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泡面,那种红烧牛肉味的,浓郁得有点霸道,旁边座位大哥哧溜哧溜吃得正香。
车厢里有一种混合的气味。
是泡面,那种红烧牛肉味的,浓郁得有点霸道,旁边座位大哥哧溜哧溜吃得正香。
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淡淡的,像是这节车厢的底色。
以及,若有若无的,一种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像栀子花。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前面晃动的人头,落在斜前方那个靠窗的女人身上。
她的头发很长,乌黑的,微微卷曲着搭在肩上,随着高铁轻微的晃动,像一小片安静的波浪。
阳光透过车窗,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心,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是林苇。
我的前妻。
我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她,哪怕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见了。
有些人,就算烧成灰,你大概也能从那堆灰里闻出熟悉的味道。
她瘦了些,侧脸的线条比记忆中更清晰,也更……疲惫。
她没有看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眼神空洞,像是在完成一个没有意义的任务。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我猜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他叫张晨,我只在朋友圈里见过照片。
照片上的他,温文尔雅,戴着金丝眼镜,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很可靠。
真人比照片上要高大一些,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手腕上那块表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他正低声和林苇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林苇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人偶。
张晨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他伸出手,很自然地将她一缕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亲昵又熟练。
林苇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僵硬。
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我看见了。
我们在一起七年,从大学校园到红本本,再到那本墨绿色的小本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刻在我的脑子里,成了某种本能。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头发,除了我。
以前我总喜欢这么做,她会笑着拍开我的手,嗔怪我弄乱了她的发型,但眼睛里,全是星星。
现在,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像一口枯井。
我的喉咙有点发干,拿起座位前的小瓶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那团莫名其妙烧起来的火。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尴尬?愤怒?还是……不甘心?
都有吧。
像一盘打翻了的调味碟,酸甜苦辣咸,全都混在一起,尝不出个所以然,只剩下满嘴的狼狈。
我把视线转回窗外,假装在看风景。
城市的高楼被甩在身后,变成模糊的色块,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像一块巨大的地毯。
可我的余光,却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瞟。
张晨把一个剥好的橘子递到林苇嘴边。
林苇摇了摇头。
张晨的笑容淡了一点,但他没有收回手,依旧举着,很有耐心。
林苇似乎是妥协了,张开嘴,小口地把那瓣橘子吃了进去。
张晨这才满意地笑了,自己也吃了一瓣,然后把剩下的放在她面前的小桌板上。
整个过程,安静,温柔,体贴。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
可我却觉得,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温柔地,却又牢牢地,将林苇包裹在里面。
我想起我们离婚前的那段日子。
我忙,忙着一个重要的项目,每天加班到深夜,回家倒头就睡。
我忘了她的生日。
忘了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的旅行。
忘了她种在阳台上的那盆栀子花快要渴死了。
有一天深夜我回家,发现她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我问她怎么了。
她沉默了很久,说,我们离婚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是在闹脾气。
我说,别闹了,我累了。
然后我就回房间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已经走了。
桌上放着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我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那盆栀y子花,最终还是死了。
就像我们的爱情。
高铁广播响了,提醒前方到站。
是他们要下的那一站。
张晨开始收拾东西,把林苇的围巾拿出来,细心地替她围上。
林苇站起身,穿上外套,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心脏却擂鼓一样地响。
我怕她看见我。
又或者,我更怕她看见我,却像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
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气,一瞬间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几乎要窒息。
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反射出我苍白的脸。
一只手,忽然很快地,在我放在扶手上的手背上碰了一下。
温热的,柔软的。
然后,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被塞进了我的掌心。
我猛地抬起头。
林苇已经走过去了,她没有回头,背影决绝得像两年前离开时一样。
张晨走在她身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姿态亲密,也像一种宣告。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车厢门口,才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里的纸条,被我的汗浸得有些湿了。
很小,像是从笔记本上匆匆撕下来的一角。
我颤抖着,一点一点地,将它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是用圆珠笔写的,笔迹潦草,慌乱,力透纸背。
“救我。”
轰的一声。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炸了。
车厢里的泡面味,消毒水味,邻座的鼾声,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离我远去。
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救我。”
这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我的眼睛里。
怎么会?
为什么?
那个男人,那个看起来那么温柔体贴的男人……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却一个也抓不住。
我拿出手机,想也不想就拨了林苇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关机了。
为什么会关机?
是巧合,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看着窗外缓缓启动的列车,看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城市名字在站台上向后退去。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该怎么办?
报警吗?
用什么理由?一张来路不明的纸条?警察会相信吗?
他们会觉得这是一个前夫的恶意骚扰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林苇在向我求救。
那个曾经说过,就算全世界都背叛我,她也会站在我身边的林苇。
那个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我买了一身新西装去面试的林苇。
那个会在冬天的夜里,悄悄起床,把我的脚放进她怀里焐热的林苇。
她向我求救了。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下一站,拖着行李箱冲下了车。
我买了最快一班返回去的车票。
在候车大厅里,我坐立不安,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纸条。
那两个字,像是林苇用尽了全身力气写下的。
我能想象到她当时的样子。
趁着张晨不注意,在颠簸的车厢里,用颤抖的手,写下这两个字。
她的心里,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恐惧?
而我,这个被她求救的人,却像个傻子一样,在车上坐了那么久,还在纠结于过去那些可笑的自尊和不甘。
我真混蛋。
回到那座城市,已经是傍晚了。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我站在陌生的街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茫然。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离婚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她换了手机号,拉黑了我所有的社交账号,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我只知道她还在这座城市,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朋友。
我打给了小雅。
小雅是林苇最好的闺蜜,也是我们婚礼的伴娘。
电话接通,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没心情跟她开玩笑,开门见山地问:“小雅,你有林苇的联系方式吗?或者,你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找她干嘛?都离婚两年了,你还想怎么样?”小雅的语气变得警惕起来。
“我有急事,非常重要,可能……可能她出事了。”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出事?出什么事了?她不是跟她老公去邻市看画展了吗?今天刚回来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
看画展。
原来他们是去看画展。
多么风雅,多么有情调。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生活,完美得就像一幅画。
可画的背后呢?
“小雅,我今天在高铁上碰到她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她……她给我递了张纸条。”
“纸条?写了什么?”
“她说……救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小雅?你还在听吗?”
“……在。”小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和干涩,“你……你确定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者……是恶作剧?”
“我确定!是她的字迹,我不可能认错!”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小雅又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那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其实……我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什么不对劲?”我追问道。
“林苇……变了。”小雅的声音很低,“自从她和那个张晨在一起之后,就跟我们疏远了。以前我们每周都会聚餐,现在,我约她十次,她能出来一次就不错了。而且每次出来,张晨都跟着,寸步不离。”
“她出来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小雅叹了口气,“话很少,总是走神。有时候我们说到好笑的事情,她也只是勉强地笑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们问她怎么了,她总说没事,说自己过得很好,很幸福。”
“还有呢?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有一次,我们去逛街,我看中一件衣服,想让她帮我参考一下。我拉着她的手腕,她‘嘶’的一声,叫了出来。我撩开她的袖子,看到她手腕上有一圈很深的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抓出来的。”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问她是怎么弄的,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可那痕迹,根本不像是撞的!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张晨……但林苇一口咬定不是,还让我别多想。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跟我单独出来过。”
“地址。”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把他家的地址给我。”
小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地址发给了我。
“你……你别冲动啊。”她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个张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听人说,他背景不简单。你别自己一个人去。”
“我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在城市的夜色里穿行,窗外的霓虹灯在我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小雅说的话。
淤青,疏远,寸步不离……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猜测。
家暴。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无法想象,那个连瓶盖都拧不开,看到小虫子都会尖叫着躲到我身后的林苇,会经历这些。
那个张晨,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笑起来一脸温柔的男人,竟然会是一个动手打女人的混蛋?
出租车停在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
安保很严,我进不去。
我只能站在门口,看着那一栋栋亮着灯的窗户,心里焦急如焚。
我不知道哪一扇窗,属于她。
我更不知道,那扇窗的背后,正在发生着什么。
我再次拨打林苇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我试着拨打张晨的电话,号码是小雅一起发给我的。
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你好。”
是张晨的声音,温和,有礼,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我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我知道,你是林苇的前夫,对吗?”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林苇呢?”我压抑着怒火,冷冷地问。
“她累了,已经睡了。”
“我要跟她说话。”
“恐怕不方便。”张晨轻笑了一声,“这么晚了,找别人的妻子,不太好吧?”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是啊,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他?
“我今天在高铁上碰到你们了。”我决定摊牌。
“哦?是吗?真巧。”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她给我留了张纸条。”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那边传来轻微的,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意:“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林苇只是喜欢写写画画,可能是不小心掉的废纸吧。”
“废纸上写着‘救我’?”我冷笑道。
“那可能是她新构思的小说情节吧。”张晨的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她最近在写一个悬疑故事,你知道的,她总是这么多愁善感,喜欢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
我记得,以前林苇也喜欢写东西。
她会把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写成温暖的小故事。
她说,她想把所有的幸福,都用文字记录下来,等老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念给我听。
可她从来不写什么悬疑故事。
她说,生活已经够多波折了,她只想记录那些美好的,温暖的东西。
这个男人在撒谎。
“我要见她。”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立刻,马上。”
“先生,你这样,我可以报警说你骚扰了。”张晨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你报啊!”我冲着电话吼道,“你现在就报!我倒想看看,警察来了,你敢不敢让林苇出来,当着警察的面,说她很好,很幸福!”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我听到一个细微的,像是玻璃杯被打碎的声音。
接着,是张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给你十分钟,到小区门口的咖啡馆。我一个人来。”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我知道,我激怒他了。
但我也知道,我赌对了。
他不敢让警察上门。
这说明,他心虚。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咖啡馆,这个时间点,人已经不多了。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冰水。
大概七八分钟后,张晨推门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家居服,但依旧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阴冷。
他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没有点任何东西。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开门见山,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想知道,林苇到底怎么了?”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说了,她很好。”他避开了我的视线,端起我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口,“倒是你,一个已经出局的前夫,有什么资格来过问她的生活?”
“出局?”我冷笑,“你以为你赢了吗?”
“难道不是吗?”他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她选择了我,而不是你。这就说明了一切。”
“她选择你,是因为你伪装得太好了。”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把她从我身边骗走,然后呢?把她关起来,像对待一个宠物一样控制她?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张晨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嘴硬道。
“你不懂?”我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那张纸条,摊开,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这个,你懂吗?”
他的目光落在纸条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只是一个玩笑。”他强作镇定地说。
“是吗?”我身体前倾,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那你敢不敢,现在就带我回家,让我亲眼看看,林苇是不是真的在睡觉?让我看看,她身上,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毫发无伤?”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他。
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
咖啡馆里很安静,只有舒缓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像两只对峙的野兽。
良久。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冷,很诡异。
“好啊。”他说,“既然你这么想看,那我就带你去。不过,我提醒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后果自负。”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
我跟着张晨,走进了那个小区。
他的家在17楼,是一个大平层,装修得富丽堂皇,像个样板间,却感觉不到一丝家的温暖。
客厅里很暗,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她在我房间里睡觉。”张晨指了指主卧的方向,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声点,别吵醒她。”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一步一步,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不真实。
张晨跟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像蛇一样,黏在我的背上。
我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地洒进来。
床上,有一个隆起的轮廓。
是林苇。
她侧躺着,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也许……真的是我多想了?
也许那张纸条,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我正想退出去,张晨却走了进来,顺手打开了床头的壁灯。
柔和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也照亮了,林苇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半张脸。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她的左边脸颊上,有一块清晰的,青紫色的伤痕。
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那么的触目惊心。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我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张晨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抵在墙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怒吼道,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张晨被我撞得闷哼了一声,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得意的,残忍的笑容。
“你看到了?”他慢条斯理地说,“这就是她不听话的下场。”
“你这个畜生!”我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你打啊。”他非但没有躲,反而把脸凑了过来,“你今天只要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明天你就会因为私闯民宅和故意伤人,被请去喝茶。而我,最多就是个家庭纠纷。”
我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
理智告诉我,他说的对。
在这里动手,我占不到任何便宜。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松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沙哑。
“我想怎么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冷笑道,“我什么都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林苇现在是我的妻子,她的事,你管不着。”
“你这是犯法!”
“犯法?谁看见了?她会去告我吗?”他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你别傻了。她不敢的。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圈,甚至她父母那边,都以为我们恩爱得不得了。她要是敢乱说一个字,你猜,她会失去什么?”
我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只觉得一阵阵地反胃。
这个人,就是个魔鬼。
他用温柔和金钱,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林苇牢牢地困在其中,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她一辈子吗?”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然呢?”他摊了摊手,“她能跑到哪里去?她能求谁?求你吗?”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连自己妻子都留不住的失败者,一个让她失望透顶,主动离开的男人。你觉得,她现在还会相信你吗?你觉得,你凭什么能救她?”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凭什么?
当初,是我的疏忽和冷漠,亲手将她推开的。
是我,让她对婚姻,对爱情,彻底失望的。
现在,我有什么资格,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和绝望。
就在这时,床上的林苇,似乎是被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轻轻地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她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亮光。
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弱的,像火苗一样的希望。
但那光芒,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她看到了我身后的张晨,眼神立刻变得惊恐和闪躲。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看,她多怕我。”张晨得意地在我耳边说,“也多怕你连累她。”
我没有理他。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林苇的身上。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她的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恐惧,有绝望,有求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深的歉意。
仿佛在说,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不。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如果我今天就这么走了,那林苇,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我必须带她走。
“林苇。”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跟我走。”
林苇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听到没有?他说要你跟他走。”张晨在一旁煽风点火,语气充满了嘲讽,“你走啊,我看你敢不敢走。”
林苇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听到了吗?”张晨拍了拍我的肩膀,“她不想走。现在,你可以滚了。”
我没有动。
我依旧看着林苇。
我知道,她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
张晨的威胁,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地锁住了她。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打破这条锁链?
硬抢,肯定不行。
报警,证据不足。
我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试图从这死局里,找到一丝生机。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本书。
是一本很旧的诗集,书页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起来。
我认得那本书。
是当年我追她的时候,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那时候我还是个穷学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在旧书摊上,淘了这本她最喜欢的诗人的诗集。
她收到的时候,高兴得像个孩子,把书紧紧地抱在怀里,说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后来,这本书,就一直放在我们的床头。
我记得,她最喜欢里面的一首诗。
她说,那首诗,写的就是她对爱情的向往。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林苇,缓缓地,念出了那首诗的第一句。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
林苇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碎裂,然后重组。
张晨皱了皱眉,显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没有理他,继续念了下去。
“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当年,我们约定好。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或者,我遇到了危险,只要念出这首诗,就代表,我需要你,请你一定要,带我回家。
我一直以为,这个约定,早就随着我们的离婚,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今天,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被记起。
林苇的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看着我,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以……以眼泪……”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以……沉默。”
她回应了。
她回应了我们的暗号。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知道,我还有机会。
“看来,你们的旧情还挺难忘啊。”张晨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在我们之间响起。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走到床边,一把抓住林苇的手腕,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面目狰狞地质问道。
“放开她!”我冲了过去。
张晨却一把将林苇推到自己身前,挡住了我。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让她从这17楼下去!”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林苇被他抓着,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我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张晨,你冷静点。”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放了她,我们好好谈。”
“谈?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他冷笑,“她是我的老婆!我想对她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
“你这是在逼她去死!”
“那也是她自找的!”他吼道,“谁让她背着我,跟你这个前夫勾勾搭搭!她就是贱!”
他说着,竟然扬起手,要朝林苇的脸上扇去。
“不要!”我大喊一声。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林苇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张晨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墙上。
林苇趁着这个空档,疯了一样地朝我跑过来,躲在了我的身后。
“带我走。”她抓着我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求你,带我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又酸又疼。
我将她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张晨。
“你听到了,是她自己要走的。”
张晨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阴鸷得像一条毒蛇。
“走?”他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保安部吗?我家里进了贼,对,两个人。麻烦你们上来一下。”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心里一沉。
我知道,他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如果保安来了,看到我们两个男人在这里对峙,一个女人躲在后面哭。
他们会相信谁?
一个,是这里的业主,一个体面的成功人士。
一个,是深夜闯入的陌生男人,一个……前夫。
答案不言而喻。
到时候,我们只会被当成小偷或者私闯民宅的嫌疑人,被带到保安室,甚至派出所。
而林苇,只会被当成一个“不守妇道”,和前夫纠缠不清的女人。
张晨太清楚,该如何利用舆论和规则,来对付我们了。
“怎么办?”林苇在我身后,声音颤抖地问。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声说:“别怕,有我。”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她再回到这个魔鬼的身边。
我环顾四周,寻找着逃离的办法。
门,肯定是被堵死了。
窗户?17楼,跳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本诗集上。
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我的脑海。
我拉着林苇,快步走到床边,拿起那本诗集。
我飞快地翻动着书页。
林苇不解地看着我。
“你在找什么?”
“找证据。”
我记得,林苇有一个习惯。
她喜欢在书里,记录自己的心情。
有时候是一段话,有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日期。
如果……如果她把张晨对她做的事情,也记录了下来……
那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我的手指,飞快地在泛黄的书页上划过。
果然!
在书的后半部分,我看到了许多新的字迹。
不再是以前那种娟秀的小楷,而是潦草,慌乱,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笔迹。
“11月5日,晴。他第一次动手,因为我晚回家了十分钟。脸很疼,心更疼。”
“12月1日,阴。他又打我了。他说,这是因为爱我,因为在乎我。是这样吗?”
“1月17日,雪。我好想逃。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很幸福。”
“3月2日。我看到他了。在高铁上。他好像……过得还不错。我该向他求救吗?他会相信我吗?他还会……管我吗?”
一页一页,一行一行。
全都是血和泪的控诉。
我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这两年里,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狱里。
而我,却一无所知。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保安来了。
“快!把这些拍下来!”我对林苇说。
林苇反应过来,立刻拿出手机,颤抖着,将这些书页一页一页地拍了下来。
张晨也意识到了我们在干什么,疯了一样地冲过来,想要抢夺那本书。
我将林苇护在身后,用身体挡住了他。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对我拳打脚踢。
我没有还手,只是死死地护住林苇,任由他的拳头落在我的背上,我的头上。
很疼。
但是,和心里的疼比起来,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拍好了!”林苇带着哭腔喊道。
“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张晨推开,拉着林苇,冲向门口。
门,正好被保安从外面打开。
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看到屋里的情景,都愣住了。
一个男人,嘴角流血,衣衫不整。
一个女人,满脸泪痕,脸上有伤。
还有一个男人,像个疯子一样,眼神凶狠。
“就是他!他们两个闯进我家,还打我!”张晨恶人先告状,指着我们吼道。
“不是的!”林苇举起手机,哭着说,“是他家暴!我手机里有证据!”
保安们面面相觑,显然也搞不清楚状况。
“都别动!先跟我们回保安室,把事情说清楚!”为首的保安队长还算冷静,开口说道。
我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只要离开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只要有第三方介入,张晨就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
我们跟着保安,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房间。
在电梯里,张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遍一遍地剐着我们。
我将林苇紧紧地护在怀里,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再伤害她。
到了保安室,警察也来了。
是保安队长报的警。
事情的经过,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当林苇把手机里的照片,和那本写满了日记的诗集,交给警察的时候。
当警察看到她脸上和手腕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时。
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张晨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有恃无恐,到后来的慌乱,最后,变成了死灰一样的绝望。
他被警察带走了。
在被带走之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林苇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悔恨,只有怨毒。
我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但至少,林苇暂时安全了。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凌晨了。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我和林苇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谁都没有说话。
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了很久,林苇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很沙哑。
“不用。”我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尴尬,生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我们之间蔓延。
“对不起。”她忽然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不解地看着她。
“当初……是我太冲动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以为,离开你,找一个看起来很爱我的人,我就会幸福。可是我错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不怪你。”我轻声说,“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你。”
如果当初,我能多一点关心,多一点陪伴。
如果当初,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选择转身离开。
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一切?
可是,没有如果。
“你……你这两年,过得好吗?”她抬起头,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我笑了笑,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开了个自己的工作室,不大,但还算自由。”
“那就好。”她也笑了,那笑容,像一朵在寒风中,努力绽放的小花。
虽然脆弱,但很美。
我们找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坐下。
我给她点了一杯热牛奶。
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
我们聊了很多。
聊这两年的生活,聊我们共同的朋友,聊那些已经变得遥远的过去。
我们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张晨,也没有再提那些不堪的经历。
仿佛,我们只是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深夜里,偶然相遇。
天快亮的时候,我送她去了小雅家。
小雅开门看到我们,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她抱着林苇,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了。”我对林苇说。
“嗯。”她点点头,看着我,“路上小心。”
“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我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她忽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本旧诗集,递给我。
“这个……还给你。”她说。
我看着那本书,没有接。
“你留着吧。”我说,“它现在,属于你了。”
它不再是爱情的信物。
而是,她重获新生的证明。
她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笑了。
那是我这几年来,见过她最美的笑容。
像雨后的阳光,干净,明亮,充满了希望。
离开小雅家,我没有立刻买票回去。
我去了我们以前住的那个老小区。
天已经大亮了,晨练的老人,上学的孩子,让这个老旧的小区,充满了烟火气。
我走到我们以前住的那栋楼下。
抬头,看向那个熟悉的阳台。
阳台上,空空如也。
那盆早就枯死的栀子花,已经被清理掉了。
我站在楼下,站了很久。
我想起,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一起粉刷墙壁,一起组装家具。
我想起,夏天的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吹着晚风,数着星星。
我想起,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她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一辈子。
多么奢侈的词。
手机响了,是林苇发来的信息。
“我决定起诉离婚,并且申请人身保护令。律师说,证据很充分,胜算很大。”
“谢谢你,让我有勇气,重新开始。”
我看着那两条信息,眼眶,忽然就湿了。
我回了她两个字。
“加油。”
后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张晨因为故意伤害和虐待,被判了刑。
林苇也成功地离了婚,并且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
她用那笔钱,离开那座城市,去了一个没人认识她的海边小镇。
她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兼卖咖啡和甜点。
她在朋友圈里,分享着她的新生活。
蓝天,白云,大海。
还有,她亲手种下的一整院子的栀子花。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开心,很灿烂。
没有了恐惧和阴霾,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们偶尔会联系。
像老朋友一样,聊聊近况,分享一些生活中有趣的事。
谁也没有再提过,要不要重新在一起。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
有些错过,可能就是一辈子。
但我知道,这就够了。
能看到她重新找回自己,能看到她过得幸福,这就够了。
去年冬天,我休了个年假,去了她所在的小镇。
小镇很安静,很美。
我没有告诉她我来了。
我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
她的书店,很好找。
就在海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门口挂着一个木质的风铃,海风吹过,叮当作响。
我隔着一条马路,站在一棵大树下。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她正坐在吧台后面,低着头,认真地煮着咖啡。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温暖而安详。
一个客人推门进去,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穿着白裙子,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对我回眸一笑的女孩。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重叠了。
我没有进去打扰她。
我只是在那个路口,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黄。
我转身,离开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都从那段不堪的过去里走了出来,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虽然,我们没能再并肩前行。
但我们都在各自的路上,努力地,朝着有光的方向,走下去。
这就够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坐了高铁。
车厢里,依旧弥漫着泡面和消毒水的味道。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忽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苇发来的信息。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本摊开的诗集,旁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诗集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那首我们都熟悉的诗。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字。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微笑,以祝福。”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来源:望而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