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贴身婢女来报时,气得浑身发抖,我却只是平静地命人送去一对白玉鸳鸯,权当贺礼。
我大婚当天,谢延掷千金,只为买下京城花魁柳眉儿的初夜。
他还公然宣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贴身婢女来报时,气得浑身发抖,我却只是平静地命人送去一对白玉鸳鸯,权当贺礼。
谢延派人传话,说他与那柳眉儿不过是逢场作戏,醉后荒唐,我何必为此无理取闹,失了侯府少夫人的体面。
当晚,柳眉儿便将一方染了落红的白帕,高高悬挂在闺房窗外, 像是在炫耀一面功勋卓著的旗帜,向整个侯府宣告她与谢延的床笫之欢。
若是从前,我定会提着剑,带着我手下那帮婢女杀到谢延面前,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我还会亲手抓花柳眉儿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闹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可现在,我当真是无所谓了。
一颗心死了,也就没什么能再让我疼了。
谢延深夜归家时,我正将桌上那对燃至尽头的龙凤红烛,连同早已冰冷的合卺酒和一桌酒菜,一并倒进泔水桶里。
今天,本该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我与谢延,青梅竹马。他曾握着我的手说,能娶到我楚瑶,是他谢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为此,我不惜动用我父亲生前赫赫的军功做抵押,跪在御书房外求皇上,为我和他赐下这桩婚事。
这身繁复的嫁衣,是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熬瞎了眼一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
满京城的贵女都笑我疯了。
我堂堂护国大将军的嫡女、遗孤,竟不惜下嫁给一个小小侯府的庶出子。
可我不管不顾地嫁了。
换来的,却是在新婚之夜,守着一对燃尽的红烛,等了他整整一夜。
等来的,只是他与别的女人共度春宵的龌龊消息。
他带着一身酒气和陌生的脂粉香走进来,目光落在我身上。
“这嫁衣,你亲手绣的?”
见我点头,他嗤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讥讽。
他随手将我身上的嫁衣粗暴地扯下,像丢一件垃圾般丢到地上。
“难怪,这针脚如此粗陋不堪。”
若是放在以前,我必定会佯装薄怒,与他拌嘴,嗔怪他不懂欣赏。闹上一阵,最后还是会乖乖认错,哄他高兴。
但现在,我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见我死水一般的沉默,谢延从怀中掏出一个尚冒着热气的纸包,在我面前晃了晃。
“看,我给你带了千山酥刚出炉的栗子糕,你从前最爱吃的。”
这是我们幼时闹别扭,他用来哄我的惯用把戏。
每次他惹我动怒,我便躲在房中不肯见他。
但只要那股栗子糕的甜香飘进来,我总会忍不住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破涕为笑。
可他似乎忘了,自从柳眉儿犯了胃疾,说自己爱上了栗子糕的清甜后,我就再也没碰过那东西一口。
我觉得脏。
我没有理会他,径自弯腰,把地上那件被他侮辱的嫁衣捡起来,拂去灰尘,仔仔细细地叠好,珍重地收进柜子最深处。
没有等到意料中那般欣喜若狂地扑过来接糕点,谢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他随手将那包糕点丢在桌上,自顾自脱了外袍,朝门口走去。
“饿了吧?我去小厨房给你煮一碗白粥,好不好?”
谢延的厨艺,堪比宫中御厨。
只因我幼时,爹娘常年征战在外,我疏于照顾,总是饥一顿饱一顿。
明明到了及笄之年,却瘦得像只没长毛的小猫。
为了调理我的身子,谢延遍寻名厨,硬是学了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
看我依旧心不在焉,他走过来,拉着我就进了厨房。
米刚下锅,就有个小厮行色匆匆地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脸色微变,当即吩咐小厮去套车,自己则转身回了卧房。
锅里的水很快剧烈沸腾起来,米汤四溢,将整个灶台淹没。
我慌忙拿一旁的铜盆去接,却瞥见地上落了一枚同心结。
我捡起来查看。
那编织的手法倒是精致,用的却是最廉价的丝线,是城隍庙外地摊上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我心中了然,是柳眉儿的。
我刚要将那枚同心结放下,去而复返的谢延却猛地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手上的铜盆没拿稳,刚从灶台上接的滚烫热水,尽数泼在了我的手背上!
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
他却看也没看我一眼,夺过那枚同心结,宝贝似的塞进自己袖中,转头对我怒喝: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随便动我的东西!”
他吼完,才注意到我手背上迅速红肿、冒起的水泡。他先是一愣,随即极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毛手毛脚的,端个盆都能把自己烫到。”
他烦躁地甩了甩袖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算了,我先送你去看大夫吧。快点,别耽误我的时间。”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
明明是他心虚推人,如今却倒打一耙,仿佛我生来就欠他,活该被烫。
若不是他紧张那枚破烂同心结,我何至于受这份罪。
不过,皮肉是自己的,疼的也是自己。
我懒得在这种时候跟他怄气,看大夫要紧。
于是,我便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
刚上马车,我就愣住了。
我已经许久没有同他一起出门,也许久没有上过他的马车了。
这辆马车,是谢延父亲在他十四岁那年送的生辰礼。
年少时,他每日来将军府接我去赏花游园,用的都是这辆车。
原本简洁肃穆、堆满经史子集和古玩的马车,此时,目之所及,全被桃粉色的软缎重新包裹。
原本放着笔墨纸砚的矮柜,也被各色脂粉香膏和一面精致的铜镜占领。
就连靠背用的软枕,都换成了填满甜腻香料的金丝软枕。
这马车里甜腻的香料味几乎凝成了实质,熏得我喉头发紧,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一声。
谢延见我僵在原地,面露不耐。
“眉儿一个人待在烟花之地,我不忍心,所以常带她出去散散心。”
“她一个小姑娘家,就喜欢摆弄这些香粉俗物,你总不至于跟她置气吧?”
我没有回答他,直接俯身进去,寻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见谢延还在车外站着,我平静地开口。
“无妨,走吧。”
谢延神色怪异地打量了我一眼,也上了车。
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走,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终于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问我:“你为何不将这些东西丢出去?”
我不解地抬头看他。
“为何要丢出去?”
也对,若是换做从前的我,一定会像个泼妇般,发疯地把车里这些属于柳眉儿的东西全都撕碎了丢出去。
甚至连他这辆马车,我都要叫人来砸成一堆废铁。
我还会像个疯子一样质问他,为何要让别的女人染指他的东西,他们又在这马车里做了什么龌龊事。
犹记得当时谢延是怎么跟我说的?
“眉儿虽沦落风尘,无父无母,但她品性高洁,才情斐然,是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绝色女子。”
“你虽然父亲离世,但生母尚在,又嫁给了我,你是有依靠的。”
“眉儿她柔弱不能自理,你又何必非要跟她争风吃醋,显得如此刻薄。”
可不是么。
事到如今,我连谢延这个夫君都不想要了。
这些死物,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马车行驶到一半,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谢延的眉心微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放了下去。
就在距离医馆只隔着一条街时,一个人影顶着倾盆大雨,猛地敲打着谢延身侧的车帘。
来人正是柳眉儿的贴身婢女。
那婢女浑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在看到谢延的瞬间,便“哇”地一声,无助地抽泣起来。
“小侯爷!我家姑娘最怕打雷了,刚才一个响雷,都吓得晕死过去了!您快去瞧瞧吧!”
谢延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我,甚至没顾及我被烫伤的手, 抬手就将那婢女拽上了马车。
他顾不上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昂贵锦袍,立刻对车夫下令调转方向,朝柳眉儿的住所疾驰而去。
“别怕,我马上命人进宫去请太医,为你家姑娘诊治。”
他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慰那抖个不停的婢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窥视我的神情。
“眉儿她胆子小,身子又弱,还特别怕黑。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见我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的语气逐渐染上了几分焦急。
“我就过去瞧一眼,只看一眼就回来。你……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姿态上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可实际上,我若开口说一个“不”字,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给我扣上一顶“善妒毒妇”的帽子。
好在,我是真的不介意。
我点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想去就去,腿长在你自己身上,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说完,我便掀开车帘,准备下车。
他急忙一把拦住我,力道大得捏疼了我的胳膊。
“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我自然是给你们腾位置,免得在这里碍眼,打扰了你们的浓情蜜意。”
谢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只是去看看眉儿的身子如何,很快就回来陪你去看大夫,你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了!”
我被他强行拉回马车,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回角落。
很快,马车便到了柳眉儿的住处。
谢延下车前,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糖葫芦递给我,语气是哄孩子般的轻佻。
“乖,我就进去看一眼,你拿着这个,在车里等我。”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雨越下越大,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但谢延却迟迟没有回来。
我手背上的伤口实在疼得不行了,火辣辣的。
我便下了车,从马夫那里要了一把油纸伞,顶着狂风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医馆。
可惜,等我到的时候,医馆已经打烊关门了。
我只能又冒着大雨走回侯府,寻了些烫伤膏,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等我沐浴更衣,回到房间时,谢延正巧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进来。
四目相对,他眼底迅速闪过一丝不悦。
“不是说了让你在车里等我吗?自己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从小到大,我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他似乎已经认定,我就应该永远服从他的任何命令,像条狗一样等他。
我随口敷衍了一句:
“有些困了,就先回来了。”
谢延审视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将带来的饭菜,又一样一样装回了食盒里。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便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描着精致花样的小木盒递给我。
“我记得,你很喜欢芳菲斋的胭脂,就给你买了一盒。”
我抬头,刚好对上他那双带着施舍和得意的目光。
仿佛这一盒小小的胭脂,是他对我莫大的恩赐和补偿。
我没接,绕过他,走到椅子前坐下。
“那是我很久以前才喜欢的东西,现在早就不喜欢了。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直到最近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谢延曾豪掷千金,包下芳菲斋整整一年的胭脂水粉,只为博柳眉儿一笑。
如今,他拿这区区一小盒胭脂来敷衍我,反倒显得尤为可笑。
见我自顾自地倒了杯冷茶喝,谢延皱着眉上前,似乎是想查看我的伤势。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起身的动作太急,桌上的茶杯也被撞倒,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谢延以为我还在因为白日的事心存怨气,神色立刻冷了下去。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眼。”
“我早就说过,我只把眉儿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从未有过别的心思,你为何总揪着她不放?”
谢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我讽刺一笑。
“你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心存善意,平等待人,可到头来,这侯府里最小肚鸡肠的人,还不是你自己。”
似乎是觉得这些话还不够刺伤我,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眼底满是轻蔑。
“眉儿年纪小,不懂事,可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了,还学那些小姑娘家,玩拈酸吃醋的把戏,你要脸吗?”
他的喋喋不休只让我觉得聒噪,像有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没有吃醋。你把她当什么,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男人的心是长着两条腿的,他要是想走,我根本拦不住,也没有必要去拦。
他若是真正在意我的半分感受,便不会在新婚之夜,就和柳眉儿暧昧不清。
谢延像是被我的话气笑了。
“你这副样子,不是吃醋是什么?”
“你以前明明很懂事的,怎么现在嫁了人,反而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谢延的眼神里透出几分厌恶。
“罢了,我这些天有要事处理,就先搬去外面住了。”
“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知道自己错了,再来跟我磕头请罪吧。”
说完,谢延头也不回地提着那个食盒(想必是给柳眉儿的),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我也懒得管他,一个人坐在窗边,赏雨喝茶,乐得自在。
隔天,我早早便带着婢女出了门。
离了这侯府少夫人的名头,我也该为自己今后的路,好好做个打算了。
我在京中最繁华的东街上,有一间酒楼。
那是我娘亲给我的嫁妆。
酒楼虽然不大,但里里外外都是我娘安排的心腹,他们会忠心耿耿地帮衬我。
我们店里的账房是个极貌美的女子,名叫红姬。
她是我娘陪嫁丫鬟的女儿,是妥妥的家生子。
因生得好看,做事又细心妥帖,便被我娘送到这里来独当一面。
见到我,红姬兴奋地跑过来,亲昵地拉住我。
“小姐今天满面红光,是遇到什么天大的喜事了吗?”
红姬性子活泼,笑起来时,白皙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得人心旷神怡。
我笑着点头。
“和离,的确算是一件喜事。”
红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小姐……为何突然要和离?”
我苦笑一声:“心思不在一处了,继续纠缠下去,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两看相厌。”
见我神色不似作假,她立刻义愤填膺起来。
“原是那小侯爷配不上我家小姐!和离便和离!”
“与蹉跎光阴相比,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该贺!”
我点头,转而交代她:“你寻个时间,替我去衙门打听一下,若是要和离,我该做哪些准备。”
红姬走到柜台前,拿出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递给我。
“小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对了,今晚谨王府要摆寿宴,召了我们酒楼的厨子进府做桂鱼,小姐可要跟着去祝贺一番?”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糖葫芦,有些出神。
有一年花灯节,谢延带着我去街上游玩,我闹着要吃糖葫芦。
可他却皱着眉说,这些街边小吃脏得很,不肯买给我。
以至于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糖葫芦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但昨日,谢延那辆被柳眉儿占领的马车上,却备着刚买的、还带着热乎气的糖葫芦。
那显然,不是给我的。
我自嘲般笑了笑。
张嘴,咬了一口。
薄薄的糖衣清脆,混合着山楂的酸甜,在味蕾上炸开。
当真是……好吃极了。
咽下嘴里的糖葫芦,我笑着点头。
“谨王府肯赏脸,我自然要亲自去。”
其实很多富贵人家都有自己专用的厨子。
更别说像谨王府这样的皇亲贵胄。
但同样的菜吃多了,总会觉得乏味。
所以许多人家都会从外头有名的酒楼请厨子上门,做几道新奇的拿手菜,既是换口味,也是炫耀。
从前的我,对这样喧嚣应酬的场合向来嗤之以鼻,我的一颗心,都扑在谢延那个男人身上。
不论是宫宴还是京中贵女们的宴席,我能推就推。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为自己铺路了。
晚上,我换上了一身合宜的礼服,盛装出席,准时到达了谨王府。
今晚是谨王祖母的寿宴,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了。
我向老祖母献上寿礼后,便寻了个清静,来到花园散步,结果却迎面撞上了我最不想见的人。
谢延在看到我的瞬间,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而来的,是满满的得意。
“怎么,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所以特意打扮成这样,来找我道歉吗?”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被他强硬地抓着手腕,拖着往后院走。
“来都来了,去跟我的几位好友喝杯酒吧。”
“你我夫妻一场,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说着是见他的好友,结果刚推开厢房门,我就看到被一群男人簇拥着敬酒的柳眉儿。
柳眉儿今日浓妆艳抹,珠光宝气,一身招摇的红衣更是衬得她娇媚动人。
四目相对,她明显愣住了,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狠厉。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表情,笑盈盈地过来,装作要扶我。
“姐姐来啦。”
“延哥哥说要带我来见几位朋友,顺便来谨王府献舞一曲,姐姐你……不会生气吧?”
我猛地将胳膊从她掌心抽离出来,顺势抽出腰间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被她碰过的地方。
柳眉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得摇摇欲坠。
“姐姐……这是嫌弃我吗?”
“对不起姐姐,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这里的富贵。可、可你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这般羞辱我啊。”
我被这厢房里混合着酒肉和脂粉的气味熏得阵阵反胃。
也没耐心再看她演戏,直接冷声说道:
“我并不歧视出身普通的人。可你,就是让我觉得特别恶心。”
“你一碰我,我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狗屎舔了手。”
我退后两步,拉开距离,讽刺道:“再老的狗屎,风干了也还是屎。只有不识货的人,才会拿来当好东西吃。”
“以为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稀世补品,其实,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我话音刚落,柳眉儿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熟练无比地挤出一连串晶莹的眼泪,却还要强行装出坚强不屈的小白花模样。
“姐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谢延果然看不下去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柳眉儿护到自己身后。
“你真是太跋扈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侮辱眉儿!”
“看来,我让你反省的这几天,你一点都没有反省自己!”
谢延厌恶地瞪着我。
“你总是这样针对一个弱势女子,真是毫无怜悯之心!”
我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笑了。
“我为何针对她,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冷眼看着柳眉儿顺势靠在谢延肩上,嘤嘤抹泪,只觉得恶心透顶。
眼见场面越来越尴尬,谢延的那些狐朋狗友急忙端着酒杯,来到我面前打圆场。
他们喋喋不休地说着讨好的话,劝我“大度”。
见我站在原地,冷着脸不动,谢延彻底怒了。
“眉儿对你一向谦卑有礼,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柳眉儿见谢延为她撑腰,神色立刻得意起来。
她躲在谢延身后,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姐姐,你是不是对我有天大的误会呀?我跟延哥哥真的没什么的。”
“是啊嫂子,谢延一直把柳眉儿当成亲妹妹对待,您就别没事找事,闹得大家不愉快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开始不怀好意地起哄,言语间尽是轻佻。
我忍无可忍,直接夺过身旁一人手里的酒杯,扬手便将那杯酒,悉数泼在了谢延和柳眉儿的脸上!
看着两人尖叫着向后躲闪的狼狈模样,我反手把酒杯往地上一摔!
“哐当”一声,整个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不屑地说道:“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要对这对奸夫淫妇笑脸相迎?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规矩!”
说完,我不顾谢延和柳眉儿那铁青的、挂着酒水的脸,扭头就出了厢房。
我刚走出没两步,谢延就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
他用力拉住我的胳膊,完全不顾我手上的伤口还没好,被他这么一捏,纱布下立刻渗出了血丝。
“你也听到了!我跟眉儿真的只是兄妹关系!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他咬着牙,极力做出一副被我误解的无奈样子。
“都说夫妻一体,我以为你会无条件信我,可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妒妇!你让我今后如何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
我用力挣脱他的束缚,积攒了满腔的恶气,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了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让追出来的柳眉儿和一众看客都倒抽一口冷气。
谢延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似乎没想到我敢动手。
看着他这副痴呆的模样,我倒是笑了。
我指了指谢延,又指了指他身后泫然欲泣的柳眉儿。
“渣男,贱女,祝你们天长地久,最好死了埋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两个人,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自己心里最清楚。
既要偷情的快活,又要清白的面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不知羞耻”这四个字,他们难道不会写吗?
“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我冷冷地看着谢延,“因为我对二手男人没兴趣,我嫌脏,怕得病。”
听到我的话,谢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我懒得再跟他们纠缠,直接转身离开。
谢延恼羞成怒地在我身后嘶吼:“楚瑶,你是疯了吗!”
见我头也不回,他加快脚步追上来,终于使出了他的杀手锏。
“你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们就和离!”
听到这话,我停下脚步,回头对他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好啊,那就和离吧。”
“我会让人去衙门拟一份正式的和离书给你送过去,到时候,就麻烦小侯爷盖章签字了。”
临走前,我还不忘朝他福了一福。
“谢小侯爷成全,楚瑶感激涕零。”
不同于柳眉儿眼中迸发出的狂喜,谢延的脸上,满是震惊和错愕。
他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会同意和离。
多年的青梅竹马,早已让他认定,我爱他入骨,爱他到没有尊严,是绝对不可能会离开他的。
从小到大,每一次争吵,每一次胡闹,谢延都未曾真正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不出三天,我就会卑微地、主动地上门跟他认错求和。
上一次,他当众拒绝娶我的时候,我甚至买下了全城所有的孔明灯,燃放在上京的夜空。
我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跪在他家门前,求他能娶我。
哪怕是……以一个侍妾的名义进府,我也心甘情愿。
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又蠢又好笑。
原本,我也以为,放弃谢延,会是一件剜心剔骨般痛苦的事情。
但事到如今,我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纠缠不休的噩梦,我真正地做回了我自己。
身为将门独女,我自出生起,便是爹娘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可我却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丢掉了自己所有的尊贵和体面,沦为这上京城里最大的笑柄。
那些我苦苦祈求来的怜悯和爱意,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从来都不曾真正属于我。
区区一个谢延,我又何必耿耿于怀。
不值得,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想清楚这些,我的心思瞬间便通透起来。
虽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当我回到前厅时,这里的氛围依旧热闹祥和。
期间,谢延的小厮像个苍蝇似的,不停地来我身边传悄悄话。
一会儿说,小侯爷要约我去后花园细谈。
一会儿又说,他刚才喝多了酒,态度不好,真心实意地要跟我道歉。
最后,还让小厮问我何时回府,他在侯府的马车里等我一起走。
我被吵得烦了,直接让小厮别再来传话。
谢延被气得不轻,直接写了封信让人送了过来。
“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带你去我朋友面前露脸,那是给你面子,结果你非要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
“大家敬你酒,你也不喝,摆什么臭架子。”
“就你要搞特殊?眉儿身子那么弱,都愿意为了我,给大家一一敬酒。”
“楚瑶,你真的太不懂事了。”
“罢了,瑶瑶,别闹了行吗?回家吧,我给你煮白粥喝,好不好?”
看完他信上写的这些颠倒黑白的内容,我面色平静地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到了脚下。
我突然觉得,谢延这个人,已经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他似乎忘了,我为什么不能喝酒。
谢延小的时候,被他的嫡母厌弃,关在阴冷的酒窖里面壁思过。
他想要踩着高高的酒缸,从地窖唯一的小窗户爬出来,却不小心失足,跌进了酒缸里,差点活活淹死。
是我,不顾一切地跳进去,将他拉了出来的。
可也是为了救他,我被呛了满肺的烈酒,伤了根本。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才养好身子。
人虽然没事,可也落下了病根。
从此,只要一喝酒,或是食用了辛辣刺激的食物,我的肺部就会剧痛难忍,呼吸困难。
那时,他对我的愧疚达到了顶峰,想方设法地补偿我,为我寻遍了天下的药方,只为治疗我的肺疾。
可后来呢?
后来,他开始嫌弃我喝不了酒,不能替他在那些世家公子和贵女们之间周旋,为他结交人脉。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带我出过门。
他还曾对我说过:
“不就是一杯酒吗,又不是鹤顶红,喝一口能死不成?你就不能为我分担一二吗?”
他曾说自己生平最不爱喝酒。
我天真地以为,他是不屑去迎合那些世家大族里头的靡废规矩,所以才希望能有个人帮他分担一些。
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原来,他也是可以为别人挡酒,甚至甘之如饴的。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罢了。
以前,我每天都求着谢延给我做饭吃。
哪怕只是一碗最清淡的白粥。
只要是他亲手做的,我可以一日三餐都只吃白粥,也甘之如饴。
但是现在……
我现在只觉得。
他要给我煮白粥,是想在里面放上耗子药,好毒死我。
我在谨王府待到了很晚。
谨王一家对我们酒楼今晚的菜品非常满意,当场就定下了长期的席面。
为此,我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让我酒楼的员工们明天集体休息一日,工钱照发。
随后,我便去了酒楼附近相熟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歇息。
第二天,日上三竿。
我刚踏出客栈的大门,就被谢延的小厮拦住了去路。
小厮恭敬地递给我一封信,还转述了谢延的话,说他一夜未归,希望我能赶紧回家。
我没有接那封信,而是淡淡地嘱咐那小厮:
“回去告诉你主子,除了和离书以外,其他的信,我一封都不想看。”
刚说完,谢延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
他二话不说,冲上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语气咄咄逼人:
“一晚上不回来,你去哪儿了?”
“这么想和离,是不是在外面养了野男人了?!”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这么无理取闹。
我没什么耐心地推开他,冷声回答:
“不回来,当然是因为要应酬。”
“当然,就算我以后真的有野男人出现,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你毕竟是我的正夫,难道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我把他曾经堵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谢延被我噎得咬牙切齿:“你……你确定要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安静地看着他。
此时的谢延,突然像一只被戳破了的皮球,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他看起来确实是一夜未眠的样子,整个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到底和谁在一起。”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突然觉得有几分丢人。
“我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你又何必非要管我跟谁在一起。”
谢延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被人当众这般回怼的时候。
他的情绪开始有些崩溃。
“你闹够了没有!赶紧跟我回家!”
说着,他又要来拉我。
我迅速躲开,然后反手又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你最好别再来无理取闹。”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方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避之不及。
“赶紧回家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谢延神情受伤,正要开口解释什么,一名小厮却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主子!不好了!柳姑娘回去的路上,马儿突然受惊,连带着整个马车都侧翻了!”
“柳姑娘吓得不轻,请您赶紧过去瞧瞧呢!”
闻言,谢延的脸上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纠结。
“瑶瑶……眉儿她肯定吓坏了。”
“那辆马车是我的,我……我必须过去看一看。”
好一个兵行险招。
真当我是个傻子吗?
侯府里精心训练的马匹,怎么可能因为受了点惊吓就失去控制。
柳眉儿这一次次地,费尽心机地把谢延从我身边拉走,不就是为了彻底挑拨我和谢延之间的关系吗。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真狠,居然把自己这条命都给赌上了。
这份魄力,连我都要开始敬佩她了。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
“你想去就去,没人拦着你。”
我都已经习惯了。
她病了,要谢延送补品。
她冷了,要谢延送衣服。
她夜里怕黑,要谢延陪着。
至于那些什么吟诗作对、喝酒赏月之类的风流事,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反正我也不想看见谢延。
既然柳眉儿这么“盛情”地来请,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他们。
谢延走了两步,又像猛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回过身,急切地说道:“瑶瑶,和离的事情,我不同意!”
“我知道,你只是在气头上,才会说那样的话。”
“对不起,瑶瑶,我跟你道歉。”
“等我回来,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以后都会补偿你的。”
补偿?
谁稀罕。
我笑了笑,看着他。
“再纠缠下去,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谢延,你再好好想想吧,我等你答复。”
反正不管他同不同意,这份和离书,我都会送到他手上。
可谢延偏偏从我这副冷淡里,瞧出了他想要的“希望”。
他大概以为,我这番不咸不淡的姿态,不过是抹不开面子,是同意不和离的信号。他心满意足地走了,背影都透着轻快。
我懒得解释。解释什么呢?一个铁了心要装睡的人,你永远叫不醒。
果然,这一去,谢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整整一个月,侯府的门槛他都没再踏足。
我?我毫不在意。说真的,没有他在眼前晃悠,我一个人乐得清净自在,连呼吸都顺畅了。
又清净了三天,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人给别院递了话。不是请他回来,是约他回来谈和离。
谢延瞒着所有人,在郊外置了处宅子。那地方,早就成了他和柳眉儿的爱巢。两人吟风弄月,扮作寻常夫妻,过得好不快活。
这些事,我心知肚明,只是懒得戳破。既然决定了断,就没必要在这些腌臜事上浪费心神。
谢延那边很快回了话。来的小厮垂着头,说小侯爷要陪老侯爷去外地视察,三天后才能回。
我听了只想笑。他在朝中无官无职,一个庶出,老侯爷就算要带儿子历练,也断断轮不到他。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也就他好意思编。
但我总不能把人绑回来。
没办法,我只好耐着性子问:“谢延现在还没走远吧?”
“刚启程,夫人,小侯爷怕是真来不了。”
我点点头,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那你回去告诉他,明天的太阳落山前,他若不回来签了这份和离书,我便亲自进宫,去求皇上为我做主。”
小厮的脸瞬间白了,局促不安地看着我。“小侯爷……小侯爷猜到您会生气,让奴才转告您……”
他吞吞吐吐,“小侯爷说,你我青梅竹马十数载,难道真要闹到这般绝情绝义的地步?”
见我脸色一寸寸冷下去,小厮吓得腿都软了,几乎站不稳,却还是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把话补完:“小侯爷还说……事情闹大了,您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名声?
我为了他谢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我简直要气笑了。
“他还说什么了?”
小厮的头恨不得埋进胸口,声音闷如蚊蚋:“小侯爷说,给了您台阶就该知足,不要……不要蹬鼻子上脸。”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曾几何时,是他拉着我的手,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却成了我“蹬鼻子上脸”。
男人,果然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我彻底失去了耐心。“你滚回去告诉谢延,明天,他必须回来签字!”
“不然,我就进宫面圣。他要是不在乎谢家的脸面,我楚瑶更不在乎!大不了,鱼死网P!”
小厮被我最后那股狠劲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跑了。
晚上,红姬来寻我,说东街新开了家酒馆,景致极好,拉我去散散心。
我们到时,天色刚擦黑。酒楼里人不多,装修得古朴雅致。二楼靠窗的位置,确实能将半个上京城的夜色尽收眼底。
楼上座位本就不多,邻桌只用一扇薄薄的纱帘隔开。对面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飘了过来。
“呦,今儿个怎么有空请姐妹们喝酒?不用在百花楼伺候了?”
“接什么客呀,柳眉儿那蹄子跟着小侯爷去了扬州,小侯爷爱屋及乌,可赏了我不少银子呢。”
“哎呀,跟她做了姐妹,倒是让你也沾了光。”
扬州。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扬州,那是我年少时,与谢延约定好一定要去的地方。他曾亲口承诺,一定会带我去赏扬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可这个诺言,他从未兑现。
后来我再提起,谢延总会摆出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训斥我:“你一个闺阁女子,整日不想着女红针黹,怎么总想着往外跑?”
“好了,安分点,等你及笄嫁给我,我一定带你去。”
于是我等啊等,等着长大,等着嫁给他。
可我等了十年,等来的不是扬州的湖光山色,而是他决绝的背叛。
如今,他倒是带着另一个女人,携手同游去了。真是天大的讽刺。
旁边的红姬听不下去了。她“啪”地一声把酒杯重重磕在桌上,起身叫来小二结账。
“小姐,这地儿太晦气了,咱们走!”
我没说话,默默起身跟在她身后。
又等了两日,谢延那边始终没动静。我耐心告罄,命人快马加鞭,将一封写好的和离书送了过去。
依旧是石沉大海。
我不再管他,开始托人联系宫里管事的太监,递牌子请求面圣。只要皇上一声传召,我立刻就进宫,请旨和离。
这招显然打中了他的七寸。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陆陆续续往我院里抬东西,一箱箱金银珠宝,晃得人眼晕。
我随意翻了翻,竟在箱底看到了几盒扬州糕点。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我当即让人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抬到街上,全分给了那些衣不蔽体的乞丐。
傍晚时分,谢延的小厮果然又来了,这次恭敬了许多。
他说,谢延在福临楼备了酒席,约我见面。
我顿时来了精神。
等我带着和离书赶到时,推开门,看到的却是谢延正陪着柳眉儿,两人在灯下亲密地翻看一本话本。
见到我,谢延眼前一亮,那副欣喜的模样,像个邀功的孩子。
“瑶瑶,我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那些糕点,是我特意从扬州老字号给你带的。”
“还有那些珠宝绸缎,都是顶尖的料子,最衬你侯府少夫人的身份。”
他絮絮叨叨:“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首饰了。”
我皱起眉。想起那些东西抬进院子时,下人们窃窃私语的场面,只觉得一阵烦躁。
“谢延,你几岁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谢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你……还在生我的气?”
“若是不喜欢,我可以再送别的给你。”
我摇摇头。“就像你说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以前喜欢的东西,现在不喜欢了。”
我明明说的是东西,可谢延却莫名的慌了神。
“瑶瑶,我……”
我不想再听他废话,直接把怀里的和离书“啪”一声丢在桌上。
谢延却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起身给我倒了杯茶。
“我让后厨备了菜,都是你爱吃的。”
“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我摇头拒绝:“我不是来陪你吃饭的。”
谢延脸色一变,彻底急了。
“我跟眉儿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他一把将柳眉儿从椅子上拽起来。“眉儿,你快跟瑶瑶解释,别让她误会!”
柳眉儿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万分不情愿地开口:“我与延哥哥清清白白,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看着他俩一唱一和,我差点被逗笑了。
“够了。” 我打断谢延还想继续的辩白。“别演得我像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娘。我也没说不成全你们。”
我看向他们的目光平静无波:“你们是兄妹也好,是情人也罢,我一点也不在意。”
“现在,我只想和离,过我自己的清静日子,可以吗?”
我的语气格外真诚。
谢延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用一种近乎崩溃的眼神看着我。
“楚瑶,够了,真的够了!”
“算我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好吗?”
“我从未想过和离!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将我包围。跟谢延这个人,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我是认真的。”
“你既不愿,那就等着接皇上的圣旨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谢延却疯了一般冲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我,想强行把我按回座位上。
情急之下,我转头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趁他吃痛松手的瞬间,我挣脱开,迅速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刚冲出房门,对面正好有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
我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朝那人扑了过去。
“徐宴,你怎么才来啊!”
徐宴是我父亲的门生,也是父亲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他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如今已是战功赫赫的护国大将军。
我父亲过世后,他就一肩扛起了楚家的军中威望。
及笄那年,他曾私下向我提过亲。只是当时我满心满眼都是谢延,便婉拒了他。
此后,他便长居军营,我二人也断了联系。
此时此刻,我不及多想,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帮我,帮我一把。
徐宴先是一愣,随即捏着我的衣领,把我提溜起来放到一边。
他上下打量我,眼底全是疑惑。
我顾不上尴尬,嘿嘿一笑,上前就挽住了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谢延追了出来,柳眉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见谢延愣在原地,柳眉儿想去拉他,反被他一把甩开。
谢延一双眼死死地钉在我与徐宴紧挽的手上。
他是知道徐宴对我的心思的。当初为了排挤徐宴,他可没少在暗地里使绊子。
“瑶瑶,别闹了。” 谢延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朝我伸出手。“你最爱的人是我啊,快回来,回到我身边。”
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谢延,实话告诉你吧。”
“我早就不爱你了。”
“我现在可以爱上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但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你了。”
看着他渐渐僵在半空的手,我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你的自以为是,你的虚伪谎言,都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我不再管他那副天塌下来的神情,拉着徐宴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花瓶砸碎的巨响,和柳眉儿压抑的抽泣声。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刚到酒楼门口,我立刻松开了徐宴的手,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
“多谢徐将军出手相助。”
徐宴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朝我点头微笑。“举手之劳。”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冒昧一问,你们……是要和离?”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但我也没想隐瞒,便大方地点头承认。
徐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那双常年淡漠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我肩上,笑着安慰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更乖。”
我忍不住被他逗笑了。“看不出来,徐将军还挺会说笑。”
“我是乌鸦嘴,说什么都灵。”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我点头:“那就借你吉言了。”
“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你难得回京,改天到家里吃饭。”
徐宴是父亲带大的,楚家,于他而言也是家。
“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不必,我的马车就在附近。”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到家后,我立刻把自己的所有细软打包,搬到了东街的酒楼里。
红姬帮我一起收拾,在顶楼清扫出了最大的一间客房给我住下。
很快入冬了。屋外大雪纷飞,我每晚都能透过窗户,看到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马车停在楼下。
谢延就穿着一身单衣,可怜巴巴地站在风雪里。
对此,我内心毫无波澜。他爱挨冻不挨冻,与我何干。
红姬更是嫌他晦气。她每日让小二往路边泼上十几桶水,等路面结了厚冰,就拉着我躲在窗帘后偷看。
每次谢延下马车,十次有八次都要摔个狗吃屎。
又过了一个月。
我突然收到了娘亲病故的噩耗。
我连夜赶回楚家奔丧。灵堂里,我和一众亲戚在屋里守灵。
临近傍晚,谢延居然来了。领他进来的,是我舅舅。
家里人并不知道我和离的事,因此对他还算客气。
不等他开口说一句悼词,我直接冲进厨房提了把菜刀,把他生生赶了出去。
我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警告他们,如果有人再敢和谢延来往,我就和整个楚家翻脸。
我父亲为国捐躯,战功赫赫。作为他唯一的女儿,皇上也要给我三分薄面。整个楚家都指望我这个“告命夫人”的庇护,自然没人敢和我作对。
我之所以恨他至此,并非全因柳眉儿。
当初我父亲阵亡的噩耗传来时,谢延正为了给柳眉儿赎身,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我与他大吵一架,还派人去掌了柳眉儿的嘴。
他竟因此记恨我,买通了信使,将我父亲身亡的消息生生拦截了下来!
等我从娘亲那里得知消息赶回家时,父亲已经下葬了!
我去质问他,他却毫无愧疚之心,反倒理直气壮:“谁让你总是这般无理取闹!”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帮眉儿赎身了。”
“我不过是想让你长点教训,这都是为你好。”
“再说了,就算我当时告诉你,又能如何?你父亲也活不过来了。”
他当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剑,狠狠刺进我心里。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选择原谅他,甚至还一意孤行地嫁给了他。
雨一直下。
谢延就在灵堂外,从早站到晚,生生耗了三天。
直到下人来报,他晕倒了。
我赶到谢家时,他刚醒。高烧烧得他浑身滚烫,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见我进来,他急切地来抓我的衣袖:“瑶瑶,我错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袖子抽回。
他一急,咳得惊天动地,竟挣扎着从床上滚了下来,狼狈地跪在我面前。
因为动作太急,手背在床角划开一道大口子。
他就用那只流着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攥住我的裙摆。
“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瑶瑶,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求你了。”
他的目光里满是祈求,通红的眼角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
“瑶瑶,都是我的错,我真的知错了。”
“为了你,我已经把柳眉儿送回百花楼了。”
柳眉儿被送回去的事,我早有耳闻。她还曾带着百花楼的姐妹来谢家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唱了好几天。
最后是谢延亲手剁了她一根手指,这事才算平息。
谢延还命人一路敲锣打鼓地把人送走,闹得全城皆知。
这副做给我看的架势,何其可笑。
见我无动于衷,谢延又开始近乎哀求地解释:“我之前去扬州,是记得你说喜欢,我想去提前为你准备惊喜。”
“是柳眉儿那个贱`人死皮赖脸非要跟着,我拗不过她,又想着……想着你或许会因为吃醋而回心转意……”
听完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辩解,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厌恶地后退几步,将方才被他碰过的那块裙摆,生生撕了下来,丢到他脸上。
“就算没有柳眉儿,我们也不可能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有一就有二。你什么脏的烂的都吃,实在是太恶心了。”
“别人用过的男人,白送我,我都嫌脏。你明白吗?”
我一字一句,把他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撕开。
他对柳眉儿的态度,让我彻底看清了。这就是一个自私冷血到骨子里的人`渣。
看着他逐渐痛苦的神情,我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你都多大的人了,非要把场面闹得这么难堪吗?”
“和离之后,再也没人妨碍你,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看着我离去的背影,谢延狼狈地爬到我脚下哀求。
“和离是假的,瑶瑶,你在赌气对不对?”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
“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我一定会改的,算我求你了。”
我转过身看他。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有年少时,他为我笨手笨脚扎纸鸢;有他为我翻墙摘花,哄我开心;也有他背着我爬上屋顶赏月,对漫天繁星许愿。
但很快,这些画面就被激烈的争吵和彻夜不眠的眼泪所覆盖。
可这些,都过去了。
我深吸口气,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心里话。
“谢延,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
“你喜欢琴棋书画,我一样不通。为了做个合格的侯府少夫人,我拼命妥协,收起所有棱角,无限放低姿态去讨好你。”
“正因如此,我不仅丢了自己,也让你觉得……我很廉价。”
“你笃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就像一盆到手的盆栽,不值得再费心打理。”
“你何其高傲,永远将我的爱视作理所应当。”
“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庶出的身份,从小敏感,所以不懂如何去爱。”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爱我。娶我,不过是迫于我父亲的权势。”
“我不明白,你既不爱我,为何要许我一辈子?为何又说不能没有我?”
“或许,你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我不信你对柳眉儿无情,毕竟,你给她的那些宠溺和纵容,是我从未有过的。”
“不过,”我看向他的眼神只剩漠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今天来看你,是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
“皇上已经拟好了和离圣旨,很快就会送到你手上。你记得签字就行。”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话已至此,再纠缠下去,彼此都失了体面。
谢延愣了很久。最后在下人的搀扶下回到床上,再也没说过话。
几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我正和红姬在酒楼里对账。
谢延的小厮提着灯笼,着急忙慌地闯进来。
红姬当即抄起扫把就要赶人,被我拦下。
“深更半夜,有事?”
“夫人!小侯爷在福临楼喝多了,喝得都吐血了!”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您快过去劝劝吧!”
红姬抓了把瓜子就朝那小厮脸上砸去:“这里没有夫人!再敢乱叫,我撕烂你的嘴!”
我拍拍红姬的肩,示意她别气。
这种小孩子闹脾气的把戏,谢延演起来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叹了口气,对那小厮道:“他从前不也常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吗。”
“你让他那些狐朋狗友照顾吧。我很忙,没空。”
小厮走后,红姬留下来看店。我则回到楚家,沐浴更衣后美美地睡了一觉。
自从娘亲过世,我一边打理酒楼生意,一边兼顾家中琐事,忙得脚不沾地。
我将几个侄子侄女都照顾得很好,也开始盘算着再开几家新铺子。
谢延这个人,我几乎快忘了他。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年末。
除夕当晚,一个陌生男人敲开了楚家的门。
“请问楚小姐在家吗?”
管家见他是生面孔,立刻领到了我院里。
我打量他:“大过年的,有事?”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双眼通红:“楚小姐,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去看看我们小侯爷吧!”
“自从您走了,他便每日醉生梦死。昨儿个喝多了,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双腿……大夫说,人怕是……保不住了。”
听到这番话,我恍惚间想起了从前。
那次狩猎,我从马上摔下,双手摔得血肉模糊。
谢延却只顾着他刚盯上的猎物,对我的呼救置若罔闻。
“楚瑶,你能不能别那么矫情!”
“不过是摔一下,又死不了!你自己爬起来!”
“今天来了这么多世家公子,若只有我空手而归,多丢人!”
说完,他就丢下我,纵马去追猎物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营地走。如果不是半路遇到徐宴,我怕是走到天黑都回不去。
徐宴看到我满手的血和哭红的眼,当即就急了。他撕下自己的衣摆替我包扎,二话不说将我抱上他的马,带回了营地。
明明当时就有更好的人在我面前,我怎么就瞎了眼呢?
“楚小姐?”
男人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笑着说道:“你回去吧,谢延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见男人还想再劝,红姬已毫不客气地将人赶了出去。
我继续翻看手里的账本,听着屋外红姬骂骂咧咧地说着“晦气”。她命人拿来清水冲地,说要把谢延那王八蛋的晦气冲到海里去。
我笑笑,没阻止她。
新年刚过,宫里的圣旨就下来了。
皇上得知谢延为一青楼女子,欺辱功臣之女,令楚家蒙羞,龙颜大怒。
不仅当即准了和离,还下旨罚了谢延二十大板。
恢复自由身后,我再无束缚。
很快,我在上京开了三家大酒楼。舅舅病逝后,我将侄子侄女视如己出。
在我的扶持下,侄儿参军报国,很快成了楚家新一代最英勇的少年将军;侄女聪慧貌美,我便将一家新开的绸缎铺子交由她打理,日后她出嫁,这铺子也是她最硬的底气。
不久后,侄儿再立军功,侄女的生意也扩大了规模。
为庆祝这双喜临门,我带着一家人,登上了前往扬州的船。
大家都很高兴。
而此时的谢家后院,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谢延正坐在廊下发呆。
他一双裤管空空荡荡,连想爬起来给自己倒杯水都做不到。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看着院中来往的下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有人在意他想说什么,而远在扬州的我,更不会在意。
我终于抵达了年少时魂牵梦绕的地方。
此时正值花期。我推开沿河的雕花小窗,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幽香。
一朵迎春花攀墙而上,我笑着伸出手去摘,却怎么也够不着。
温暖的阳光落在我手心,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回到了十三岁那年,那个青衫少年跃上墙头,为我摘下第一朵桃花,别在耳后。
突然,我感觉手心一痒。
低头看,一朵金黄的迎春花正静静躺在我手里。
“我发现后街有家糕点铺子,手艺极好,一会儿带你去尝尝?”
徐宴不知何时靠在了窗边,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我一愣,随即弯眼笑开。
“徐宴,帮我把花别在耳后吧。”
徐宴很自然地拿起那朵花,替我簪进发丝。
“好,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
徐宴,也是那个曾为我翻墙摘花的少年啊。
——已完结——
来源:瑞雪映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