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媒人带我去邻村见面,对方竟是我家十几年的怨家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31 17:24 1

摘要:没请媒人,也没摆酒,就在大队部开了张证明,我用凤凰牌自行车把她驮回了家,这就算成了亲。车后座上,她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红衬衫,是我托人从县里供销社扯布做的,一路上,她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什么话也没说。

我跟林秀芝的婚事,最终还是办成了。

没请媒人,也没摆酒,就在大队部开了张证明,我用凤凰牌自行车把她驮回了家,这就算成了亲。车后座上,她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红衬衫,是我托人从县里供销社扯布做的,一路上,她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什么话也没说。

从1985年那个秋天,第一次在媒人张婶家见到她,到我俩真正把红本本揣进怀里,整整熬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爹的烟袋锅子不知敲坏了几个,我娘的眼泪不知流了多少回,林家那边砸过来的石头,也差点把我额头开了瓢。村里人看我家的眼神,就像看什么伤风败俗的怪物,那股子压力,沉得能把人的脊梁骨压弯。

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的起点,不过是那个午后,我娘非逼着我换上一件的确良白衬衫,跟着张婶去邻村相看姑娘。

第1章 一碗温吞的茶

1985年的秋天,日头还有点毒。地里的玉米杆子晒得干脆,风一过,哗啦啦地响,像是催着人赶紧掰棒子。

我叫陈建国,二十三了,在我们陈家村,这年纪还没成家,背后就得被人戳脊梁骨。我爹陈大志是个闷葫芦,可心里急,烟袋锅子一天到晚不离手,吧嗒吧嗒抽得满屋子烟。我娘李桂兰嘴碎,见天儿在我耳边念叨:“建国啊,你看看东头的老王家,儿子比你还小一岁,娃都会打酱油了。你再这么挑下去,好姑娘都让别人挑走了!”

我不是挑,是实在没遇上合适的。再加上前两年家里为了盖这三间大瓦房,欠了点债,我心里总想着先把债还清,手头宽裕点再说。

可我娘不这么想。她托了十里八乡最能说的媒人张婶,给我物色对象。这张婶揣着瓜子,嗑着瓜子,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那天下午,她扭着腰就进了我家院子,嗓门大得能把房顶的瓦片震下来。

“桂兰嫂子,大喜事啊!我给你家建国寻摸了个顶好的姑娘,就在邻村,林家庄的。那姑娘,模样俊,性子好,一手针线活儿更是没得说!”

我娘一听,眼睛都亮了,赶紧把张婶往屋里让,又是倒水又是拿糖。我正在院里拾掇农具,听见这话,心里也泛起一丝说不清的道道。

“快,建国,别弄你那些破玩意儿了,赶紧回屋换身干净衣裳!”我娘冲我喊。

我拗不过她,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回屋换上了那件压箱底的的确良白衬衫。料子是硬挺,可穿着不吸汗,领口勒得慌。我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皮肤黝黑,眼神有点木讷,怎么看都跟“俊后生”三个字不沾边。

跟着张婶走在去林家庄的土路上,她那张嘴就没停过。

“建国啊,待会儿见了人姑娘,机灵点,多说点好听的。人家问你啥,你就老实答。别像你爹,锯嘴的葫芦似的。”

“这张婶跟你说,这姑娘叫林秀芝,她爹林满仓,那可是个能干人,把家里拾掇得利利索索。你俩要是成了,以后日子保管错不了。”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却有点打鼓。林家庄,林满仓……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张婶家就在林家庄村口,她把我们领进她家,而不是直接去女方家,说是这样双方都不尴尬,先看看,觉得行,再正式上门。

屋里光线有点暗,已经坐着一个姑娘。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布褂子,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低着头,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听到我们进门,她猛地抬了下头,又飞快地垂了下去。

就那一下,我看见了她的脸。算不上多漂亮,但很清秀,眼睛很大,像两汪清澈的泉水。只是,她左边眉梢那儿,有一道很淡很淡的疤,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秀芝,来,别害羞。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家的小伙子,陈建国。”张婶热情地张罗着。

我娘也赶紧堆起笑脸,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前推,“建国,快,叫人。”

我有些局促,喉咙发干,憋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你好。”

那姑娘,林秀芝,也细声细气地回了句:“你好。”

接下来就是尴尬的沉默。张婶和我娘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问着庄稼收成,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实际上眼睛的余光都在我俩身上扫来扫去。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啥,憋了半天,问出一句:“你……你平时都干些啥农活?”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叫什么问题。

林秀芝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喂猪,做饭,有时候也下地。”

“哦。”我又没话了。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张婶给我倒了碗茶,我端起来喝了一口,温吞吞的,带着一股陈年的味道,有点涩。

为了打破这要命的安静,张婶清了清嗓子,笑着对我说:“建国,秀芝她爹叫林满仓,你晓得吧?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庄稼好手。”

“林满仓?”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这个名字,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一段尘封的、带着怨气的记忆。

十几年前,我们陈家村和林家庄为了抢上游水库放下来的水浇地,闹得不可开交。那年大旱,水就是命。两个村的青壮年拿着铁锹扁担,在水渠边上对峙,骂声震天。带头跟我们村吵得最凶的,就是林家庄一个叫林满仓的汉子。

我当时还小,但清楚地记得,我爹陈大志跟那个林满仓在田埂上扭打在一起,两个人都滚进了泥水里,满身是泥。最后,我爹的头被他用锄头把给打破了,缝了好几针,那道疤现在还在额角上。

从那以后,两家的梁子就算结下了。我爹常说,他陈大志这辈子,跟姓林的,尤其是林满仓,势不两立。我们家的人,也再没跟林家庄的人有过任何来往。

我手里的茶碗一抖,茶水洒了出来,烫得我一哆嗦。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姑娘。她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了,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

“你是……林满仓的闺女?”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下。

我脑子一片空白。张婶和我娘还在那儿乐呵呵地夸着对方,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异样。我只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算什么?这是耍我吗?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让仇人的儿子来娶仇人的女儿?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把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娘,我们回去!”

我娘和张婶都愣住了,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建国,你这孩子发什么疯?”我娘急了。

“我说,我们回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转身就往外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姑娘惊恐的目光,还有我娘和张身焦急的呼喊。但我顾不上了,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走出张婶家,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大步流星地往家的方向走,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十几年的怨恨,像一条潜伏在水底的毒蛇,在今天这个平平无奇的下午,猛地探出头,吐出了冰冷的信子。

第2章 一只敲碎的烟袋锅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胸口憋着一股气,堵得我喘不过来。我娘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追,嘴里不停地骂:“陈建国,你给我站住!你个兔崽子,长本事了是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娘我丢人!”

我没理她,一口气冲进院子,看见我爹正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老旱烟。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后面气喘吁吁的我娘,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疑惑。

“爹!”我冲到他面前,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你知道今天张婶带我去见的是谁吗?”

我爹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是林家庄的!是林满仓的闺女!”我把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哐当”一声,我爹手里的黄铜烟袋锅掉在了地上。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一把铁钳。“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是林满仓的闺女,叫林秀芝!”

我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上那道陈年旧疤因为肌肉的抽动而显得格外狰狞。他松开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烟袋锅,转身就朝刚进院子的我娘吼道:“李桂兰!你脑子让驴踢了?啊?你把咱儿子领到仇家去相亲?你是不是觉得我陈大志活得太舒坦了,非要给我找点堵心事?”

我娘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也来了火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开始抹眼泪。“我哪知道她是林满仓的闺女?张婶就说是林家庄的,姓林的多着呢!我怎么知道就那么巧?再说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还记着干啥?人家姑娘看着挺好的,文文静静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陈芝麻烂谷子?”我爹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自己额角上的疤,“你看看这!这是陈芝麻烂谷子吗?这是林满仓那个王八蛋给我留下的记号!我告诉你们,我陈大志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我陈家的门,也绝不会让姓林的踏进一步!”

他说着,举起手里的烟袋锅,狠狠地朝院子里的石头碾子砸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伙计,铜制的烟锅头被砸得瘪了进去,长长的竹制烟杆也断成了两截。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娘压抑的哭声和我爹粗重的喘气声。

我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理解我爹的愤怒。那场械斗,是我们村好几户人家的心病。我爹作为当时的“领头人”之一,受了伤,吃了亏,这份怨气,他憋了十几年。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事儿有点荒唐。上一辈的恩怨,真的就要延续到我们这一辈身上吗?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秀芝那张清秀的脸,和她那双受惊的小鹿一样的眼睛。她做错了什么?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当年的事。

那天晚上,我家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晚饭谁也没吃,我娘在屋里生闷气,我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那半截断了的烟杆发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屋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清冷的白。

我承认,我对那个叫林秀芝的姑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不只是因为她长得干净,更因为她身上那股子安静的气质,让人觉得踏实。可这份刚刚萌芽的好感,还没来得及生长,就被家族的仇恨给拦腰斩断了。

第二天,我照常下地干活。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几个爱嚼舌根的婆娘凑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不用想也知道,昨天那场不欢而散的相亲,已经通过张婶的嘴,传遍了两个村子。

“听说了吗?陈大志家的建国,去跟林满仓家的闺女相亲了。”

“我的天,这不乱套了吗?这两家可是死对头啊!”

“可不是嘛,听说建国当场就翻脸了,把人家姑娘晾在那儿,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我成了村里的笑话。

一连好几天,我爹都没跟我说一句话。家里的气压低得吓人。我娘倒是劝过我几句,说:“建国啊,这事就算了,天底下的好姑娘多的是,娘再给你找。别跟你爹拧着干,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赶集日。那天,我娘让我去镇上买点盐和酱油。我推着自行车,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卖针头线脑的摊子前。

然后,我看见了她。

林秀芝正站在一个布料摊前,认真地挑选着花布。她还是穿着那件浅蓝色的布褂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朝她走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觉得,我应该跟她说句话。至少,应该为我那天的无礼,道个歉。

第3章 一包红糖姜茶

她正低着头,用手指摩挲着一块碎花的棉布,似乎在犹豫。我走到她身边,喉咙发紧,酝酿了半天,才轻轻叫了她一声:“林秀芝。”

她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然后迅速被一种戒备和委屈所取代。她抓着布料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周围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可在我这里,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天……对不起。”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得很笨拙,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真诚的表达。

林秀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她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一个姑娘家,在相亲的时候被男方那样甩脸子走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我爹他们那一辈的事,我……我事先也不知道。”我试图解释。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像蚊子哼哼:“我也不知道。”

就这五个字,让我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忽然松动了。原来,她也和我一样,是被蒙在鼓里的。

“你……你别往心里去。”我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嘴巴笨得厉害,“我那天是冲动了。”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戒备似乎少了一些。她小声说:“没事。”

说完,她好像不想再跟我多说,转身付了钱,拿起那块碎花布就要走。

“等等!”我下意识地喊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找个理由把这对话延续下去。我看到旁边有个卖糖茶的小摊,正在用一个大铜壶煮着红糖姜茶,热气腾得,散发着甜丝丝、辣乎乎的香气。

“天有点凉,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吧。”我说着,也不等她同意,就走到摊子前,对老板说:“来两碗。”

我把一碗冒着热气的姜茶递到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我们俩就站在集市嘈杂的角落里,捧着土陶碗,默默地喝着姜茶。

姜茶很烫,带着浓浓的姜味和红糖的甜味,喝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

“你……喜欢做针线活?”我没话找话。

她点了点头,“嗯,闲着也是闲着。”

“我看见你眉毛那儿……”我指了指自己的眉梢,“有个疤。”

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眼神暗淡了一下,“小时候不小心磕的。”

“我爹额头上也有一个,”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就是……就是当年跟我爹打架那个人……”

我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闭上了嘴。

气氛又一次变得尴尬起来。

没想到,她却轻声接了话:“我知道。我爹也跟我提过。”

我愣住了,“他……他怎么说?”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脾气冲,做了错事。”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吹进了我的耳朵里,“他说,他后来也后悔了,可面子上过不去,就一直这么僵着。”

我完全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在我爹的描述里,林满仓是个蛮不讲理、霸道凶狠的恶人。可从林秀芝的话里,他似乎也只是个被面子和固执困住的普通人。

那一刻,我心里那堵由怨恨砌成的墙,裂开了一道缝。

我们喝完姜茶,又并排着走了一小段路。谁也没再提两家的恩怨,只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她说她喜欢养鸡,家里的鸡下的蛋都比别人家的大;我说我喜欢做木工,偷偷学了点手艺,能打个小板凳、小柜子。

在分岔路口,我们要分开了。

“我……我走了。”她说。

“嗯。”我点了点头。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林秀芝!”我又一次叫住了她。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块水果糖,这是我娘让我顺便买给家里小侄子的。我走上前,把糖塞到她手里。

“这个……给你吃。”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像天边的晚霞。她看了看手里的糖,又看了看我,低着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快步跑远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点甜,有点慌,还有点……期待。

我推着自行车回到家,心里揣着这个秘密,像揣着一团火。我没敢告诉爹娘今天在集市上发生的事。我知道,这团火一旦暴露,立刻就会被我爹的怒火给浇灭。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从那天起,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找各种借口去镇上赶集。有时候是买一包烟,有时候是买几颗钉子。我知道,只有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地方,我才有可能“偶遇”她。

我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在集市上见面。从一开始的几句简单问候,到后来能聊上半天。我给她买过麻花,她也回赠过我她自己做的鞋垫,针脚细密,纳得结结实实。

我们谁都没有提“在一起”这几个字,但彼此心里都清楚。那层窗户纸,薄得一捅就破。

我们像两个地下工作者,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们以为,只要我们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但我们都忘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44章 院子里飞来的石头

事情的败露,源于我堂弟陈建军的一张嘴。

建军比我小几岁,游手好闲,最喜欢在村里东家长西家短地传闲话。那天他去赶集,正好看见我和林秀芝在小吃摊上吃馄饨。我们俩坐在一张桌子上,虽然隔着点距离,但眉眼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回到村里,立刻就把这事当成天大的新闻给传开了。添油加醋,说得活灵活现,好像我俩已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飞遍了整个陈家村。

那天我从地里干活回来,刚进村口,就感觉气氛不对。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比上次更奇怪了,带着鄙夷、嘲笑,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进家门,就看见我爹黑着一张脸坐在堂屋正中央,那根断了的烟杆就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像是在示威。我娘坐在一旁,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跪下!”

我爹的声音不大,但冰冷得像数九寒冬里的冰碴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我心上。

我愣在原地,没有动。

“我让你跪下!你听见没有!”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我娘赶紧过来拉我的胳膊,小声说:“建国,你快跟你爹认个错,就说你再也不跟那姑娘来往了。你爹正在气头上,你别跟他犟。”

我看着我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又想起林秀芝那双清澈又无辜的眼睛,一股倔劲儿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爹,我没错。”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和秀芝只是……只是说了几句话,我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你还敢顶嘴!”我爹气得抓起桌上的断烟杆就朝我扔了过来。

我没躲,那半截竹杆砸在我肩膀上,生疼。

“陈大志,你疯了!你要打死你儿子吗?”我娘尖叫着扑过来,挡在我身前。

“你给我滚开!”我爹推开我娘,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陈大志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骨气的种!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们陈家跟林家势不两立!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吧?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张老脸,被你丢在地上踩还不够,非要再碾上几脚才舒坦?”

“爹,那都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吼了出来,“都过去十几年了,您为什么就是放不下?秀芝她是个好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对她不公平!”

“公平?”我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当年林满仓拿着锄头把砸我脑袋的时候,他跟我讲过公平吗?我们全村人指着那点水救命,他带人把水渠堵上的时候,他跟我们讲过公平吗?你懂个屁!你个被迷了心窍的东西!”

我们父子俩的争吵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他们围在我家院子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院门口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一个人影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林家庄的年轻人。来人五十岁上下,身材敦实,一脸的络腮胡,眼神凶悍。

我心里一沉。这个人,我虽然十几年没见,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就是林满仓。

林满仓一进院子,眼睛就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死死地盯住我爹。

“陈大志!”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又愤怒,“管好你家的狗崽子!让他离我闺女远一点!我林满仓的闺女,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到你们这种人家来!”

我爹看到他,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抄起身边的一条板凳,往前跨了一步,吼道:“林满仓!你他娘的还有脸找上门来?是你家闺女不要脸,勾引我儿子!你还好意思在这儿嚷嚷?”

“放你娘的屁!”林满仓也急了眼,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明明是你家小子死缠烂打!陈大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让你儿子去骚扰秀芝,我打断他的腿!”

眼看两边就要动起手来,我赶紧冲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拦住。

“叔,爹,你们别吵了!这事跟秀芝没关系,是我……是我主动找她的!”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滚一边去!”我爹一把将我推开。

林满仓带来的人也围了上来,两边的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块石头从院墙外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额头上。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流了下来。我用手一摸,满手是血。

“建国!”我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我爹看着我满脸的血,眼睛瞬间红了。他扔掉手里的板凳,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朝林满仓扑了过去。

“林满仓,我跟你拼了!”

院子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头,像年轻时一样,再一次扭打在了一起。村里人有的上来拉架,有的在旁边起哄。哭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我捂着流血的额头,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一片冰凉。

我忽然觉得,横在我们两家之间的,根本不是那道浅浅的水渠,而是一条由十几年的怨恨、误解和固执汇成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而我,就掉在这条鸿沟里,看不见一点光。

第5章 一碗没有放盐的面条

头上的伤口不深,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包扎了一下,嘱咐我这几天别沾水。

那场闹剧,最后被村干部呵斥着分开了。林满仓被他们村的人拉走了,走的时候还指着我家门口骂骂咧咧。我爹也被人拉回了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困兽。

从那天起,我爹就不再跟我说话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冷漠,好像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仇人。

我娘整天以泪洗面,一边心疼我头上的伤,一边唉声叹气,劝我断了跟林秀芝的来往。“建国啊,听娘一句劝,咱惹不起,躲得起。这门亲事,就算了吧。你再这样下去,真要把你爹给气出个好歹来。”

我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头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心里的伤口却在溃烂。我被彻底孤立了。在家里,我爹视我为无物。在村里,我成了伤风败俗的典型,人人避之不及。

我好几天没出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反复地想,这件事,到底错在哪里?我喜欢一个姑娘,她也对我有意,就因为我们父辈的恩怨,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吗?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我开始怀疑我爹口中那个“真相”。十几年前的那场械斗,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林家庄的人蛮横无理,我爹他们是完全的受害者吗?

那天晚上,我爹又喝了点酒,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我娘端了一碗面条给他,他看都没看一眼。

我娘把面条端回厨房,坐在灶台前,借着昏暗的灯光,默默地流眼泪。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娘,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轻声问。

我娘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你问这个干啥?都过去了。”

“没过去。”我固执地说,“要是真过去了,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娘,你跟我说实话,当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我娘沉默了很久,昏黄的油灯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老。她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忽然说:“这面,我忘了放盐了。”

我没说话,静静地等着。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浊气都吐出来。

“其实……为抢水打架,只是个引子。”她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真正让两家结下死仇的,是你二叔。”

我二叔?我爹的亲弟弟,陈大志。我只知道他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候我才几岁,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家里人也从不提他。

“你二叔,是淹死的。”我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就在那年抢水之前没多久。那年夏天雨水大,河里涨水,你二叔去河边捞被水冲走的木头,一个浪打过来,人就没了。”

“这……这跟林家有什么关系?”我心里一紧。

“当时……当时林满仓也在河边。”我娘的声音更低了,“有人说,看见你二叔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林满仓就在不远处。他要是伸手拉一把,你二叔……可能就死不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爹一直觉得,是林满仓见死不救,害死了你二叔。他去找林满仓理论,林满仓不承认,说他当时自己也差点被水冲走,根本顾不上别人。两个人就这么吵了起来,差点动手。从那以后,你爹心里就埋下了恨。后来为了抢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就彻底爆发了。”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个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明白,我爹的恨,不仅仅是因为一道疤,一条水渠。那背后,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碗忘了放盐的面条,坨了,凉了。我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不知道是面条的味道,还是心里的味道,涩得发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事情的真相是这样,那我和林秀芝之间,就真的隔着血海深仇了。

可是,林满仓真的见死不救了吗?还是像他说的那样,他自己也无能为力?当年的事,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谁又能说得清呢?

那一夜,我想了很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了。我要去找林秀芝,我要去问林满仓。我必须知道,她,还有她的家人,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看的。

哪怕得到的答案是让我彻底死心,我也要去。

第6章 一跪一拜一瓶酒

我没告诉我爹娘,揣着两个冷馒头,趁着天还没大亮就出了门。我没有去集市,而是直接绕到了林家庄的村后。

我知道,林秀芝每天早上都会去村后的山坡上割猪草。

秋天的早晨,雾气很重,草叶上挂满了露水。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地看着。没过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背篓,拿着镰刀,慢慢地走了过来。

是林秀芝。

她好像清瘦了一些,脸色也有些憔悴。她默默地弯下腰,开始割草,动作机械而缓慢。

我从树后走出来,叫了她一声。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镰刀都掉在了地上。看到是我,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你来干什么?”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快走吧,要是被我们村的人看见了,你又要挨打。”

“我不怕。”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秀芝,我有话问你。问完了,我就走。”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二叔的事,你知道吗?”我开门见山。

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脸色变得煞白。她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听我爹说过。”

“那你爹……他是怎么说的?”我追问道,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秀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砸在泥土里。她哽咽着说:“我爹说……他对不起你二叔。他说那天水太大了,他自己都被卷进旋涡里,好不容易才抓住一根树枝保住了命。他看到你二叔在不远处扑腾,他想去救,可是他根本过不去……他说他眼睁睁地看着你二叔沉下去,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眼神……”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他不是不想救,是救不了。后来你爹去找他,他心里又愧又怕,话赶话,就吵了起来。他知道你爹恨他,他也恨自己没用。这么多年,他晚上经常做噩梦,梦见你二叔在水里喊救命……”

我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着。林秀芝的话,和我娘说的,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也更悲伤的故事。

这不是一个恶人见死不救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无能为力、关于愧疚、关于两个家庭都被一场意外拖入痛苦深渊的故事。

我爹的恨,源于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迁怒。而林满仓的固执和暴躁,又何尝不是源于无法言说的愧疚和自责?

他们都是可怜人。

“秀芝,”我伸出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我,“建国,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可能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刺痛。我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我让秀芝带我去了她家。

当林满仓看到我出现在他家院子里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身后,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想必是秀芝的娘,也惊恐地看着我。

“你……你来干什么?”林满仓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我没有说话,走到院子中央,对着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林满仓和秀芝娘都惊呆了。林秀芝也捂住了嘴,眼泪又流了出来。

“叔,”我抬起头,看着林满仓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我把我爹的恨,我娘的话,还有秀芝的解释,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我二叔的死,是一场意外,是老天爷不长眼。我爹恨你,是因为他心里苦。你跟我爹吵,是因为你心里也苦。你们俩,都苦了十几年了。”

“叔,当年的事,谁也回不去了。可我们还活着的人,不能再这么互相折磨下去了。”

林满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到震惊,再到迷茫,最后,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眼眶竟然也红了。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从地上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瓶白酒,两个酒杯。这是我出门前,从家里偷偷拿的。

“叔,我爹他脾气倔,拉不下面子。我替他,也替我自己,来跟你喝一杯。喝完了这杯酒,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把酒倒满,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端起。

林满仓看着我手里的酒杯,浑浊的眼睛里,泪水在打转。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接。

最终,他伸出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接过了酒杯。他的手,抖得厉害。

“好……好孩子……”他沙哑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仰起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我也干了。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像一把火,烧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天,我没有直接回家。我去了村后的山坡上,找到了我二叔那座孤零零的坟。

我把剩下的大半瓶酒,都洒在了坟前。

“二叔,”我对着冰冷的土堆说,“你看见了吗?别再怪他们了。安息吧。”

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

第7章 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我爹正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看到我回来,他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眼神比之前更加冰冷。我知道,我私自去找林家的事,肯定又传到他耳朵里了。

我没有解释,径直走进屋,从柜子里翻出我攒了两年多的钱。那是我想着以后娶媳妇用的,一共有两百多块,在当时,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我把钱放在桌子上,推到我爹面前。

“爹,”我平静地说,“这钱,一部分是还当年盖房欠下的债,剩下的,您和我娘留着用。从明天起,我去县里的木匠铺当学徒,过年再回来。”

我爹愣住了,我娘也从里屋跑了出来,一脸震惊。

“建国,你说啥胡话呢?”我娘急道。

“我没说胡话。”我看着我爹,一字一句地说,“爹,我知道您恨我,觉得我丢了陈家的脸。我走,您眼不见心不烦。但是,有句话我必须说。您恨了林满仓十几年,可您自己过得快活吗?您每天抽着闷烟,喝着闷酒,心里那道坎,就真的那么难过去吗?”

“您总说二叔死得冤,可您想过没有,二叔泉下有知,是愿意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愿意看到您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己屋,开始收拾行李。

那天晚上,我爹一夜没睡。我隔着墙,能听到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的声音,还有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准备出门。我娘拉着我的手,眼泪掉个不停。

我走到院门口,一直沉默着的我爹,忽然开口了。

“等等。”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把……把那姑娘,领回家里来看看吧。”

我猛地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爹没有看我,他蹲在地上,看着那根断了的烟杆,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二叔,也不会想看到我这个样子的……”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我没有去县城。

三天后,我带着林秀芝,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踏进了我家的院子。

她很紧张,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

我娘从屋里迎了出来,拉着秀芝的手,左看右看,眼角带着泪,嘴上却笑着:“好孩子,快进屋,快进屋。”

我爹坐在堂屋里,看到我们进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纸包,递到秀芝面前。

“第一次上门,没啥好东西。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

秀芝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冲她点了点头。她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叔。”

那顿饭,吃得有些沉默,但气氛不再是冰冷的。我爹和秀芝,始终没有直接的交流,但我能感觉到,那堵横亘了十几年的冰墙,正在悄悄地融化。

事情并没有就此一帆风顺。村里的流言蜚语还在,两家的亲戚也颇有微词。但我们两家的主心骨——我爹和林满仓,都已经松了口,别人再说什么,也掀不起大浪了。

又过了一年,我和秀芝的婚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没有大操大办。林满仓说,两家过去闹成那样,现在办喜酒,村里人看着也尴尬。我爹也同意。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那天,我去林家接她。林满仓把我叫到一边,塞给我一个木盒子。

“建国,过去……是叔对不住你们家。秀芝嫁给你,你要好好待她。”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眼眶红红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崭新的龙凤银镯子,看得出,是下了血本的。

我骑着那辆擦得锃亮的凤凰牌自行车,驮着我的新娘回家。秋天的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路两边的庄稼地里,金黄的玉米沉甸甸的,预示着一个丰收年。

秀芝坐在我身后,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背上。

我感觉,我驮着的,是我的整个世界。

第8章 一碗加了糖的鸡蛋羹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温暖。

秀芝是个好媳妇。她话不多,但手脚勤快,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娘逢人就夸,说自己捡了个宝。

我爹对秀芝,也从一开始的客气,慢慢变得像对亲闺女一样。有一次秀芝有点感冒,咳嗽了两声,我爹立马放下手里的活,紧张地问长问短,还非要去请赤脚医生。那份藏在骨子里的关心,是骗不了人的。

两家的关系,也因为我和秀芝的结合,彻底破了冰。

逢年过节,林满仓会提着酒和肉上门,跟我爹坐在炕上,喝上几杯。他们很少提过去的事,聊的都是庄稼、年景,还有我们这些小辈的未来。酒过三巡,两个老头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有时候说到激动处,还会像从前一样拍着桌子争论几句,但那争论里,再也没有了怨恨,只剩下庄稼人对土地最朴素的执着。

我用我的木工手艺,给家里添置了不少家具。我给秀芝打了一个梳妆台,她嘴上说我浪费木料,但每天早上都会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梳她那两条乌黑的辫子,嘴角带着笑。

我还给我爹重新做了一根烟杆,用的是上好的老竹根,烟锅头是我特意托人去县里买的纯铜的。我爹拿到手里,摩挲了半天,什么也没说,但从那天起,这根新烟杆就再也没离过他的手。

第二年秋天,秀芝怀孕了。

这成了我们两家最大的喜事。我娘和秀芝娘,两个亲家母,天天凑在一起,研究着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小被子。我爹和林满仓,也常常坐在一起,一个说名字叫“陈念祖”好,一个说叫“陈望田”更有福气。

秀芝怀孕的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人也瘦了一圈。我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听人说,孕妇吃鸡蛋羹有营养,就每天天不亮,悄悄去鸡窝里掏最新鲜的鸡蛋。

那天,他亲自下厨,给秀芝蒸了一碗鸡蛋羹。金黄金黄的,上面还滴了几滴香油。

他把碗递给秀芝,有些笨拙地说:“秀芝,趁热吃,补补身子。”

秀芝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口,刚放进嘴里,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不好吃吗?”我爹紧张地问。

秀芝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是,爹,挺好吃的。就是……有点甜。”

我爹一愣,拿过勺子自己尝了一口,随即老脸一红,“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把白糖当成盐给放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我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秀芝却把那碗甜的鸡蛋羹,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她说:“爹,这碗鸡蛋羹,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我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十几年的怨家,如今能坐在一起,为了一碗放错了调料的鸡蛋羹,笑得如此开怀。

我和秀芝的孩子,是个男孩,我们给他取名叫陈安。我们不求他光宗耀祖,也不求他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一生平安。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在相亲的那一天,我没有压下心头的怒火,而是转身就走,再不回头;如果当初,在集市上,我没有鼓起勇气跟她道歉;如果当初,我屈服于我爹的压力和村里的流言,那么,这一切的幸福,都将与我无关。

恨,是一堵墙,它能隔开人,也能困住自己。而爱与沟通,就像水,看似柔弱,却能穿透最坚硬的壁垒。

我很庆幸,我选择了后者。

如今,我和秀芝已经携手走过了大半辈子。我们的儿子陈安也早已成家立业。我爹和林满仓,都已作古多年,他们被安葬在了一起,就像一对斗了一辈子嘴的老兄弟,最后还是要在地下做个伴。

有时候,我会和秀芝坐在院子里,看着孙子孙女们嬉笑打闹。秀芝会指着自己眉梢那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笑着对我说:“你看,要不是它,当年相亲的时候,我还认不出你呢。”

我也会指着自己额头上那个同样模糊的疤痕,回应她:“可不是嘛,我们俩,这叫‘不打不相识’。”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我知道,生活就像一碗水,你往里面加了苦,它就是苦的;你往里面加了甜,它就是甜的。而我和秀芝,我们用半生的时间,努力地把一碗苦水,熬成了一碗甜汤。

来源:活泼铅笔J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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