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20世纪50至80年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中,有一种形似尖塔、甜润可口的"糖果"承载着特殊意义。它不是零食,却比许多糖果更让孩子期待;它本质是药物,却凭借精巧设计消解了服药的抗拒——这就是宝塔糖。这种曾肩负全民驱虫使命的特殊药剂,不仅见证了中国公共卫生事业的起步
在20世纪50至80年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中,有一种形似尖塔、甜润可口的"糖果"承载着特殊意义。它不是零食,却比许多糖果更让孩子期待;它本质是药物,却凭借精巧设计消解了服药的抗拒——这就是宝塔糖。这种曾肩负全民驱虫使命的特殊药剂,不仅见证了中国公共卫生事业的起步,更封存着几代人的童年印记,其兴衰历程堪称一部微型社会发展史。
宝塔糖的诞生,源于一场人与寄生虫的持久博弈。新中国成立初期,城乡卫生条件落后,人畜粪便用作农家肥的传统耕作方式,使得蛔虫卵通过蔬菜、水源等渠道广泛传播。蛔虫病在全国范围内肆虐,尤其对儿童群体危害深重:感染儿童常出现营养不良、发育迟缓甚至智力受损等症状,幼虫在体内移行还会造成组织损伤,孕妇感染更可能通过胎盘影响胎儿。当时的驱虫药物要么效力有限,要么口感苦涩,儿童作为高危人群却普遍抗拒服药,这一困境催生了宝塔糖的出现。
这种特殊药剂的核心技术源于植物提取物的发现。19世纪,科学家从菊科植物蛔蒿中分离出具有驱虫功效的化学物质"山道年",证实其对蛔虫具有显著作用。但纯净的山道年是味苦的白色结晶粉末,直接服用体验极差。19世纪末,美国费泽尔兄弟率先将山道年与奶油糖混合,塑造成便于儿童接受的宝塔形状,这便是最早的宝塔糖雏形。这一设计创新巧妙解决了"喂药难"问题,为后来的全球推广奠定了基础。
宝塔糖进入中国的历程充满周折,其原料蛔蒿的引进更堪称一段"战略往事"。解放初期,我国工业基础薄弱,既无蛔蒿种植,也无提取技术,宝塔糖原料完全依赖苏联进口。1952年,作为苏联援华项目的一部分,20克珍贵的蛔蒿种子被引入国内,这份"救命种子"被平均分为四份,分别送往呼和浩特、大同、西安、潍坊四个国营农场试种。由于蛔蒿原产北极圈附近,对气候土壤要求苛刻,最终仅山东潍坊农场试种成功。为保密起见,这片蛔蒿田对外宣称种植的是"一号除虫菊",逐渐发展成占地8000多亩的核心种植基地,为全国宝塔糖生产提供原料保障。
国产化后的宝塔糖延续了"药糖结合"的精髓设计。生产企业在山道年提取物中加入大量食糖,搭配香精、色素等辅料,制成黄、粉、白等多种颜色的圆锥状宝塔造型,民间俗称"尖尖糖""花塔糖"。这种伪装成零食的药剂完美契合了儿童心理,让孩子们从"抗拒服药"变成"期待吃糖"。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甜润的口感更让宝塔糖超越了药物属性,成为许多孩子最珍贵的"零食记忆"。
1979年,国家正式推广全民服用宝塔糖驱虫,这场全国性的公共卫生行动让宝塔糖达到了声望顶峰。学校、单位、社区统一发放药剂,孩子们排队领药的场景成为时代印记。宝塔糖的驱虫原理清晰而独特:山道年能兴奋蛔虫神经节,使其肌肉发生痉挛收缩,失去附着肠壁的能力,再借助泻药成分随粪便排出体外。尽管排出的虫体仍保持活性曾让部分孩子感到害怕,但显著的驱虫效果让它赢得了全民信任。到70年代末期,我国蛔虫病感染率大幅下降,宝塔糖功不可没。
然而,这场"甜蜜保卫战"的辉煌并未持续太久。进入80年代,宝塔糖的命运迎来转折。先是自然灾害导致粮食短缺,为保障粮食生产,潍坊蛔蒿种植面积从8000多亩锐减至500亩。随后市场出现波动,制药企业纷纷扩产导致宝塔糖严重饱和,原料需求骤降。更致命的打击来自药物技术的革新:1982年9月,卫生部和国家医药管理局宣布淘汰127种药品与剂型,以山道年为核心的传统宝塔糖因副作用相对较大、驱虫谱单一等问题赫然在列。
传统宝塔糖的消失还伴随着蛔蒿的灭绝悲剧。随着宝塔糖被淘汰,蛔蒿失去销路,潍坊农场彻底停止种植。由于缺乏长远规划,珍贵的蛔蒿种子未得到妥善保存——即便有老职工将种子装入瓶中深埋深井,最终也因年久腐烂丧失活性,这种支撑了中国驱虫事业三十年的关键植物在1985年后彻底绝迹。原料的消失让传统宝塔糖彻底失去了复兴的可能。
传统宝塔糖退场后,市场上虽仍有"宝塔糖"在售,却已不是人们记忆中的模样。新一代宝塔糖借鉴了经典造型,核心成分却换成了磷酸哌嗪、盐酸左旋咪唑等新型药物。这些成分通过麻痹蛔虫肌肉达到驱虫效果,虽安全性有所提升,但已失去山道年的独特作用机制。更具颠覆性的是阿苯达唑(商品名"肠虫清")的出现,这种1975年合成的广谱驱虫药能直接杀死寄生虫,解决了传统药物"排活虫"的痛点,且对钩虫、鞭虫等多种寄生虫均有效,被世界卫生组织列入基本药物清单,彻底接过了宝塔糖的驱虫重任。
宝塔糖的淡出,更深刻的背景是中国公共卫生条件的根本性改善。随着自来水普及、化肥替代农家肥、卫生习惯养成,蛔虫传播途径被大幅切断,儿童蛔虫病感染率断崖式下降。全民驱虫的需求不复存在,专门针对蛔虫的宝塔糖自然失去了生存土壤。如今的孩子大多不知宝塔糖为何物,肠虫清等药物也从"常规用药"变为"按需使用",这种变化正是社会进步的生动注脚。
今天,传统宝塔糖已成为收藏市场上的珍品,其包装精美的铁皮药盒承载着特殊的时代价值。对于50后至80后群体而言,宝塔糖的甜蜜滋味背后,是与蛔虫病抗争的集体记忆,是物质匮乏年代的味觉慰藉,更是国家公共卫生事业起步的缩影。它的兴衰印证了一个道理:药物的命运始终与时代发展同频共振——当卫生条件改善、技术迭代升级,曾经的"救命药"便会完成使命,化作历史的印记。
从20克珍贵种子到全民普及的药剂,从驱虫利器到时代符号,宝塔糖的故事早已超越了药物本身。它既是一段关于疾病与抗争的公共卫生史,也是一曲关于创新与消逝的时代挽歌,在甜蜜与苦涩的交织中,封存着几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来源:橘子洲头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