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让我替妹妹嫁给世子数天,待他回京,就把我和妹妹换回来,一个月之后,他登上侯府的门,叫嚷着世子娶错了人,世子抬眼满是不屑:证据呢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让我替妹妹嫁给世子数天,待他回京,就把我和妹妹换回来,一个月之后,他登上侯府的门,叫嚷着世子娶错了人,世子抬眼满是不屑:证据呢
我与妹妹乃孪生姊妹,自小相伴,又一同与表哥青梅竹马,嬉戏长大。
幼时,表哥曾拉着我们二人的手,笑道:“待你们长大,我定要娶其中一人为妻。”我与妹妹皆羞红了脸,相视一笑。
后来,遵循着儿时那若有若无的约定,我欣然应下,嫁与表哥为妻。而妹妹,也议定了与那侯府世子的婚事,只待吉日,便要嫁入侯府。
出嫁前夕,月色如水,洒在院中的石桌上。表哥手持利刃,神色复杂地来到我房中。
“表姐,我……我有事相求。”表哥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我心中一惊,忙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表哥咬了咬牙,道:“表妹她,想在婚前再去江南采一次莲,说是留个念想。可婚期已近,她怕赶不回来。所以……所以想让你代替她,嫁给世子数日。”
我闻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这……这如何使得?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表哥却突然持刀,猛地刮掉了我腕上的蝴蝶胎记,那胎记随着刀刃划过,鲜血渗出,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表姐,你便应了吧。待我回京,定把你们换回来。”表哥的眼神中满是恳求。
我望着腕上的伤痕,又看了看表哥那焦急的神色,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我顶着妹妹的身份,嫁入了侯府。那世子温文尔雅,待我极好,只是我心中总有着一丝不安。
一个月后,风和日丽,表哥带着妹妹,气势汹汹地登上了侯府的门。
“世子!你娶错了人!”表哥大声叫嚷着,声音在府中回荡。
世子正坐在厅中,品着香茗,闻言轻轻放下茶杯,抬眼看向表哥,满是不屑。
“你说我把世子夫人弄错了,证据呢?”世子的声音清冷,带着几分威严。
1
子夜时分,月色如霜,洒在顾府后门的青石板上。
表哥匆匆而来,约我在此相见。彼时,我满心以为他是为着明日那场盛大婚礼而来,满心欢喜又带着几分羞涩赴约。
未曾想,他开口提及的,竟是我的妹妹珖瑶。
“琳琅,”表哥神色间带着几分急切与恳求,“你就再帮珖瑶一次吧。她呀,一心想着在婚前再去江南采一回莲花,摘一次莲藕。你便满足她这个小小的心愿,替她嫁给平阳侯世子可好?就嫁去几日,待我们从江南回来,便把你换过来。”
闻听此言,我直觉荒唐至极,不禁瞪大了双眼,惊呼道:“表哥,这如何使得?明日我们便要成亲了,我若替妹妹嫁给世子,顾家那边该如何交代?母亲若是知晓,定然会骂死我的!”
表哥却神色笃定,赶忙说道:“姑母不会知道的。你替珖瑶嫁去侯府,珖瑶便装作你嫁到我们顾家。而后我会带她去江南。整件事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珖瑶不说,便无人会知晓!姑母也定然不会察觉!”
我眉头紧皱,急切道:“可是,我和妹妹终究不一样啊。”
说着,我缓缓抬起手腕,那上面自出生起便长着一块蝴蝶般大小的胎记。
“少时,父亲母亲分不出我和珖瑶的时候,便会看一眼我们两个的手腕。而今,我们就要一道出嫁了,为了明日不弄错,母亲特意叮嘱过喜婆和伺候的丫鬟。手上有蝴蝶胎记的是我,没有蝴蝶胎记的是妹妹。盖上了大红盖头之后,有蝴蝶胎记的送去顾家的花轿里,没有蝴蝶胎记的则送往平阳侯府的花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何能替换得了?”
可表哥却一脸信誓旦旦,竟掏出了一把小刀,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说道:“琳琅,你信我,就再帮珖瑶这一次,过几天我肯定会把你换回来的。”
那刀刃上凛冽的光芒,映入我眼中,让我一阵害怕,不禁往后缩了缩手。
“不要,表哥,这可使不得!”
可表哥攥得那样紧,我根本挣脱不开。
表哥又道:“这个蝴蝶胎记我打听过了,只要把表皮刮掉就没有了。我帮你把它刮掉,再敷上药,明儿保管那喜婆和丫鬟看不出来。然后珖瑶再学你把手腕画上蝴蝶。到时,你只记得跟着平阳侯府的人走,上了花轿就好了。”
我泪如雨下,哭着哀求道:“不要,表哥,不要刮掉,求你不要刮掉!”
然而,刀尖还是深入肌理,我疼得浑身颤抖,哭出声来:“好疼啊,表哥,快住手!”
可表哥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耐心地刮着那块胎记,认真地面目都有点狰狞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别动,琳琅,别动,马上就刮完了。你知道的,珖瑶她胆子小,身体也不好,自小时候去过一趟江南,长这么大就再也没去过,往后嫁给世子,怕是也没机会去了。”
“你是她姐姐,她婚前就这么一个愿望,你一定会帮她实现的,对不对?”
我强忍着剧痛,抽噎着道:“我知道,我是姐姐。我也知道珖瑶自小身体不好,胆子小。这十六年间,但凡是珖瑶犯的错,便全都怪到了我身上。因为我是姐姐,因为我身体比她好,禁得起打骂,也禁得起跪罚。但凡是珖瑶想吃的想玩的,我也必须全部让给她。因为我是姐姐,我身体比她好,以后想吃的、想玩的机会多得是。”
“可是……可是我和珖瑶是孪生姊妹,我也只比她大了一个时辰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我是姐姐,都要我背负那些委屈、痛苦和难堪。父亲是,母亲是,现在就连我的夫婿也是。”
眼泪不知何时,顺着脸庞流落下来,滴滴溅洒到我的手腕上,将那刮破下来的血皮打湿成一团。
表哥握刀的手颤了一颤,然而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再次坚定地划破了最后一只蝴蝶翅膀。
我紧咬着唇,看着表哥慌手慌脚地把止血药粉洒在我手腕上,扯着白布包扎起来。
泪痕未干,我忽而就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嘲讽与悲凉:“表哥,从前我以为你和我阿耶、阿娘他们是不一样的,至少你曾公平对待过我和珖瑶。可如今看来,你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都是一样的虚伪、冷血、无情!”
表哥睫翼轻动,仿佛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道:“回去之后先别碰水,这药粉有奇效,明日伤痕就会结疤脱落,不仔细看,没人能看出来那里曾有个蝴蝶胎记。”
我沉默不语,没有应声,放下衣袖,转身沉默地往回走。
表哥似不放心,又追上来叮嘱了一句:“我知道你也想去江南,待我送珖瑶回来,就带你去好不好?江南风景秀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停下脚步,冷冷道:“不,不会的!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喜欢江南风景了。”
2
夜幕如墨,缓缓低垂。
我轻抬手腕,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踱步回到内院。
恰与妹妹珖瑶撞了个满怀。
她嘤咛一声,揉着额头,满脸埋怨道:
“姐姐,你走路怎的如此不小心?撞得我头好生疼痛。”
我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那些年少时光如潮水般涌来。
想到每一回她的撒娇作嗔、志得意满,每一回我的哑口无言和委屈自吞。
心中暗自思量:这么多年了,怎就摆脱不了这样的困局?
“你很高兴吧?你要做的事,又心想事成了。”
我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姐姐在说什么?难道,表哥真的找你去了?”
珖瑶眸光一亮,瞥了一眼我的手腕,不由得掩口轻笑:
“表哥真好,我随口说的一句话,他竟也记住了。”
是啊,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表哥都能铭记于心。
可我说过无数次,我怕黑、怕疼、怕孤单,表哥却从未放在心上。
“那明天姐姐记得跟我换一下哦,我要去江南玩几日,很快就回来的。”
珖瑶犹在得意,甚至伸出手来,轻轻按了按我包扎好的伤口:
“至于姐姐,你就在侯府好生休养几日。待我和表哥回来,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什么好处?”
我冷冷问道,心中已有了答案。
“是破败不堪的莲叶,还是苦得不能再苦的莲子?”
人人都说妹妹身体不好,要我多让着她,多包容她。
可是他们却不知,每一次我和表哥的出行,都是妹妹打着我的名义去的。
就因为她体弱多病,所以她不能出远门,所以我就要替她困守在这院子里。
她总是说:“待我和表哥回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可我从未尝过河里刚捞上来的莲蓬、树上刚摘下来的果子、地里刚采下来的蔬菜。
她拿着那些吃剩下的、玩剩下的东西送给我,我不要,便是毫无姐妹手足之情。
我要了,吃得不开心,也是我不识好歹。
就连这桩婚事,都是珖瑶先选择的。
她立誓要嫁平阳侯世子,可她身子不好,难入平阳侯府的眼。
母亲为了她,不惜在赏花宴上用我来诓骗平阳侯夫人。
她指着珖瑶唤她琳琅,却指着我唤作珖瑶。
如此,才平稳地定下了珖瑶和平阳侯世子的婚事。
至于我,则顺应母亲和舅舅的约定,许给表哥为妻。
表哥曾待我赤诚,在母亲不顾我的反对,硬要我在父亲面前,替擅闯祠堂的珖瑶顶罪的时候,也曾劝说过母亲:
“母亲,如此做法,实非妥当。”
可随着珖瑶的撒娇做嗔,随着他们两个越走越近,我在表哥心目中的地位便越来越轻了。
直至如今,他竟可以为了珖瑶,伤我至此。
过去,我总在想:
“明明我和妹妹是一起生下来的,就因为我比她早出来一个时辰,就活该要多受这么多苦吗?”
“明明是她身体不好,为什么难过的却总是我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如今,我想明白了。
错的不是我,错的是妹妹,是我父母,是表哥,是整个崔家。
若不是他们当初一碗水端不平,若不是他们处处纵容,珖瑶怎会如此谋划算计?
我又怎会落到如此爹不疼娘不爱的境地?
好在,这困局马上就要破了。
我晃了晃胳膊,朝珖瑶点点头:
“横竖我替你嫁了,你难得去江南,多住几日也无妨。”
珖瑶带着笑意的脸庞微微僵住,好像没料到我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居然没哭没闹就由得她和表哥摆布了。
“你……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她神色一紧,警告道:
“我告诉你,我们两个迟早要换回来的,你进了侯府记得谨言慎行,别被人发现了端倪。”
我没答复她。
她一人霸占了父母双亲和表哥还不够,竟然还痴心妄想惦念着平阳侯世子。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贪婪无耻的人?
3
红绸锦色,自门外迤逦铺陈,直入至我与珖瑶所居之院落。那院落,此刻已妆扮得焕然一新,宛如仙境。
“小姐,今日您定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丫鬟们笑语盈盈,手中忙碌不停。
她们将我如墨的乌发,轻轻梳至头顶,宛如云鬓堆雪。随后,戴上那小巧而精致的凤冠,两边又插上长长的金钗步摇,随着步伐摇曳生姿。盛开的花钿,稳稳地贴在眉间,更添几分妩媚。
“小姐,您真美。”一丫鬟赞叹道。
我微微一笑:“就你嘴甜。”
而后,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将我扶起,小心翼翼地帮我盖上了大红盖头。那盖头,红得耀眼,仿佛能映出我未来的幸福。
母亲未曾前来,那梳妆时唱的歌谣,她也未曾唱给我听。心中虽有一丝失落,却也早已习惯。
“听说,珖瑶小姐嫌那平阳侯府送来的凤冠压人,正闹着要像小姐一样戴小冠呢。”一丫鬟小声说道。
“哦?是吗?”我轻声问道。
“是的,小姐。夫人此刻正在那边哄她呢。”另一丫鬟答道。
我无声地笑了笑,心中暗道:“还好,这样的场景,于我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母亲愿意哄谁便哄谁吧,今日之后,出了这个门,我们娘俩往来的日子,想来也不多了。
“新娘拜别父母,上花轿咯。”喜婆在外头高声唱诵,声音清脆悦耳。
我扶着侍女的手,与珖瑶一同,向父母双亲鞠躬拜别。那动作,庄重而肃穆。
母亲握着我和珖瑶的手,看了又看,眼中满是不舍。半晌,才哽咽着松开。
“去吧,孩子。母亲祝福你们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说着,便命两旁侍女上前来,搀扶我和珖瑶上花轿。那轿子,华丽而庄重,仿佛能承载我所有的梦想。
帘幕低垂,我轻掀起车帷,从缝隙中亲眼看着珖瑶登上了顾家的花轿。那一刻,心中五味杂陈。
一侧里,表哥神色欣然,满是欢喜,全然没有看过我这边一眼。我心中暗自叹息:“若能借此机会,远离了崔家,远离了表哥和妹妹,嫁谁不是嫁呢?”
“小姐,您真的愿意嫁去平阳侯府吗?”一侍女小声问道。
我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听说平阳侯和夫人待人甚是宽容,家中子女也颇多孝顺敦厚。那平阳侯世子,我虽没有见过,可母亲从前说起他的时候,无不夸耀他的才华和样貌,年及弱冠便成了当朝四品的羽林中郎将。若非如此,妹妹也不会执意要嫁给他了。”
“那小姐,您对平阳侯世子有何期待?”侍女又问道。
我沉思片刻,轻声道:“只盼以后,我与那平阳侯世子也能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颠轿绕城三圈,未时三刻,轿子方到平阳侯府。那府邸,宏伟而壮观,宛如一座宫殿。
闹喜的人群挤成一团,欢声笑语不断。喜娘搀扶着我下轿,跨火盆、踩瓦片,去了晦气,碎了歹运。而后,才将我手中的红绸高高拽起,递送到新郎手中。
我眼角余光,只看见新郎大红圆领袍外的披红和赤金革带。那装扮,威武而庄重。
粉底皂靴轻抬,几步就到了我的面前。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温柔。
“等下记得抬脚,要去拜高堂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没想到平阳侯世子会过来这样说,慌张应了声是,才抬起脚跨过门槛跟他一起往里走。那步伐,坚定而从容。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那仪式,庄重而神圣。
喜娘高唱着送我和平阳侯世子进了新房。早有侍女上前递过了秤杆。那秤杆,寓意着称心如意。
平阳侯世子挑起红盖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良久,才慢慢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温暖而迷人。
“夫人真美。”他轻声说道。
我微微一笑:“世子过奖了。”
他如母亲所说,真的生就一副好样貌,朗目疏眉,神仪明秀。我心中暗自赞叹:“真是一个美男子。”
另有侍女捧着剪刀和匏瓜过来,各剪了我和平阳侯世子的一缕头发,结为合髻。那合髻,象征着夫妻同心。
将匏瓜一分为二,斟了酒放到我和平阳侯世子手中。那酒,醇厚而香甜。
“世子,世子夫人,请饮合卺酒,同牢合卺,瓜瓞延绵。”喜娘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我和平阳侯世子各自饮了一口自己瓢中的酒,交换了酒瓢,再将对方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那动作,默契而自然。
饮罢,喜娘将两个空瓢用红丝线捆扎在一起,重新合成一个完整的葫芦形状,交付给侍女们收存起来。那葫芦,寓意着新婚夫妻从此血脉相连,命运与共。
至此,婚礼方成。那仪式,圆满而完美。
喜娘和侍女们端着盘盏和葫芦缓步退了出去,关好了房门。一时间,房内便只余了我和平阳侯世子二人。
平阳侯世子目光灼燃璀璨,盯着我看了片刻:“夫人脸色为何如此红艳?”
有吗?我下意识摸了摸面颊,果真火热滚烫。我轻声说道:“兴许……兴许是合卺酒太过浓烈。”
“哦?我喝着倒正好。”平阳侯世子笑道。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床铺:“夫人不胜酒力,还是去床上歇一歇吧。”
这怎么可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摆手:“不,不必了,我就这样坐着就好。”
平阳侯世子轻笑出声,无奈摇了摇头:“莫怕,我非那等急色之人,只是见你今日劳累一天,想让你早点休息罢了。你若介怀,我今晚可与你分床而居。”
“我……”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幸而,平阳侯世子也不计较,说是分床,果真就抱了一床被褥铺到那靠窗的美人榻上。那动作,迅速而利落。
我连忙站起身走过去,自觉就要铺床叠被:“世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平阳侯世子推却我的好意,自己歪身朝那榻上一躺,仰头笑道:“怎能让夫人睡这里?夫人还是床上歇息吧。还有,我名为裴琚,表字怀瑾,夫人往后可叫我怀瑾。”
怀瑾握瑜,他有一个好名字。我点点头,轻声说道:“怀瑾,好名字。”
看裴琚躺下了,我便也回身往喜床上去。忽而却听他在身后问我:“婚礼匆忙,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名珖瑶,崔珖瑶。”我没敢回头去看裴琚,轻声说道。
十六年来,一直都是珖瑶占据我的名头,抢夺一切。而今,我只不过是抢回来一次罢了。我心中暗自思量:“从今往后,我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4
翌日五更,天色尚是朦胧未明,新妇便需早起,往堂前展拜,次第拜见尊长亲戚。
我醒来时,裴琚已然起身,穿戴得整整齐齐,一袭锦袍,衬得他愈发风姿卓然。他瞧见我醒来,扬眉一笑,温声道:“今日应酬之事不多,待拜过父母尊亲,便可回来歇着。”
“是。”我轻声应答,嗓音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
陪嫁过来的丫鬟,手脚极为麻利,赶忙伺候我换了新衣。那新衣色泽柔和,针脚细密,衬得我愈发温婉动人。平阳侯府的侍女们,亦是簇拥在旁,众星拱月般,引着我和裴琚往前厅而去。
平阳侯弟兄三人,成亲之后,与平阳侯夫人育有三个子女。长子便是裴琚,为人端方持重;长女裴珍,年方十五,尚待字闺中,性子活泼开朗;次子裴瑛,年仅七岁,因是老来子,模样生得粉雕玉琢,看上去颇受父母疼爱。这般年岁,还窝在平阳侯夫人怀中,像只小兽般耍赖,闹着要他姐姐脖子上挂着的锦鲤莲花如意金锁。
裴珍由着他闹,只是紧紧攥着金锁,就是不给,还笑着逗他:“小坏蛋,这金锁可不能给你。”
裴瑛哪里肯依,小手伸得直直的,还想上手抢夺。不意裴琚已然冷下面孔,斥责出声:“裴瑛!先生没教过你吗?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还不快放手!”
裴瑛被裴琚斥得一慌,小手忙松了开来,掉转头,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到侯夫人怀里,嘴里还嘟囔着:“母亲,大哥好凶。”
裴珍倒是毫不在意,哼了一声道:“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抢别人的东西,喜欢就自己买去。看吧,被大哥骂了吧?”
说着,又笑着向我和裴琚看过来,脆生生道:“大哥,嫂嫂,你们来得可真巧!”
我抿了抿唇,一面含笑向裴珍点点头,一面心中暗自纳罕,裴家果然与崔家不同。
若在崔家,珖瑶想要我的金锁,母亲怕是心疼她哭闹,定会二话不说就让我摘给她的。
这裴珍年岁虽长,却不用顾忌以大让小,倒也自在。
那裴瑛虽是年纪小些,倒也听得进去道理,裴琚说了一句,他便放手不闹了,倒也乖巧。
兴许是我的好奇引起了侯夫人的注意,她拥着裴瑛,让他转身向我问好,又笑着道:“我这一双儿女,向来爱这般打闹。金锁原是人人都有,弟弟自己的金锁摔坏了,就想要姐姐那个好的,我说他姐姐不会给的,他也不听,让新妇见笑了。”
我忙摆着手,诚挚道:“幼弟活泼,甚是可爱,何来见笑之说。”
侯夫人掩口一笑,看了裴琚一眼,打趣道:“瞧我之前怎么说的?新妇知书达理,貌美如花,你可满意了?昨晚你们歇的可好?”
我刹那红了脸,新婚洞房本该是理所当然之事,偏生因为我的心虚给耽搁了。
这会子侯夫人问起,也不知裴琚是否难堪?
我偷瞄了一眼裴琚,却见他神色安然,倒是一派从容自在,缓缓道:“儿子正有话想对父母说,五月本是斋月,以往惯例斋月过午不食,清净自活,方可端肃身心。新妇初入门,可不必守礼茹素,但儿子如今入朝为官,还得谨慎自持,是以这一月会与新妇分床而居。”
“哥,你也太古板了。”裴珍快言快语,戏谑了裴琚几句,“五月娶妇的人多了,不必太守礼的。”
“是呀,新婚夫妻本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有刚成婚就分床的?”侯夫人也不大赞同,捣了一下侯爷的胳膊道,“你也说句话呀。”
侯爷摸摸胡须,一脸的莫名其妙,嘟囔道:“他娶新妇,怎么做是他和新妇的事,叫本侯说什么?孩子大了,愿意怎样就怎样嘛。”说着,又转向我,“那新妇来说,你觉得如何?”
我吗?
我虽有心要占珖瑶的身份,可一时间让我和她的夫婿做夫妻,我心里也有点尴尬,能有一个月缓一缓也是好的。
我便点着头道:“儿媳觉得……甚好。”
“你看,儿子和儿媳都没话说,那还要怎样?”侯爷摊开了手,甚是自得,“说来琚儿就是随我,庄重自持,谨小慎微,这要是朝中百官知道了,又得羡慕本侯了。”
“啐,那是我生得好!”侯夫人好笑着呸了侯爷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张罗着吃早膳。
我忙挽起袖子,就要去捧饭安箸,却被裴琚按住了手。他温声道:“你坐下,我来吧。”
他袖口一卷,修长的手指拿过碗筷,一一放到父母和我面前,又吩咐裴珍和裴瑛:“你们吃多少自己盛,盛了就要吃完,别浪费。”
裴珍和裴瑛也不气恼,真就自个儿起身,拿起了碗筷去盛饭。
裴琚在我身边坐下来,指着那碗荷叶粥,轻声道:“这是当季新采来的荷叶做的荷叶粥,有清心养胃之效,你尝尝合不合口。”
“好。”我拿起汤勺,浅尝了一口,粥里虽不见荷叶,却依然保有荷叶的清香甘甜,令人回味无穷。
“很好喝,比我家里做的那些营养粥好喝多了。”我由衷赞叹道。
“是吗?”侯夫人欣喜地笑起来,“刚才我还怕你喝不习惯呢。既然觉得好喝,那你就多喝点,若是喜欢,池塘荷叶还有呢,明儿我再叫厨房采来多做几回。”
“嗯,多谢母亲。”我喝着粥,汩汩暖流似粥一般,一路从口舌绵延到心肺。
真好啊,珖瑶,母亲当真为你选了一个好夫家。
5
用过早膳后,侯夫人并未留我长谈。
她瞧着我,目光里满是温和,道:“你新入侯府,想必还有诸多不熟悉之处,裴琚这会儿正休假,让他带你在这府里好好逛逛罢。”
我忙起身,福了一福,应道:“多谢母亲体恤。”
平阳侯府着实宽敞,便是与我们五姓七望的崔家相较,亦是毫不逊色。
裴琚引着我,漫步于园中,一边缓缓踱步,一边娓娓介绍园里各处景致。
他抬手一指,道:“那边便是珍儿与裴瑛的居所。”
“珍儿年岁与你相仿。”裴琚侧过头,看着我,温声道,“平日里我若去上朝,你若觉着家中烦闷,不妨唤她过来,与你作伴解闷。”
我微微颔首,浅笑回应:“如此甚好,有妹妹相伴,想来不会无趣。”
裴琚又道:“裴瑛那小子,淘气贪玩得很。他若趁我不在,过来扰你清净,你不必有所顾忌,大可将他撵出去便是。”
我略一思索,轻笑道:“小叔子倒也并非那般不可理喻,不过是孩子心性罢了。”
裴琚闻言,莞尔一笑,道:“你倒是心善。”
行至池塘边,裴琚停下脚步,抬手指向池塘,道:“再过几日,这塘里便要结莲蓬了。”
他复又看向我,目光柔和,道:“我瞧你爱吃荷叶粥,待莲蓬长成,咱们可来摘了莲子,做那百合莲子羹,亦是清香甘甜。”
我眼中一亮,问道:“家里可有船?”
裴琚点头,道:“有,有一艘小船,就系在岸边。你可想上去瞧瞧?”
我忙不迭点头,道:“自是想去的。从小到大,我便无数次幻想,能乘着小船,在荷叶间自在穿行,摘那荷叶、采那莲子。”
裴琚面露好奇,问道:“哦?这是为何?”
我轻叹一声,道:“只因珖瑶身体孱弱,大夫不许她碰冷水。母亲恐她心中不畅,不但不许珖瑶去池塘,连带着我也不许去。”
裴琚微微皱眉,道:“竟有此事。”
我接着道:“后来,我同珖瑶随母亲去江南舅父家度夏。珖瑶想要下水玩耍,又怕母亲责骂,便谎称是我与表哥一同乘舟采莲。”
“我则被诱哄着蹲在岸上,眼巴巴看着他们采了一波又一波的荷叶和莲花,那欣羡的目光,直欲穿透天际。”
裴琚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倒也难为你了。”
我苦笑道:“原以为我嫁去江南,便有机会了。哪料到,珖瑶又替我做了我,嫁去了顾家,再度同表哥去了江南。”
裴琚安慰道:“如今你既已嫁入我侯府,这机会便多的是。”
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未曾想,这么快便要破了这例。”
裴琚伸手,扶着我踏上小船,道:“你且站在中间,稳当些。”
言罢,他自去船尾,撑起了竹篙。
小船晃晃悠悠,在荷叶丛中荡起层层涟漪。
裴琚一边摇着桨,一边瞅着哪里的荷叶最是鲜嫩,抬手指给我看,道:“那边那片,瞧着不错,你可去采摘。”
我依言走去,轻轻摘下几片荷叶。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过是采摘了几片荷叶的功夫,一个下午便眨眼间过去了。
傍晚时分,侯夫人听闻我与裴琚撑船摘荷叶之事,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我心中疑惑,不明所以,遂向裴珍投去询问的目光。
裴珍悄悄附在我耳边,道:“大哥哥素来古板守旧,母亲早前还担忧他娶了媳妇,却不讨媳妇欢心。”
“没想到大哥哥倒是哄媳妇的一把好手,母亲这下可就放心了。”
我闻言,顿时羞红了脸,嗔道:“珍儿莫要乱说。”
6
新婚之喜方过,便迎来了三朝回门之期。
母亲竟全然不顾我远嫁至江南顾家之事,只遣了人传了口信至平阳侯府,言道:“让珖瑶与平阳侯世子先行归家罢。”
我如今顶着珖瑶的身份,正惶恐他人窥出破绽,怎敢在这节骨眼儿上回门拜见父母尊亲?
遂让那来人捎了口信回去,言:“且等表哥他们归来,再一同回门罢。”
母亲素日里便偏爱珖瑶,只当这些皆是珖瑶之意,便应允了下来。
我暗自松了口气,又将此言对裴琚复述了一遍。
裴琚听闻,亦无甚异议,只道:“既是两个女儿一同出嫁,那么一同回门亦是情理之中。侯爷与侯夫人那里,自有我去说明。”
裴琚官居四品,朝中特赐了九日婚假。
眼下既不用三朝回门,他便携我至外头商铺与郊野庄子上闲逛了两日。
“这些皆是夫人日后执掌中馈之时,需得经营打理之处。”裴琚指着那些商铺与庄子,温声言道。
此外,叔伯亲戚家中亦少不得要摆酒宴请,以恭贺我与裴琚大婚之喜。
这般来来去去,九日时光竟转瞬便只剩了三日。
这日,裴琚出门要答谢师长与同门。
“皆是男子之聚,不便携夫人同行。”裴琚略带歉意地言道,“夫人便自个儿在府里玩耍,或是去找裴珍罢。”
可巧,裴珍今日亦出门游玩去了。
我左右无事,便取了针线,与小丫鬟们坐在廊下乘凉,一边绣着帕子。
夏日清晨,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正是惬意之时。
不料裴瑛今日先生告假,他未去书院读书,竟也闲适在家。
瞅着哥哥姐姐皆不在府,他一时淘气起来,伙同着小厮们张网捕雀,又做了弹弓去打鸟。
一不留神,便将屋里的窗户给打破了。
这小人儿家淘气起来,当真是淘气得紧;可害怕起来,亦是害怕得厉害。
他扯着弹弓,慌慌张张地跑来找我救命。
“嫂嫂,大事不好了!”裴瑛气喘吁吁地言道,“我把大哥哥书房的窗户打破了,那可是他亲手裱糊的纱窗啊!大哥哥下朝回来看见,定然饶不了我。嫂嫂,你快给我想个办法罢!”
这冷不丁的,我哪里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左不过叫工匠来把纱窗修补了便是。
我哄着裴瑛道:“若是补得看不出来,那便罢了;若是你大哥哥看出来了,你便去给他赔个不是罢。”
“那也不行啊!”裴瑛急得直跺脚,“去年我把大哥哥窗户打破,他就说过,再有下次,定要打我板子的!这回我打破了,若是叫哥哥知道,肯定会打我的。嫂嫂,好嫂嫂,你帮帮我嘛!”
“我……”
我有些为难起来。
按理说,裴瑛犯了错,必然要让他知错就改才好。
可我新妇入门,正是要同婆家打好关系的时候。
若是不帮他搪塞过去,平阳侯府上下知道了,岂不以为我这长嫂不疼爱姑子小叔?
我想了又想,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道:“那……便说我不小心弄破的罢。你经历了这回,下次可别在院子里打弹弓了。”
“好耶!嫂嫂,你真好!”
裴瑛喜之不尽,拿着弹弓,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儿。
恰是夏初时节,裴琚归来之时,日头尚高,未及西沉。
他身着一袭孔雀绿麒麟宝相花纹圆领袍,那袍上花纹细腻繁复,在日光下流转着华贵光泽。头上戴着乌青幞头,整个人迎光而立,端的是说不尽的英俊潇洒、器宇轩昂,仿若天人下凡。
彼时,我正与丫鬟们在廊下嬉戏玩耍。裴琚隔着几步远,便含笑开口问道:“今日怎的没出门游玩去?”
我轻轻摇了摇头,这几日四处闲逛,也该收收心,待在家里了。遂说道:“我做了几个帕子和香囊。夏日里蚊虫繁多,且人易出汗,香囊里放了些丁香、甘松、川椒,大家佩戴上,正可除解污秽、荡清汗气呢。”
裴琚听闻,饶有兴致道:“是吗?我瞧瞧。”
言罢,他走上前来,伸手拿了一个香囊,置于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而后微微颔首,赞道:“夫人手艺精巧,这香囊香气宜人。”说着,便将香囊系在了自己腰间。
“夫人这般费功夫,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他系好香囊,左右看了看,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我心中一紧,慌忙挽住他的胳膊,急道:“你回来得正好,之前阿公和阿家遣人捎了话,叫我们晚上到前院去同他们一起用膳,你快回房换身衣服吧。”
其实这会子不过才酉时,离用膳尚早。
可我着实害怕书房的窗户被裴琚看出裱糊的痕迹,少不得要催促着他离开那个地方。
好在裴琚被我催得紧,果真转身回房换衣服去了。
晚膳设在玉研堂,我和裴琚到的时候,裴珍、裴瑛也带着仆从丫鬟过来了。
侯夫人瞧着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欢喜得眉眼弯弯,忙招呼着我们入座,笑道:“外头庄子里新送来的鲜虾,我叫人做了虾羹,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照旧是裴琚为我们布菜,裴珍、裴瑛自个儿端碗盛饭。
我见状,欲起身帮忙,却被裴琚轻轻按住了肩膀。
侯夫人见状,掩口笑起,道:“新妇安心坐着吧,男子汉一把子力气,就让他来吧。”
说着,又转头问我:“对了,下午我听说你们院里找了工匠。怎么,是有什么东西坏了不成?若修补不好,就丢了再换新的。”
我只顾着应付裴琚,倒忘了府里如今掌家的还是侯夫人,院子里的动静哪能瞒得过侯夫人的眼睛?
我轻抬起头,瞅见对面坐着的裴瑛正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打手势,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包揽道:“是儿媳不小心,碰坏了窗纱,恐蚊虫进门,就找工匠补上了。”
侯夫人听闻,恍然大悟道:“哦,我说呢,为着你们成亲,你们那个院子里的东西都是新送来的,好好地怎么说坏就坏了,原来是这样。碰坏窗纱不打紧,人没伤着吧?”
我没想到侯夫人这般通情达理,连忙摆摆手,道:“没有,儿媳并没有伤到。”
侯夫人笑了笑,不再言语。
那虾羹味美鲜香,本该让我大快朵颐,可因替裴瑛顶了罪,我便有些食不甘味,只觉每一口都难以下咽。
用完膳,待要回房,裴琚忽然叫上裴瑛,道:“今日我出门,得了个好东西,都在我屋子里放着,你跟我去拿来玩吧。”
裴瑛正当贪玩的年纪,一听她哥哥这么说,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拍手道:“好耶,大哥哥真好。”
裴琚笑而不语,一手牵着我,一手拽着裴瑛往院子里走去。
他神色不动,我却唬得一身是汗,心中暗自思忖:有心要提点裴瑛,又怕是自己多虑了。
或许,裴琚并没有发现真相,就是带了好东西要给裴瑛玩呢?
“夫人当心脚下。”裴琚轻声提醒道。
我正想得出神,眨眼间就到了我和裴琚所住的院子。抬脚迈过门槛,一入内,裴琚便让人把门关上了。
他松了手,自个儿到里头窸窸窣窣找了一阵,忽而就拿着一把戒尺走了出来。
裴瑛看到戒尺,才直觉不妙,一骨碌躲到我身后,颤颤巍巍地问他大哥:“你……你不是说给我好东西玩吗?你拿戒尺做什么?”
裴琚板着脸,一声冷喝:“做什么还要我说吗?手伸出来!”
他这一声冷喝,吓得我和裴瑛齐齐伸出了手。
裴琚面色微微轻缓,嘴角忍着那一抹笑意,轻轻将我的手放了下去,而后单单紧紧抓住了裴瑛的手,道:“之前我是怎么同你说的?再打破窗户,便要打你板子,你可还记得?”
裴瑛早已吓得小脸煞白,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一边点着头,一边呜咽着道:“大哥哥说过的,呜呜呜,可我这次真的又是不小心的。”说罢,还不忘扯了扯我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求我,“嫂子救我。”
裴琚神色一凛,正色道:“不小心打破窗户是一错,可你打破窗户不敢担责,却叫你嫂嫂替你背过,便又是一错。”
我心中一软,赶忙道:“这……这也怪不得小叔子,是我答应替他隐瞒的。”
我攀住裴琚执尺的腕脖,望着那小小的裴瑛,心中着实有些不忍,道:“横竖我已经找工匠修补上了,就别打了吧。”
裴琚回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指了一指裴瑛,语重心长道:“夫人,此事不容小觑。”
“你只心疼他挨打,却不知小错不究必酿大错,小恶不惩必酿大恶。一人不究,众人仿效,一恶不惩,接二连三。上次他犯错,我已说了下不为例,如今再犯,必是要惩处一番方可长教训。十个板子,不能再轻饶了!”
裴瑛哭哭啼啼,生受了十下,直打得小屁股通红。好在他大哥打完了说到做到,真送给了他东西,一个外头市面上最流行的玉质解连环。
裴瑛又哭又笑,抱着解连环,抽抽搭搭道:“多谢大哥哥,我以后定不会再犯了。”说罢,便回去了。
裴琚再度关上了门,转过身来,目光温和地看着我,开始问我:“夫人知道此番有何错?”
我?
我暗地里攥住了手心,心中暗自思忖,不过是替裴瑛认了罪,这也有错吗?
“有错。”我低低应道。
裴琚点点头,认真道:“裴瑛今年已经七岁,破蒙开笔,正当受教之时,夫人为他长嫂,教训他理所当然,但却不可代他受过。”
我犹豫了一下,道:“可裴瑛年纪还小,他又求我帮他。”
裴琚神色严肃,道:“一人犯错一人当,夫人怎可把别人犯的错揽到自己身上?这回裴瑛不过是打破窗户,夫人或可替之,他年裴瑛杀人放火,夫人也要替他赶赴法场吗?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能认,哪怕他跪下求你也不行。”
我心中有些忐忑,道:“话虽如此,可我怕婆母和公爹会以为我不爱护裴瑛。”
裴琚微微一笑,道:“阿耶和阿娘不是那等不明是非的人,况且你替裴瑛认了错,又不对外分说,府中上下谁人承你的情呢?明日我会去向阿耶阿娘说个明白,裴瑛惹祸不敢担责,这本就是我们府里没教育好他,与你无关,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我……”我一时语噎,想起从前那十六年中为珖瑶替过的无数罪责,心头难免伤痛不已,喃喃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不是我的错,不必认下。也不曾有人说过,珖瑶犯错,是家里没有教育好她,与我无关。”
“我错了。”我哽咽着伸出手去,眼中满是悔意,“裴家犯错的人,都要被打板子的,这一板子,我也该打。”
裴琚含笑拿着戒尺,在我手心轻轻描画了一下,道:“这次念你初犯,就不罚你了,下不为例。”
呜呜呜,世界上怎么会有裴琚这样好的郎君,怎么会有裴家这样好的人家?
我心中暗自埋怨,母亲费尽心机给珖瑶谋划裴家的婚姻,她反而不珍惜,母亲真是太偏心了!
要是……要是一开始就是我同裴琚定的亲,该多好。
我霎时哭得不能自抑,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裴琚慌了手脚,丢掉戒尺,忙抓起我的手,轻轻抚摸着掌心,焦急道:“怎么哭了?我没真打呀,我瞧瞧,可是碰到哪里了?要是弄疼你了,我给你赔不是。”
“呜呜呜……”我仰着头,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将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
7
直至婚假终了,裴琚仍是一头雾水,浑然不明那日我究竟缘何哭得那般凄惨。
他还当我是被他手中那戒尺唬住了,一早去上朝时,竟把戒尺也一并带上了,送往了侯夫人的正房里。
“这戒尺,还是收在母亲这儿妥当些。”裴琚对着侯夫人轻声说道。
这些时日,他伴我游山玩水,旁人瞧在眼里,皆道是我与他夫妻情深的明证。
眼见他上朝去了,裴珍这才蹦蹦跳跳地跑来寻我。
“嫂嫂,你一人待在家中也是无趣,不如与我一同出门逛逛罢。这天气愈发燥热了,咱们去挑几匹罗纱做衣裳,可好?”裴珍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地说道。
裴珍只比我小了一岁,可她举止端庄,言语磊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见了我也总是嫂嫂长嫂嫂短的,规矩中透着几分亲昵。
“你这小嘴,倒是甜得很。”我笑着打趣她道。
我虽有妹妹,可比起她来,却是远远不及。是以对她的邀约,我自是欣喜万分,当下便应承下来。回房换了身衣裳,便带着婢女与她一同出了门。
长安城有四市一百零八坊,独那宣阳坊里的绸缎铺子、彩缬铺子最多,料子亦是最好。
平阳侯府的马车,驶到街口便不再往里走了。我与裴珍手牵手下了马车,便直奔那绸缎铺而去。
“嫂嫂,你瞧这罗纱,多轻薄透气。”裴珍拿起一匹罗纱,在我身前比划着说道。
“嗯,确实不错。”我点头笑道。
她选罗纱,我则挑起了绸缎。
近来天气渐热,裴琚也得做几身夏衣。我去岁将他的夏衣拿出来看了,好些袖口衣摆都窄了,穿在身上定是不舒服。
“这袖口,得放宽些才行。”我轻声自语道。
还有侯夫人那里,这些时日她待我极好,我也想给她做两身衣裳,以表孝心。
“掌柜的,这匹绸缎怎么卖?”我拿起一匹绸缎,向掌柜的询问道。
我们两个正挑得欢心,不曾料想,旁边竟有人也看中了我挑选的绸缎。
“这颜色好,料子摸起来也舒适,掌柜的,就拿这两匹!”那人逆着光进门,说话强势又霸道,丝毫不理会捧着绸缎的我。
裴珍见状,顿时气笑起来,按住了布料不放:“先到先得的道理,你们不懂吗?这匹绸缎是我嫂嫂先看中的,也是我嫂嫂先拿的,凭什么给你?”
那老妪嘿哟了一声,叉着腰道:“你这小娘子好生刁钻,可知我们崔家想要什么东西要不到?这绸缎管你先来后来,我们给了银子,就得拿走。”
崔家?
我忙抬起头来细看,竟是珖瑶的乳母傅氏。
当日我与珖瑶出嫁,旁人或可欺骗,可两边乳母是骗不了的。
所以我的乳母周氏和珖瑶的乳母傅氏,便都留在了崔家,各人只带了几个新采买的小丫鬟。
“傅母,这是平阳侯府的裴娘子,不可放肆!”我身旁的婢女见状,忙出声喝道。
傅氏见我也是一惊,忽而笑道:“原来是二娘子啊。方才和周大娘错眼在后面瞧着,奴还以为是大娘子呢,只是周大娘思量大娘子如今人该在江南才是,猜测老奴看错了。二娘子,这是出来买东西?”
我点点头,向她问了好:“是,傅母也来买东西?”
傅氏笑道:“不是奴要买,是夫人这两天嫌天气热倦烦,要奴和周大娘出来买几匹轻便的布料做衣裳。周大娘往南边去了,奴在这里挑选了这么半天就看中这两匹,谁知老奴糊涂,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她特地搬出母亲来,为的就是要我让出来那两匹绸缎。
我犹豫了一下,这两匹绸缎虽金贵,却不罕见,这家卖完了,总有别家有。
“罢了,罢了,就让与她罢。”我心中暗想,正要撒手放下绸缎。
忽而想起,如今我已不是逆来顺受的崔家大娘子崔琳琅了,我是刁蛮任性的崔二娘子崔珖瑶。
要是珖瑶在,她会怎么说?
她定会叉着腰,瞪大眼睛道:“你这老妪,好生无理!这绸缎是我先看中的,凭什么让给你?”
想到这儿,我顿时挺直了腰板,瞪着傅氏道:“傅母,这绸缎是我先看中的,也是我先拿的。你若想要,便去别家看看罢。”
她柳眉微蹙,朱唇轻启,言道:
“这绸缎乃是我先瞧上的,傅母也真是老糊涂了。府中那么多铺子,那么多上好的绸缎,她何苦非要挑中我选的这一匹?我瞧那柜子上摆放着的几匹绸缎,花样新颖,颜色亦十分雅致,倒也不差。掌柜的,劳烦您将那两匹给我包上,拿去送给母亲,便说是我特意孝敬她的。咱们崔家家大业大,难道平阳侯府还会短缺了这些不成?”
傅氏听闻此言,这才展露笑颜,说道:
“二娘子还是如从前那般爽利直率。夫人若是知晓这绸缎是二娘子所赠,定会欢喜得紧。”
她伸手接过了那两匹布,却又关切地询问我:
“既是今日在此遇见,二娘子何不回府去瞧瞧夫人呢?”
我轻轻摇了摇头,婉拒道:
“不了,我还是等姐姐他们回来,一同回去吧。母亲若问起,便说……便说我今日是同小姑子一道来的,实在不便走动。”
傅氏却仍不放弃,絮絮叨叨地劝说道:
“哎,这有何不方便的?自打娘子出门之后,夫人在家日日念叨,盼着您能回去呢。您就回去看一眼吧,二娘子,二娘子……”
我生怕她看出什么端倪,忙唤来丫鬟们,将那绸缎拿了,付了钱,拉着裴珍便匆匆离去。
裴珍一路被我拽上马车,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
“嫂嫂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差,莫不是怕那老妪欺辱你不成?”
我摆了摆手,沉默不语。
崔家那一堆烦心事,我本就不愿让裴家人知晓,还是远离为好。
裴珍面露狐疑之色,掀开车帷,朝外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安定地坐下来。
一时之间,好奇心起,追着我问道:
“方才那人提及大娘子,嫂嫂,大娘子可是您的姐姐?听闻你们姐妹二人同日出生,且又是同日出阁,那您姐姐长得是否与您一般模样?她嫁去江南,不知何时归来?我能否有幸见她一面?”
我轻抚着手腕,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得说道:
“我并不知晓。”
“我姐姐与我是孪生姊妹,同日出生,又同日嫁人。外人瞧着我们一模一样,可只有我们自己清楚,我们是不一样的。她说去江南采莲,我亦不知她何时会回来。”
裴珍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说道:
“哦,那可真是遗憾,我还想看看你们究竟有多相像呢。”
天知道,我有多不希望珖瑶回来,每日都盼着她能眷恋江南,此生都不要再回长安。
她与表哥情投意合,就留在江南终老一生,岂不是更好?
我轻抿了抿唇,这才回想起自己方才对待傅氏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忙问裴珍:
“妹妹,你觉得我方才那样,是否太过……太过失了礼数?”
裴珍眨了眨眼睛,说道:
“嫂子是说那老妪抢夺您的缎子,您未给她吗?论理,您是家中娘子,她是家中老仆,本就不该从您手里抢东西。再说了,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嫂嫂喜欢的东西,为何要推让给她?即便是崔夫人喜欢,再买一匹便是了,何苦非要抢嫂嫂手里的这一匹呢?况且,嫂嫂方才也送了布匹给崔夫人,何曾失了礼数?”
我闻言,这才稍稍安心,说道:
“那就好。”
裴家人不会因此厌烦我便好。
新选的绸缎滑如流水,我捧着它坐在屋里,心思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长安城说大不大,出门百步便能碰见熟人。这一次是傅氏,下一次又会是谁呢?
我无从知晓。
正如我心中亦不知,尚能假扮珖瑶几时。
是半月之期,抑或一月之久?
亦或是,一年之遥,两年之远?
珖瑶之心性,恰似稚童,本就易生厌旧之情。
若她在江南腻了,怕是不日便要往长安而来。
她若真回了长安,我又当如何自处?
“夫人,东西掉了。”
一语突兀,打断我满心忧思。
我回过神来,正见裴琚俯身,将那布匹拾起,递还我手。
“想何事如此出神?”裴琚问道。
“没……没想何事,不过瞧瞧这料子,能做几身衣裳罢了。”我支吾道。
裴琚轻笑,未再追问,翻看了下布匹,道:“天青色,这是要给我做的?”
“嗯。”我轻点着头,“妾见夫君衣裳皆短小许多,故想再做几身新衣。”
“有劳夫人了。”裴琚道。
裴琚手持绸缎,于身上比划数下。
他身形修长,因常年习武之故,清瘦却不失筋骨之力。
又承了侯夫人之品貌,肤色白皙有光,配这天青色,更显儒雅俊秀之美。
“夫人瞧着,可还满意?”裴琚问道。
我目不转睛,冷不丁被裴琚打断,抬眼见他一脸戏谑,我忙别过头去,低低应道:“满意,夫君配这颜色,正正好。”
裴琚笑着放下布匹,转而握住我手腕,牵我往外走去。
“方才进院子时,我碰见珍儿,她说你们今日出去遇见崔家人了,还说崔夫人要你回家看看。我上朝怕是不得空陪你,要不,明日叫人套了马车,送你回家一趟?”裴琚道。
我听闻,忙止住他脚步:“不必回去,家中……家中亦无甚大事,还是等姐姐她们从江南回来再说罢。”
裴琚微微蹙眉:“你姐姐她们可曾说过何时回来?若是她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不想回家看看岳丈和岳母吗?”
“不想。”我摇了摇头,“父亲和母亲心中所念,唯有珖瑶罢了。”
“从前祖母在时,家中尚有人惦念我几分,如今祖母已故去多年,我回去亦不过是顶着珖瑶之名,讨父母欢心罢了。”我继续道。
“还不如不回。”我补充道。
裴琚见我坚持,亦不再多劝。
天色已暗,玉研堂已摆好珍馐,静候我们。
我看了眼裴琚牵我腕脖之手,忽生一念,问他:“夫君,若是,我是说若是,我犯下一个天大之错,往后你知晓了,会责怪我吗?”
“何天大之错?”裴琚问道。
“就比如,偷蒙拐骗。”我道。
“呵,夫人要偷蒙拐骗何物?”裴琚深觉好笑,侧目瞥我一眼,“若是你当真沦落到偷蒙拐骗之地步,要么便是崔裴两家落难了,要么便是你有苦衷。但我想,无论哪一种,你说清了缘由,皆不算什么。”
“若是说不清缘由呢?”我问道。
“嗯,说不清缘由嘛,那便再议。”裴琚道。
裴琚轻握我腕脖之手微动:“走吧,先去用膳。”
“哦。”我默然垂首。
偷蒙拐骗也罢,犯错也罢。
裴珍有句话说得好,喜欢之物,何须推让?
“我喜欢那两匹绸缎,喜欢平阳侯府,喜欢……裴琚,为何要违背心意推让出去?”我心中暗道。
这本就是我该得之,侯夫人当年看中之人,可是我啊!
来源:芮芮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