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一节我们讲到韩愈因为耿直孤勇遭到了权臣的嫉恨,被贬出京,几经坎坷后才得以回京,开始接近权力中枢。此时此刻,他终于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抑制藩镇势力,强化中央权威。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聊聊这一时期他政治生涯中的大事件——淮西平叛。
《韩愈传》作者:谷曙光
上一节我们讲到韩愈因为耿直孤勇遭到了权臣的嫉恨,被贬出京,几经坎坷后才得以回京,开始接近权力中枢。此时此刻,他终于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抑制藩镇势力,强化中央权威。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聊聊这一时期他政治生涯中的大事件——淮西平叛。
朝堂论战的“主战先锋”
韩愈从江陵回京后,先后两度在国子监任职,还曾掌修过一段时间的国史。在唐朝,作史官、编修国史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就像唐高宗时的宰相薛元超说自己“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而韩愈这三件居然都实现了。
也就在这段时间,韩愈在文坛的地位也日益显隆,找他写墓志铭、碑志的人也逐渐增多。甚至有人表示,得不到韩愈的墓志铭会死不瞑目。相应地,他的润笔费用也水涨船高,经济条件大为改善,甚至在长安购置了房产,过上了富裕的日子。
公元816年正月,韩愈得到升迁,被任命为中书舍人,赐绯鱼袋。这个职位是正五品上,在中书省办公,可列席宰相会议,参与机要,甚至能代行宰相之权。绯鱼袋指绯衣与鱼符袋,是五品以上官员享受的待遇,意味着韩愈进入高阶官员之列。
此时大唐的皇帝是唐宪宗李纯,被后世称为“中兴之主”。他即位后,就把“太宗之创业”、“玄宗之致理”当作效法的榜样,奋发图强。为了纠正中央朝廷日益削弱、藩镇权力膨胀的局面,他提高宰相的权威,任用了一大批才能卓著的宰臣。
在君臣的共同努力下,朝廷先是征讨四川藩镇,接着平定镇海内乱,然后讨成德、定义武、收魏博、平定淮西,不断削弱藩镇势力,强化中央权威。而在这一系列的文治武功中,平定淮西是最为艰难,也最为紧要的一场大战。
淮西一镇虽然地方不大,但地方势力尤其狂妄凶暴,兵悍将勇,不听中央的号令。公元814年,节度使吴少阳去世,他的儿子吴元济要求继承父亲的权力,遭到了宪宗的拒绝。第二年吴元济纵兵造反,还得到了周边其它节度使的暗中支援。
吴元济的叛军来势汹汹,一度打到了东都洛阳附近,举国震动。朝廷连发十六道兵征剿,但损兵折将,互有胜负。于是在朝堂之上,渐渐形成了主战、主和两派,相互争辩、难有定论。宰相裴度、武元衡以及中书舍人韩愈属于强硬的主战派。
韩愈曾两度在幕府任职,两度经历了节度使病故后的军队哗变,深感藩镇割据已经成为大唐机体上的一颗毒瘤,不平则国家难安。但主战派是少数派,不愿打仗的主和派更多,尤其是战争处于僵持状态、久攻不下时,他们更是占据上风。
唐宪宗虽然坚持平叛,但在一片劝降声中,他也需要更多支持。这一年五月,他派御史中丞裴度宣慰淮西行营,也有考察形势、斟酌用兵之意。还朝后,裴度进言说淮西一定可以拿下。与此同时,韩愈上书《论淮西事宜状》,主张用兵征讨。
韩愈指出,淮西三州之地,兵丁不足,财粮匮乏,只能靠着四处劫掠苟延残喘,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奄奄待毙。韩愈又给宪宗打气鼓劲,要他万万不可半途而废,只要最高统帅下定决心,执行者上下协同、勠力同心,则大功必成。
但就在这一年六月三日的清晨,长安城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刺杀事件。有亡命之徒潜入长安,刺杀了准备上朝的主战派宰相武元衡,还把他的头颅割下来带走了。御史中丞裴度也遭到刺杀,幸好戴的帽子比较厚,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整个长安笼罩在一片恐怖中,很多大臣天不亮都不敢出门,更不敢上朝。有时唐宪宗已经在金殿等候良久,朝班仍不齐全。宪宗下令在整个京城进行地毯式搜索,抓捕凶手。种种证据表明,幕后的真正黑手是吴元济的同党——平卢节度使李师道。
唐宪宗没有屈服,任命大难不死的裴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通过拜相一事传递坚决主战的信号。然而,主和派的势力并未消失,两派的争执反而更加激烈。李师道等人又生诡计,派奸细潜入长安制造各种恐怖袭击事件,想让朝廷妥协。
转眼间淮西叛乱已经持续了三年,主和派和主战派的争议也达到了高潮。为了显示破釜沉舟的决心,裴度上表请求亲自督师作战,不取得完胜绝不还朝。此时韩愈已经升迁为御史中丞,也被朝廷任命为彰义军行军司马,随裴度大军出征。
韩愈虽然是一介文臣,但在军事上也颇显才干。他早年的藩镇经历,对淮西平叛无疑很有帮助。他深谙“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先赶赴汴州,成功地说服了宣武军节度使不要在朝廷和叛军之间摇摆不定,而应协力同心、帮助朝廷平叛。
之后韩愈陪同裴度,视察兵容、筹谋军机、巡抚军旅、慰劳官兵。当时叛军的主要兵力集中在前线对抗官军,而老巢蔡州城内多是老弱病残,防守空虚。韩愈审时度势,建议裴度调拨精兵抄小道奇袭蔡州,生擒吴元济,如此大功可成。
就在裴度尚未做出决断之时,淮西有位投降的将领向大将李愬提出了类似计策,李愬密报裴度后付诸实施。公元817年10月15日,李愬率精兵经过长时间的急行军,在风雪交加之夜出其不意地进入蔡州,如天降神兵,果然生擒吴元济!
拿下蔡州、活捉贼首吴元济,意味着淮西叛军大势已去。大唐也以此为标志,实现了“元和中兴”。之后吴元剂被押至长安斩首,李师道则恐惧地献上降表;但很快他又举兵造反,被朝廷派出的讨伐大军所杀,而平卢各州也再次收归大唐。
磨碑风波的“史实守护者”
因为淮西平叛大胜,第二年正月,唐宪宗宣布大赦天下;并在长安麟德殿大宴群臣,君臣尽欢三日。在此期间,群臣提出建议,平淮西乃中唐第一件大功绩,应该“刻石纪功”,让天下百姓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震恶扬善。
按照惯例,碑文应该由翰林学士来撰写;但唐宪宗却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韩愈,命他撰写《平淮西碑》。这是一种极大的信任和殊荣。但韩愈却“闻命震骇,心识颠倒。非其所任,为愧为恐。”
作为大唐的“第一支笔”,向来以笔力雄健而著称的韩愈,又亲历了平叛整个过程,为什么会震惊惶恐呢?而且接到任务后,他斟酌再三,花了足足两个月才写完这篇碑文。作为历经多场宦海风波的文坛盟主,韩愈深知这篇文章并不好写。
本来以国家名义记录一场大功劳,是皆大欢喜之事。但大家讲究论功行赏,谁的功劳大、谁的功劳小,不同的当事人看法不同,很容易引发争议。所以从接到任务第一天开始,无数双眼睛就盯着韩愈,当事人更会权衡轻重,锱铢必较。
正常来说,主帅裴度运筹帷幄,调度有功,理应居功第一;但大将李愬英勇果敢,在关键时刻出奇谋、入蔡州、生擒元凶吴元济,很多人认为他才是“居功第一”。所以韩愈左右思量,用了一个讨巧的办法,把“首功”安在了皇帝头上。
在碑文的序文中,韩愈用了一大段来逐一叙述众人之功,不仅讲到了裴度、李愬,还有其它将领。在他看来,平淮西是个“系统工程”,涉及将帅甚多,各家相互配合、精诚协作,才得大功告成。关于李愬雪夜入蔡州,韩愈略有强调,但也没有重笔突出。他是把李愬“平蔡”这一重要战役,放到整个淮西大局中看待的。
序文之后是铭文,韩永用典雅庄重的四言韵文,重笔书写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由此可见韩愈还是“懂政治”的。正如后世学者评价:碑文“记叛乱,记廷议,记命将,记战功,记赦宥,记论功,而总归于天子之明且断。”
这篇文章主打的是古雅朴茂的文风。诗人李商隐评价它“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说这篇碑文学的是《尚书》和《诗经》的风格,另一位学者则认为除了韩愈,从秦朝以后就没人能写得出来这种文风了。
唐宪宗对这篇碑文很满意,不仅派人抄写若干篇,分别赐予平淮西的功臣,还在蔡州刻成石碑,希望平淮西事迹永垂不朽。但大将李愬的妻子和宪宗是表亲,她认为这篇碑文抹杀了丈夫的功劳,于是向皇帝哭诉。宪宗听信了妹妹的话,竟下令磨去刻好的韩愈的文章,让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写。
这对向来以“文”名自信的韩愈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那么,韩愈能自信到什么程度呢?在一封给皇帝的奏表中他写道:“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虽使古人复生,臣亦未肯多让。”也就是说,在写文章这块,即使古人复生,他们也不一定比我韩愈强。
然而,磨碑事件的爆发,却让韩愈陷入了尴尬境界。尽管他小心翼翼、左右权衡,但还是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磨碑结局。讲到这里,或许我们就可以理解韩愈为什么之前迟迟不肯动笔了。这碑文甚是棘手,稍有偏颇就会招来议论,甚至引发祸事。
而值得我们思考的是,宪宗为什么要磨碑?是觉得韩愈的才华不够,文章不足以彰显平淮西的功勋?还是真地听信了妹妹的倾诉,认为碑文评价不公呢?后世学者认为,在当时错综复杂的政治局面中,唐宪宗或许有着自己的考量。
简单来说,他通过磨碑,可以向以李愬为代表的武将集团示好。尽管淮西已平,但其它藩镇仍蠢蠢欲动,国家需要用兵的地方仍然很多。而像李愬这样骁勇善战的猛将,正是朝廷需要笼络的人才。牺牲一个韩愈,笼络一批武将,这笔买卖划算!
于是宪宗违心地决定磨碑。这样一来,后世流传的《平淮西碑》就有两篇,一篇是韩愈以古文撰写,一篇是段文昌以骈文撰写。段文昌后来官拜宰相,当过节度使,其政治地位远超过韩愈。但是文章之事不比官职和权势,后世自有公论。
这个公论就是:“非度之功,不足以当愈之文;非愈之文,不足以发度之功。”也就是说,只有裴度的大功劳才配得上韩愈的大文章。
宋代的苏东坡更是写诗称赞说:“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石碑上的文字可以被磨掉;但真正的好文章,是可以光耀千古,永远不会被磨灭的。
尽管磨碑事件让韩愈大失颜面,但紧随而来的“谏迎佛骨”风波,却让他引发天子的雷霆之怒,差点丢掉性命。
那么,下一节,我们就来聊聊韩愈人生中的这场大风波。下节继续。
来源:鹰哥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