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晋升名单从老板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会议室里那台老旧的中央空调,正发出一阵濒死般的呻吟。
当晋升名单从老板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会议室里那台老旧的中央空调,正发出一阵濒死般的呻吟。
声音不大,但在那个瞬间,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我耳膜上。
嗡的一声。
世界安静了。
我看见老板的嘴唇一张一合,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只听清了那个名字。
林涛。
不是我。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过来的,闷闷的,不真切。
我看见林涛站了起来,他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笑,有些僵硬,像是不太熟练。
他微微鞠躬,说了几句“感谢领导信任”、“以后会更加努力”之类的场面话。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
手脚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明明是夏天,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又不足,我后背却沁出了一层冷汗,黏糊糊地贴着衬衫,难受得紧。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老板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眼神飘过来,和我对视了一秒。
仅仅一秒。
然后,他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那一秒里,我什么都没读出来。
没有安抚,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一点点不自然。
就像,他宣布的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就像,那个通宵达旦,用三个月时间啃下公司那块最硬骨头的人,不是我。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同事们围着林涛,说着恭喜的话,声音里透着熟络和理所当然。
我像个局外人,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和笔。
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笔杆,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跟我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后端小哥,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同情和不解。
“哥,怎么会是林涛啊?那个‘幽灵’项目,不是你搞定的吗?”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老板的决定,总有他的道理。”
我说。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小哥还想说什么,被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我不想听任何安慰。
这个时候的安慰,听起来都像嘲讽。
我抱着笔记本,走出了会议室。
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没有回工位,而是拐进了茶水间。
给自己冲了一杯最浓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
那股苦涩的味道,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
可我需要这种感觉。
我需要这种尖锐的痛感,来覆盖心里的那片麻木。
“幽灵”项目。
这是我们内部给那个老大难问题起的外号。
公司核心业务的一个底层架构,是十年前外包团队写的。
代码陈旧,文档缺失,逻辑混乱。
就像一团被猫玩了三天三夜的毛线球,你甚至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更要命的是,它还和公司所有的新业务都耦合在一起。
动一根线,就可能扯断一整片。
几年来,无数技术大牛试图重构它,都失败了。
有人改出了一堆新 bug,狼狈收场。
有人干脆直接把系统搞崩了,连夜回滚,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
久而久之,“幽灵”就成了公司的技术禁区。
没人敢碰。
大家默认的规则是,在它外面包一层又一层的“补丁”,像给一个摇摇欲坠的积木塔外面糊上层层胶带。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幽灵”,迟早有一天会把整栋大厦都拖垮。
老板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每次开会,他都会把这个问题拎出来,说一遍,叹一口气,然后不了了之。
我盯上它,有三个月了。
不是为了升职,也不是为了表现自己。
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一个登山的人,看到了一座没人爬上去过的山。
像一个解谜的人,遇到了一道无人能解的题。
那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偷偷研究那堆天书般的代码。
我把那几十万行代码,一行一行地打印出来,铺满了我的小出租屋。
吃饭的时候看,睡觉的时候想。
有时候半夜惊醒,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就立刻爬起来,打开电脑验证。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像是魔怔了。
女朋友跟我抱怨,说我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说,我抱着电脑的时间,比抱着她还长。
我只能跟她说抱歉。
我没办法解释。
我没办法告诉她,当我沉浸在那些由 0 和 1 构成的世界里,试图从一片混沌中理出秩序时,我能感受到一种近乎神圣的快乐。
那是一种创造的快乐。
我像一个侦探,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
又像一个考古学家,在层层叠叠的废墟里,试图还原一座古城的原貌。
我翻遍了公司所有的技术文档,甚至找到了当年那个外包团队留下来的、早已被人遗忘的几张零散的笔记。
笔记已经泛黄,字迹也模糊不清。
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流程图,像某种失传的象形文字。
我花了一个星期,才把那些图和代码对应起来。
当我终于弄明白其中一个核心模块的逻辑时,我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感觉,就像在漆黑的隧道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丝光。
突破口,就是从那里打开的。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几乎是以一种燃烧自己的方式在工作。
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咖啡当水喝。
外卖盒子在桌角堆成了小山。
我画的架构图,贴满了整面墙。
红色的线,蓝色的笔,各种颜色的便利贴,像一张巨大的作战地图。
我推演了无数种方案。
每一种,都在脑子里运行了上百遍。
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周五晚上,我写下了最后一行测试代码。
按下回车。
屏幕上跳出了绿色的“Success”。
成功了。
那一刻,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灯火,忽然很想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可能是因为,那座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山,真的被我爬上去了。
周一,我把完整的解决方案,连同详细的测试报告和重构计划,放到了老板的桌上。
我记得很清楚,老板当时正在看一份财务报表,眉头紧锁。
他拿起我的报告,一开始只是随意地翻了翻。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了。
他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他一页一页地看,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
足足半个小时。
他看完最后一页,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赞赏,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东西。
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我点了点头。
“好。”他又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辛苦了。”
他的手很有力,拍得我肩膀生疼。
但我心里是热的。
我觉得,这三个月的辛苦,值了。
接下来的一周,我成了公司的焦点。
老板亲自组织了技术评审会。
我站在台上,对着几十个技术部的同事,讲解我的方案。
我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怀疑,到惊讶,再到最后的信服。
那种感觉,比任何奖金都让人满足。
老板当场拍板,成立项目组,由我担任组长,立刻开始重构工作。
那是我在公司里最高光的时刻。
所有人都认为,年底的晋升,技术总监的位置,非我莫属。
我自己,也曾经这么以为。
重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我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足够充分,几乎预见到了所有可能遇到的坑。
我们只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核心模块的替换。
系统上线那天,整个技术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板也站在我身后,神情紧张。
当后台监控数据显示,一切平稳,各项指标甚至比以前更优时,办公室里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老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回头看着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干得漂亮。”他说。
我以为,故事的结局,就应该是这样了。
鲜花,掌声,然后是理所当然的晋升。
我甚至已经开始想象,作为技术总监,我该如何规划部门未来的技术方向。
我错了。
错得离谱。
咖啡已经冷了。
苦味在舌尖上盘旋,久久不散。
我把杯子里的冷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走回工位。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几个还在加班的。
林涛的工位就在我斜对面。
他还没走。
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桌上的那盆绿萝,长得很好,绿油油的,很有生气。
不像我桌上那盆,叶子黄了一半,蔫蔫的,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我走过去,站定。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看到是我,他愣了一下。
“恭喜。”我说。
这两个字,我说得很平静。
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平静。
“谢谢。”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似乎不想和我多说的样子。
我盯着他。
我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心虚?得意?还是别的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那副样子,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我认识林涛三年了。
从我进公司起,他就在这里。
他比我大几岁,是公司的老员工。
但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他不爱说话,不参加聚会,永远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
技术水平,在我看来,也只能算中规中矩。
他写的代码,很规范,很严谨,但没什么灵气。
就像一个严格按照菜谱做菜的厨师,永远不会出错,但也永远做不出让人惊艳的菜。
我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适合做一个勤勤恳恳的螺丝钉。
但绝不是一个能带领团队冲锋陷阵的将军。
老板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我想不通。
我真的想不通。
我转身准备走。
“那个……”他忽然开口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的方案,很厉害。”他说,语气很真诚,“我看了很多遍,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了上来。
是愤怒?还是委屈?
我分不清。
我只知道,他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我最痛的地方。
“是吗?”我冷笑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是想告诉我,你虽然抢了我的位置,但你心里还是很佩服我的?你是在可怜我吗?”
我的声音有点大。
办公室里剩下那几个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林涛的脸,涨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重新低下头,看着他的桌面。
像一只受了伤,只会默默缩回壳里的蜗牛。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的火气,忽然就泄了一半。
我这是在干什么?
冲他发火,有什么用?
做决定的人,是老板。
我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打开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幽灵”项目的代码。
那些曾经让我痴迷、让我骄傲的字符,此刻看起来,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我盯着屏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个幽灵,在我脑子里盘旋,怎么也赶不走。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开始准时上下班。
不再主动揽活。
开会的时候,也只是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老板似乎也默许了我的这种状态。
他没有找我谈话,也没有给我安排新的重要任务。
他就那么看着我,像看着一个被他闲置在角落里的工具。
我和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而林涛,在上任之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大刀阔斧地搞什么改革。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技术部所有的历史文档,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包括那些早就没人看的、十几年前的陈旧资料。
他花了两周时间,把那些散落在各个角落的、纸质的、电子的文档,分门别类,建立了一个完整的知识库。
我看着他做这些事,心里是不屑的。
我觉得,这都是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吃力不讨好的杂活。
一个技术总监,不思考技术方向,不去搞创新,却跑去做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简直是笑话。
他做的第二件事,是组织内部分享会。
每周一次。
每个人轮流上台,分享自己最近学到的新技术,或者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法。
一开始,大家都不太积极。
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但林涛很有耐心。
他自己第一个上台,分享的是他整理“幽灵”项目相关资料时的一些心得。
他讲得不精彩,甚至有些磕磕巴巴。
但他准备得非常认真。
PPT 做得清晰明了,把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拆解得非常细。
我坐在下面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因为他讲的很多东西,都是基于我的解决方案。
他像一个勤奋的学生,把我的作业,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遍,然后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和注释。
慢慢地,分享会的气氛,开始变了。
大家发现,这种分享,真的很有用。
很多一个人要摸索很久才能解决的问题,可能别人早就遇到过,几句话就能点醒你。
团队里那种各自为战、藏着掖着的风气,在不知不觉中,淡了很多。
我还是不参加。
我固执地认为,这些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真正的技术,是靠自己啃出来的。
不是靠这种“茶话会”。
我眼睁睁地看着林涛,用一种我不理解的、“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改变着整个技术部。
他没有提出任何激动人心的口号。
也没有做出任何惊天动地的业绩。
他就像一个园丁,每天只是在默默地浇水、施肥、除草。
而整个花园,确实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茂盛。
新来的实习生,很快就能上手工作了。
因为林涛给他们准备了详尽的“新手指南”,还指定了专门的“导师”。
以前经常发生的、因为沟通不到位导致的线上事故,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林涛制定了一套严格的开发和发布流程,每个环节都有人检查、有人负责。
我心里那股不服气,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我说不清楚的迷茫。
我开始怀疑。
是不是我错了?
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林涛?
也看错了老板?
这种迷茫,在一次偶然的事件后,达到了顶峰。
那天下午,公司另一个核心业务的服务器,突然全线告警。
用户无法访问,订单系统瘫痪。
那是一个比“幽灵”还要古老的系统,代码的混乱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负责人是一个快退休的老工程师,他对着屏幕,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整个部门的人都围了过去,但谁也帮不上忙。
那是一种绝望的场面。
就像看着一个病人大出血,而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老板也赶来了,脸色铁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要出大事的时候,林涛走了过去。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着看。
他只是走到那个老工程师身边,轻声问了几个问题。
然后,他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
一个很旧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段手写的笔记,跟那个老工程师说了几句。
老工程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回到电脑前,飞快地敲击键盘。
十分钟后。
告警解除了。
系统恢复了正常。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板走过去,拿起了林涛那个笔记本。
他翻看着,脸上的表情,从凝重,慢慢变成了……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感慨。
我离得远,看不清笔记本上写了什么。
我只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字,还有各种颜色的标记和图表。
后来我才知道。
那个笔记本,林涛记了五年。
从他进公司第一天起,他就有一个习惯。
把他接触到的每一个系统,每一个模块,只要是他觉得重要的,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
包括它们的架构、逻辑、历史沿革,甚至是一些只有老员工才知道的“坑”。
他就像一个史官,默默地为公司这些数字遗产,编纂着一部“史记”。
那次服务器宕机,问题就出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十年前留下的配置上。
那个配置,没有任何文档记录。
知道它存在的人,全公司,除了那个早已离职的程序员,就只剩下林涛。
因为,它被记在了他那个笔记本里。
那一刻,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林涛,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一直以为,我的价值,在于能攻克最难的技术堡垒。
在于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我像一柄锋利的矛,无坚不摧。
而林涛呢?
他是什么?
他是一面盾。
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挡住致命一击的盾。
他是一张网。
一张把所有零散的知识、经验,都收拢起来,让整个团队都能共享的网。
他是一片土壤。
一片能让种子发芽,让树木成长的土壤。
我忽然想起了老板宣布晋升时,那个复杂的眼神。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他不是看不见我的功劳。
他只是,看到了比我的功劳更重要的东西。
年终述职大会,在公司新租的大会议厅里举行。
这是公司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活动。
老板要总结过去一年的成绩,也要宣布新一年的战略方向。
轮到老板上台讲话。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起来精神很好。
他先是回顾了公司今年的业绩,超额完成了目标,增长率创了新高。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然后,他话锋一转。
“今天,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数字。”
“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故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我的方向。
“今年,我们公司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解决了一个困扰我们多年的技术难题。这个难题,我们内部叫它‘幽灵’。”
“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攻克了这个难题。他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公开提起这件事。
周围的同事,都向我投来了目光。
我低下头,脸颊发烫。
“在这里,我要再次感谢这位同事。他的能力,他的拼搏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老板说着,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我抬起头,迎上老板的目光。
这一次,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的是真诚的肯定和赞赏。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这几个月的委屈、不甘、迷茫,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
掌声停下后,老板继续说道。
“但是,我没有提拔他。”
全场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听他接下来说什么。
“我提拔了另一位同事,林涛。”
老板的目光,转向了坐在第一排的林涛。
“很多人不理解。甚至,那位立了功的同事,他自己,肯定也很不理解。”
“他肯定在想,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为什么得到认可的,却不是我?”
老板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是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几个月来,我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今天,我就来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一家公司,一个团队,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冲锋陷阵的英雄。”
“我们当然需要英雄。在公司发展的初期,在我们需要开疆拓土的时候,我们需要像那位同事一样的‘尖刀’,去刺穿壁垒,去占领高地。”
“但是,当公司发展到一定阶段,当我们占领了足够多的阵地之后,我们更需要的,是什么?”
老板停下来,环视全场。
“是能守住阵地的人。”
“是能把我们打下来的江山,变成一个稳固的、可持续发展的根据地的人。”
“攻城,很难。但守城,更难。”
“攻城,靠的是一个人的勇武和智慧。而守城,靠的是一个体系,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发挥作用的、强大的、稳定的体系。”
“那位同事,他为我们攻下了一座城。他的功劳,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但是,林涛,他为我们做的,是修建一整套防御工事。是绘制地图,是建立兵站,是训练新兵,是把我们每一次战斗的经验,都变成可以传承下去的财富。”
“他做的事情,看起来,没有那么光彩夺目。没有攻城拔寨那么激动人心。”
“他就像空气,就像水。平时,你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是,一旦没有了他,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老板的声音,在巨大的会议厅里回荡。
我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好像明白了。
又好像,还没有完全明白。
“我给大家看一样东西。”
老板说着,示意工作人员。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是林涛那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照片被放得很大,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个笔记本,林涛记了五年。里面记录了我们公司几乎所有核心系统的‘前世今生’。”
“前段时间,我们的一个老系统突然宕机,所有的工程师都束手无策。最后,是林涛靠着这个笔记本里的记录,在十分钟内,找到了问题所在,避免了一场巨大的损失。”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一个能解决一次危机的人,和一个能建立一个避免无数次危机的体系的人,哪一个,对公司更重要?”
没有人回答。
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提拔林涛,不是因为他过去的功劳比那位同事大。”
“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他身上一种更稀缺、也更重要的能力。那就是,‘赋能’的能力。”
“他不仅能让自己变强,他还能让整个团队,都变强。”
“他不是在打造一个依赖于某个超级英雄的团队。他是在打造一个,没有了他,也能良好运转的、强大的系统。”
“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也是我们公司想要的未来。”
“一个人的强大,是有上限的。但一个体系的强大,是无限的。”
“我把那位同事,我们最锋利的‘矛’,留在了他最擅长的位置上。我希望他能继续为我们攻克更多的技术难关。他的价值,无可替代。”
“而我把林涛,我们最坚固的‘盾’,放在了管理者的位置上。我希望他能为我们所有的‘矛’,提供最稳固的后方,最强大的支持。”
“矛和盾,缺一不可。”
“这,就是我的答案。”
老板讲完了。
他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场,先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经久不息。
我坐在座位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是在哭我的委屈。
我是在哭我的……渺小。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靠英雄来推动的。
我错了。
推动世界前进的,从来不是一两个英雄。
而是一个个像林涛一样,默默地搭建体系、修补漏洞、传承知识的“守城人”。
他们不耀眼,不夺目。
但他们,才是真正的基石。
会议结束后,我没有立刻离开。
我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厅里,坐了很久。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从这里看下去,万家灯火,汇成一片璀D璨的星河。
我以前看这片灯火,看到的是一个个独立的、闪烁的光点。
但今天,我看到的,是光点背后,那支撑着整座城市运转的、看不见的电网。
是那些复杂的、庞大的、默默无闻的体系。
我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厅。
在走廊里,我遇到了林涛。
他似乎是在等我。
我们俩,就那么站在走廊里,相对无言。
还是他先开了口。
“老板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
“别往心里去。”他说,“你的能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才是我们技术部的英雄。”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不。”我说,“你才是。”
他愣住了。
“以前,我一直看不起你。”我坦白地说,“我觉得你写的代码,没有灵魂。我觉得你做的事,没有价值。”
“我错了。”
“我像一个只知道埋头砍柴的樵夫,我以为,砍的柴越多,就越厉害。”
“而你,却在默默地磨亮所有人的斧头,甚至在研究怎么种出一片更好的森林。”
“林涛,”我伸出手,“以前,是我格局小了。”
林涛看着我伸出的手,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也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很厚实。
“我们,以后会是最好的搭档。”他说。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最好的搭档。”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
我从书架上,抽出了一个全新的、空白的笔记本。
我在封面上,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守城录”。
然后,我翻开第一页,写下了第一行字。
“关于‘幽灵’项目重构的复盘与思考……”
窗外的月光,很亮。
照在我的书桌上,也照在我心里。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还是那柄锋利的矛。
但我知道,我的身后,有了一面最坚固的盾。
我也知道,我不能只做一柄矛。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比如,如何把我的经验,变成团队的财富。
比如,如何像林涛一样,去思考,去搭建一个更强大的体系。
比如,如何成为一个,既能攻城,也能守城的人。
这条路,还很长。
但我,已经找到了方向。
我桌上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根部长出了一片小小的、嫩绿的新芽。
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充满了希望。
第二天回到公司,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写的“守‘幽灵’项目复盘”文档,发在了技术部的群里。
文档很长,我写了一整夜。
里面不仅有技术的细节,更多的是我对整个项目流程的反思,哪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哪些坑可以提前避免。
我还附上了一个建议,希望以后所有的大项目,都能有这样一个复盘文档,归入林涛建立的那个知识库。
文档发出去后,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林涛第一个回复了。
他只发了两个字:收到。
后面跟了一个“赞”的表情。
紧接着,群里炸开了锅。
“哇,大佬牛逼!这份复盘太及时了!”
“感谢大佬!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文档!”
“支持!以后就按这个标准来!”
我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消息,心里暖暖的。
这是一种和攻克技术难题完全不同的满足感。
是一种分享的、被团队接纳的快乐。
上午的例会,林涛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表扬了我的这份文档。
他说:“这不仅仅是一份技术文档,这是一种精神。一种开放、共享、持续改进的精神。这也是我们技术部未来最重要的文化。”
然后,他看着我,说:“我提议,以后我们知识库的建设和维护工作,由你来主要负责,你愿意吗?”
我愣住了。
让我,一个曾经最不屑于做这种“杂活”的人,去负责知识库?
我看着林涛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同事们期待的目光。
我明白了。
这不是一个任务。
这是一种信任。
也是一种邀请。
邀请我,从一个单打独斗的“英雄”,真正融入这个团队,成为“体系”的一部分。
“我愿意。”
我站起来,大声地回答。
从那天起,我的工作内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依然会参与核心技术的攻关。
但更多的时间,我花在了和同事们的交流上。
我帮新来的同事 review 代码,告诉他们哪些是好的实践,哪些是需要避开的“坑”。
我把那些散落在老员工脑子里的“祖传秘方”,一点点地挖掘出来,整理成文档,放进知识库。
我甚至开始组织一些小型的技术沙龙,邀请不同组的同事,来分享他们各自领域的知识。
我发现,当我把“教会别人”当成一种乐趣时,我自己也学到了更多。
为了给别人讲明白一个问题,我必须自己先把它研究得更透彻。
这个过程,强迫我跳出自己熟悉的领域,去了解更多的全局知识。
我的技术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
我和林涛的合作,也越来越默契。
他负责把握方向,制定流程,处理各种管理上的琐事。
我负责技术落地,知识沉淀,提升团队的整体战斗力。
我们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
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老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找我谈过一次话。
就在他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
他亲自给我泡了一杯茶。
“最近感觉怎么样?”他笑着问。
“很好。”我说,“前所未有的好。”
“想明白我为什么提拔林涛了吗?”
“想明白了。”我点了点头,“老板,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不用谢我。你应该谢你自己。”
“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但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我很高兴,我没有看错你。你不仅是一柄好‘矛’,你也在努力成为一面好‘盾’。”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从公司的技术战略,到团队的文化建设。
我第一次,能和他像朋友一样,平等地交流。
我发现,他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只看结果的领导。
他心里,装着一盘很大的棋。
他关心的,是每一个棋子的成长,是整个棋局的未来。
年底,公司评选优秀员工。
我毫无悬念地当选了。
颁奖典礼上,给我颁奖的,是林涛。
他把奖杯递给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恭喜,我的‘矛’。”
我接过奖杯,也回了他一句:“谢谢,我的‘盾’。”
我们相视一笑。
台下,掌声雷动。
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每一张熟悉的笑脸,看着坐在第一排,正含笑看着我们的老板。
我忽然觉得,去年的那场“失败”,是我职业生涯里,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它让我摔了一个大跟头。
但也让我从地上,捡起了一些比“成功”更重要的东西。
它让我明白了,一个人的价值,不只在于你有多“厉害”。
更在于,你能让多少人,因为你,而变得更“厉害”。
它让我懂得了,真正的成长,不是成为一个孤单的英雄。
而是把自己,融入一个更大的集体,成为那片璀璨星河中,相互辉映的一份子。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我想,这其实,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是我,和林涛,和我们整个团队,一起去书写一个关于“体系”和“成长”的故事的开始。
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翻开它的下一页了。
来源:坦荡的湖泊y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