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毫无预兆地扎进我刚被麻药和疲惫浸泡得混沌一片的脑子里。
那不是我的孩子。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毫无预兆地扎进我刚被麻药和疲惫浸泡得混沌一片的脑子里。
护士刚刚把她抱过来,放在我身边的婴儿床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嗡声,还有我丈夫陆屿压抑着兴奋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变成了温柔的、带着暖意的金色光带,正好落在婴儿床的一角。
一切都那么完美,完美得像一幅精心布置的油画。
陆屿俯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声音里是初为人父的、近乎颤抖的喜悦:“老婆,你看她,多漂亮。像你。”
我没有动。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小小的、皱巴巴的脸。
很漂亮,确实。皮肤白皙,鼻子小巧挺翘,连睡着时嘴角都微微上扬,像在做什么甜美的梦。
可是,不对。
就是不对。
我记得我的女儿。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产房里,助产士把她抱到我胸口,让她感受我的心跳。
那个瞬间,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一种混杂着羊水和新生儿特有奶香的、独一无二的气味。
我记得她皮肤的触感,温热的,柔软的,像一块上好的绸缎。
我记得她的哭声,嘹亮,但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尾音,像一只倔强的小猫。
最重要的是,我记得她的眼睛。
她睁开过一下,就那么一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得像山涧里的溪水,眼尾微微上挑,和我一模一样。
而眼前这个婴儿,虽然也闭着眼,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眼角是圆润下垂的,像陆屿。
这不是我的女儿。
我的身体开始发冷,从指尖开始,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产后的虚弱和伤口的疼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尖锐的恐惧所取代。
“怎么了,老婆?”陆屿察觉到我的异样,直起身子,担忧地看着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视线越过婴儿床,落在了房间角落里那个正在收拾东西的背影上。
是王姨,我们请的月嫂。
她是我妈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据说经验丰富,为人老实。
从我怀孕八个月起,她就住进了我们家,一直悉心照料我的饮食起居。
她做事麻利,话不多,总是低着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微笑。
此刻,她正背对着我们,将婴儿换下来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放进一个袋子里。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就是这个慢,这个轻,让我心里那根名为“不对劲”的弦,猛地绷紧了。
我生产的时候,陆屿被允许陪产,而王姨,则是在产房外等候。
孩子出生后,护士做了初步清理,就由王姨抱着,和陆屿一起,先回了病房。
而我,因为一些后续处理,在产房多待了近一个小时。
就是这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
“陆屿,”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一直看着宝宝吗?”
陆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啊,我眼睛都没眨一下。从产房出来,王姨抱着,我跟在旁边,一步都没离开过。”
他的语气那么肯定,那么理所当然。
可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王姨,”我叫她。
王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才慢慢转过身,脸上依然是那副熟悉的、谦卑的笑容:“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你抱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我问,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王姨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陆屿,又低下头,双手不安地在围裙上搓着:“没有啊,太太。我直接就抱回病房了,先生一直跟着的。”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屿皱起了眉,有些不悦:“老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王姨人很好的,你别多想。”
是啊,别多想。
或许真的是我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生产对一个女人的消耗是巨大的,身体和精神都处在一种极度脆弱的状态。
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也许很正常。
我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我闭上眼,深呼吸,想把那个荒谬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却固执地、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
我不会记错。
一个母亲,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那种血脉相连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感应,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我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炬,再次射向王姨。
这一次,我捕捉到了她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慌乱。
就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看似平静,实则四肢已经蓄满了逃跑的力量。
我的心,彻底凉了。
“陆屿,”我抓住他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他的肉里,“你信我,这个孩子,不是我们的女儿。”
陆屿的脸色变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担忧,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老婆,你别吓我。你是不是产后抑郁了?医生说过的,很多产妇都会有这种情绪波动……”
“我没有抑郁!”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为什么不信我?你难道没有感觉吗?你抱抱她,你仔细看看她!”
我的情绪失控了。
陆屿被我吓到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王姨也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整个病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知道,我这样子,很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刚刚经历生产、身心俱疲的产妇的“胡言乱语”。
他们只会觉得,我病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冷静下来,必须找到证据。
我强迫自己松开陆屿的手,放缓呼吸,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好,可能是我弄错了。我……我只是太累了。”
陆-屿松了口气,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没事了,睡一会儿就好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我点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但我没有睡。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王姨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图什么?
把我的女儿换去了哪里?
那个被换来的孩子,又是谁的?
无数个问题,像一团乱麻,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我假装睡着,用耳朵仔细地听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陆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偶尔会轻轻叹口气。
王姨则一直没有动静,我猜她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我的身体都开始发麻,陆屿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压低声音对王姨说:“王姨,我出去接个电话,是公司的事。你在这里看着,太太刚睡着,别吵醒她。”
“好的,先生。”王姨的声音依旧那么温顺。
脚步声远去,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
机会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
王姨显然没料到我是在装睡,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小小的、粉色的奶瓶。
我的目光和她的在空中相遇。
她的眼神里,不再是慌乱,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痛苦、绝望和疯狂的情绪。
“我的孩子呢?”我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把我的女儿换到哪里去了?”
王姨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喃喃自语:“她那么漂亮,那么健康……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孩子就要受那种罪……”
我的心一紧。
她的孩子?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伤口的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王姨看着我痛苦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一种更决绝的情绪所取代。
她突然跪了下来,朝着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太太,我对不起你。但是,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凄厉,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你的孩子?”我懵了,“你的孩子在哪里?”
“就在……就在楼下的新生儿监护室里。”王姨泣不成声,“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生下来就……就快不行了。医生说,要做手术,可是……可是我们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我的脑子乱极了。
“所以……你就换了我的孩子?”我难以置信地问。
王姨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让我的孩子,也能住进这个温暖的病房,能被人好好地看一眼……我看到您的孩子那么健康,那么漂亮……我当时就鬼迷心窍了……”
她的解释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但我听懂了。
她把她那个病重的、快要死去的孩子,换给了我。
而我的女儿,我那个健康的、漂亮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我的孩子呢?”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她的胳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王姨被我吓坏了,她颤抖着,指了指我身边的婴儿床。
“没……没换走。您的孩子……就在这里。”
我愣住了。
我低头,看着婴儿床里那个睡得正香的婴儿。
“这……这是你的孩子?”
王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不……这不是我的孩子。”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抱回来之前,就……就没了呼吸。”王姨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在我耳边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先生责怪我没有照顾好……我怕你们报警……我当时……我当时就疯了。”
“正好经过一个病房,门没关,里面只有一个产妇睡着了,孩子在旁边哭,都没人管。”
“我就……我就魔怔了一样,走进去,把那个孩子抱了出来,把我的孩子……放了进去。”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她这段话里的信息。
也就是说,我身边的这个孩子,不是我的,也不是她的。
是她从别的病房里偷来的一个无辜的婴儿。
而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呢?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
“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姨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那个储物柜。
“在……在里面。”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
那个柜子,不大,只够放一些杂物。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放在那种地方……
我不敢想下去。
我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从床上翻下来。
伤口撕裂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但我顾不上了。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柜子前,双手颤抖着,怎么也打不开柜门。
“钥匙……钥匙呢?”
王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指了指自己围裙的口袋。
我冲过去,粗暴地从她口袋里掏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
柜门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恐怖景象。
只有一个小小的、用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安静地躺在几件柔软的衣服上。
她的脸憋得有点红,呼吸很微弱,但还活着。
是她。
就是她。
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即使闭着,我也能认出来。
我的女儿。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我小心翼翼地,用尽我此生最大的温柔,将她抱了出来。
她小小的身体,温热的,柔软的。
我把脸贴在她的脸上,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独一无二的奶香味。
那一刻,我感觉我破碎的灵魂,被重新黏合了起来。
我抱着我的女儿,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王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以为她会继续哭诉,会求我原谅。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她重复着我的话,声音沙哑,“太太,您是天上的云,不知道我们这些活在泥里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男人好赌,把家里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怀着孕,还要出去打好几份工。”
“我以为,生下孩子,他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收敛一点。可是没有。”
“孩子生下来,就有病。医生说,要几十万。几十万啊,太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他一听,就跑了。留下我们母女俩,等死。”
“我求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磕头,下跪,没用。他们都说,这是个无底洞,救不了的。”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妈的那个亲戚,给我介绍了您家的活儿。”
“您家真好啊。房子那么大,那么漂亮。您和先生,看起来那么恩爱。您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有了最好的婴儿房,最贵的玩具。”
“我每天看着您,我就在想,人跟人的命,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要走了。而您的孩子,却拥有一切。”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很可怜,但也可恨到了极点。
她的不幸,不能成为她伤害别人的理由。
“所以,你就想用我的孩子,去换你的孩子?”我问。
她摇了摇头:“不,我没那么想过。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只是……只是想让我的孩子,在临死前,能躺在一个温暖干净的地方,能穿上一件漂亮的新衣服。而不是在那个冰冷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监护室里,孤零零地死去。”
“我抱着她,从监护室里出来,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我当时就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有多不公平。”
“我把她换进了那个病房,又把那个健康的孩子抱了出来。我想,等你们发现孩子不对劲,一定会报警,会把事情闹大。”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一个可怜的婴儿,因为没钱治病,死了。有一个可怜的母亲,被逼疯了。”
“我没想过要伤害您的孩子。我把她放在柜子里,留了缝隙,就是怕她窒息。我想,等你们发现不对,很快就能找到她。”
“我只是……只是想争一口气。”
我听着她的叙述,手脚冰凉。
这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母亲,做出的最疯狂、最自私的报复。
她不仅伤害了我,还伤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家庭。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陆屿回来了。
他看到我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柜子前,而王姨瘫坐在地上,婴儿床里还躺着一个。
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惊恐。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时间跟他解释。
我抱着我的女儿,快步走到婴儿床边。
那个被偷来的孩子,还在安睡,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我必须把她换回去。
必须在她家人发现之前,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陆屿,你听我说,”我用最快的语速,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现在,你马上去护士站,想办法引开你右手边第三个病房门口的护士。那个孩子,是那个病房的。”
陆屿显然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呆呆地看着我,又看了看王姨,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快去!”我冲他吼道,“没有时间了!你想让我们的女儿,一辈子都背上一个说不清的身份吗?”
这句话,点醒了他。
他猛地一激灵,眼神恢复了清明。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一句话,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王姨。
“你,现在就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王姨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我怀里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解脱。
“她真好看。”她轻声说。
然后,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看我一眼,佝偻着背,像一个幽灵一样,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再管她。
我抱着那个无辜的孩子,快步走出了病V房。
走廊里静悄悄的。
陆屿成功了。
我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那个病房。
门虚掩着。
我从门缝里,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能想象,当她醒来,发现自己的孩子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时,会是怎样的崩溃。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推开门,闪身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我走到婴儿床边,看到了那个被王姨换进去的、已经死去的孩子。
她的脸,是青紫色的。
小小的身体,僵硬冰冷。
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我快速地、但又极其轻柔地,把那个活着的孩子放回了她自己的床上,然后把那个可怜的孩子抱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我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逃离了那个病房。
回到自己的病房时,我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虚脱。
陆屿已经回来了,他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
看到我,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从我手里接过那个冰冷的小身体。
“现在怎么办?”他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啊,现在怎么办?
这个孩子,是王姨的。
她已经死了。
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找个地方,把她……安葬了吧。”我说。
这是我们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陆屿的眼圈红了。
他点了点头,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把孩子小心地包裹起来,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旅行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愧疚。
“老婆,对不起。我刚才……我竟然怀疑你。”
我摇了摇头。
“不怪你。换做是我,可能也不会相信。”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只有我和女儿平稳的呼吸声。
我低头,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宝贝。
她睡得很安详,小小的嘴巴,满足地咂了咂。
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所填满。
是后怕,是庆幸,是愤怒,是怜悯……
最终,都化作了一股暖流,流遍我的全身。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
这件事,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但最终,湖面还是会恢复平静。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陆屿处理得很好。
他找了个借口,说王姨家里出了急事,连夜走了。
然后,他又托关系,重新找了一个可靠的月嫂。
那个被换错的家庭,似乎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
我的女儿,我们给她取名叫“安安”,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安安很乖,不哭不闹,吃了睡,睡了吃,像个小天使。
陆屿对她,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只要一有空,就抱着她,亲她,跟她咿咿呀呀地说话。
我们一家三口,在外人看来,幸福得像童话。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经常会做噩梦。
梦里,我抱着安安,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的走廊里。
走廊两边的房间,门都开着,里面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
那些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像是在控诉,像是在索命。
我拼命地往前跑,想要逃离那个地方。
可是,我怀里的安安,却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抱着的,是王姨那个死去的孩子。
而我的安安,不见了。
每次,我都会从这种可怕的梦境中惊醒,然后一身冷汗地冲到安安的床边,确认她还在,还在平稳地呼吸着,我才能稍稍安心。
我变得神经质,敏感,多疑。
我不敢让安安离开我的视线一秒钟。
月嫂抱她去洗澡,我就守在浴室门口。
陆屿带她去阳台晒太阳,我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
我甚至不敢让她一个人睡在婴儿房里,我把她的婴儿床,搬到了我们的卧室,就放在我的床边。
只要她发出一丁点声音,我就会立刻惊醒。
陆屿说我太紧张了,让我放松一点。
可我做不到。
那一天发生的事,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灵魂里。
我忘不了王姨那双绝望又疯狂的眼睛。
我忘不了那个冰冷的、小小的身体。
我忘不了那个年轻母亲脸上的泪痕。
我更忘不了,我把安安从那个黑暗的柜子里抱出来时,那种失而复得的、撕心裂肺的狂喜。
我害怕。
我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怕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安安又不见了。
这种恐惧,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的心。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我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有时候,安安只是哭闹一下,我就会莫名其妙地烦躁,甚至会对她大吼大叫。
吼完之后,我又会陷入更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
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安安。
陆屿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那一天发生的事,对我造成的心理创伤太大了。
我需要时间,需要治疗,需要家人的陪伴和理解。
陆屿做得很好。
他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
他会陪我聊天,带我散步,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开心。
他把照顾安安的责任,大部分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说:“老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自己。安安有我,你放心。”
看着他笨拙地给安安换尿布,唱着跑调的摇篮曲,我的心,会涌上一阵阵暖意。
我知道,我很幸运。
我有一个爱我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应该满足,应该感恩。
可是,我心里的那个结,始终解不开。
我总觉得,我欠了谁。
欠那个叫不出名字的、被偷走又被送回的婴儿。
欠她那个在睡梦中流泪的母亲。
更欠那个连名字都没有,就匆匆离开这个世界的、王姨的孩子。
我甚至……也觉得亏欠了王姨。
我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但我又忍不住去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她的困境,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场悲剧?
如果,我能对她多一点关心,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拿钱办事的保姆,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它们像一个个幽灵,在我脑子里盘旋,让我不得安宁。
安安满月那天,我们办了一个小型的满月宴。
只请了双方的父母和几个最亲近的朋友。
席间,大家都在夸安安长得漂亮,可爱。
我妈抱着安安,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真是会长。眼睛像妈妈,鼻子嘴巴像爸爸,把我们两家的优点都给占了。”
我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安安,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裙子,像个小公主。
她不认生,谁抱都咯咯地笑。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里。
只有我,笑不出来。
我看着安安那双酷似我的凤眼,心里却在想,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发现,会怎么样?
我会把那个被偷来的孩子,当成我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吗?
我会爱她吗?
会的吧。
毕竟,她也是一个无辜的、可爱的生命。
可是,安安呢?
我的亲生女儿,她又会经历怎样的人生?
被一个疯癫的、贫穷的女人带走,她的未来,会是怎样的?
我不敢想。
一想到那种可能,我的心就疼得无法呼吸。
宴会结束后,宾客都散了。
我一个人坐在安安的房间里,看着她熟睡的脸,发呆。
陆屿走进来,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
“还在想那件事?”他问。
我没有回头,点了点头。
“过不去了,是吗?”
“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老婆,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地爱安安,让她健康快乐地长大。”
“我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总觉得……我们是偷来的幸福。”
“不是偷。”陆屿把我的身子转过来,让我看着他的眼睛,“是抢回来的。我们从命运手里,把属于我们的幸福,抢了回来。”
他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有力量。
“安安是我们的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试图破坏我们幸福的人。”
“至于你心里的那些结,那些愧疚,我知道,很难放下。但是,老婆,你不能一直背着它们生活。”
“你这样,不仅是在折磨你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在折磨安安。”
“安安需要一个快乐的妈妈,而不是一个整天愁眉苦脸、活在过去的妈妈。”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我的心上。
是啊。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陆屿,为了安安,也为了我自己。
我必须走出来。
从那天起,我开始努力地改变自己。
我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按时吃药,定期复诊。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照顾安安上。
我给她读绘本,唱儿歌,带她去公园,去早教中心。
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从一个只会哭的小肉团,长成一个会笑、会爬、会咿咿呀呀叫“妈妈”的小丫头。
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进步,都是治愈我的良药。
我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
我不再做噩梦,不再失眠。
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地,被时间所掩埋。
直到安安一岁生日那天。
那天,我们给她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
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朋友,热闹非凡。
安安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被大家像众星捧月一样围着。
她已经会走路了,摇摇晃晃的,像一只可爱的小企鹅。
她不怕生,谁逗她都笑,把所有人都萌化了。
派对进行到一半,我去厨房拿水果。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我妈和我婆婆在里面聊天。
“亲家母,你看我们安安,现在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是我婆婆的声音。
“是啊,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开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妈顿了顿,说,“我怎么觉得,安安长得,跟她妈妈小时候,不太像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
“怎么会不像?”我婆婆说,“那双眼睛,简直跟小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眼睛是像。”我妈说,“但是,你看那脸型,那鼻子,还有那嘴巴,都不太像。我记得小瓷小时候,是圆脸,鼻子也没这么挺。”
“嗨,女大十八变嘛。孩子小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再说了,不像妈妈,还像爸爸呢。你看安安那鼻子嘴巴,多像我们家陆屿。”
“这倒也是。”
她们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下去。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是啊。
安安长得,确实不太像我小时候。
除了那双眼睛。
之前,我一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后来的心理创伤中,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细节。
现在,被我妈这么一提醒,我才猛然惊觉。
一个可怕的、我一直刻意回避的念头,像一棵毒草,在我心里疯狂地滋生。
会不会……
会不会当初,我抱错了?
在那个混乱的、黑暗的柜子里,会不会还躺着另一个孩子?
而我,在极度的恐慌和慌乱中,只看到了那双和我相似的眼睛,就以为是我的女儿,把她抱了出来?
不。
不可能。
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个柜子,就那么大。
我看得清清楚楚,里面只有一个孩子。
而且,一个母亲,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
我一定是又犯病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走进厨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笑着说:“妈,婆婆,你们聊什么呢?”
她们看到我,立刻停止了交谈,笑着说没什么。
我端着水果拼盘,走回客厅。
客厅里,依旧是欢声笑语。
陆屿正抱着安安,让她抓周。
安安的小手,在那些代表着不同职业的物品上,犹豫了半天,最后,抓起了一支画笔。
“哎呀,我们安安将来要当画家啦!”
大家都在鼓掌,欢呼。
我看着安安手里那支小小的画笔,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我和陆屿,都没有任何艺术细胞。
我们家,往上数三代,也没有一个和艺术沾边的人。
这当然说明不了什么。
兴趣和天赋,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可是,这个小小的细节,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坐立难安。
从那天起,我又开始失眠了。
那个可怕的念头,像一个魔鬼,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开始疯狂地翻看安安的照片,从她出生第一天,到现在的每一张。
我想从这些照片里,找到她像我的证据。
可是,我越看,心越凉。
安安真的,长得不太像我。
除了那双眼睛。
她的脸型,她的鼻子,她的嘴巴,甚至她的发旋,都和我,和陆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快要疯了。
我不敢把我的怀疑告诉陆屿。
我知道,他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了。
可是,这个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必须要求证。
我偷偷地,剪下了安安的一根头发,和陆屿的一根头发。
然后,我拿着这两根头发,又从梳子上,找到了我自己的一根。
我把这三根头发,分别装在三个密封袋里,放进了包里。
第二天,我借口说要去逛街,一个人,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亲子鉴定中心。
站在那栋庄严肃穆的大楼前,我犹豫了。
我害怕。
我怕那个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如果,安安真的不是我的女儿,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像以前一样,爱她吗?
陆屿呢?他会怎么想?
我们的家,会不会就此分崩离析?
可是,如果不做,这个疑问,就会像一颗毒瘤,在我心里,越长越大,直到把我整个人都吞噬。
长痛不如短痛。
我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等待结果的那一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个星期。
我每天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我看着安安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五味杂陈。
有爱,有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
安安就是我的女儿。
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不会错的。
终于,到了取结果的那一天。
我一个人,又来到了那家鉴定中心。
我的手,抖得连报告单都拿不稳。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鼓起勇气,翻开了那薄薄的几页纸。
最后一页,是鉴定结论。
那几行黑色的宋体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瞬间将我凌迟。
“……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被检测人(我)为被检测人(安安)的生物学母亲,排除被检测人(陆屿)为被-检测人(安安)的生物学父亲。”
排除。
排除。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那栋大楼的。
我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整个世界,都那么热闹。
只有我,被隔绝在一个冰冷的、真空的世界里。
安安不是我的女儿。
我养了一年的、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和我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那我的女儿呢?
我的亲生女儿,现在在哪里?
那个柜子。
那个黑暗的、狭小的柜子。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场景。
难道,当初,柜子里真的有两个孩子?
一个,是我抱回来的安安。
另一个,是我的亲生女儿?
而我,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混乱,竟然没有发现?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的女儿……
她是不是,还在那个柜子里?
不。
不可能。
医院每天都会清理,不可能发现不了一个婴儿。
那她去哪了?
是被王姨……带走了吗?
王姨。
对,王姨。
只有她,知道所有的真相。
我必须找到她。
可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和一个模糊的、不知道真假的籍贯。
要去哪里找她?
我回到了家。
陆屿和月嫂都不在,他们带安安去打疫苗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冲进安安的房间。
房间里,到处都是她的东西。
她的玩具,她的衣服,她的照片。
每一件,都曾经是我幸福的证明。
现在,却都变成了对我的无情嘲讽。
我抱着安安最喜欢的那只布偶熊,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哭我的女儿,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我哭我养了一年的孩子,竟然是别人的。
我哭我自己,愚蠢,可悲。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我的嗓子都哑了,眼泪都流干了。
哭过之后,我的脑子,反而清醒了一些。
我不能就这么垮掉。
我必须找到我的女儿。
我必须弄清楚,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王姨的话,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突然,一个被我忽略了很久的细节,跳了出来。
钥匙。
我记得,我从王姨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我当时太着急了,只用了其中一把,打开了柜门。
那串钥匙上,好像……不止一把钥匙。
还有没有可能,那个柜子,不止一个隔层?
或者,医院里,还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柜子?
这个想法,让我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立刻给陆屿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电话里,我没有说实话。
我只说,我突然想起,王姨好像有东西落在了医院,让我陪她回去找一下。
陆屿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我们赶到了那家医院。
时隔一年,很多东西都变了。
但那间病房,还在。
我们找了个借口,说要进去拿点东西。
护士没有怀疑,给我们开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那个柜子,也还在原来的位置。
我冲过去,拉开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
我用手,在里面摸索着。
敲敲打打。
没有夹层。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老婆,你到底在找什么?”陆屿不解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
我的目光,落在了柜子旁边,那个不起眼的、用来放清洁工具的储物间上。
那个储物间的门,和柜子的门,用的是同一种锁。
我的心,猛地一跳。
会不会……
我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串钥匙。
当初,王姨走得匆忙,这串钥匙,被我下意识地收了起来。
后来,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我就把它忘了。
直到刚才,我才想起来。
我试着,把其中一把钥匙,插进了储物间的锁孔里。
大小,正好。
我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
门,开了。
一股尘封已久的、混杂着霉味和消毒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储物间里,很暗。
堆满了各种杂物。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里照去。
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半旧的、蓝色的行李箱。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行李箱的搭扣。
箱子,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恐怖景象。
只有一个小小的、用粉色襁褓包裹着的孩子。
她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她的脸,很小,很白。
皮肤,因为长时间不见光,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巴……
和我,像了十成十。
就像,是缩小版的我。
是她。
是我的女儿。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悲伤,不是绝望。
是失而复得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喜。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很软。
但,是温热的。
她还活着。
她竟然,在这么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活了一年。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我抱着她,泣不成声。
陆屿也惊呆了。
他走过来,看着我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
“是我们的女儿。”我说,“这才是我们的女儿。”
我把鉴定报告拿给他看。
他看完,整个人都傻了。
他看着我怀里的孩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孩子的脸,却又不敢。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王姨。”我说,“一定是王姨干的。”
我终于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王姨,从一开始,就策划好了一切。
她知道自己孩子保不住,所以,她偷了另一个健康的孩子,也就是安安,来替换我那个被她藏起来的亲生女儿。
她把我的女儿,藏在了这个谁也想不到的储物间里。
她留下了那串钥匙,就是给我留下的线索。
她知道,我早晚会发现安安不是我的孩子。
她也知道,一个母亲的直觉,有多么强大。
她在赌。
赌我会发现真相,赌我会找到我的女儿。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直接把我的孩子换走,不是更简单吗?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我抱着女儿,陷入了沉思。
突然,我注意到,女儿的襁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我的手。
我伸手进去,摸了摸。
是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拿了出来。
是一只小小的、U盘。
U盘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王姨的字迹:
“太太,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告诉你一个道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带着孩子,回到了家。
安安已经睡了。
月嫂看到我们又抱回来一个孩子,吓了一跳。
陆屿跟她简单地解释了几句,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先回去了。
家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我和陆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安安,和我们的亲生女儿,并排躺在沙发上,睡得很香。
两个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安安漂亮,活泼,像个小太阳。
而我的女儿,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缺少光照,显得瘦小,苍白,像一朵脆弱的小白花。
我把那个U盘,插进了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了它。
屏幕上,出现了王姨的脸。
她的脸色,比我一年前见她时,还要憔悴。
她好像,老了十几岁。
她对着镜头,开始讲述。
她说,她的确是故意把两个孩子都留下的。
她说,她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她恨那些有钱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而她,却连自己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所以,她要报复。
她要让我,也尝一尝失去孩子的痛苦。
但是,她又下不了狠心,真的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所以,她设计了这么一个局。
“太太,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视频里,王姨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所以,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你。”
“安安,那个孩子,她的父母,也是一对不负责任的混蛋。生下她,就因为她是个女孩,把她扔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是我,把她捡了回来。我给她喂奶,给她换尿布,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孩子。”
“我把她换给你,是想给她一个好的未来。我知道,你们家有钱,有爱,你们会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养大。”
“而你的亲生女儿,我把她藏了起来。我给了她足够的、可以维持生命的营养液。我知道,她能活下来。”
“我在赌。赌你会不会发现真相。赌你发现真相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如果你没有发现,那么,安安就会成为你的女儿,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你的亲生女儿,也许,就会在那个箱子里,安静地死去。这,就是你对我的亏欠。”
“如果你发现了,那么,你就会面临一个选择。”
“一个,是你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你养了一年的、同样无辜的孩子。”
“你会怎么选?”
“你会不会,为了你自己的孩子,就抛弃那个你曾经视若珍宝的安安?”
“你会不会,也变成一个,和我一样自私的母亲?”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坐在电脑前,久久没有动。
我的后背,一片冰凉。
好狠。
王姨这一招,真的好狠。
她不仅要报复我,她还要诛我的心。
她要用一个无情的选择题,来考验我的人性。
我转过头,看着沙发上那两个熟睡的孩子。
一个是我的骨血,我失而复得的宝贝。
一个是别人的孩子,我却付出了整整一年心血的女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该怎么选?
陆屿也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和我一样的痛苦和挣扎。
“老婆,”他艰难地开口,“我们……报警吧。”
报警。
是啊,这是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
把安安,送去福利院。
然后,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开始。
可是……
我看着安安那张天真无邪的睡颜。
她睡着的时候,喜欢咂嘴,小手还会紧紧地攥着。
她喜欢听我唱《小星星》,每次听到,都会咯咯地笑。
她最喜欢的玩具,是那只掉毛的布偶熊,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才能睡着。
她已经会叫“妈妈”了。
虽然,还不是很清晰,但每次听到,我的心,都会化成一滩水。
我怎么能……怎么能把她送走?
送去那个冷冰冰的、没有爸爸妈妈的福利院?
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可是,如果不送走她,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们养着她,那我的亲生女儿呢?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我难道,还要让她和一个“外人”,分享本该属于她一个人的父爱和母爱吗?
这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我的心,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撕扯着。
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那一夜,我和陆屿,谁都没有睡。
我们就在客厅里,守着那两个孩子,坐了一整夜。
我们聊了很多。
从我们相识,相爱,到结婚,生子。
我们回忆着过去那些美好的点点滴滴。
也畅想着未来。
天,快亮的时候,陆屿握住我的手,说:“老婆,我想好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眼神,却异常地坚定。
“我们,两个都要。”
我愣住了。
“安安,我们养了她一年,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不能抛弃她。”
“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亏欠了她太多,我们更要加倍地对她好。”
“我知道,这很难。以后,我们可能会面临很多很多的困难。经济上的,精力上的,还有……别人异样的眼光。”
“但是,老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们,给亲生女儿取个名字吧。”他说,“她受了那么多苦,以后,一定要甜甜蜜蜜的。就叫她……糖糖,好不好?”
糖糖。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扑进他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们没有报警。
我们选择了,替王姨,也替安安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保守这个秘密。
我们对外宣称,我们生了一对双胞胎。
姐姐叫安安,妹妹叫糖糖。
只是,妹妹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在国外的疗养院里,最近才接回来。
这个借口,很蹩脚。
很多人,都不信。
背后,也有很多风言风语。
但是,我们不在乎。
我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两个孩子。
安安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总是能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
糖糖因为早期的经历,性格有些内向,敏感。
但是,她很聪明,也很懂事。
她知道,我们爱她。
她也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们。
她会把她最喜欢的糖,分一半给姐姐。
她会在我累的时候,跑过来,用她小小的手,帮我捶背。
她会在爸爸下班回家时,第一个冲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着她们姐妹俩,相亲相爱,健康快乐地长大。
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王姨。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我还是无法原告谅她。
但是,我已经不再恨她了。
她给我出了一道,全世界最难的选择题。
而我和陆屿,用我们的爱,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幸福,不是从天而降的。
是需要我们,用善良,用勇气,用爱,去争取,去守护的。
我很庆幸,在那个最黑暗的时刻,我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我选择了,爱。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可以战胜一切的力量。
来源:甜甜朱砂08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