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十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行政,每天的工作就是订订咖啡,算算考勤,处理一堆鸡零狗碎。
我叫林蔓。
三十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行政,每天的工作就是订订咖啡,算算考勤,处理一堆鸡零狗碎。
日子像一杯温吞水,无风无浪,也无滋无味。
我唯一的念想,是厨房那点事。
尤其是那道我奶奶传下来的酱油鸡。
那不是一道菜谱,那是我奶奶的一辈子。
奶奶不识字,菜谱是她靠着一辈子的烟熏火燎,刻在心里的。
她总说:“蔓蔓,菜要有根,人才有情。这锅里的,不光是鸡,是人情味。”
我奶奶走的时候,我正上大学,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后来每次吃到油腻的外卖,或者在饭馆里尝到那些用添加剂堆出来的“招牌菜”,我都会无可抑制地想起我奶奶的酱油鸡。
皮色油亮,是酱油和冰糖熬出来的焦糖色,绝不是老抽一抹就完事的假象。
肉质滑嫩,筷子一戳就能脱骨,但又带着嚼劲,不是饲料鸡的软烂。
最绝的是那碗酱油。熬煮过鸡的酱油,带着鸡油的丰腴和香料的复合气味,淋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能让人连吃三碗。
那味道,我叫它“家的根”。
陈阳,我男朋友,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就被这道酱油鸡彻底征服了。
他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蔓蔓,你这手艺,不开个私房菜馆可惜了。”
我笑笑,给他夹了块鸡腿。
开什么馆子,我连应付办公室的糟心事都嫌累。
我只是个念旧的人,守着这点念想过日子罢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美食APP上,看到一个热门菜谱,号称“十五分钟搞定快手酱油鸡”。
我点进去一看,差点没把手机给扔了。
那叫什么酱油鸡?
生抽老抽蚝油一锅乱炖,鸡肉焯个水就扔进去,大火煮开,小火十分钟。
出锅的鸡,皮是惨白的,肉是死紧的。
评论区里一堆人还跟着叫好:“哇,好方便!”“博主好厉害,味道不错!”
味道不错?
他们怕是没吃过真正的酱油鸡。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里窜起来。
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个冲动。
一个极其强烈的,想要为我奶奶的酱油鸡正名的冲动。
我要把真正的做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家。
不为什么,就为那些被“快手菜”蒙蔽了味蕾的人,也为我奶奶那句“菜要有根,人才有情”。
陈阳看我拿着手机,一脸严肃地敲敲打打,凑过来看。
“你要干嘛?”
“我要把奶奶的菜谱发上去。”
他愣了一下,有点犹豫:“祖传的方子,就这么发了?”
“不然呢?留着发霉吗?”我头也不抬,“我不要钱,也不图名,我就是……见不得他们这么糟蹋东西。”
陈-阳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给我倒了杯水。
他懂我。
我花了一整个晚上,写那篇菜谱。
我没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排版,也没有加夸张的滤镜。
我就像奶奶当年教我一样,一步一步,把所有细节都写了出来。
“鸡要选三黄鸡,不能太大,两斤半左右最佳,肉质嫩。”
“不要焯水!焯水会流失鸡味。用厨房纸把鸡里里外外擦干净,尤其是腹腔。”
“酱油要用头抽生抽,冰糖最好是黄冰糖,甜味更醇。比例大概是三比一。”
“锅里要先放姜片和葱段爆香,把鸡放进去,两面煎到微微金黄,锁住肉汁。”
“最关键的一步:淋酱油的时候,要沿着锅边淋下去,高温会瞬间激发出酱油的香味,这叫‘炝香’。”
“整个过程不能加一滴水,全靠酱油和鸡本身的水分。要小火,要不停地把酱油汁淋在鸡身上,让它均匀上色入味。这个过程,大概要四十分钟。”
我甚至把我奶奶的“独门秘籍”也写了上去。
“最后快出锅的时候,加一小勺我奶奶自己酿的米酒,没有的话,用高度白酒代替也行,能解腻增香,让鸡肉的风味更有层次。”
写到最后,我没忍住,加了一段自己的心里话。
“这道菜,我奶奶做了一辈子。她说,做菜和做人一样,不能图省事,不能走捷径。你用多少心,火知道,锅知道,吃的人也知道。希望每一个吃到这道菜的人,都能尝到那份‘家的根’的味道。”
我给这篇菜谱起了个很朴素的名字:《奶奶的酱油鸡》。
然后,我注册了一个同样朴素的账号,“林家小厨”,点击了发布。
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手机多了几十个赞和几条评论。
“看着就好吃,博主写得真详细,周末就试试!”
“‘你用多少心,火知道,锅知道’,这句话把我给看哭了。”
“谢谢博主无私分享,已经收藏了!”
看着这些温暖的留言,我心里那点郁结之气,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值了。
我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生活回归原样。
偶尔登陆一下,回复几个提问的评论,看着越来越多人交“作业”,照片里的酱油鸡越来越有模有样,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的粉丝,慢慢涨到了几千个。
不算多,但每一个都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直到两个月后,闺蜜小鱼在微信上给我甩来一个视频链接。
“蔓蔓,快看!这个叫‘糯米糍糍’的网红,是不是抄你的?”
我点开链接。
屏幕里,是一张经过精心修饰的、甜美无辜的脸。
背景是那种典型的网红风厨房,一尘不染,挂着各种好看但未必实用的铜锅。
这个叫“糯米糍糍”的网红,我有点印象,粉丝几百万,以“原创美食博主”、“治愈系厨娘”的人设著称。
视频的开头,她用一种软糯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说:“哈喽大家好,我是糍糍。今天,要跟大家分享一道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的菜。”
她顿了顿,眼神里泛起一层水光,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追忆往昔的伤感。
“这道酱油鸡,是我过世的奶奶留给我的。她说,做菜和做人一样,不能走捷径。你付出了多少心意,锅知道,火知道,吃这道菜的人,也一定能感受到。”
轰的一声。
我的血,直冲头顶。
一字不差。
连语气词的停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捏着手机,指节发白,继续往下看。
她选的也是三黄鸡。
她也说不能焯水,要用厨房纸擦干。
她也把姜葱爆香,把鸡煎到金黄。
她也沿着锅边淋下酱油,对着镜头甜甜一笑:“这个小技巧叫‘炝香’哦,是我奶奶的独门秘籍。”
独门秘籍?
我看着她笨拙地把酱油淋得锅外都是,心里一阵冷笑。
她甚至把我奶奶最后加米酒的步骤也学了过去,只不过,她手里拿的是一瓶价格不菲的日本清酒。
她举着那瓶清酒,对着镜头说:“最后加入一点点清酒,能让鸡肉的风味更有层次感。这是我反复试验多次,才找到的完美配方。”
完美配方?
我看着视频里那只在锅里被潦草翻滚的鸡,看着那明显火候不对、颜色虚浮的鸡皮。
这根本不是我的酱油鸡。
这是一个拙劣的、偷窃来的、毫无灵魂的复制品。
视频的最后,她把鸡装在精致的骨瓷盘里,用几片香菜叶点缀。
她夹起一小块,对着镜头,做出一个“好吃到眯起眼睛”的表情。
“嗯~就是这个味道,是家的根,是奶奶的味道。”
家的根。
她也配说这三个字?
视频的评论区,已经炸了。
“哇,糍糍好厉害!看起来太好吃了!”
“哭了哭了,想我奶奶了。糍糍的故事好感人。”
“已经下单了同款酱油和清酒,周末就给家人做!”
“糍糍真是人美心善,这么珍贵的家传菜谱都分享出来!”
我气得浑身发抖。
珍贵?
她知道这道菜谱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她知道我写下每一个字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我奶奶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个小偷。
一个偷走了我的记忆,还把它包装成自己的故事,拿去贩卖,博取流量和同情的小偷!
陈阳下班回来,就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我把手机递给他。
他看完视频,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她不是不要脸。”我冷冷地说,“她是把我当傻子。”
“你想怎么办?”陈阳问我。
“怎么办?”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要她道歉。”
我打开我的账号“林家小厨”。
我找到糯米糍糍的视频,在下面留了第一条评论。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克制而礼貌。
“你好,这道菜的步骤和文案,和我两个月前发布的菜谱《奶奶的酱油鸡》几乎完全一样,连‘家的根’这个说法都一样。请问是巧合吗?”
我等了五分钟。
刷新页面。
我的评论,消失了。
我不信邪,又发了一遍。
这次,我加上了我的菜谱链接。
一分钟后,评论再次消失。
等我第三次想发的时候,页面弹出一个提示:【由于对方的设置,你无法发表评论。】
我被她拉黑了。
好。
真好。
做贼心虚到这个地步。
我回到自己的账号,深吸一口气,开始编辑一条新的动态。
我截下了我原始菜谱的发布日期,又截下了糯米糍糍视频的发布日期。
我把两张图并排放在一起,红圈标出时间。
我把她说过的那些话,和我写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做了对比。
“她说:‘你付出了多少心意,锅知道,火知道。’——这是我原文。”
“她说:‘这叫炝香,是我奶奶的独门秘籍。’——这是我原文。”
“她说:‘这是家的根,是奶奶的味道。’——这也是我原文。”
“@糯米糍糍,你的奶奶,是和我奶奶师出同门吗?连心里话都一模一样?”
最后,我写道:“菜谱可以分享,但记忆和情感不能被偷窃。我不需要你的流量,也不需要你的关注,我只需要一个解释,一个道歉。”
我点击了发布。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
手机不停地在震动。
我的那条动态,被一些一直关注我的老粉看到了。
他们开始在我的评论区里为我打抱不平。
“我就说嘛!我第一次看糍糍的视频就觉得眼熟!原来是抄的林老师的!”
“太过分了!像素级抄袭啊!连故事都偷!”
“支持博主维权!@糯米糍糍 出来解释!”
我的几千个粉丝,在那一刻,拧成了一股绳。
他们自发地去糯米糍糍的评论区,去她的私信,去她的其他社交平台,不停地发我的对比图,要求她回应。
我看着那些滚动的留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一个几百万粉丝的网红,和她背后团队的力量。
第二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发现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的那条维权动态下面,涌入了成千上万的陌生人。
他们不是来支持我的。
他们是来骂我的。
“哪来的十八线小糊咖,也敢来碰瓷我们糍糍?”
“笑死,酱油鸡谁不会做?你申请专利了?就许你奶奶有故事,不许我们糍糍奶奶有故事?”
“想红想疯了吧?吃相真难看。”
“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我们糍糍人美粉丝多,你算个什么东西?”
“证据呢?就凭你几张截图?P图谁不会啊?”
一条条恶毒的评论,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眼睛里。
我的私信箱,爆了。
里面塞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和诅咒。
有人把我注册账号时填的手机号扒了出来,发在了网上。
我的手机开始接到无数个陌生来电,一接通,就是各种污言秽语。
我懵了。
我只是想讨个公道,怎么就成了全网公敌?
我点开糯米糍糍的账号。
她更新了一条新的动态。
不是视频,是一篇长长的文字,配了一张她眼眶泛红的自拍。
标题是:《我知道,树大总是会招风》。
她在文章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被网络暴力伤害的受害者。
她绝口不提抄袭的事,只是反复强调,那道酱油鸡,对她有多重要,是她和奶奶之间最珍贵的回忆。
她写得声泪俱下,说自己从小父母离异,是奶奶一手带大,奶奶做的酱油鸡,是她童年唯一的温暖。
“我分享这个菜谱,只是想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简单的心愿,也会招来如此恶意的揣测和攻击。”
“有人说我抄袭,说我偷别人的故事。我真的觉得很荒谬,也很心痛。难道全天下,只有你的奶奶会做酱油鸡吗?难道所有的思念,都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吗?”
“我不想争辩,因为懂我的人自然会懂。我只想说,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对于那些无休止的造谣和诽谤,我已经交给我的律师处理。”
文章的最后,她还附上了一张律师函的图片。
虽然关键信息都打了码,但那鲜红的公章,和“诽谤”、“追究法律责任”等字眼,充满了威慑力。
她的粉丝们,疯了。
他们把这篇文章当成了圣旨,当成了冲锋的号角。
“心疼死我们糍糍了!抱抱!”
“支持糍糍维权!让那些造谣的人付出代价!”
“那个叫‘林家小厨’的,等着收律师函吧!”
“我们糍糍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欺负!”
整个舆论场,彻底倒向了她那一边。
我,林蔓,一个普通的行政文员,在他们的口中,成了一个处心积虑、嫉妒成性、为了红不择手段的恶毒小人。
而她,糯米糍糍,那个小偷,却成了冰清玉洁、惹人怜爱的白莲花。
多可笑。
多讽刺。
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在沙发角落。
世界终于清静了。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扔进了一锅滚油里,反复煎熬。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分享了一个真实的、充满感情的菜谱。
我只是在我的东西被偷了之后,想要一个公道。
为什么到头来,错的人,成了我?
陈阳下班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屋子的死寂。
他捡起沙发上的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没说什么,走过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别看了。”他说,“都是一群疯子。”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了堤。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那一刻,全都涌了出来。
“我就是不明白……”我哽咽着说,“黑的,怎么能被说成白的呢?”
陈阳轻轻拍着我的背。
“因为他们人多,声音大。”
是啊。
他们人多,声音大。
所以他们就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我哭累了,靠在陈阳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算了吧。”我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累了。
我斗不过她。
我没有几百万粉丝,没有专业的公关团队,更没有随时能甩出来的律师函。
我只有一道菜谱,一个关于我奶奶的,已经快被我自己都哭模糊了的故事。
“就当……我奶奶的菜谱,喂了狗吧。”
陈阳抱着我的手,紧了紧。
“蔓蔓,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
可这个世界,有时候,对错并不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我请了年假,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拔掉了网线,手机关机。
我像一只受伤的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这样就能听不见外面的风雨。
我疯狂地打扫卫生,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
我把厨房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一个个洗干净,再按颜色和大小排得整整齐齐。
我试图用这种机械的、重复的劳动,来麻痹自己的大脑。
可我越是想忘记,糯米糍糍那张甜美无辜的脸,就越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粉丝的每一句辱骂,都像魔音一样,在我耳边循环播放。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眼睛睁得酸痛,大脑却异常清醒。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太较真了?
不就是一个菜谱吗?网上那么多菜谱,被抄来抄去的多了去了。
我为什么非要死磕这一个?
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嫉妒?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这么想?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还放着一只我前几天买的三黄鸡。
我本来打算,等心情好了,再做一次酱油鸡。
可现在,我看着那只鸡,只觉得刺眼。
我“砰”的一声关上冰箱门。
我不想再看到它。
我不想再闻到酱油和冰糖混合的味道。
那个味道,不再是家的根,不再是奶奶的爱。
它被玷污了。
它成了一个笑话。
是糯米糍糍用来标榜自己“深情”、“原创”的工具。
是她的粉丝们用来攻击我、辱骂我的武器。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自我折磨逼疯的时候,小鱼的电话,打到了陈阳的手机上。
“让林蔓接电话!”小鱼的声音听起来比我还激动。
陈阳把手机递给我。
“蔓蔓,你不能就这么算了!”小鱼在电话那头喊道,“你看了吗?那个糯-米糍糍,她要出联名酱油了!”
我愣住了。
“什么酱油?”
“就是酱油鸡的酱油!她跟一个调味品牌合作,出了一个‘糍糍奶奶的秘制酱油’!打的旗号就是‘一瓶搞定传家酱油鸡’!预售链接都出来了,卖九十九一瓶!”
九十九一瓶。
我奶奶用最普通的头抽和黄冰糖,就能熬出的味道。
现在被她冠上一个“秘制”的名头,就要卖九十九。
而这个所谓的“秘制”,偷的是我的。
是我奶奶的。
“她凭什么啊!”小鱼气得破了音,“偷你的菜谱,挨你的骂,现在还要用你的东西去赚钱?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啊。
她凭什么?
我心底那团被强行按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烧得更旺。
如果说,之前我还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一个“公道”。
那么现在,性质完全变了。
这不是简单的抄袭。
这是商业侵权。
这是对我奶奶,对我整个家族记忆的,最无耻的掠夺和消费。
我不能算了。
我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鱼,”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你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找一个靠谱的,打知识产权官司的律师。”
挂了电话,我重新打开了我的手机。
开机的瞬间,无数的消息和@提示涌了进来,手机卡顿了将近一分钟。
我没去看那些辱骂。
我直接点开糯米糍糍的主页。
那条联名酱油的预售广告,就挂在最顶上。
海报上,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棉麻裙子,抱着那个酱油瓶,笑得温柔又恬静。
广告词写着:“每一滴,都是奶奶的爱与思念。”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是冷笑。
好。
糯米糍糍。
你不是喜欢讲故事吗?
你不是喜欢拿“奶奶”当挡箭牌吗?
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故事,是什么样子的。
我让你看看,我的奶奶,和你的“奶奶”,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我给陈阳打了电话,让他早点下班回家。
然后,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妈,你还记不记得,奶奶的那个旧食谱本子,放在哪里了?”
小鱼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给我推荐了一位姓王的律师。
王律师很年轻,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很锐利。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所有的截图,链接,都给他看了一遍。
他看得非常仔细,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林小姐,”他看完所有资料,推了推眼镜,“这个案子,有点棘手。”
我的心,沉了一下。
“棘手在哪里?”
“首先,菜谱本身,是不受《著作权法》保护的。因为它属于一种操作方法、技术方案,不属于作品的范畴。”
“那她抄我的文案,抄我的故事呢?”我急切地问。
“这个可以作为切入点。”王律师说,“她原封不动地照搬了你的文字描述和情感表达,这构成了对你文字作品的侵犯。但是,对方完全可以辩称这是‘合理借鉴’或者‘创意撞车’。尤其是在美食领域,描述性的词语和情感的共通性很高,法官自由裁量的空间很大。”
“那她卖酱油呢?这算是商业侵权吧?”
“这才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王律师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她利用了从你这里窃取的故事和人设,进行了商业变现。这构成了不正当竞争。但是,要打赢这场官司,我们必须证明一个核心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必须向法庭证明,你发布的那个故事,是‘真实’且‘独有’的。也就是说,我们得证明,那个酱油鸡的故事,就是你林蔓家的故事,而不是一个可以被任何人套用的模板。”
真实,且独有。
我明白了。
我需要证据。
不是网络上的截图,而是现实世界里,能砸在桌子上,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的,铁证。
“王律师,证据,我有。”
我把我妈从老家寄来的一个包裹,放在了桌上。
包裹里,是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泛黄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笔记本。
封面上,是我爸用钢笔写的三个字:《家常菜》。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本子。
里面的字迹,娟秀又稚嫩,是十几岁的我,一笔一划记下的。
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奶奶还在。
我放了暑假,天天缠着她,让她教我做菜。
她一边做,一边用她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念叨,我就在一旁飞快地记。
我翻到其中一页。
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酱油鸡(奶奶的拿手菜)】
下面的步骤,比我发在网上的,还要详细。
“鸡屁股一定要切掉,那里有臭腺。”
“煎鸡的时候,锅要烧到冒青烟再放油,这样才不会粘皮。”
“酱油和冰糖的比例,奶奶说要看天。天热,糖少点;天冷,糖多点,补气。”
最重要的是,在页面的空白处,还有我当时随手写下的涂鸦和注记。
我画了一个小小的奶奶头像,旁边写着:“奶奶说,这道菜是太奶奶教她的,那时候家里穷,一年只能吃一次,所以要做得特别用心。”
我还写道:“太奶奶是广东开平人,所以奶奶坚持要用开平本地产的‘水口腐乳’,取一点点的汁加到酱油里,她说那才是‘灵魂’。”
水口腐乳汁!
我发在网上的版本,为了让大家方便操作,把这个最关键、也最难获得的“灵魂”给省略了。
我只写了加米酒。
而糯米糍糍,她自然也不知道这个。
她的“完美配方”里,只有昂贵的日本清酒。
我指着那本笔记,对王律师说:“这个,算证据吗?”
王律师的眼睛,亮了。
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笔记,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什么时候的本子?”
“大概十五年前。”
“上面的字迹,能做笔迹鉴定吗?”
“能,就是我写的。”
“太好了。”王律师合上本子,眼神里透出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的兴奋,“林小姐,我们有得打了。”
他告诉我,这本笔记,就是我们的“核武器”。
它能证明三件事:
第一,这道菜谱和它的故事,在你家已经传承了至少三代。
第二,这个故事是具体的、有细节的,有明确的地域指向(广东开平),有独特的配料(水口腐乳汁),这是糯米糍糍的“通用模板”故事无法比拟的。
第三,笔记的物理状态(纸张的黄化、墨水的褪色)和你的笔迹,都能作为强有力的物证,证明其真实性和年代感。
“接下来,”王律师说,“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去公证处,把这本笔记进行证据保全公证。第二,我们要给糯米糍糍和那个调味品牌,发一封正式的律师函,要求他们立刻停止侵权行为,公开道歉,并赔偿损失。”
“如果他们不理呢?”我问。
“那我们就法庭上见。”王律师的语气,平静但坚定。
走出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几个星期以来的阴霾,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律师。
我还有……我奶奶,和我太奶奶。
她们留给我的,不只是一道菜。
更是一种不服输的,认死理的,劲儿。
律师函很快就发出去了。
一式两份,分别寄给了糯米糍糍的经纪公司和那个联名酱油的品牌方。
我以为,看到这样一封正式的、证据链清晰的律师函,他们至少会收敛一点,会主动联系我们谈一谈。
我又天真了。
两天后,糯米糍糍在她的微博上,做出-了回应。
她直接晒出了我们发给她的律师函,关键信息都没打码,包括我的名字和王律师的联系方式。
然后,她配上了一段极其绿茶的文字。
“真的累了。本以为分享美食是一件快乐的事,没想到却要面对无穷无尽的纠缠。一份家常菜而已,真的有必要闹上法庭吗?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也为了不让我的奶奶在天之灵蒙羞,我不得不应战了。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最后,她还加了一个话题:支持糍糍维权。
这一招,毒辣至极。
她把自己放到了一个“被迫应战”的弱者位置上,把我们塑造成了“得理不饶人”、“小题大做”的恶人。
她的粉丝再一次被煽动了。
王律师的电话被打爆了。
我的微博私信,再一次被各种诅-咒和谩-骂淹没。
更恶心的是,那个联名酱油的品牌方,也发了一篇声明。
声明里,他们表示“坚定地相信并支持合作伙伴糯米糍糍小姐的原创精神”,并且宣布,“‘糍糍奶奶的秘制酱油’预售活动将按原计划进行,我们不会向网络暴力和恶意碰瓷妥协。”
他们甚至把预售链接又置顶了一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侵权了。
这是公然的挑衅。
他们是在赌。
赌我只是个没钱没势的普通人,闹不起大的风浪。
赌大众都是盲目的,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故事”。
赌法律的流程漫长而复杂,等不到判决下来,他们的钱早就赚到手了。
“他们这是在逼我们。”王律师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静,“他们想把事情闹大,用舆论压力把我们压垮。”
“那我们怎么办?”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起诉。”王律师斩钉截铁地说,“立刻,马上,向法院提起诉讼。并且,同时申请诉前禁令,要求法院在判决前,先行禁止他们销售那款酱油。”
“诉前禁令……能申请下来吗?”
“很难。”王律师坦白道,“法院对此非常谨慎。但我们必须尝试。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接下来的日子,我陷入了更加疯狂的忙碌和焦虑之中。
准备起诉材料,整理证据链,一遍又一遍地和王律师开会,推演庭审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陈阳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尽管我常常没什么胃口。
小鱼则成了我的“网络舆情官”,每天监控着网上的动向,筛选出有用的信息,屏蔽掉那些恶毒的攻击。
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我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不能断。
绝对不能断。
就在我们递交诉状的第三天,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糯米糍糍的团队,居然反诉了我们。
他们告我“商业诋毁”和“侵犯名誉权”,要求我删除所有相关言论,公开道歉,并赔偿他们一百万。
一百万。
我看着那个数字,气得笑出了声。
这帮人,真的把无耻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好事。”王律师却显得很平静,“他们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他们心虚。他们想用高额的索赔吓退我们。”
“我们不会退的。”我说。
“我知道。”王-律师笑了笑,“林小姐,准备好打一场硬仗吧。”
开庭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我感觉比我过去三十年都要漫长。
糯米糍糍的酱油,在巨大的争议和流量中,正式上架了。
第一天,销量就突破了十万瓶。
她和她的团队,在网上开香槟庆祝。
她的粉丝们,在我的微博下面刷屏:“看到了吗?这就是实力!”“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哦不对,你这边是不会来了。”“坐等赔一百万吧!”
我关掉微博,打开我的旧笔记本。
我看着奶奶的名字,看着“水口腐乳汁”那几个字。
我对自己说,林蔓,别急。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呢。
我做了一个决定。
在开庭前,我要去一个地方。
广东,开平。
我跟公司请了长假,陈阳不放心我,也请了假陪我一起。
我们坐上南下的高铁。
这是我第一次踏上我太奶奶的故乡。
根据我妈给的地址,我们找到了那个叫“赤坎”的古镇。
镇子很老,沿河的骑楼带着浓浓的民国风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潮湿而安逸的味道。
我们找到了家族里一位还健在的远房长辈,一个已经快九十岁的婆婆,按辈分我得叫她“姑婆”。
姑婆的耳朵有点背,但精神很好。
我扶着她,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跟她讲了我的事。
姑婆听完,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很久。
她没说什么抄袭,没说什么官司。
她只是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用我几乎听不懂的开平话说:“你太奶奶啊,最中意整哩个酱油鸡啦。”
她告诉我,当年,太爷爷在南洋做事,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每次回来,太奶奶就会提前一个月,把家里养得最好的一只鸡圈起来,用最好的米糠喂着。
等到太爷爷回家的那天,她就用那只鸡,做一锅酱油鸡。
“你太奶奶讲,男人在外面闯,心里要有个挂念。哩个味道,就是他的根。”
姑婆说着,站起身,走进她那同样老旧的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端出来一个小碟子。
碟子里,是几块暗红色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哩个,就是水口腐乳。”
我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一股极其复杂而醇厚的味道,瞬间在我的味蕾上炸开。
是豆子的酱香,是米酒的甜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经过时间沉淀的鲜味。
就是这个味道!
虽然我从未尝过,但我知道,这一定就是我奶奶笔记里,那个“灵魂”的味道。
我问姑婆,现在镇上,还有没有人做这种传统的手工腐乳。
姑婆摇了摇头。
“后生仔都嫌麻烦,没人做啦。都去超市买量产货啦。”
她指了指自己屋里的一排陶罐。
“就剩我哩个老婆子,还按老法子,自己做一点,自己食。”
我的心,猛地一动。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形。
我请求姑婆,把她做腐乳的过程,让我拍下来。
我还请求她,对着镜头,用她的乡音,再讲一遍我太奶奶和酱油鸡的故事。
老人一开始不理解,但看我一脸恳切,还是答应了。
陈阳成了我的专属摄影师。
我们拍下了姑婆如何筛选黄豆,如何蒸煮,如何接种霉菌,如何让豆腐块在竹匾上长出细密的白色菌丝。
我们拍下了她如何将发酵好的豆腐块,小心翼翼地码进陶罐,再倒入盐、糖、和她自己酿的米酒。
我们拍下了她院子里,那一排排正在阳光下发酵的陶罐。
最后,我们把镜头对准了姑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她对着镜头,用我们后期配上字幕才能听懂的方-言,缓缓地,讲述着一个关于等待,关于思念,关于一个女人对丈夫最朴素的爱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她说:“哩个酱油鸡,是我们家的。传女不传男的。”
拍完所有素材,我们向姑婆告别。
临走时,姑婆塞给我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她亲手做的水口腐乳。
“拿去。打官司,要有底气。”
我捧着那个瓶子,感觉沉甸甸的。
这里面装的,不只是腐乳。
是历史,是传承,是我的底气。
回到酒店,我把所有的视频素材,都传给了小鱼。
“小鱼,帮我把这个视频剪出来。不要任何花哨的特效,不要配乐,就要最原始的画面和声音。然后,在开庭前一天,发出去。”
“发在哪个号?”
“就发在‘林家小厨’。”我说,“这是我们家的故事,当然要从我们家的厨房里讲出去。”
开庭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没化妆。
陈阳和小鱼陪我一起来到法院门口。
还没进去,就看到一大群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和举着“糍糍加油”手牌的粉丝。
糯米糍糍在她的团队和律师的簇拥下,从一辆保姆车上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名牌的白色套装,化着精致的“伪素颜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受了委屈的坚强表情。
看到我们,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
记者们把话筒递到她嘴边。
“糍糍,对于今天的庭审有信心吗?”
“你觉得对方胜算大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镜头,微微鞠了一躬,轻声说:“我相信法律。”
那姿态,仿佛她才是正义的化身。
我和陈阳、小鱼,在人群的推搡中,艰难地走进法院。
没有人采访我们。
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这场大戏的,反派配角。
法庭里,气氛庄严肃穆。
我坐在原告席上,对面,就是糯米糍糍。
她甚至不敢正眼看我。
庭审开始。
双方律师轮流陈述。
对方的律师,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
他的论点,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无非就是“菜谱不具独创性”、“情感表达存在共通性”、“我方当事人(糯米糍糍)的创作灵感同样来源于其家人”等等。
他还提交了一份“证据”。
是糯-米糍糍和一位老人的合影,以及一份由这位老人手写的,极其简单的“酱油鸡做法”。
“法官大人,这位是我的当事人的外婆。她可以证明,酱油鸡确实是她们家的家传菜。”
我看着那张漏洞百出的“手写菜谱”,差点笑出声。
那字迹,那用词,一看就是临时找人伪造的。
轮到王律师发言。
他没有急着反驳。
他先是向法庭,呈上了我那本被公证过的,十五年前的《家常菜》笔记。
“法官大人,请看。这是我的当事人,林蔓女士,在十五年前,亲笔记载的,关于‘酱油鸡’的详细做法和家族故事。上面明确记载了,这道菜传承自她的太奶奶,一位广东开平籍的女士。”
然后,他话锋一转,看向被告席。
“我想请问被告,糯米糍糍女士。你在你的视频和宣传文案里,反复强调,这道菜是你的‘奶奶’传给你的。请问,你的奶奶,是哪里人?”
糯米糍糍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有此一问。
她的律师想替她回答,被法官制止了。
“被告,请你自己回答。”
糯米糍糍的嘴唇动了动,小声说:“……是,是湖南人。”
“湖南人?”王律师追问,“据我所知,湖南菜以香辣著称,而酱油鸡,是一道典型的粤菜。当然,我们不排除有家庭改良的可能。那么,我想再请问被告,你的‘秘制酱油’里,最关键的,提升风味的‘灵魂’是什么?”
这个问题,正中要害。
糯米糍糍的脸,白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她的律师。
她的律师给了她一个眼色。
她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是……是多种香料和清酒的完美配比。”
“多种香料?”王律师步步紧逼,“具体是哪几种?八角?桂皮?香叶?比例是多少?清酒,又是在哪个步骤加入的?”
糯米糍糍彻底慌了。
她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
“我……我记不清了……都是我奶奶教的,我就是凭感觉……”
“凭感觉?”王律师笑了,“被告,你可是在网上,以‘原创美食博主’的人设,销售着一款号称‘秘制’的酱油。现在你告诉我,配方,你是凭感觉的?”
法庭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旁听席上,那些之前还一脸信誓旦旦的记者和粉丝,表情开始变得微妙。
王律师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他打开了法庭的投影设备。
“法官大人,接下来,我想请大家看一段视频。”
屏幕上,出现的,是开平赤坎古镇的骑楼。
是姑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是那一罐罐正在阳光下发酵的,手工腐乳。
姑婆用她那带着浓重乡音的话,缓缓讲述着太奶奶的故事。
当她说到“哩个酱油鸡,是我们家的,传女不传男的”时候。
我看到,糯米糍糍的身体,猛地一颤。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我那本笔记上,“水口腐乳汁”那几个字,被红圈清晰地标出。
王律师的声音,在安静的法庭里,清晰地响起。
“法官大人,各位。酱油鸡,或许家家会做,各有不同。但林蔓女士家的酱油鸡,是有名有姓,有根有据的。它的根,在广东开平;它的魂,是那一小勺秘而不传的,水口腐乳汁。”
他顿了顿,目光如剑,直刺糯米糍糍。
“现在,我想最后问被告一句。你的湖南奶奶,教你做的酱油鸡里,也放广东开平的水口腐乳汁吗?”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糯米糍糍的脸,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了。
是惨白,是死灰。
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谎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撕得粉碎。
她精心构建的“深情孙女”、“原创厨娘”的人设,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庭审结束了。
我们胜诉了。
法庭当庭宣判,被告糯米糍糍(本名李静)及其合作公司,立即停止销售侵权产品,删除所有相关侵权内容,并在其所有社交平台首页,置顶道歉声明,持续三十天。
同时,赔偿我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共计三十万元。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放晴了。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门口的记者和粉丝,还在。
但这一次,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震惊,是迷茫,是尴尬。
闪光灯再次亮起,话筒,第一次,递到了我的面前。
“林小姐,请问你对这个判决结果满意吗?”
“林小姐,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看着那些镜头,心里异常平静。
我没有说那些“感谢法律还我公道”的客套话。
我只是看着镜头,认真地说: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出名。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
“你可以分享一道菜,但你不能偷走一个人的记忆。”
“因为菜谱,是没有版权的。但家,有。”
说完,我在陈阳和小鱼的护送下,穿过人群,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当天晚上,糯米糍糍败诉 和 酱油鸡的根在开平 两个话题,冲上了热搜第一。
我那段在开平拍摄的视频,被疯狂转发。
无数的营销号和法律博主,开始逐条分析这次庭审的细节,把它当成了一个“素人对抗网红资本”的经典案例。
糯米糍糍和那个酱油品牌,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灰溜溜地发布了道歉声明。
那篇道歉信,写得毫无诚意,充满了“由于我们的疏忽”、“对林女士造成了困扰”之类的套话。
但没关系了。
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的道歉,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赢了。
不是赢了官司,不是赢了钱。
是我为我奶奶,为我太奶奶,为我们家这道菜,赢回了属于它的,尊严。
我的“林家小厨”账号,粉丝数一夜之间暴涨到了几十万。
私信箱里,不再是谩骂和诅咒。
而是铺天盖地的,道歉和支持。
“对不起,林老师,我之前骂过你,我错了。”
“看了你的视频,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传承,太感动了。”
“林老师,你才是真正的美食博主!”
“求林老师出水口腐乳的链接!”
我看着这些留言,笑了笑,然后关掉了手机。
风波,总会过去。
热度,也总会消散。
生活,终将回归平静。
一个星期后,我回公司上班了。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敬畏和好奇。
我还是那个我,每天订咖啡,算考勤,处理鸡零狗碎。
只是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它变得更坚硬,也更柔软。
那个周末,阳光很好。
我和陈阳,哪儿也没去。
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我拿出那只被我冷落了很久的三黄鸡。
我打开姑婆送我的那瓶水口腐乳,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挑出一点点暗红色的汁。
滴进我熬好的酱油里。
那一瞬间,整个厨房,都充满了那种复杂而醇厚的,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我把酱油汁,一遍又一遍地,淋在锅里的鸡身上。
看着它的颜色,从淡黄,到浅褐,再到油亮的、迷人的焦糖色。
四十分钟后,我关了火。
陈阳已经盛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在餐桌旁等我。
我把酱油鸡斩块,装盘。
把锅里剩下的,那层闪着金光的酱油鸡汁,淋在米饭上。
我们没有说话。
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皮滑,肉嫩,咸中带甜,酱香浓郁。
在那熟悉的味道深处,有一股极其鲜美醇厚的底味,像一个沉稳的、有力的回响。
我知道,那是“根”的味道。
是我太奶奶的思念,是我奶奶的叮咛,是我自己的,不肯妥协的,执拗。
我扒了一大口饭。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愤怒。
是滚烫的,是安心的。
“怎么了?”陈阳问。
我摇摇头,笑着把眼泪擦掉。
“没什么。”
“就是觉得,这鸡,真好吃。”
来源:思起暮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