走过去,站到她面前。
“喂。”
她没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
算了,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我伸手,一把掀掉了她头上的红布。
一张脸毫无征兆地撞进我的视线。
我准备好看到一张痴傻、呆滞,甚至可能流着口水的脸。
但没有。
煤油灯的光很暗,却足以照亮她的五官。
很干净的一张脸。
皮肤是那种长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衬得眉眼格外的黑。
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鼻子很挺,嘴唇的颜色很淡。
她没有看我,眼神空洞地落在地面上某一个点,仿佛那里有什么宇宙的奥秘。
确实不像个聪明人。
但也没有村民口中那么不堪。
这个念头让我更加烦躁。
好看有什么用?脑子是坏的。
我脱了那身硌人的新郎服,随手扔在椅子上。
“你自己睡床吧,我睡地上。”
我从墙角拖出铺盖,准备打地铺。
背后依然一片死寂。
我懒得再管她,只想赶紧睡一觉,明天还要去大队部盯着我的调令。
就在我躺下,准备吹灯的时候。
一个清冷得像山泉一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Can you please close the window? The draft is rather unpleasant.”
我浑身一僵。
像被一道雷劈中了天灵盖。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声音……是她发出来的?
我猛地回头。
她还是那个姿势,坐在床边,但头微微抬了起来,正看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户。
刚刚那句话……是英语?
而且,发音标准得像是从广播里录下来的一样。
我一定是幻听了。
对,肯定是太累了,脑子都出问题了。
我揉了揉耳朵,准备重新躺下。
“Окно,”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换了一种语言,带着一种独特的弹舌音,“Пожалуйста, закрой окно. Мне холодно.”
俄语!
虽然我学的是英语,但俄语的基本句式我还是听得懂的!
她说,窗户,请关上窗户,我冷。
我彻底傻了。
我从地铺上弹起来,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
“你……你刚刚说什么?”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终于把视线从窗户,慢慢地、慢慢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那双一直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此刻像是点亮了两簇小小的火苗,清醒、理智,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我说,”她换回了标准的普通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冷,能不能请你把窗户关上?”
我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像是有几百挂鞭炮同时炸响。
傻子?
这他妈是傻子?
全朝阳沟,不,全县城,能把英语和俄语说得这么溜的,除了我,还能找出第二个吗?
她看着我震惊到扭曲的脸,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片羽毛拂过水面。
“怎么?吓到你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你……”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傻子吗?”
“你觉得我是吗?”她反问。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痴傻,没有呆滞,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锐利的警惕。
我脑子飞速地转着。
一个地主的女儿,在这样的年代,如果被人知道她精通外语……
我瞬间明白了。
装傻,是她唯一的活路。
这比任何聪明都更高明。
我走过去,把那扇破窗户关上,插销插好。
屋里更闷了,煤油灯的黑烟熏得人眼睛疼。
我回过身,重新审视她。
她也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有伪装,只有坦诚。
“你叫陈劲,上海知青,高中毕业,79年高考,差三分落榜。”她平静地陈述着,像是在背诵一份档案。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连这个都知道。
“你为了回城指标,娶了我。”她继续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感觉脸颊发烫。
被一个“傻子”当面戳穿,这种羞辱感比白天被全村人围观还要强烈。
我咬着牙,冷冷地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做个交易。”她说。
“交易?”我笑了,是气笑的,“我和你?我们之间除了这张可笑的结婚证,还有什么能交易的?”
“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她站起身,走到桌边。
她比我想象的要高一些,身形单薄,像一根脆弱的芦苇。
“你想要回城,对吗?”她问。
“废话。”
“今年的高考,你还想考。”她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招工指标只是保底,我真正想的,是考上大学,堂堂正正地离开。
“我可以帮你。”她说。
“你帮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怎么帮我?帮我念两句洋文,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能从天上掉下来?”
我的语气很冲,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没生气,只是从床底拖出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箱。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没有金条,只有书。
一摞摞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书。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最上面的一本,递给我。
书皮已经泛黄,上面是手写的三个字:《数理化》。
我翻开。
里面的内容,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全是手抄的。
字迹娟秀工整,堪比印刷体。
从基础的公式推导,到复杂的习题解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更让我震惊的是,很多知识点,是我在高中课本里从未见过的。旁边还用红笔做了注释,甚至引用了一些……外文文献的片段。
“这些……都是你弄的?”我不敢相信。
“我父亲以前是大学教授。”她淡淡地说,“这些,都是他留下来的笔记,还有我后来自己整理的。”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手都在抖。
这哪里是笔记?
这简直是一本绝版的、价值连城的备考秘籍!
在那个知识断层的年代,有这样一本东西,不亚于武林高手得到了一本《九阴真经》。
“你的条件呢?”我合上书,声音有些干涩。
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很简单。”她看着我,“在村里,我还是那个傻子林晚。你是我丈夫,我们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你不能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耳根微微泛红。
“作为回报,这些书,你可以看。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英语和俄语,我还会一点法语和德语。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我感觉我娶的不是一个农村姑娘,是一个隐藏在民间的……中情局特工。
“为什么选我?”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多知青,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考过大学,你想离开这里。”她的回答很直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目标在外面,你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所以,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更不会对我这个‘傻子’产生兴趣。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想逃离这里。”
“而且,”她抬眼看着我,目光锐利,“你虽然看不起我,但你守信用。王书记拿指标跟你换,你答应了。我相信,你也会遵守和我的约定。”
我沉默了。
她把我看得太透了。
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骨子里,竟然还有“守信用”这个优点。
“好。”我点头,“我答应你。”
“但是,”我补充道,“我也不是白帮你。等我考上大学,我会想办法,把你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
我说这话,一半是交易,一半是……一种莫名的冲动。
或许是被她那身才华和她所处的困境之间的巨大反差所震撼。
她愣住了。
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波澜。
像是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带我出去?”她喃喃自语,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谈何容易。我这样的身份……”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打断她,“至少,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这是一个承诺。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许下的承诺。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那一夜,我没睡地铺。
她在床里面,我在床外面,中间隔着一尺的距离,像楚河汉界。
我睁着眼睛,看着房梁,一夜无眠。
我的人生,从娶了一个“傻子”开始,拐进了一条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岔路。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林晚又变回了那个“傻子”。
我起床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根草,眼神空洞地看着天。
村里早起下地的人路过,跟她打招呼。
“晚丫头,看啥呢?”
她不理人,只是嘿嘿地傻笑两声。
路过的人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能流利切换四国语言的天才,每天要在这里,对着一群把她当傻子的人,扮演一个傻子。
这是何等的煎熬。
早饭是她做的。
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还有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
我皱了皱眉。
她把其中一个窝窝头递给我,自己拿了另一个,小口小口地啃着,依然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我没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白天,我是去大队部上班,等着调令的知青陈劲。
她是坐在门口发呆,或者在村里乱逛的傻媳妇林晚。
我们是村里人眼中的一对怪胎,一出笑话。
“陈知青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城里小伙,被个傻子给套牢了。”
我左耳进,右耳出。
让他们说去。
他们不知道,每到夜晚,我们这间全村最破的土屋里,会亮起怎样的光。
煤油灯被我用一个自制的罩子罩住,光线聚拢在桌子中央。
桌上摊开的,是林晚那些宝贝笔记。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林晚就坐在我对面,手里做着针线活,安安静静的。
她很少主动说话。
只有在我遇到难题,卡住超过十分钟,紧锁眉头的时候,她才会抬起头,轻声点拨一句。
“这个公式,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推导。”
“这道题的陷阱,在于对概念的混淆。”
“你可以参考一下《吉米多维奇》第三章的解法。”
她总是一针见血,三言两语就让我茅塞顿开。
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懂,她会放下手里的活,拿过笔,在草稿纸上给我演算。
她的字,娟秀又有力。
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
看着她在灯下专注的侧脸,我常常会感到一阵恍惚。
这真的是那个白天在村口玩泥巴的傻丫头吗?
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学习。
除此之外,再无多言。
她遵守着她的诺言,我也遵守着我的。
我们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睡地铺,她睡床。
虽然同处一室,但那条无形的“楚河汉界”,谁也没有跨越过。
我的回城调令,迟迟没有下来。
我去问王书记。
他总是笑呵呵地打太极。
“小陈啊,别急,快了快了。”
“流程嘛,总是要走一走的。”
我心里明白,他是在拖。
他在等林家把“好处”给够。
我气得牙痒痒,却毫无办法。
唯一的出路,只剩下高考。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那几本手抄的笔记上。
有一次,我复习物理,一道关于电磁学的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烦躁地把笔一扔。
“这他妈什么破题!”
“是安培环路定理的应用。”林晚的声音淡淡传来。
“我知道是安培环路定理,可这积分怎么积?边界条件太复杂了。”我没好气地说。
她放下针线,走过来。
“你把磁场强度B,分解成两个部分,一个来自无限长直导线,一个来自圆形导线……”
她在我的草稿纸上,画着图,写着公式。
灯光下,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握着笔的姿势很稳。
我看着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味。
不是白天那种劣质脂粉味。
是她头发上的味道。
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我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所以,最终的结果是这样的。”她算完了,把笔放下。
“明白了?”她问。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后半段根本没听进去。
脑子里全是她手指的影子,和那股皂角的清香。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在地铺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七八糟。
我开始意识到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对她,好像不再是纯粹的“合作”关系了。
我对她产生了好奇。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懂这么多。
我想知道,她那颗聪明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想知道,她每天扮演一个傻子,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种好奇,像一根藤蔓,在我心里悄悄地生长。
转眼,到了夏天。
天气越来越热,知了在窗外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
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我的复习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每天晚上,我都学到后半夜。
林晚也陪着我。
她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给我扇扇子。
那是一把很旧的蒲扇,扇出来的风,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很轻,很柔。
吹散了夏夜的闷热,也吹散了我心头的烦躁。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太困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我披上了一件衣服。
我睁开眼,看到林晚正蹑手蹑脚地准备回床上。
我身上披着的,是她的外衣。
还带着她的体温。
“谢谢。”我哑着嗓子说。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夜里凉。”她低声说。
然后就上了床,背对着我,躺下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高考前一天。
我把所有的书都收了起来。
该看的都看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复习。
我们俩坐在桌前,谁也没说话。
煤油灯的火苗,静静地跳动着。
“明天……加油。”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嗯。”
“别紧张,你肯定没问题的。”她又说。
“借你吉言。”我笑了笑。
沉默。
又是长久的沉默。
“陈劲。”她忽然叫我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叫我。
“嗯?”
“如果……你考上了,去了大城市……”她顿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
“你会忘了这里吗?”
我心里一震。
我看着她。
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期盼?是不舍?还是……害怕?
“不会。”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答应过你,会带你出去。”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
考试那两天,是在县城。
我骑着大队里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载着她。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白天,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坐在后座,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安安静
静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装疯卖傻。
只是不说话。
我能感觉到,她很紧张。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下摆。
到了县城考点,我把车停好。
“你就在这儿等我,或者随便逛逛,别走丢了。”我嘱咐她。
“好。”她点点头。
我走进考场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就站在那棵大槐树下,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孤单。
她也在看我。
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担忧和期盼。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考试很顺利。
很多题,都在林晚的“秘籍”里见过类似的题型。
我答得得心应手。
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还站在那棵槐树下。
看到我出来,她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应该……还行。”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仿佛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然后,她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地笑。
不是白天那种敷衍的傻笑,也不是晚上那种嘲弄的冷笑。
她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嘴角上扬,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像一朵在黑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种煎熬。
我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每天照常去大队部晃悠,照常和村里人插科打诨。
但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林晚比我还紧张。
她不再装傻了。
白天,她会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我做好吃的。
虽然她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不是盐放多了就是忘了放盐。
但看着她笨拙地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我心里总是暖暖的。
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晚上,我们不再只聊学习。
她会给我讲她父亲的故事。
讲她父亲是如何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偷偷地教她读书,教她外语。
“我父亲说,知识是唯一谁也抢不走的东西。就算砸烂了所有的坛坛罐罐,也砸不烂脑子里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我也会跟她讲上海。
讲黄浦江的轮船,讲南京路的繁华,讲我小时候吃的生煎和蟹黄包。
她听得入了迷,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上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你去了就不想走的地方。”我说。
我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条“楚河汉界”,好像在慢慢消失。
虽然我们依然分床睡,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我发现,我越来越习惯有她的生活。
习惯了每天早上有她准备的(虽然不怎么好吃的)早饭。
习惯了晚上在灯下,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安静的侧脸。
习惯了她在我烦躁时,递过来的一杯凉白开。
我甚至开始害怕。
害怕如果我考不上,这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
我会被那个回城指标套牢,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在纺织厂当一辈子工人。
而她,会永远被困在这个村子里,继续扮演那个傻子。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录取通知书,会直接寄到大队部。
那天,我坐立不安,一上午往大队部跑了七八趟。
王书记看到我,笑得一脸油腻。
“小陈,这么着急啊?放心,你的指标,我给你留着呢。”
我懒得理他。
到了下午,邮递员那熟悉的绿色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村口。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全村的知青都涌了过去。
“有我的信吗?”
“我的!我的!”
邮递员被围在中间,慢悠悠地从邮包里掏信。
“李建国!”
“王秀芬!”
……
每念一个名字,人群中就发出一阵欢呼或叹息。
我的手心全是汗。
邮递员的信越来越少。
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终于,他念到了最后一个信封。
他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陈劲!”
他喊道。
“谁是陈劲?”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头顶。
是我!
我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我是陈劲!”
邮递员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
信封的左上角,印着一行红字:
“华东师范大学 录取通知书”。
我看着那行字,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
我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
周围的知青都围了过来,羡慕的,嫉妒的,恭喜的。
“陈劲,你小子可以啊!”
“以后就是大学生了,别忘了我们这些穷哥们!”
我胡乱地应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去告诉林晚。
我抓着那封滚烫的通知书,疯了一样往家跑。
我冲进院子。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洗着衣服。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手里的通知书,高高地举了起来。
她看着那封信,愣住了。
手里的衣服掉进了盆里,溅起一圈水花。
她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封信。
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考……考上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考上了!”我大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下一秒,她忽然扑进了我的怀里。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的脸埋在我的胸口,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哭得像个孩子,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
我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皂角香,心里又酸又软。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别哭了,没事了。”
“我们……可以走了。”
院子外,王书记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手里攥着那张我已经不需要的招工推荐表,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没想到,我竟然真的飞了。
晚上,我把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
林晚就坐在我对面,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我笑。
“傻样。”我忍不住说。
她也不生气,还是笑。
“陈劲,”她忽然说,“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考上了大学,要去上海了。我……我怎么办?”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我不是说了吗?我带你一起走。”我说。
“带我走?”她苦笑了一下,“以什么身份?一个傻子媳,还是一个地主的女儿?陈劲,你别傻了。我这样的身份,到了上海,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
“我不在乎!”我脱口而出。
“我在乎!”她打断我,声音陡然提高,“我不能毁了你!你辛辛苦苦才跳出这个火坑,我不能再把你拉下来!”
我沉默了。
她说的是事实。
在那个年代,我的档案里如果多了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妻子”,前途必然会受到影响。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那……那怎么办?”我喃喃地问。
我不敢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是什么后果。
王书记不会放过她。
村里人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没有我的庇护,她连装傻都装不下去。
“我们离婚吧。”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的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你说什么?”
“离婚。”她重复了一遍,眼神异常平静,“你回你的上海,我留在我的朝阳沟。我们本来就是一场交易,现在交易结束了,也该散了。”
“不行!”我猛地站起来,“我不同意!”
“陈劲,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林晚,你把我当什么了?用完就扔的工具吗?”我气得口不择言。
“不是的……”她眼圈红了,“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你不是拖累!”我吼道,“你听着,林晚!我陈劲这辈子,就认你这一个媳妇!你要是敢跟我提离婚,我就……我就不念这个大学了!我就留在这里,陪你一辈子!”
我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了她,我竟然愿意放弃我梦寐以求的前途。
林晚也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你……你傻不傻啊……”她哭着说。
我走过去,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对,我就是傻。”我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沙哑,“被你这个傻子给传染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回地铺。
我们就那样抱着,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林晚,”我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们去找你父亲。”
林晚的父亲,老地主林朝先,并没有住在村里。
土改后,他被赶到了山里一个废弃的牛棚,苟延残喘。
林晚每个月会偷偷去看他一次,给他送些吃的用的。
我跟着林晚,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找到那个破败的牛棚。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正坐在门口,劈着柴。
他就是林朝先。
曾经的大学教授,如今的阶级敌人。
看到我们,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晚晚……这位是?”
“爹,他是我丈夫,陈劲。”林晚介绍道。
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林伯伯,您好。”
林朝先把我们让进牛棚。
里面家徒四壁,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破桌子。
林晚把带来的东西放下,低声和她父亲说着话。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位老人。
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里,依然沉淀着知识分子的清明和风骨。
“陈劲,”林朝先忽然开口叫我,“晚晚都和我说了。谢谢你。”
“伯伯,您别这么说。”我赶紧道,“是我该谢谢林晚。没有她,我考不上大学。”
“我这个女儿,命苦。”老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这个身份,她本该有大好的前途。”
“爹,您别这么说。”林晚也红了眼圈。
“伯伯,”我鼓起勇气,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想带林晚一起去上海。但是,她的身份是个问题。我想请您帮忙,想想办法。”
林朝先沉默了。
他看着牛棚外那片荒凉的大山,看了很久。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他缓缓开口。
“我有一个学生,姓周,叫周文清。解放前,他家境贫寒,是我资助他读完了大学。后来,他去了北京,在外交部工作。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当年走的时候,留给我一个地址。他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去找他。”
老人从床底一个破箱子里,翻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本子。
他从本子里,撕下一页纸,递给我。
上面是一个北京的地址,和一个叫“周文清”的名字。
“这个人,或许能帮到你们。”老人说,“但是,时过境迁,人心难测。这条路,风险很大。”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它很轻,却又重如千斤。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伯伯,您放心。”我郑重地说,“我一定会把林晚照顾好。”
从山里回来,我立刻开始行动。
我给那个叫周文清的人,写了一封信。
信里,我没有提林朝先的身份,只说我是他的一个远房晚辈,考上了大学,但妻子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户口无法迁出,恳请他能给予帮助。
信的末尾,我提了一句林晚的外语能力。
这是一步险棋。
我不知道这个周文清,是敌是友。
如果他把信交上去,我和林晚,都将万劫不复。
但我们别无选择。
信寄出去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每一天,都像在火上烤。
王书记那边,也开始给我施压。
他几次三番地找到我,明里暗里地敲打我。
“小陈啊,你这大学通知书都来了,怎么还不去办手续啊?”
“你可想好了,这媳妇要是带不走,你一个人去了上海,她在这村里,日子可不好过哦。”
他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我恨不得一拳打烂他那张油腻的脸。
但我只能忍。
林晚比我更冷静。
她每天照常生活,甚至开始教村里的孩子们认字,读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
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他们不像大人那样,有那么多偏见。
他们只知道,这个“傻子”姐姐,会给他们讲很多好听的故事。
看着她在阳光下,被一群孩子围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我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都要带她离开。
半个月后。
我终于等来了回信。
信是从北京寄来的,信封很厚。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
我拆开信。
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盖着外交部公章的调函。
信是周文清写的。
信里,他先是表达了对恩师林朝先的问候和感激,然后告诉我,他已经了解了我们的情况。
“林师之才,不应埋没于乡野。其女尽得真传,更应为国效力。”
“我已向组织说明情况,特调林晚同志,来我部资料室,担任外文翻译整理工作。”
“相关手续,凭此调函,到当地部门办理即可。”
信的最后,他说:
“陈劲同志,欢迎你和林晚同志来北京。我在北京,等你们。”
我看着那张调函,和那封信。
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们得救了!
我们真的得救了!
我冲出屋子,找到正在河边教孩子唱歌的林晚。
我把信和调函塞到她手里。
她看着,看着,然后捂着嘴,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围着她,关切地问:“林老师,你怎么哭了?”
她摇摇头,笑着,流着泪。
那天,整个朝阳沟都震动了。
地主家的傻女儿,竟然被北京的外交部给调走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书记拿着那张红头调函,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他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哪路神仙显灵了。
他想刁难,却又不敢。
那红色的公章,烫得他手疼。
我们走的那天,天气很好。
村里很多人来送我们。
那些曾经嘲笑过我,议论过我们的大娘大婶们,脸上都堆着讨好的笑。
“陈大学生,林翻译,以后常回来看看啊!”
人性,真是讽刺。
林晚的父亲也从山里出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腰板挺得笔直。
他拉着林晚的手,嘱咐了很久。
最后,他看着我,郑重地说:“陈劲,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伯伯,您放心。”我重重地点头。
我们坐上了去县城的拖拉机。
林晚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朝阳沟,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在和她的过去告别。
在县城,我们登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们的希望,驶向未来。
车厢里很拥挤,充满了各种味道。
林晚却一点也不嫌弃。
她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她轻声问。
“不,”我握住她的手,“这只是开始。”
“我们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火车开了一天一夜。
当“北京站”三个大字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和林晚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周文清来接我们了。
他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
他热情地帮我们拿行李,把我们安顿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小招待所里。
“你们先休息几天,倒倒时差。工作的事,不急。”他笑着说。
晚上,周文清请我们吃饭。
席间,他跟我们讲了很多关于林朝先教授的往事。
“没有林师,就没有我的今天。”他感慨道,“林师不仅教我知识,更教我做人。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次能帮上你们,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林晚听着,眼圈一直红着。
吃完饭,周文清把我们送回招待所。
临走前,他看着林晚,认真地说:“林晚同志,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国家现在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能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谢谢您,周伯伯。”林晚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送走周文清,我和林晚回到房间。
房间很小,但很干净。
我看着林晚,她也看着我。
我们都笑了。
笑得那么轻松,那么开心。
“我们……真的出来了。”林晚说,像是在做梦。
“是啊,出来了。”我说。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林晚。”
“嗯?”
“我们,重新办一场婚礼吧。”
她身子一僵,转过头看我。
“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没有交易,没有目的。只因为,我爱你。”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
那个吻,很轻,很软。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后来,林晚在外交部资料室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
她不仅精通四国语言,还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严谨的逻辑分析能力。
她很快就成了部门里的骨干。
而我,也顺利地进入华东师范大学读书。
我们虽然身处两地,但每个星期都会通信。
她的信,总是写得满满当当,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思念。
我的信,也一样。
四年后,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北京的一所中学,当了老师。
我们终于团聚了。
我们在北京安了家,一个很小的房子,但很温暖。
我们补办了婚礼。
没有宾客,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去了天安门,去了长城,去了所有我们向往的地方。
在长城上,林晚看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对我说:
“陈劲,你知道吗?以前在朝阳沟,我每天看着天,觉得天只有一个窗户那么大。”
“现在,我才知道,天原来这么大。”
我握着她的手,笑着说:
“以后,我带你去看更大的天。”
再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我们给男孩取名叫“思源”,饮水思源。
给女孩取名叫“望舒”,取自《离骚》。
我们把林朝先教授也接到了北京。
国家给他平了反,恢复了名誉。
他晚年,过得很幸福。
他常常会抱着外孙和外孙女,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
讲那些动荡的岁月,讲知识的力量,讲人性的光辉。
而我和林晚,也常常会回想起在朝阳沟的那段日子。
那段看似灰暗、绝望的岁月,却成了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它让我们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坚强,更让我们……找到了彼此。
有一次,我问林晚:“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王书记娶你,我们现在会怎么样?”
她想了想,笑着说:“你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纺织厂工人,然后娶一个漂亮的厂花。”
“那你呢?”我问。
“我?”她看着窗外,眼神悠远,“我可能会在朝阳沟,装一辈子傻子,然后,在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悄悄地烂掉。”
我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还好,”我说,“还好我当初,喝了那杯酒。”
是啊。
还好。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它给你关上一扇门,又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而窗外,是另一片,你从未想象过的,广阔天空。
来源:独椅载温柔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