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会议室里的空气黏糊糊的,混着打印机墨水的味道和隔夜咖啡的酸气。
会议室里的空气黏糊糊的,混着打印机墨水的味道和隔夜咖啡的酸气。
头顶的日光灯发出一种让人神经衰弱的嗡嗡声,像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的夏蝉。
每个人都坐得笔直,像是一排等着被检阅的兵马俑,脸上挂着标准化的、略带僵硬的微笑。
我们在等新来的大老板。
空降兵,据说来头不小,是从总部直接调过来的。
人事部的经理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干得像两张砂纸在摩擦。
“大家欢迎一下,这位是新上任的区域总监,陈总。”
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显得没那么刻板,但气场却像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会议室。
我的心,在那一刻,也跟着冻住了。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描摹出他眉骨的弧度,他抿紧嘴唇时嘴角那道细微的纹路。
是他。
陈言。
我的丈夫。
我们已经冷战了三个月零七天。
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着两个时区。
他没看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人事经理身上,微微点头。
“大家好,我叫陈言。”
他的声音很平静,和我吵架时那种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属于上级对下级的音调。
我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才让我没有当场失态。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在另一个城市的总公司吗?
为什么会空降到我所在的分公司,还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一连串的问号像炸开的烟花,在我脑子里噼里啪啦地响,震得我头晕目眩。
“接下来,我想简单了解一下各位的工作。”他走到主位坐下,姿态放松,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从你开始,每个人一分钟,介绍一下自己的姓名、岗位和目前负责的核心项目。”
他的手指,指向了离他最远的一个角落。
于是,一场漫长的、按部就班的自我介绍开始了。
像一条流水线,每个人站起来,报出自己的编码,然后坐下,换下一个人。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揣了一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轮到我了。
我该怎么办?
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来面对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队伍在一点点缩短。
我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好奇目光,他们大概在奇怪,为什么我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终于,他面前只剩下我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包括他。
他的眼神很陌生,像是在看一个需要被评估的商品,冷静,锐利,带着审视。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的全是自己手心里的冷汗味。
我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是我内心的呐喊。
“总……总监好。”
我的声音在发抖,我自己都能听见。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
“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轰隆隆的,像是海啸。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窒息的沉默压垮的时候,他开口了。
“下一位。”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我最脆弱的神经上。
我愣住了。
他甚至没给我说完话的机会。
他直接跳过了我。
我身边的Lisa,那个平时最会见风使舵的女人,立刻站了起来,用一种近乎谄媚的甜美声音开始自我介绍。
我僵硬地坐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玻璃,我能看到同事们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不解。
而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冰冷的羞辱感。
会议结束,他站起身,留下一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总监办公室的门是新换的,厚重的实木,门把手是冰冷的金属。
就像他现在给我的感觉。
我敲了敲门。
“进。”
还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语调。
我推门进去,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个城市的风景,他应该很陌生吧。
就像他现在对我一样。
“把门关上。”他没有回头。
我依言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把我关进了一个由他主宰的、密不透风的空间里。
“陈言,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缓缓转过身。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天光给他镀上了一层冷硬的轮廓。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公司,叫我陈总。”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陈总?”我气得笑出了声,“我们结婚五年,你现在让我叫你陈总?”
“有问题吗?”他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你……”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来这里,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这是公司的决定,我没有义务向一个普通下属汇报我的行程。”
普通下属。
这四个字,比任何一句争吵时说的狠话都伤人。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熟悉的情感。
哪怕是一点点愧疚,一点点不忍。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荒漠。
“好,好一个普通下属。”我点点头,感觉眼眶发热,但我拼命忍住了,“那请问陈总,您把我叫到办公室来,有什么指示?”
我刻意加重了“陈总”和“指示”这两个词的读音。
他似乎没听出我的嘲讽,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文件。
“这是你上个季度的绩效报告。”他把那几页纸推到我面前,“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项目的利润率比预期低了五个百分点?”
我低头看了一眼。
那个项目是我跟了半年的心血,期间遇到了多少困难,我加了多少个班,熬了多少个夜,他比谁都清楚。
那些我因为加班而错过的晚餐,那些我回到家他已经睡着的深夜,不都是我们冷战的导火索吗?
现在,他却拿着这个结果,用一种审判的姿态来质问我。
“市场环境发生了变化,原材料成本上涨了百分之十五。”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冷静。
“这些是理由,不是借口。”他打断我,“一个优秀的管理者,应该有预见风险并提前规避的能力。你的报告里,我没有看到这一点。”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那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声音。
过去,每当他思考问题时,都会有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我会给他端上一杯热茶,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等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而现在,这声音只让我觉得烦躁,觉得压抑。
“所以呢?”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陈总是对我过去的工作不满意,打算把我换掉吗?”
他的手指停住了。
办公室里又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你不是来吵架的,你是来给我下马威的。”我冷笑,“在会议上让我当众出丑,现在又在办公室里否定我所有的努力。陈言,你升职了,你厉害了,所以就可以这样践踏我的尊严吗?”
“我没有。”他皱起了眉,“会议上,是你自己紧张到说不出话。”
“我为什么紧张你不知道吗?”我的情绪终于失控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任何一个女人,看到自己冷战了三个月的丈夫突然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她能不紧张吗?”
他沉默了。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像是打翻的墨汁,迅速染黑了天空。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林未。”他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在公司,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职业关系。”
“职业关系?”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下班之后呢?我们回到那个所谓的家,继续当两个合租的陌生人吗?”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可以分开一段时间。”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仿佛我们五年的感情,就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行李。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穿了,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
他不是来挽回的,他是来分手的。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明白了。”
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回到工位,周围的同事都在假装忙碌,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身上。
Lisa端着一杯咖啡,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哎呀,林未,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被陈总批评啦?”她故作关心地问,眼底却藏着一丝幸灾乐祸。
“没事。”我打开电脑,不想理她。
“也别太往心里去。”她在我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我听说啊,这个陈总,是总部那边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对自己狠,对下属更狠。你以后啊,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未完成的PPT。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扭曲的鬼脸,在嘲笑我的狼狈。
“不过话说回来,”Lisa的声音又飘了过来,“陈总长得可真帅啊,又年轻有为,还单身……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单身?
我在心里冷笑。
是啊,在我们这个分公司,在他所有的新下属面前,他确实是单身。
我的电脑右下角,弹出了一个会议提醒。
“全体注意,十五分钟后,大会议室开会,讨论下个季度的战略规划。——陈言”
没有“陈总”,而是“陈言”。
这是群发的邮件,署名却是那么的刺眼。
十五分钟后,我又一次坐在了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会议室里。
陈言站在投影幕布前,手里拿着一支激光笔,神情专注地讲解着PPT。
他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好像刚才在办公室里和我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我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说话而滚动的喉结,看着他握着激光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张脸,这双手,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给予我最温暖的拥抱。
而现在,它们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远得像隔着一个星系。
会议开得又长又沉闷。
陈言提出的新方案,几乎推翻了我们之前所有的规划。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整个部门都要陷入无休止的加班地狱。
会议室里怨声载道,但没人敢当面反驳。
只有我。
当他讲到一个关键数据时,我举起了手。
“陈总,我有一个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我身上。
陈言停了下来,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说。”
“您提出的这个预期增长率,是基于什么模型计算出来的?据我所知,目前行业内的平均水平,远低于这个数值。如果我们把这个作为目标,风险会不会太高?”
我问得很专业,很客观。
我只是在尽一个项目负责人应尽的职责。
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好像我是在故意挑衅。
“风险和收益是并存的。”他回答,“如果只盯着平均水平,那我们永远只能做一家平庸的公司。我的目标,是让我们的业绩,在半年内,做到区域第一。”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野心。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区域第一?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
“如果你对我的方案有异议,”他打断我,目光变得锐利,“可以,拿出你的数据,你的模型,你的替代方案。用事实和结果来反驳我。而不是在这里,用‘可是’和‘如果’来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脸颊火辣辣地烧着,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我看到Lisa向我投来一个得意的、挑衅的眼神。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他和我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家庭的冷战了。
这场战争,已经蔓延到了职场。
而他,是手握所有武器的将军。
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士兵。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像个陀螺。
陈言是个说到做到的工作狂。
他制定的工作计划,精确到每一个小时。
我们每个人,都被压榨到了极限。
办公室的灯,几乎每天都亮到深夜。
外卖的餐盒在垃圾桶里堆成了山。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咖啡因和焦虑混合的味道。
我和他,几乎没有任何私人交流。
在公司,他是陈总,我是林未。
我们之间,只有工作汇报,项目讨论,以及偶尔的、夹枪带棒的争执。
他对我,比对任何人都严格。
我的方案,会被他翻来覆覆地打回重做。
我的报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会被他挑出错来。
有一次,我为了一个数据,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交上去的报告,却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逻辑混乱,数据不实,这种东西,就是你熬了两天两夜做出来的成果?”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疲惫,都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从垃圾桶里捡回那份报告,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凌晨三点。
整个公司,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把那份报告,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修改,重新核算。
当我终于把最终版发到他邮箱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我趴在桌子上,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他的信息。
只有一个字。
“嗯。”
没有表扬,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句“辛苦了”。
我看着那个“嗯”字,突然觉得很想笑。
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穷得叮当响。
挤在城中村一间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
夏天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吱呀呀响的破风扇。
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只能紧紧地抱在一起取暖。
那时候,他也是个工作狂。
为了一个项目,可以在公司打地铺,一个星期不回家。
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
我会给他送饭,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捏捏肩膀。
他会对我说:“老婆,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有光。
那光,是为我而亮的。
后来,他的事业越来越好,职位越来越高。
我们换了带电梯的大房子,开上了不错的车。
我以为,我们终于熬过了最苦的日子,可以开始享受生活了。
但我们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
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身上的烟酒味,越来越重。
我们开始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吵架。
我怪他回家太晚,不关心我。
他怪我不理解他,不支持他的事业。
我们都觉得是对方变了。
但其实,我们谁都没有变。
只是,我们走得太快,太远,把最初的那份心,弄丢了。
冷战的导火索,是他又一次为了应酬,喝得酩酊大醉,在深夜两点,被司机送回家。
我给他煮了醒酒汤,他却一把推开,不耐烦地说:“你烦不烦?我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就在家给我摆脸色?”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爆发了。
“陈言,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答应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现在不是做到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想要的好日子,不是这样的!”我冲他吼道,“我想要的,是一个家,一个有温度的家!不是这个冷冰冰的、只有我一个人在等的房子!”
那一次,我们吵得很凶。
我们把所有能伤害对方的话,都说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我以为,他这次空降到我面前,是想打破僵局,是想和我和好。
但我错了。
他只是想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公司的项目,在他的高压政策下,竟然真的有了起色。
一些之前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竟然一个个都被我们攻克了。
同事们对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抵触,变成了敬畏,甚至崇拜。
只有我知道,这个外表光鲜、无所不能的陈总,他的胃有多不好。
他不能喝冰的,不能吃辣的,不能喝浓茶和咖啡。
但他现在,每天至少三杯黑咖啡,顿顿都是和我们一起吃油腻的外卖。
有一次开会,我看到他的脸色很差,手一直下意识地按着胃部。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鬼使神使地,去茶水间给他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我把杯子放在他桌上,什么也没说,就准备离开。
“站住。”他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谁让你做的?”
“我……”
“我需要你同情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把你的小聪明收起来,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我端起那杯蜂蜜水,走到垃圾桶旁,当着他的面,全部倒了进去。
然后,我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他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多余的事情。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
一台只会工作的、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布置任务,我完成。
他提出要求,我满足。
我们之间,只剩下最纯粹的、冷冰冰的甲乙方关系。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两个月。
公司接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项目。
如果能拿下,我们公司在这个城市的地位,将无人能及。
陈言把这个项目,全权交给了我负责。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
“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我需要你,立下军令状。”
“如果项目失败了呢?”我问。
“你主动辞职。”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很久。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私人感情。
只有对成功的渴望,和对失败的零容忍。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接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疯了,还是彻底麻木了。
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向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要让他看看,没有他,我林未,一样可以做得很好。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
我带领着我的团队,没日没夜地做方案,做调研,做模型。
我们和甲方开了无数次会,修改了无数次方案。
每一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不敢有丝毫松懈。
陈言没有过多地干涉我们。
他只是每天晚上,会等我们开完总结会,才会离开。
他会看我们每一天的进度报告,但从不发表意见。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监工,冷眼旁观着我们在泥潭里挣扎。
方案最终提交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整个团队都在公司通宵。
凌晨四点,我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准备去打印最终稿。
就在这时,我的电脑,突然黑屏了。
再也开不了机。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资料,所有的心血,都在那台电脑里。
虽然我们有备份,但最新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因为来不及,只存在了我的本地硬盘里。
团队里的一个小姑娘,当场就哭了。
“怎么办啊,林姐?这下全完了。”
我的手脚冰凉,浑身都在发抖。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我不仅会丢掉工作,更会成为整个公司的罪人。
就在我绝望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
陈言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黑掉的电脑,又看了看我们一群人惨白的脸,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骂我,也没有发火。
他只是走到我的电脑前,蹲下身,开始检查。
“什么时候买的电脑?”他问。
“三……三年前。”
“硬盘是什么型号的?”
“我……我不知道。”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有失望,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去找个移动硬盘来。”他对另一个同事说。
然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老张,是我,陈言。对,这么晚打扰你。我这边有个紧急情况,一个硬盘坏了,数据很重要,你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口中的老张,是这个城市最顶尖的数据恢复专家。
我曾经因为工作原因,想约他,排队都排到一个月后。
而陈言,一个电话,就能让他半夜从家里赶过来。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我以为我努力工作,就能和他并驾齐驱。
但其实,我们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了。
老张很快就来了。
他把我的硬盘拆下来,带回了他的工作室。
我们一群人,就坐在会议室里,死寂地等待着宣判。
陈言没有走。
他就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地喝着茶。
天一点点亮了。
朝阳的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张。
“陈太太吗?数据恢复了百分之九十,最重要的那部分都在。我现在给你们送过去。”
陈太太。
这个称呼,让我恍如隔世。
我挂了电话,整个人都虚脱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哭劫后余生,还是在哭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委屈。
周围的同事都松了一口气,开始欢呼。
只有陈言,他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纸巾。
“哭什么?”他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温度,“天大的事,有我。”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句话,他曾经对我说过无数次。
在我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在我被客户刁难的时候,在我生病难受的时候。
他都会抱着我,对我说:“别怕,天大的事,有我。”
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最终,我们的方案,成功了。
公司拿下了那个大项目。
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喝得很开心。
大家轮流来给我敬酒,说我是公司最大的功臣。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来者不拒。
我只想把自己灌醉,什么都不去想。
陈言也被围在中间,脱不开身。
我们的目光,偶尔在空中交汇,然后又迅速错开。
宴会结束,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最后,是陈言把我扶回了家。
那个我们冷战了几个月的家。
他把我放在床上,帮我脱掉高跟鞋,盖好被子。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温柔,很复杂。
像是我记忆中,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陈言。”我拉住他的手,“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酒精让我变得脆弱,也变得勇敢。
我问出了那个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他没有抽回手。
他的手掌,很温暖。
“傻瓜。”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要是不想要你,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凶?为什么要那么折磨我?”
“因为我想让你成长。”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我了解你,林未。你很有才华,但你太安于现状了。你需要有人在后面推你一把,甚至,逼你一把。”
“我看到你之前的工作报告,我知道你被埋没了。你值得更好的平台,更大的舞台。”
“我把你逼到绝境,是想让你爆发出所有的潜力。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妻子,是多么优秀。”
我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吗?
他对我所有的苛刻,所有的冷漠,都不是为了报复我,也不是为了推开我。
而是为了……成就我?
“那个项目,”我哽咽着问,“你把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就不怕我搞砸了吗?”
“怕。”他笑了,那是我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看到他笑,“我怕得要死。那几天,我几乎没合过眼。”
“电脑坏掉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外面,站了整整一个小时。我看着你在里面手足无措,我比你还着急。”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数据真的丢了,大不了,我引咎辞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重新开始。”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们之间那堵冰冷的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个拥抱里,烟消云散。
“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对不起。”我也说,“我不该不理解你,不该跟你冷战。”
我们紧紧地抱着对方,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缺失的温度,一次性都补回来。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陈言已经不在身边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一张字条。
“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小笼包,记得趁热吃。今天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
熟悉的字迹,温暖的嘱咐。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一直暖到心底。
我打开手机,看到公司群里,炸开了锅。
陈言在群里发了一封全体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
他申请调回总部。
而接替他的人,是我。
邮件的最后,他@了全体成员,只说了一句话。
“我相信,林总监会带领大家,创造更大的辉煌。另外,忘了告诉大家,她是我太太。”
后面,还附了一张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我们笑得像两个傻子。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我给他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老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陈言,你这个混蛋!”我笑着骂他。
“嗯,我是混蛋。”他笑着承认,“一个爱你的混蛋。”
电话那头,传来了机场广播的声音。
“你要走了?”我问。
“嗯,总部的项目催得紧。”他说,“不过你放心,以后每个周末,我都会飞回来看你。”
“我……”我还想说什么。
“林未,”他打断我,声音变得很认真,“以前,是我在前面为你遮风挡雨。现在,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以后,换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我握着手机,泣不成声。
“好。”
我听到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回答了他。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前。
窗外,阳光正好。
我知道,属于我的那片天空,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为我撑起这片天空的人,无论他身在何方,他的心,永远和我在一起。
后来,我真的成了别人口中的“林总”。
我带领着我的团队,打了一场又一场漂亮的胜仗。
我们公司的业绩,真的在他预言的半年内,做到了区域第一。
同事们对我的称呼,从“林姐”,变成了“林总”。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同情和八卦,变成了真正的敬佩和信服。
Lisa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耍什么小聪明,她见到我,总是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陈言为我铺好的路。
他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把我从舒适区里拽了出来,逼着我成长,逼着我强大。
他把所有的荣耀和光环,都给了我。
而他自己,却选择回到那个更辛苦,更熬人的战场。
每个周五的晚上,他都会雷打不动地飞回来。
风雨无阻。
他会给我带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有时候是一束花,有时候是一盒我爱吃的点心,有时候,只是他在路边看到的一块好看的石头。
我们会像最普通的夫妻一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聊一聊这一周各自遇到的趣事。
他会给我讲他在总部遇到的那些老谋深算的对手,我会给他讲我们公司又签了哪个大单。
我们不再吵架了。
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包容。
我们都明白,好的感情,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依附,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并肩作战,彼此成就。
有一次,我问他:“你当初对我那么狠,就不怕我真的恨你,跟你离婚吗?”
他正在给我削苹果,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赌不起,所以我把我们的结婚照设置成了我的手机屏保。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很久。我在告诉我自己,无论白天在公司我对你多过分,晚上,我都要记得,你是我要用一辈子去爱的人。”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
“而且,我也相信你。”他笑了,“我相信我的林未,她那么聪明,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咬了一口苹果,很甜。
甜到了心里。
是啊,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那个在会议上让我下不来台,把我的报告扔进垃圾桶,用最刻薄的语言打击我的陈总,他有多冷酷。
那个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对我说“天大的事,有我”,默默为我解决所有麻烦,把最好的机会都留给我的陈言,他就有多温柔。
他把所有的坚硬和盔甲都留给了世界。
却把唯一的软肋,留给了我。
一年后,我因为业绩突出,也被调到了总部。
我又一次,成了他的下属。
只不过这一次,我们不再是上下级,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我们公开了关系。
公司的同事们,都很惊讶。
他们无法想象,那个在工作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陈总,和那个在生活里温柔体贴、事事以我为先的陈言,会是同一个人。
但只有我知道。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他有他的野心和抱负,也有他的柔情和软弱。
他是我并肩的战友,也是我疲惫时可以依靠的港湾。
我们依然会为了工作上的事情争论,争得面红耳赤。
但一回到家,他就会立刻投降,给我捏肩捶腿,说:“老婆大人,我错了,您别生气了。”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空降到我的面前。
我们是不是,就会在无休止的冷战和猜忌中,耗尽所有的感情,最终分道扬镳?
我很庆幸,他来了。
他用一种最激烈,也最深刻的方式,把我们从感情的死胡同里,拉了出来。
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独立和成长。
也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和守护。
真正的爱,不是把你圈养在我的羽翼之下,让你不经风雨。
而是,我陪你,我教你,我逼你,让你自己,长出坚硬的翅ax,去对抗这个世界的风霜雨雪。
而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一个最坚实的拥抱。
告诉你:“别怕,天大的事,有我。”
这,大概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也是,我们之间,一个新的开始。
在总部的日子,比在分公司要紧张刺激得多。
这里是真正的战场,没有硝烟,却处处都是陷阱和博弈。
我和陈言,成了公司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我们是夫妻,也是最默契的搭档。
白天,我们在会议室里唇枪舌剑,为了一个方案的细节争得不可开交。
晚上,我们手牵着手,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一桶最便宜的泡面,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像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分享着一天的疲惫和喜悦。
有新来的实习生,看到我们在会议上互不相让的样子,会悄悄问老同事:“陈总和林总监,关系是不是不好啊?”
老同事们总是笑而不语。
他们知道,这才是我们之间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我们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
在工作上,我们是彼此最挑剔的镜子,毫不留情地指出对方的错误和不足。
因为我们都希望对方能变得更好,更强。
在生活上,我们是彼此最温暖的依靠,分享最细微的快乐,分担最沉重的压力。
有一次,公司有一个去欧洲总部交流学习的机会,名额只有一个。
我和另一个部门的总监,是最终的竞争者。
那段时间,我们俩都拼尽了全力。
陈言作为评委会的成员之一,全程回避,没有给我任何帮助。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最大的尊重。
他希望我,是靠自己的实力,去赢得这个机会。
最终,我以微弱的优势,赢了。
宣布结果的那天晚上,他为我准备了一场小小的庆祝会。
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他亲自下厨,做了我最爱吃的几道菜。
我们开了一瓶红酒。
烛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老婆,祝贺你。”他举起酒杯,“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笑着问他。
“因为,”他放下酒杯,握住我的手,很认真地说,“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一只鹰,你的天空,不应该只局限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你属于更广阔的天空。”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这个男人,他总是比我自己,更相信我。
去欧洲的那半年,是我们分开最久的一次。
我们每天都会视频通话。
他会给我讲公司里发生的趣事,告诉我哪个项目又有了新的进展。
我会给他讲我在欧洲遇到的新鲜事,给他看我拍下的风景。
我们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
但我们的心,却从未像那一刻一样,贴得那么近。
我学习结束,回国的那天。
他来机场接我。
在人来人往的接机口,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穿过人群,朝我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家,我的女王。”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都变成了背景音。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和他身上,那熟悉的、让我安心的味道。
回家之后,我才发现,他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
他把我那间小小的书房,扩建成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画室。
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具和颜料。
墙上,挂着一幅他偷偷为我画的肖像画。
画上的我,笑得自信又从容。
“这是……”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一直想重新开始画画吗?”他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以前,是我让你为了生活,放下了你的梦想。现在,我想把它还给你。”
画画,是我从小的梦想。
但为了生活,为了支持他创业,我早就把画笔束之高阁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拿起它了。
我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底,有我熟悉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陈言,”我摸着他的脸,“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够。”他摇摇头,“永远都不够。我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你已经把最好的东西给我了。”我说。
“是什么?”
“是你啊。”
他愣住了,然后笑了。
他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从那以后,我又重新拿起了画笔。
工作之余,我会在我的画室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陈言会给我端茶送水,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画画。
他说,看我画画的样子,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刻。
我的画,越画越好。
后来,我试着把我的作品,发到了一些社交平台上。
没想到,竟然收获了很多人的喜欢。
还有画廊联系我,想为我办一次个人画展。
画展举办的那天,陈言比我还紧张。
他穿着我为他挑选的西装,像个迎宾一样,站在画廊门口,接待着每一位来宾。
我的画,得到了很多专业人士的肯定。
甚至,当场就被人买走了好几幅。
画展结束,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很温柔,月光很明亮。
“老婆,你现在可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了。”陈言牵着我的手,打趣道,“以后,我可就要靠你养了。”
“好啊。”我笑着说,“以后我养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想……”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想当你的专属模特,一辈子的那种。”
“好。”我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一言为定。”
我们相视而笑。
我知道,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这条路上,依然会有争吵,有分歧,有困难。
但我们,再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因为我们都明白,最好的爱情,不是我爱你,也不是你爱我。
而是,我们,一起,成为了更好的我们。
就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
根,紧紧地纠缠在地下。
叶,在空中,互相触碰。
我们各自独立,又彼此依存。
我们一起,对抗风雨,也一起,分享阳光。
这,就是我和陈言的故事。
一个关于爱,关于成长,也关于救赎的故事。
我很感谢,那个夏天,他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闯入了我的生活。
他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碎了我平静的假象,也洗去了我所有的迷茫和软弱。
他让我看清了自己,也让我重新认识了他。
他让我明白,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另一场修行的开始。
在这场修行里,我们需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成长,不断地磨合。
才能最终,找到那个最适合彼此的节奏。
才能最终,把两个独立的“我”,变成一个完整的“我们”。
我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他正侧着头,温柔地看着我。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我握紧他的手,笑着说,“老公,你怎么来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因为,”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是啊。
我的世界,也不能没有你。
陈言。
我的爱人。
我的战友。
我生命里,那束最耀眼的光。
来源:葡萄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