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崔氏乃当地望族,宗祠里供着三代翰林的金匾,族人更是盘根错节,挤满了半条长街。听闻崔宴未出事前,是族里最拔尖的子弟,族老们日日将他带在身边教养,连县试都是坐着族长亲眷的马车去的。
用完早膳,我与崔宴一同去拜见族中长辈。
崔氏乃当地望族,宗祠里供着三代翰林的金匾,族人更是盘根错节,挤满了半条长街。听闻崔宴未出事前,是族里最拔尖的子弟,族老们日日将他带在身边教养,连县试都是坐着族长亲眷的马车去的。
原本他爹正给他说门极体面的亲事——本地知府家的千金,那姑娘我远远见过一回,穿茜色襦裙戴金步摇,说话时眼波流转,端的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若成了,便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可崔宴这一病,亲事便如春日残雪,消磨得干干净净。
我特意换了新裁的月华裙,走路时总忍不住翘着指尖,生怕粗粝的茧子刮坏了裙摆。刚踏进正院花厅,满室的目光便如针般扎过来。雕花木柱上挂着字画,案几上摆着时令鲜果,可这些雅物都比不上众人的窃窃私语刺耳。
"泥腿子出身的野丫头,连《女诫》都没念过,也配进崔家的门?"
"大少爷从前多金贵的人,如今倒像块破玉,被这村姑捡了去。"
"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瞎了崔宴这等人才。"
我悄悄觑了眼上首的姑母。她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目光始终黏在崔宴身上,眼眶泛着红,像是被揉碎的桃花瓣。想来她心里更揪心——那可是她亲手养大的麒麟儿,原是要带着崔家更上一层楼的。
我垂下眼,盯着裙摆上的缠枝莲纹。这些人的话虽难听,却也没说错。我本是山坳里长大的野丫头,会认的字不过"王翠花"三个,会做的活计从割猪草到纳鞋底,如今能穿绸吃肉,已是天大的造化。
正想着,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崔宴猛地一甩手,青瓷茶盅在青砖地上碎成八瓣。
"闭嘴!"他吼得声音发颤,额角青筋暴起,"都闭嘴!"
满堂人皆是一愣。二叔手里的茶盏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上;族长正要起身,被飞来的案几腿砸中膝弯,踉跄着扶住博古架;几个年轻子弟慌忙躲到柱子后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清逸!"姑母急得起身,绣金披风扫落了案上的果盘,"快,快按住他!"
崔宴却像头暴怒的小兽,抬手掀了案几,瓜果点心滚了满地。他红着眼冲向墙角挂着的佩剑,姑母急得语无伦次:"拦住他!快拦住大少爷!"
几个小厮扑上去拽他,却如蚍蜉撼树般纹丝不动。我生怕他们伤着崔宴,忙提着裙摆跑过去:"别拽他!我来!"
5.
我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好了好了,咱们不待在这儿,这就走。"他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在我怀里渐渐松了劲,闷闷地说:"他们欺负你。"
"对,他们都是坏人。"我顺着他的话哄,"咱们不生气,回家给你做刀削面吃。"
满堂人或惊或愕,表情精彩得像打翻的颜料铺。我扶着崔宴往外走,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热得像块炭。
厨房里,崔宴气呼呼地蹲在灶前,拿树枝拨弄地上的蚂蚁。我揉着面,想起方才的事便想笑:"你刚才怎么突然发脾气?"
他皱着鼻子:"他们说你坏话。"
我手下一顿,面团在案板上发出"咚"的闷响。从小到大,连我爹都只会在喝醉时骂我"赔钱货",这是头一回有人护着我。
"我给你做刀削面!"我撸起袖子,"前年族长家来了位贵客,盘桓半年,我日日去后厨帮忙。那位老爷最喜我做的面,还赏过我一锭银元宝呢。"
崔宴眼睛倏地亮了,脑袋点得像鸡啄米:"我也喜!"
我哈哈笑着,面团削得又薄又匀,落进滚水里像片片白玉。热气氤氲中,我偷偷看他——他捧着海碗,吸溜面条的声音比檐下的麻雀还欢快。
回房时,姑母正带着王妈妈从园子里过来。我福了福身:"给大夫人请安。"
姑母打量着崔宴,见他衣衫整齐,眼底松了几分:"可还安生?"
"用了些点心,这会儿说要回房歇着。"我答得小心。
姑母轻叹一声,指尖抚过崔宴的鬓角:"清逸,今日是你莽撞了。满族老少都在,你这一闹,叫我和你爹的脸往哪儿搁?"
崔宴低着头,像没听见般数着地上的蚂蚁。
"王妈妈,送大少爷回房。"姑母话音未落,崔宴突然攥紧我的手。王妈妈哄了半晌,他死活不肯松,最后索性坐到地上,活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姑母揉着眉心,语气里添了几分疲惫:"清逸是长房长孙,原是要娶知府千金,将来仕途定然顺遂。如今……"她顿了顿,"娶你是权宜之计,他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热的人。"
我点头应着,手心被崔宴攥得发疼。
"等他病好了……"姑母忽然盯住我,眼神像冬日的冰棱,"你也不必真把自己当正经少夫人看待。只要将他照顾妥当,崔家自不会亏待你——前儿给的五十两聘礼,可还够使?"
我忙道:"够的,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已是极好了。"
姑母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极低:"还有一事——你不许有身孕,听懂了吗?"
面上倏地一热,我竟想起今晨崔宴换衣时的模样。他生得白,锁骨处的皮肤像新剥的莲子,腰身又窄又紧……
姑母已起身,王妈妈赶紧去扶崔宴。我望着他的背影,他正回头冲我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待他睡下,我悄悄拉住王妈妈:"好姐姐,大少爷这病……究竟是怎么得的?"
王妈妈往门口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出事那天早上,大少爷在书房读书,中午还吃了奴婢亲自包的饺子,临到下午,大老爷回来了,说给大少爷定了一门亲事,还说三日后,要带大少爷一起去知府府上做客。」
又道,「下午大少爷还和二少爷、三少爷他们一起去书院给赵先生祝寿了。二少爷和赵先生他们也没看出来什么。」
但到晚上,崔宴突然将他写的字、画的画以及作的文章,统统抱到院子里,点了一把火全烧了。
一边烧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当时人就不对劲了。」
家里人请了大夫来也只说是走火入魔、急火攻心,导致神志错乱,现在的崔宴大概也就是个三四岁未开智的孩子。
我叹了口气,「那大夫说了怎么治吗?」
「只能疏肝理气,长期调理。」王妈妈道。
那天以后,崔宴就不正常了,有时候认得人,有时候不认,有时候和他说话他有问有答,有时候又毫无反应。
王妈妈叹了口气,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王妈妈笑眯眯地道,「大少奶奶你叹什么气,你啊,只管照顾大少爷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
王妈妈看了一眼睡熟的崔宴,「我瞧着大少爷挺喜欢你的,这啊,是你们的缘分。」
「是吧,确实是缘分。」
王妈妈笑得高深莫测。
6.
我看着崔宴发了一会儿呆,就想通了。
崔宴的病情我做不了主,将来他们会不会赶我走,我也做不了主。
既然都做不了主,索性不想了。
想多了头疼。
我坐在床边做针线,天气转冷,我想给崔宴做件厚衣服,虽然他家里有会针线的下人,但我也要表现一下。
「阿苗。」崔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你为什么不睡觉?」
我给他掖了掖被子,「我不习惯睡午觉,你睡就好了。」
「可是阿苗,我胳膊疼。」
我赶紧放下针线,给他揉着胳膊,揉了一会儿,我让他接着睡,他又道,「阿苗,我头疼。」
我又给他揉额头。
揉了一刻,他又嚷着后背痒痒,「你帮我挠挠。」
他趴在床上看着我,眼睛乌亮乌亮的,让人没办法拒绝。
我掀开他上衣,给他挠后背,「哪里痒,这里还是这里?」
「都痒。」崔宴道。
我的手落在他的后背上,他的皮肤真好,细腻滑嫩,挠着挠着我又觉得鼻子痒痒了。
「阿苗,你在想什么?」崔宴忽然问我。
「生孩子。」我脱口道。
崔宴忽然翻身看着我,点着头,「那我和阿苗生孩子。」
「啊?」我回神,赶紧摆着手,「不行不行……我不能和你生孩子。」
崔宴皱着眉不高兴了,甚至还哼了一声。
「表哥?」
「哼!」
那……那我亲你一下?」我哄着他。
他瞥了我一眼,我赶紧亲了他一下,他忽然张开手臂,「还要抱!」
老天爷,他没穿衣服。
我抱住了崔宴,鼻子那个痒啊,我真怕自己又开始流鼻血。
「阿苗。」
「嗯?」
「阿苗。」
「怎么了?」
崔宴将脸搁在我肩上,蹭了蹭,「我喜欢阿苗!」
他毛茸茸的头发在我耳畔挠着,一直痒到我的心里。
求神拜佛三年,每天求夫君不行,可要是夫君这样乖巧还黏人,我……
失策,失策啊。
7.
第二天我要回门。
姑母不让崔宴和我一起回去,所以我决定早上悄悄走,中午吃过饭就回来。
但临走前崔宴扒着马车,非要和我一起回去。
姑母拿他没办法,只能叮嘱我照顾好他。
「不能乱吃东西,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看好了,若是他出了事,我不能饶了你。」
崔宴高高兴兴上了车,先是坐着,又坐不住,索性躺下来,将脑袋搁在我的腿上。
「阿苗,我们出去玩吧。」
「你想去哪里玩?」
崔宴眼睛亮晶晶的,「随便去哪里,随便玩什么,只要能和阿苗在一起就行。」
「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出去玩。」我笑着道。
回到家,爹娘看到崔宴陪着我一起回门,满脸喜色。
不止他们,族长也亲自来了,但看到崔宴的样子,老泪纵横。
家里办了酒席,大家吃过饭各自回去,我娘欢喜地打量着崔宴,「真像个神仙啊。」
我在边上点着头,确实像。
「苗苗,你早点生个孩子。」我娘道。
我没想到我娘也提到这个事,红着脸瞥了一眼崔宴。
「你现在不生,等他病好了,崔家肯定要给他娶个官家小姐,到时候你怎么办?今晚回去就圆房,只要你怀上了,她们家想赶你走,也要看在孙子的面子上。」
我打断我娘的话,「我自有打算,你别乱说了。」
我去井边洗碗,崔宴搬着小凳子坐在我边上看小鸡崽子。
「姜苗。」门外,陈东南提着两个南瓜,红着脸出现。
我看到他愣了一下,「东南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镇上做工的吗?」
「听……听说你嫁人了?」他将南瓜放在地上,目光已经落在崔宴身上了,脸白了几分,「他……他就是?」
我点了点头,「他是崔家大公子,族长的外孙,小时候来过咱们村的,你见过的。」
崔宴本来看小鸡的,这会儿只盯着陈东南。
「你……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陈东南道。
我看了一眼崔宴,确认他安全,就跟着陈东南到院门口。
「你……你为什么突然嫁人?」他问我。
我也不能告诉他,我拜佛拜了三年,菩萨显灵给了我这么好的婚事。
我正要说话,忽然崔宴出声道,「阿苗,他是谁啊?」
我一怔,赶紧给他介绍陈东南。
崔宴显然不喜欢陈东南,拉着我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陈东南道。
「她是我的!」
陈东南尴尬地站在门口。
我坐回去继续洗碗,崔宴这次不看小鸡崽,而是看着我。
「阿苗,他没我好看。」
我哭笑不得。
「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当然喜欢你啦,你这么好看,谁和你比都黯然失色。」+
崔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阿苗乖,奖励一个亲亲。」
造孽,我捂着咚咚跳的心口想着。
8.
我陪着崔宴去族长家。
族长是本地乡绅,年轻的时候也考中了举人,后来弃文从商壮大了家业。
因为有了他,我们姜家村的日子才好过了很多。
我们全村的人都很感激、尊敬他,我更是,要不是他,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婚事,吃香的喝辣的。
族长叮嘱了我不少事,又让我带着崔宴在院子里走走。
「去年上半年,我每天中午都会来这里做事,对面……」我指着厨房对面的两层小楼,「那个贵客就住在那个楼上。」
崔宴看着那个小楼,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还给贵客做了槐花饺子,他很喜欢吃。就这棵槐花树。」我拍着一棵树,「现在没花,等明年春天我也给你做槐花饺子。」
崔宴抬头看着那棵树,笑着点了点头。
「夏天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抓鱼,冬天你要是不怕冷,咱们进山抓兔子,还有逮野鸡……」
我滔滔不绝说了一堆我觉得有趣的事,崔宴却一直没有回我。
我以为他不喜欢听这些,就没再继续说。
崔宴忽然道,「只要是阿苗喜欢的,我都喜欢。」
「真的是,谁说你傻了,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哄人!」
崔宴看我笑,也跟着我一起笑。
9.
晚上我们早早回了崔家。
姑母问了在姜家村的事,就让我和崔宴回房了。
崔宴洗漱好了规规整整躺着,我到哪里他目光就跟到哪里。
「是饿了还是渴了,怎么一直看着我?」
「阿苗,睡觉。」他拍了拍自己身边。
我还想做点针线,但看他的表情,如果我不睡,他估计会一直等我。
我索性放下针线躺在他身边。
「生孩子。」他忽然凑过来,亲了我一下。
我的脸腾一下热了,话都说不全,「谁告诉你的要生孩子?」
「娘!」
我捂着额头,这事儿我娘真的能做出来。
他说着,竟然亲了亲我的耳朵,我浑身燥热。
这些事他到底怎么会的?
难道是本能?
不行不行,我不能被蛊惑了,我要稳住,表哥再好也不一定是我的。
我不能被美色诱惑,昏了头。
「那等等,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生孩子,你快点好起来。」
他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行吧,那我快点好起来,我们早点生孩子。」
我哭笑不得。
10.
崔家几位少爷来找崔宴玩。
二少爷崔宇是府中的庶子,比崔宴小半岁,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听说读书也很用功。
今年秋试他也考过了,但在崔宴这个解元的光环下,大家都没太在意他。
三少爷崔容则是崔宴的堂弟,比崔宴小三岁,读书不太灵光,似是要去做买卖了。
其他几位少爷也都是没出五服的平辈兄弟。
大家嘻嘻哈哈说话,喊着崔宴一起去诗会,崔宴不去。
几个人又留了一会儿便走了。
过了几日,姑母忽然来说崔宇和张小姐的婚事,「你可知道,你爹将张家的婚事,给崔宇了。」
我惊讶不已,「二少爷和张小姐吗?」
张小姐为什么会同意啊?
二少爷虽然是崔家少爷,但他是庶出的。
王妈妈曾悄悄地,用很鄙夷的语气说过二少爷,说他是姨娘生的,一直跟大少爷比,但可惜,从来都是输。
「是张家主动提的婚约。清朗定是用了手段,勾着张小姐了,否则张家怎么会同意,让嫡女嫁庶子!」
我猛点着头,觉得姑母说得有道理。
就是没有想到,崔宇还挺有本事的,让张小姐抛开身份下嫁给他。
「清逸生病,他们母子铆足了劲,以为这个家将来就是他们的了,想得美!」姑母砰一下放下茶盅。
没过几日,崔宇和张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
张大人还给崔宇引荐了先生,拜了师门。
崔宇一下子代替了崔宴,成为了崔氏族人的希望,一时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姑母气得头发都白了,崔宇的生母柳姨娘每日在家中走路都带着风,大老爷也捧着她,竟还让柳姨娘管家,架空了姑母。
姑母气得病倒了。
家里的风向也变了,所有人都围着崔宇母子去了,大老爷为了给崔宇抬身份,逼着姑母将崔宇记在了她的名下。
姑母和大老爷吵架,我怕姑母吃亏,和崔宴一起去劝架。
大老爷抬手就要打姑母,我一见姑母被打,血气上涌,冲上去就抓住了大老爷的手,将他推开了。
崔宴也上去推了一下,护着我。
「大老爷,吵架可以,但不能打人。」我道。
大老爷没料到我和崔宴会动手,反手就要打我,我避开了他,他摔在了地上。
大老爷勃然大怒,让人将我绑起来。
姑母和崔宴将我护在身后,她道:「崔名士你记住,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如你的愿。」
大老爷怒道:「你也给我记住,只有崔家好,才有你们这些人的体面。若崔家倒了,你们都得滚回姜家村种地去。」
姑母冷笑:「你是不是忘了,你能有今天,种地的姜家村帮了你多少。」
「够了,你若再闹,便带着你的傻儿子滚!」
大老爷拂袖而去,姑母跌坐在椅子上。
我赶紧过去扶着姑母,她紧握我的手,抬头问我:「阿苗,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回家。」我道,「有手有脚,饿不死!」
崔宴也点头,「去种地!」
姑母笑了起来,「你们不愧是我姜家的人。」
她起身,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就回姜家村!」
11.
我们在姜家村住下来。
入秋后我带着崔宴进山捡栗子、刨地瓜、摘野梨子。
一大锅梨子熬成秋梨膏,姑母喝着儿子熬的秋梨膏,沉着多少天的脸,终于开了笑颜。
族长劝着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顾着自己身体,其他的事,顺其自然吧。」
姑母看着晒黑了但更壮实了的崔宴,突然释怀了。
「他从小读书,没有一天痛快玩过,所以,我还没从见过他像现在这样,笑得这么开心过。」
我也很高兴。
住在姜家村,家里有先生教我认字的时候,我也把两个妹妹一起喊过来。
开春后,崔宇和张小姐完婚了,那位张大人高升,调回了京城,崔宇也跟着一起去了京城,不但拜了阁老做门生,甚至还结交了皇亲贵胄。
崔大老爷更得意了,亲自来了姜家村,他和姑母关着门说话,声音渐高,姑母让他滚。
「大周就没有平妻之说,你若想抬柳姨娘,就等我死后,让她做继室。」
「姜氏,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向来如此,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姑母推开了房门,「只要我在一天,他就要顶着庶子的身份。一个贱种想什么都要,做你们的青Ţū₄天白日梦去吧!」
姑母让人将崔大老爷赶了出去。
「姑母。」我端茶进书房,姑母气得在哭,看见我胡乱擦了眼泪,「清逸没听到我和他爹吵架吧?」
我摇了摇头,「姑母,其实闹成这样,和离其实也挺好的。」
「我咽不下去这口气。」姑母冷笑道,「当年她背着我勾我的丈夫,现在还想踩着我儿子往上爬,门都没有。」
我没再说什么,因为姑母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但我也忧心忡忡,眼皮子一直跳,夜里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面还有人拿刀跟在我们身后追着,要杀我们。
我被惊醒,坐起来的时候,忽然看到外面火光冲天。
「表哥!」
我将崔宴拉起来,拽着他往起火的地方跑去。
「是、是姑母的房间。」我回头对崔宴道,「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千万别动。」
崔宴盯着火光,一动不动。
我扛起边上的水缸就冲着院子里跑,火光刺眼,烟气厚得让人看不清道。
家里人也都赶了过来,提着水桶来泼水。
有人看到我,喊着我道,「阿苗,里面危险,你别进去。」
崔宴也在外面喊着我的名字,要跟着我一起进去,族长让人拦住了他。
我对他道,「你等我出来,我肯定能救出姑母的。」
12.
我将姑母救了出来。
外面的人接住了姑母,我拍掉身上的火星子,在人群中找崔宴。
他垂手站在人前,浑身脏兮兮的,但气质舒朗,眉眼清雅。
我愣了一下,「表哥!」
崔宴快步朝我走过来,就在这时,陈东南和我爹娘一起赶到,崔宴又停了下来。
「你……」
我的话没说出来,因为我发现,崔宴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我没事。」他和我点了点头,「我先看看我娘去,我们稍后再说。」
他淡淡应了我,朝姑母走过去,姑母也刚醒,婆子正扶着她起来,看到崔宴过来,姑母焦急地问他可受伤了。
崔宴语调轻缓,有安抚人心的奇妙,「母亲,孩儿无碍。」
「清逸……你的病好了?」
「孩儿不孝,让母亲受累了!」
姑母嚎啕大哭。
我也懵了,站在原地,直到崔宴和姑母离开,我才回过神来。
「苗苗。」我娘指了指崔宴的背影,「姑爷,怎么感觉和昨天不一样了?」
「嗯,因为他的病好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既高兴又失落。
好像,我将崔宴丢了似的。
「你们圆房了没有?」我娘问我。
我摇了摇头。
「你这个死孩子,娘怎么教你的,现在他病好了,你……你就等着被他赶回家吧。」
我娘急得跺脚。
晚上崔宴没回来,我第一次觉得房间很冷清。
以前每夜崔宴都会黏着我,不是抱抱亲亲就是讲故事,以后,估计不会有了。
毕竟,娶我是他神志不清时,姑母的决定,并非他的选择。
我正胡思乱想,远中传来脚步声,王妈妈哽咽着喊了一声,「大少爷。」
「嗯。」崔宴淡淡应了一声,「你也歇着吧,别的事明日再办。」
王妈妈哭着应是。
我紧张地站起来,随即崔宴推门进来,我们的视线碰上,我结结巴巴地喊道。
「表……表哥,你怎么回来了,事、事情办完了?」
崔宴没说话,我怕他误会,赶紧胡扯别的,「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回来,办事要紧。」
「哦。」他点了点头。
我怔住,因为我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委屈。
难道我要邀请他留下来吗?
可……我开不了口啊。
有点尴尬。
13.
第二日一早,崔家那边传来消息,柳姨娘得了急症,人没了。
「走得这么急吗?」我感觉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姑母很高兴,死对头死了,儿子的病又好了,她不管做什么,都是满脸喜色。
中午,大家在一张桌上吃饭,我依旧坐在崔宴手边,夹菜的时候,习惯性给他夹了半碗,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崔宴看着面前堆成小山似的菜,沉默,我赶紧道:「我习惯了,你要是吃不完,给我吃也行。」
「吃得完。」崔宴说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
族长问崔宴起火的事查到什么,崔宴道:「是有人在窗外纵火,意图烧死母亲。」
他说这话时,眉眼很冷峻。
姑母冷哼一声,「那她真是得了报应。」
我也立刻想到了柳姨娘。
她是想烧死姑母,自己名正言顺做继室吗?
那柳姨娘的死,岂不是……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崔宴,他依旧不急不慢地吃着我夹的菜。
「阿苗,你的手怎么了?」姑母看着我的右手,我抬起来看了一眼,「哦,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的,没事了。」
一个小伤,当时流了血,现在结痂了。
「拿伤药来。」崔宴吩咐小厮取药来,他亲自给我上药。
我一时不太适应,因为在过去的时间里,都是我在照顾崔宴。
第一次被他照顾着。
这感觉,很奇妙。
「谢谢。」我小声道。
「这两天不要碰水。」崔宴将我的手Ṭū₇放下来,看向我,目光微微一顿。
对面,族长笑了起来。
「清逸啊,你不用担心你娘,我会多派人手保护她,倒是你,」族长看看我又看看崔宴,「一直睡书房也不暖和,晚上回房去,修房子的事,有人操办。」
我垂着头没敢看崔宴。
「好。」崔宴道。
我惊讶地看向他。
14.
下午崔宴出门去了,我听家里的婆子说,亲眼看到他去见了一位女子。
两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很亲昵。
我悄悄问王妈妈那个女子是谁,王妈妈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告诉我了,「应该是赵小姐,她父亲是大少爷的先生。」
「哦。」我喝着茶,「那表哥和她……」
以崔宴的相貌才情,有人喜欢他,或者他喜欢别人,都很正常。
「以前夫人提过,大老爷没同意,毕竟那时候大少爷也还小,后来不是有了张小姐嘛。听说,张小姐还为了这事,去过书院找过赵小姐。」
我来了兴致,「然后呢,吵架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奴婢觉得,大少爷肯定是不喜欢张小姐的,但喜不喜欢赵小姐,我就不清楚了。」
王妈妈看着我,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安慰我,「你也别多想,就算大少爷娶了赵小姐,你也是个贵妾。」
「哦。」
我不想做妾,我宁愿和离回家种地。
大家都不耽误彼此。
我心里不开心,索性下午回了娘家。
我爹娘刚吵了一架,起因是我爹还要再生,我娘说她穷够了,他要是想儿子,就换个人生去。
我爹气得摔了锄头,「找人生就找人生,我告诉你,想给我生儿子的女人多的是。」
我娘气得一边哭一边骂,妹妹们吓得也跟着哭。
我爹晚上没回来,我不放心我娘,晚上住在了家里。
我们母女坐在灯下纳鞋底,我娘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我安慰我娘,悄悄贴给她一两银子,这是我这个月的例钱。
「我不要你的钱,你现在日子也不比我好过。」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娘又骂了起来,「要是大少爷想休妻,咱们就狮子大开口,没有一百两,休想让你离开。」
我眼睛一亮,「能给咱们一百两吗?」
那么多银子,我想都不敢想。
「有没有出息,一百两对于咱们来说一辈子挣不到,可对于他们来说,也就一个月的花用罢了。」我娘道。
「那……那要二百两。」我攥着拳头,「狠狠心,咱们就发了。」
「你说得轻快,大少爷这么好看的人,你就没有喜欢?」
「我有自知之明。」这么长时间,我都是很克制的,「娘,你明天就去找姑母说和离的事吧?」
我等不及了,崔宴心里有喜欢的人,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赖着他。
我娘正要说话,忽然院子里传来小妹的声音,「三姐夫,你来了咋不进屋?」
我一怔,丢下针线跑了出去,就看到崔宴正站在我家院子里。
「表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刚才说的话,他听到多少?
15.
「他们说你在娘家,我来接你。」
灯影下,崔宴眉眼更清隽了,穿着长衫,高高瘦瘦的,像一株挺拔的海棠树。
「哦,我……我爹不在家,我、我今晚打算住家里。」
崔宴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
他出了院子,我看他走远,正打算关院子门,陈东南来了。
「姜苗。」
「东南哥,你咋来了?」
「要不要现在进山?我下了笼子,还挖了几个坑,现在肯定抓到好东西了?」
我顿时来了兴致。
上次猎了野鸡,炖了汤给崔宴,他很喜欢喝,而且姑母也喜欢。
但我和陈东南出门时,却看到小巷的另一头,站着一个人,他逆着光,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笼着春日的寒。
我惊讶了一下,是崔宴吗?
但好像不是,因为他转身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不会是崔宴,他没理由站在这里。
第二天我回族长家时,姑母他们正在说事。
看到我,姑母道:「阿苗回来的正好,清逸准备赴京考学了,你收拾收拾随他一起去。」
「我去吗?」我小心看了一眼崔宴,他皱着眉头,显然不愿意我去。
「路上太辛苦ṭűₖ了,而且我们人多,她跟着平白受累。」崔宴又对我解释,「我年中就回来了。」
他在和我解释吗?
「好。」我道,「那我帮你收拾行李。」
现在离春闱就两个月了,可苍溪到京城,路上就要一个月。
时间确实很赶。
我回房给崔宴收拾东西,他跟着我进来,我指着一床的衣服给他说,「春装和夏衣也给你带了两件。听说考学的时候特别冷,我还给你放了棉护膝。」
「好。」
我林林总总说了一堆,崔宴一直沉默听着。
我把箱笼盖上,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崔宴突然递给我一个信封,「这个给你花用。」
我不解,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有五百两的银票。
「这么多?」我不敢置信,昨晚想着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今天他竟然给了我五百两。
崔宴是听到我和我娘的话了吧。
他真大方啊。
「那你要休了我,还是和我和离?」我问他。
崔宴表情一怔,「你有另外想嫁的人吗?」
「没有。」我摆着手。
他松了口气,「那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说?现在说这些,会影响我考学。」
「行,当然行。你放心去,家里有我,我会帮你照顾姑母的。」
他点头。
「那我去厨房给你准备干粮。」
我要出门,崔宴忽然喊住我,「姜苗。」
「怎么?」
「等我回来,还给我包槐花饺子吗?」
我笑了起来,「包啊,你是我表哥,只要有槐花,饺子管够。」
崔宴没说话。
16.
崔宴走得很着急。
他一走,家里冷清起来,我每天依旧进山打猎,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好在我手里有钱了,腰杆子都挺起来了,和我爹吵架的时候,我桌子拍得比他响。
我爹再不敢逼着我娘继续生了。
四月,春暖花开,天气也暖和起来,姑母心里惦记着崔宴,也没心思和崔大老爷吵架。
「姑母,哪天放榜啊?」
「放榜应该是三月底,殿试就这几天了。」族长道。
又是等啊等啊,我腌的野鸡和腊肉都快吃完了,槐花都开了满树了。
也不知道崔宴能不能吃到今年的槐花饺子。
四月的最后一天,我和陈东南进山挖野菜,我挑着个大框子出山时,就看到马路上鞭炮声震天,烟都笼了半边天。
「谁家办喜事吗?」
「没听说村里有人嫁娶啊。」我挑着担子往前,想看看热闹,等到了跟前,竟看到领头那位骑着马的年轻人,一时愣住。
我愣愣看着,崔宴的目光忽然投过来,看到我他笑了起来。
「阿苗,阿苗!」
不知道是谁喊我,「大少爷考中状元了,你现在是状元媳妇了。」
崔宴中状元了?我高兴地冲着崔宴挥手。
他太厉害了。
真的中状元了。
17.
崔宴考中了状元,姜家ṱū́ₘ村张灯结彩,鞭炮放了一整天。
不但县令,就连新上任的知府都来了。
我跟着忙得团团转。
一直忙了两天,崔宴收到的帖子依旧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对外说病了,才得了些空闲。
崔大老爷上了门,被姑母打了出去,但他不在乎,崔氏祠堂门口依旧热闹得很,他对所有人说,他的长子崔宴考了状元。
还定了状元牌楼,县令将崔家门口的那条街改名叫状元街。
崔大老爷也不提与姑母和离的事了,还上门接姑母和崔宴回家,姑母当然不同意。
「二少爷考中了吗?」吃饭的时候,我问崔宴,崔宴摇了摇头,「没有。」
我们都不解,他又补充了一句,语调无波无澜,「他也得了痴傻病,什么都不记得了。」
姑母和族长对视,两人表情都是茫然。
我没深思,只高兴道:「活该,报应!祝他傻一辈子。」
姑母和崔宴都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我打算去找崔宴,可又听到赵小姐和赵先生来了。
他们在前院的花厅里说话。
我悄悄去看了赵小姐,长得很漂亮,一看就很有学问。
她和崔宴肩并肩说着话,十分亲昵。
我心里有点不痛快,意兴阑珊地回了房。
「我吃什么醋,都要和离了,简直不知所谓!」我道。
我将他走前给我的五百两拿出来,还写了一封和离书,想摆在桌子上,又觉得太明显,来来去去折腾,忽然崔宴在门外喊我,我又心虚地将东西都收起来。
崔宴进门,打量了一眼房间,「和我走前没有变化。」
我点着头,「是啊,你走后我没怎么住过。」
我白天在这里,晚上都回家住。
崔宴表情一怔,在桌边坐下来,看向我。
「半个月后我要启程去京城侯职,十之八九会外放历练,具体去哪里还不清楚。」
「半个月就走啊,那你这半个月打算做什么?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吗?」
崔宴不解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下次你再回乡就难了……就……一些必须要处理的事,是不是现在处理掉?」
我是指崔家的事。
但崔宴好像想得更多,他闷闷地道,「你不是说要给我包饺子吗?」
「对对,我明天就给你包饺子?」
「好。」崔宴勾了勾嘴角,又问我,「家里好多腊肉,你和陈东南进山打的?」
我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不出去做工吗?也没成亲?」
「我给他和翠娟姐姐做媒了,郎有情妹有意,成了!」
翠娟是姑母身边的丫鬟。
崔宴心情似乎很好,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手指叩着桌面,发出的轻快的声音。
「时间不早了,要不然早点休息?」
他一怔,点了点头,「好。」
他说着,一边脱外套一边往里间走,「我先去洗漱。」
我喊了他两声,他都好像没听到,转身就关了门。
他晚上要和我住一个房间吗?
我想了又想,正打算悄悄离开,里间传出砰的一声响,崔宴喊道。
「阿苗!」
「怎么了?」我冲了进去,「摔着了吗?」
我进去,崔宴在浴桶里,没穿衣裳,上半身一览无余,但人是好好的,只有盆在地上打转。
我松了口气,又红了脸,「你没事……我、我出去了。」
「阿苗。」崔宴喊我,我停下来但不敢看他,就听他道,「我胳膊疼,你能不能帮我揉揉?」
我蹲在浴桶边帮崔宴揉胳膊。
「后背好痒。」崔宴看着我,热气蕴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半年了,也没有人帮我擦背。」
他好委屈。
「那我给你擦擦?」
「谢谢。」他将帕子递给我,自然而然地趴在浴桶上。
我脸热得不得了,只能闭着眼睛擦,而且还纳闷,不知道崔宴想干什么。
他不休妻和离吗?
想不通我就不想了,盯着他身体看,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多看几眼也挺好。
「胳膊疼。」崔宴又道。
「我知道,你刚才说了。」我卖力地给他擦背,「是写字写多了吗?」
崔宴委屈地看着我,「不是,我摔的,骨折了。」
我不敢置信,「什么时候摔的?」
「去京城的路上,马车打滑翻了,我摔出来了,幸好是左手。」他把胳膊递给我,「现在还疼。」
我顺手托着他的胳膊,他歪着头看着我,指了指我的鼻子。
「怎么了?」我吞了吞口水看着他。
「你流鼻血了。」他道。
我掉头要跑,崔宴将我拉住,「阿苗!」
我胡乱擦了鼻血,崔宴闷闷地笑了起来,我瞪了他一眼,「你故意的,知道我会流鼻血,等着看我出丑。」
他又委屈起来。
「你委屈什么,」我踢了一脚木桶,「下午和赵小姐腻腻歪歪,这会儿又和我不清不楚,这婚你是和离还是不和离?
我可告诉你,我不会和别人共用一个夫君的,你要不然干脆点,要不然就……」
「我不和离。」他语气坚决,「我好不容易娶到你,我为什么和离。」
这次轮到我噎住。
崔宴又道,「我其实很感谢自己痴傻了,如果没有这场病,我想娶你,难如登天。」
那倒是,他想娶我,估计全族人都会反对。
「现在我得偿所愿,和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会放开你?」
「什么叫得偿所愿?」我不解,难道不是我得偿所愿吗?明明是我求神拜佛整整三年。
他穿了衣裳,牵着我到外间来,递给了我一个荷包,示意我打开。
我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里面有一沓子银票。
「你说和离,要二百两,可你做我夫人,我有很多个二百两。」
「很多个二百两?」我愣愣地抓着银票。
「阿苗,我想每年春天都能吃到你亲手做的槐花饺子,行不行?」
我脑子嗡嗡响着,看着眼前的人。
他长得好看,有钱还有功名,是我求神拜佛三年才得来的姻缘。
「行,行啊。」我点头。
崔宴将我抱住,这次是我靠在他的怀中,他肩膀宽厚结实,和我记忆中的黏人的崔宴很不同。
我咳嗽了一声,抬头看他,「不和离也行,但说好了,你不许娶别的女人。」
「我发誓。」崔宴道,「一辈子只有你。」
我将银票贴身放好,心情好得要飞起来,我决定要在去京城前去一趟月老庙,还愿。
【崔宴番外】
我的病,并非是病而是毒,也不是瞬时发作便一无所知。
其实在真正发病以前,我便早有几次征兆。我问了大夫,大夫说是一种慢性毒。
大夫还说,这毒药只要停止服用,一段时间后,会在身体里慢慢消失,痴傻就好了。
我知道是谁给我下的毒,所以我在毒发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只待一日发病我神志不清时,不被人牵着鼻子走。
姜苗便是我的安排。
前年夏天,我准备秋试,在家觉得心烦气躁,就去了外祖家小住。
我住的阁楼视野很好,坐在书房里便能看到院中的一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姜苗,她正挑着扁担,扁担两头各挂着四只野鸡,笑着和厨娘说话。
那些鸡是她打猎打来的。
她长得很漂亮,皮肤不白,又瘦又高,说话也中气十足,仿佛这个世上,就没有事情能难得到她。
她连着给院子送了三天菜,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是野鸡,谈价钱的时候她一点不客气,锱铢必较,可收了钱她又会塞回管事五个大钱。
我觉得有趣,就将她请来厨房帮忙。
她做饭也好吃,什么都会做,每天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她爬树也厉害,裤子卷在膝盖上,胸前挂个兜,三两下就爬到槐树顶上去了。
她笼在花中,笑起来像太阳一样耀眼。
我对她印象很深很深,所以后来我安排事情时,提前告诉了王妈妈,如果我娘要给我娶妻,便让她来姜家村找姜苗。
王妈妈知道我说的是谁。
姜苗也肯定会同意,因为她年三十不在家守夜,偷偷去月老庙烧香,求一个有钱有闲夫君不行的好姻缘。
痴傻的我恰好符合她的条件。
毒发后,我神志大多数时候是不清醒的。
但我知道姜苗在我身边,她如我想的一般,每天都有活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她说她喜欢我,看我时还会流鼻血。
我清醒时就常半敞着衣裳让她看,每次她都捂着鼻子,想看又不敢,实在是可爱。
我毒清除那日,她朝我走过来,我很想抱住她,可又怕吓到她,所以我保持着冷静。
但她倒好,竟很快打起小算盘,和她娘算计着要多少钱好与我和离。
难道清醒的我,在她眼中不如痴傻的我?
我本打算过几日再去京城的,听她说完后,我决定早点走。
等考完回来,大事落定再和她细细磨。
走前我还特意给了她五百两,我其实是想告诉她,不和离,做我的妻子,会有很多很多个一百两。
她果然眼睛发亮。
财迷!
我考中回来后,便不想忍着了,故意让她看到赵小姐,故意让她看我洗澡……
我确定她是喜欢我的,就像我喜欢她一样。
他们说我应该娶高门贵女,扶我青云志。
可我不需要,官场瞬息万变,岂又知贵女们带来的是好运还是连罪?
就如崔宇,我之所以拒绝张大人家的婚事,就是因为他卷入了党争,此事不亚于刀口舔血,我赌不起,也不想把性命押在他人手里。
至于他给我下毒,我也回敬了他,如今的他,可不如我毒发时的清闲快活,他只会被张家人厌弃。
这世上不缺聪明人,与其算计不如相诚。
赤忱,善良,坦荡,就像姜苗。
来源:心想事成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