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几乎是立刻回绝了弟弟要捐肾的提议。妻子夏果果站在一旁,整个人愣住了。
那笔钱,那个肾,和我那个等不起的儿子
我几乎是立刻回绝了弟弟要捐肾的提议。妻子夏果果站在一旁,整个人愣住了。
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是你亲弟弟啊……小琪不是你儿子吗?他只是少一个肾,可小琪可能会没命的!”
我们结婚七年,儿子汪嘉琪是我们最疼的宝贝。
尿毒症的确诊单像一记闷雷,把我们的生活劈成了两半。
我和夏果果第一时间去做了配型,结果都不匹配。最后,只有我弟弟汪辰宇符合条件。
夏果果哭着拉住他的袖子:
“辰宇,小琪是你亲侄子啊……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汪辰宇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我可以捐,但你们得答应我的条件。签了字,我马上进手术室。”
我爸汪国顺最疼这个孙子,一听就火了:
“一家人还谈什么条件!你不救,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汪辰宇肩膀微微发抖,声音有点哑:
“爸,我是老师,经常熬夜备课。少一个肾,我以后怎么上课?怎么养自己的孩子?你们不能只想着大哥一家……”
夏果果抹着泪扯我的衣角:
“钱没了可以再赚,儿子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爱小琪,一点都不比她少。可我还是硬着心肠,摇了摇头。
汪辰宇看我没说话,又补了一句:
“哥,我是在用我的后半生,换小琪一个希望。”
我爸叹了口气,替我做了主:
“老大,辰宇是你们家的恩人,你们怎么报答都不过分。等他老了,小琪得给他养老送终。”
医生语气严肃地提醒我们:如果不移植,小琪就得一直透析。
每周两三次,一个月跑十几趟医院。
他才六岁。
有些病人等到最后,也等不到合适的肾源。小琪是幸运的,家里有人能匹配上。
可我依然摇头。
“我不能毁了我弟弟的未来。生死有命……也许,这就是小琪的命吧。”
夏果果猛地抬头,指着我骂:
“你疯了是不是?我怎么会嫁给你这种冷血的人!为了钱,连儿子都不要了?”
“不答应就离婚!我倾家荡产也要救他!”
我爸也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平时小琪磕一下我都心疼得不行,怎么到了生死关头,反而舍不得了?
夏果果怀孕的时候吐得厉害,我一直心疼她,所以我们从来没想过要二胎。
如果小琪真的走了,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但我还是不能答应汪辰宇。
他试着缓和气氛:
“哥,我也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但这笔钱,等于买断我后半辈子的可能。”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移植也不是百分百成功。万一排异呢?到时候小琪没救回来,辰宇也垮了,我们家就得照顾两个病人。”
我妈捂着胸口,一下一下地捶。
“钱、钱、钱!你就是舍不得钱!连儿子都不要了,你还有没有心!”
我爸一边给她拍背,一边瞪我: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小琪有你这种爸,真是倒了大霉!”
夏果果红着眼睛问:
“你平时那么疼他,为什么不肯救他?”
是啊,那些钱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当年家里穷,我高中毕业就进了电子厂,供弟弟上大学。后来攒了点钱开始创业,赶上了风口,生意越做越大。
现在别人见了我,都客气地喊一声“汪总”。
为了救我儿子,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可我看着病房里儿子苍白的小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绞着。
“与其让他受透析和手术的罪,不如让他开开心心走完最后这段日子。”
夏果果像被点燃了一样扑过来,指甲在我脖子上划出几道血痕。
“他能治好的!你凭什么替他放弃!”
值班护士推门进来:
“家属请安静一点!汪嘉琪的家属,麻烦去前台交一下费。”
我爸把缴费单塞给我:
“别在这儿丢人,快去交钱。”
我没接,单子散了一地。
“我没钱。”
夏果果一巴掌扇过来。
你疯了?!
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小琪啊……你爸他不要你了……”
走廊上的人纷纷看过来,指指点点。
“听说他不肯救儿子,要放弃治疗。”
“这不是让孩子等死吗?真不是人!”
“该不会外面有人了吧?”
护士也冷冷地看着我:
“透析必须做,不做孩子撑不了多久,请尽快缴费。”
我坐在走廊椅子上,两手插兜,跷着腿,好像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爸妈扶起夏果果:
“只要我们还活着,这个家就轮不到他做主!走,我们去交钱。”
夏果果被人搀到缴费窗口,掏出附属卡,却刷不出钱。
工作人员轻声提醒:
“女士,要不您换张卡试试?”
她连试了几张,全都用不了。
我妈忍不住埋怨:
“怎么全是附属卡?他每月给你那么多钱,你一分都没存?真是个败家的!”
夏果果气得满脸通红,抓起那些卡摔在我身上:
“家里的钱是共同的,你凭什么冻结!”
我爸在一旁插话:
“你自己不救,还不让她救?”
我轻哼一声:
“这些年我给的钱还少吗?够小琪住一辈子院了。你说得这么好听,你怎么不去交?”
“你……你这不孝子!”
我爸捂着胸口,气得差点晕过去。
我妈捶着胸口哭喊:
“造孽啊……我怎么生了你们两个讨债鬼!眼里只有钱,可怜我的小琪啊……”
那天的医院走廊,我亲手撕碎了六年的谎言
护士第三次催促缴费时,夏果果的手在包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张磨边的储蓄卡。指尖泛白,卡面上还贴着她和小琪去年在游乐场拍的大头贴。
我伸手把卡抽了过来,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不治了。」
这三个字像冰碴子砸在地上。夏果果的肩膀猛地一颤,眼泪直接砸在消毒水味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她死死咬着下唇,试图把哽咽咽回去:
「小琪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是爸爸……我整天陪着他,可他最盼的还是你下班回家。」
她突然抓住我的袖口,指甲隔着衬衫掐进我手臂:「我知道你嫌我总帮衬娘家,我改,真的改!但小琪才六岁啊——」
走廊的排椅锈迹斑斑,窗外在下雨。
我闭上眼,想起七年前她来公司实习的样子。马尾辫扫过办公桌隔板,带着栀子花洗发水的味道。婚后她专心持家,阳台上永远晾着拼接恐龙图案的童装。那个总来要钱的弟弟,她每次偷偷转账后都会多炒两个我爱吃的菜。
「生死有命。」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汪辰宇突然插进来,手机在他指间转得飞快:「嫂子,你求他有什么用?人家早找好下家了,弃号重练不比救旧号省心?」
有个穿黑色背心的大哥攥紧了拳头,购物袋哗啦啦响:「抢老婆的卡算什么东西!报警!」
人墙围拢过来。夏果果趁机夺回卡片,冲向缴费台的背影瘦得像片叶子。
五十万到账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回头看我,眼底有种孤注一掷的亮光。
「汪嘉琪,」我抹掉嘴角被推搡时撞出的血沫,「不是我的种。」
化验单拍在金属座椅上,纸张边缘卷曲着。夏果果盯着那行「排除生物学亲子关系」,手指在「母亲」栏目反复摩挲,突然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那我生的孩子呢?我剖腹产疤还在肚子上啊!」
人群像退潮般散开半步。花臂大哥摸出烟又塞回去,有个姑娘偷偷录视频的手机滑进了帆布包。
「问问你的好弟弟。」我踹翻垃圾桶,金属撞击声在走廊回荡。
汪辰宇试图躲进父亲身后,老头正抖着手掏速效救心丸。我揪住他卫衣帽子时,听见布料撕裂的细响。
「哥!亲哥!」他蜷缩着护住脑袋,鼻血滴在瓷砖接缝处。
父亲突然捶着椅子扶手吼:「你没儿子将来谁捧骨灰盒?!小琪姓汪!」
夏果果的尖叫刺破空气:「所以是爸的私生子?!」
我盯着汪辰宇肿起的颧骨,他毛衣上还沾着去年小琪画的蜡笔星星。消毒水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窗外急救车的鸣笛由远及近。
缴费单还在打印机上吐露半截,夏果果突然瘫坐着笑出声来。
六年前的一场精心骗局,我终于在儿子小琪的病房外,亲手撕开了所有人的面具。
我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汪辰宇身上,每一拳都带着六年积压的怒火。他蜷在地上,用手护着头,嘴里不停喊着“哥、哥”,可我听着只觉得恶心。
“亲弟弟?你也配提这三个字!”
汪国顺冲上来想拉我,被我一把推开。他踉跄着撞在墙上,捂着胸口,脸色白得吓人。速效救心丸的小瓶子从他颤抖的手里滚下来,在地上转了两圈。
“反了…反了天了!”
他喘着粗气,“为了个野种,你要打死你亲弟弟吗?”
“野种?”
我揪着汪辰宇的衣领,把他那张糊满鼻涕眼泪的脸拽到父亲面前。
“爸,你刚才不是说,小琪是你们汪家的血脉吗?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这到底是谁的种?”
走廊里一下子静了。先前那些指指点点的围观者,现在都屏住呼吸,眼睛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来回扫。有人悄悄把手机举高了点。
夏果果瘫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呆滞地在我、汪辰宇和汪国顺之间移动。她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几分钟里,她的世界崩塌了两次——先是养了六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现在这个孩子,可能还和她的公公、小叔子有扯不清的关系。
汪辰宇抱着头缩在地上,鼻血滴在白色地砖上。
“哥……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辰宇!你胡说什么!”
汪国顺厉声喝止,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去。
我松开汪辰宇,慢慢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另一个信封,但没有打开。
“爸,你还记得小琪出生那天,你在哪吗?”
他眼神一闪:“我……我当然在医院!我大孙子出生我能不在吗?”
“是吗?”
我抽出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监控截图复印件。
“这是市中心‘悦来’棋牌室门口的监控。时间显示,果果被推进产房的那个下午,你正在那里打麻将,赢了三千块。直到护士打电话通知你母子平安,你才离开。”
汪国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你调查我?”
“我不该调查吗?”
我往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却冷得刺骨。
“从你们一反常态,非要让果果去那家私立医院生产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从妈无意中说漏嘴,说辰宇那段时间经常往医院跑,说是关心嫂子,却总是避开我时,我就留了心!”
我转向瑟瑟发抖的汪辰宇:
“还有你。小琪出生后,你对这个‘侄子’是不是关心得有点过头了?每次生病,你比我还着急。上次小琪肺炎住院,你守了一夜,我记得你当时说了一句,‘这孩子跟我真有缘,看着他就心疼’。”
汪辰宇的脸惨白如纸。
夏果果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她死死盯着汪辰宇,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缘……分?心疼?汪辰宇……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呢?我怀胎十月……疼了十几个小时生下来的孩子……去哪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汪辰宇。曾经温柔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绝望的疯狂。
“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说啊!”
汪辰宇吓得往后缩,语无伦次:
“嫂子……不……夏果果……你冷静点……孩子……孩子他……”
“你说啊!”
夏果果尖叫着,抓起走廊边上一个空的输液架就要砸过去。旁边的护士和几个反应过来的人赶紧上前拉住她。
“果果!”
我上前扶住几乎虚脱的她,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她靠在我身上,眼泪浸湿了我的衬衫,滚烫得吓人。
“老公……我们的孩子……找不回来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指责我冷血的妻子,只是一个失去了骨肉的母亲。
我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冷得像冰。
这就是我付出一切守护的家人。
我看向面如死灰的汪国顺,又看向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汪辰宇,缓缓举起了那个还没打开的信封。
“这里面的东西,能告诉我答案吗?还是你们自己说?”
汪辰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指着汪国顺,嘶声喊道:
“是爸!都是爸的主意!他说哥你翅膀硬了不听他的话,以后的钱肯定落不到汪家真正血脉手里!他说……他说不能让家业便宜了外人!”
第2章
我慢慢重复那几个字,每个字都像冰碴子扎在喉咙里。
目光从瘫在地上的汪辰宇,移到脸色铁青的汪国顺脸上。
“爸,所以在你心里,我这个拼命挣钱养家、供弟弟上学、让你们过好日子的大儿子……从来就是个外人?”
汪国顺胸口一起一伏,手指抖得厉害,指指我,又指指汪辰宇,话都说不全:
“你……你们……胡说八道!”
“我胡说?”
汪辰宇为了自保,也豁出去了。他撑着墙坐起来,喘着粗气:
“是你说的!你说大哥现在有钱了,眼里就没你这个爹了!你说他连二胎都不肯生,万一只生个丫头,家业就完了……你说,不如让我儿子来继承……”
“你儿子?”
夏果果猛地转头,死死盯着病房方向。
虽然隔着墙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眼神像被什么脏东西烫到一样,声音都变了调:
“小琪……是你儿子?汪辰宇!我替你养了六年的私生子?!”
“私生子”三个字一出来,走廊里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低声骂“真不是东西”,还有人摇头叹气。
我适时拿出另一份文件,是私家侦探报告的一部分。
上面清楚写着汪辰宇大学时期交往的女友,在小琪出生前后消失过一段时间,汪国顺还私下给过那女孩一笔钱。
“要不要我把人找出来,当面对质?”
我把纸抖得哗哗响。
“汪辰宇,你那前女友,拿着爸给的钱‘出国深造’,再没消息。而小琪,正好在那时候,被你们千方百计送到我和果果身边。”
汪国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重重坐回长椅,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默认了。
夏果果看着他们,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所以这六年……我像个傻子一样,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算计我家庭、偷换我孩子的人的儿子?”
她冲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
仰起脸,她泪流满面地问:
“老公……你一直都知道不对劲,对不对?你查了这么多……你找到我们的孩子了吗?他在哪?过得好不好?求你告诉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揪着。
我查到了换孩子的阴谋,查到了小琪的身世,但我们的亲生骨肉……
我深吸一口气,盯住眼神躲闪的汪辰宇,一字一句地问:
“汪辰宇,最后的机会。我儿子,你们把他……弄到哪去了?”
汪辰宇浑身一颤,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当时……爸说处理干净……我就……交给了一个中间人……好像……是送到了南边……G省……一个很偏的福利院……还是山区……我……我记不清了……”
G省。偏远山区。福利院。
每一个词都像锤子砸下来。
夏果果身子晃了晃,眼神一下子空了。
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要碎掉:
“福利院……山区……我的孩子……”
第3章
夏果果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重复着那几个字:“福利院……山区……”
她身体一软,直直向后倒去。我一把将她揽住,她靠在我怀里,轻得像片枯叶,眼神空荡荡地望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一声不吭,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
先前的议论和指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混杂着震惊、同情和鄙夷的气氛。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汪国顺和汪辰宇身上。
汪国顺扶着墙站起来,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
“老大……事到如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小琪……小琪好歹叫了你六年爸爸啊!养只猫狗都有感情,何况是个孩子!他现在病成这样,你不能见死不救……只要你肯救他,往后……往后他还是你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闭嘴!”
我厉声打断,胸口像被火烧着:
“汪国顺,到现在你还在算计?拿一个偷换来的、流着你们脏血的孩子,绑住我,让我继续当你们的提款机?你们把我当什么?把果果当什么?把我那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吃苦的亲儿子当什么?!”
声音在走廊里撞出回响,每个字都带着狠劲:
“从你们调换孩子那天起,从你们让我儿子可能流落街头、在福利院甚至更糟的地方自生自灭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仇!”
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面如死灰的夏果果,再抬眼扫过汪国顺和蜷在地上的汪辰宇。
“汪辰宇,你听好。”
我声音冷得像冰:
“你不是要钱要房子救你私生子吗?行。拿我亲生儿子的下落来换。告诉我具体是哪家福利院,哪个市,哪个县,哪个乡!找到他,确认他平安,该给你的‘补偿’,我一分不会少。”
我顿了一下,字字砸在地上:
“否则,我不但一分钱不出,还会以拐骗儿童、遗弃婴儿的罪名告你们!你们以为时间久了就没事?我手里的证据,够你们坐几年牢!到时候看看你那宝贝私生子,等不等得到亲爹出狱救他!”
汪辰宇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恐惧。他看向汪国顺,汪国顺却别过脸去,显然也被“坐牢”两个字吓住了。
“哥……哥你别报警!我说……我尽量想……”
他语无伦次,“那个中间人……好像姓马……对,叫马老三!是爸通过一个远房表舅联系的……G省……L市……是L市!下面好像……是个叫河口镇的地方……具体哪家福利院……我……我当时没敢多问……”
河口镇。
我默默记住这个名字。虽然还是模糊,但比起大海捞针,总算有了方向。
我看着他们,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律师今晚会带文件来。在找到我儿子之前,你们名下所有我出钱买的房、车,我会全部收回。爸,你的养老金,停了。汪辰宇,你学校那边,我会去函说明情况。”
“你们,好自为之。”
我不再看他们惨白的脸,一把抱起几乎失去意识的夏果果,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走向电梯。
身后传来汪国顺气急败坏的吼叫和汪辰宇绝望的哭嚎,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把那一地鸡毛和丑陋彻底隔开。
夏果果在我怀里轻轻动了动,声音弱得像一缕烟:
“老公……找孩子……我们去……找孩子……”
我收紧手臂,低头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里一片荒芜,却从灰烬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坚定。
“嗯。”
我哑声应道,声音很轻,但清晰:
“我们去找他。不管他在哪,不管花多久,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把我们的儿子找回来。”
电梯下行,载着我们驶向一个未知、艰难、却必须走下去的未来。
第4章
我没回那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那里处处是谎言,还藏着另一个孩子的痕迹,空气里每一寸都让夏果果喘不过气。
我在市区一家安保严密的酒店开了套房,把她安顿下来。她像被抽走了魂,大部分时间蜷在床上,盯着窗外,不吃不喝,也不出声。只有身体偶尔控制不住地发抖时,才泄露出一丝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没多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
我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文件摊在面前。手机屏幕一直亮着,信息一条接一条滚动,我不断发出指令。
先是联系律师团队,语气很冷:
“冻结汪国顺、汪辰宇名下所有和我或我公司有关的资产,启动追回程序。”
“准备材料,起诉汪辰宇、汪国顺拐骗儿童、遗弃,证据我稍后发。”
“我名下的所有资产,启动和夏果果的婚内财产隔离协议,但确保她现在和将来的医疗、生活费用不受影响。”
接着是几家靠谱的私家侦探社,重点放在G省L市和河口镇附近:
“不计代价,找一个六年前叫‘马老三’的中间人经手、被送进当地福利院或者可能被偏远山区人家收养的男婴。”
“重点查河口镇和周边乡镇的福利机构、民间收养记录,时间锁定在六年前夏末秋初。”
“钱不是问题,我要快,消息要准。”
做完这些,天边已经泛白。我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走到里间门口。夏果果还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果果。”
我轻声叫她。
她没有回应。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我继续说,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范围缩小到河口镇,我们会找到他的。”
床上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她瘦削得仿佛一碰就碎的背影。“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恨我,也恨所有人。但我们的儿子,可能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不能先倒下。”
她慢慢地、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晨光里,她的脸苍白得像张薄纸,眼睛又红又肿,可那双空洞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那是一种叫“寻找”的执念。
“……真的能找到吗?”
她的声音又干又哑。
“能。”
我斩钉截铁,不知道是在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就算把河口镇翻过来,把L市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像在确认我话里的决心。然后她挣扎着坐起来,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带我一起去。”
她说,眼神里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我要去……我必须去……我要亲自把他找回来。”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点了点头。
几天后,初步消息陆续传回来。河口镇确实在L市下面,是个比较偏的乡镇。私家侦探已经到了,开始在本地摸排“马老三”这个人,还有六年前的福利院记录。但时间太久,很多资料都丢了,民间收养更是混乱,进展比想象中慢。
律师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汪辰宇在被正式告知可能面临刑事诉讼之后,精神几乎崩溃,又断断续续交代了一些细节,说他当时好像听马老三嘀咕过一句“那家条件还行,就是山里,路不好走”,但具体是哪座山,他完全不知道。
山区的范围,比一个镇更大,更复杂。
我和夏果果订了最快飞往G省L市的机票。去机场的路上,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是之前负责小琪的主治医生。
“汪先生,关于汪嘉琪小朋友的后续治疗……”
医生的声音很谨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透析还在做,但情况不太乐观。如果短期内不能做肾移植,预后会……很差。另外,汪辰宇先生之前做的配型检查,结果显示他其实……也不是完全符合最优捐献标准,有一些潜在风险,当时可能因为家属太急……”
我静静听着,心里没什么波动。那个孩子的生死,他生父能不能捐肾,早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罪证的见证。
“医疗费用我会负责到他……最后。”
我平静地打断医生,“至于治疗决策,请找他的直系亲属,汪辰宇,或者汪国顺。和我无关。”
挂断电话,我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夏果果坐在旁边,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云层翻滚的天空。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端,带着我们,飞向那个陌生而充满未知的南方小城,飞向那片可能藏着我们骨肉的大山。
寻找,才刚刚开始。这场由至亲背叛开启的漫长旅途,终点在哪儿,没人知道。
第5章
L市的空气能拧出水来,潮热黏腻,是南方夏天独有的窒息感。我和夏果果在酒店放下行李,就见到了提前抵达的陈侦探。他皮肤晒得发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摊开一张河口镇的地图,几个红圈刺眼地扎在山区间。“我们查了镇上唯一的公立福利院,六年前的记录残缺不全,没有符合你们说的男婴。”
陈侦探顿了顿,手指点在其中一个红圈上:“不过,我们打听到一个叫马老三的人,以前确实干过‘介绍’领养的勾当。可惜人已经在牢里蹲了五年,刑期还没满。”
夏果果的手指一下子绞紧了衣角,指甲掐得发白。
“但是——”陈侦探话锋一转,指向地图深处一个被山峦包围的名字,“有老人说,马老三当年往山里送过孩子,提到过一个叫‘云雾村’的地方。”
“云雾村”。我心头一跳,想起汪辰宇说的“山里,路不好走”。
“去云雾村。”
我几乎没犹豫。
陈侦探面露难色:“那地方路极烂,前几天下过雨,车不好进。村里人也比较排外……”
“找能进的车。”
我打断他,“明天一早就走。”
第二天,我们租了一辆底盘极高的越野车。本地司机熟稔地拐进泥泞山路,车身颠得像在浪里行船。路窄得只容一车,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望不见底的山涧。
夏果果紧紧抓着车顶扶手,指节泛白,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
四个多小时,车终于喘着粗气停在一片竹林掩映的村口。云雾村很小,几十户黑瓦木屋散落在薄雾里。
我们一下车,就被一道道警惕的目光钉在原地。孩子躲在大人的腿后偷看,屋檐下蹲着的几个男人站了起来,眼神像刀子。
陈侦探用方言上前搭话,问有没有人家在六七年前收养过外面的男孩。
大多数人只是摇头,或者转身就走。
就在空气越来越紧绷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的老奶奶,拄着拐杖从一间稍整齐的木屋走出来。她打量我们半晌,目光在夏果果脸上停住。
“你们……是来找娃的?”
她慢慢地说,口音很重。
我们同时一震。
夏果果快步上前,声音发颤:“是,奶奶,我们找一个男孩,六岁了,可能六年前被送到这儿……”
老奶奶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造孽哦……是有个娃,不是我们村的,是山上老杨头家捡的。”
“老杨头家在哪儿?”
我急问。
她指了指村后一条几乎被杂草吞没的小路:“往上走,走到没路,独一户就是。那娃……唉,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的喉咙。
我和夏果果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沿着那条陡峭的小路往上爬。越往上,路越模糊,杂草刮过裤脚,带着湿冷的凉意。
走了约莫半小时,快到山顶时,一间破败的木屋孤零零立在那儿。屋顶破了几个洞,像张着黑色的嘴。
屋前空地上,一个瘦小的男孩蹲在地上,正用树枝在泥地里划拉着什么。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夏果果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几乎碎裂的呜咽。
那孩子太瘦了,脑袋显得特别大,皮肤是蜡黄的,一看就长期吃不饱。可那双眼睛,那眉眼的轮廓——几乎和我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他被我们吓到了,怯生生地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树枝,眼睛里全是惊慌。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疼得喘不过气。
这就是我们的儿子?这六年,他就在这样的地方活着?
夏果果一步步走近,蹲下来,颤抖地伸出手,想碰他的脸,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孩子……我的孩子……”
男孩往后一缩,躲开了她的手。
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邋遢、面色黝黑的老头走出来,眼神浑浊地盯着我们,语气很冲:
“你们是啥子人?来我家搞么子?”
第6章
我们是这孩子的亲人。
我往前迈了一步,把几乎站不住的夏果果挡在身后。老杨头一脸戒备,离近了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劣质烟草混着汗垢的味儿,冲鼻子。
「亲人?放屁!」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眼神躲闪,「这娃是我从沟里捡的,没人要的野种!跟你们有啥关系?快滚!不然我叫人了!」
他伸手就要去拽那男孩。孩子吓得一哆嗦,脚往后缩,又想躲。
「你捡的?」
我冷笑,压着心里那股想把他手拧断的劲儿,「六年前,是不是有个叫马老三的给了你一笔钱,让你‘收养’这孩子?」
老杨头脸色唰地变了,嘴还硬:「什么马老三牛老三,我不认识!这娃就是我的!」
可他那一瞬间的慌,藏不住。陈侦探和司机这时也跟了上来,站在我们身后,没说话,但气氛一下子沉了。
我不再理他,转头看向那孩子。他瘦得让人心疼,眼神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鸟。我蹲下来,尽量让声音软下来:
「小朋友,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敢出声,偷偷抬眼瞟老杨头。
老杨头粗着嗓子吼:「他叫杨狗蛋!没大名的野种!你们赶紧滚!」
狗蛋……我儿子,被叫成狗蛋,在这种地方活得像个牲口……
夏果果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她冲过去想抱那孩子:「不是狗蛋!你不是狗蛋!我的孩子啊……」
男孩被她吓到了,尖叫一声,猛地躲到老杨头背后,死死攥住他那条脏得发亮的裤腿。
「看看!娃都不认你们!滚!」
老杨头见势,又横起来,伸手就要推夏果果。
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攥住他干瘦的手腕,捏得他龇牙咧嘴。「你动她一下试试?」
我盯着他,他打了个寒颤。「老杨头,我明白告诉你,这孩子是我们亲生的,被人偷了卖到你这儿。你现在是收买被拐儿童,要坐牢的。」
「坐……坐牢?」
他脸上慌了一下,又硬撑:「你吓唬谁?这娃我养了六年!就是我孙子!」
「养?」
我扫了一眼这破屋子,空荡荡的,没一件像样玩具。孩子身上的衣服又旧又大,脸蜡黄蜡黄的。火气直往上冲:
「你管这叫养?你看他哪点像健康孩子?!」
我吸了口气,知道跟这种人讲不通。我松开他,给陈侦探递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拿出手机开始录,上前跟老杨头周旋,一句一句问,步步紧逼。
我再次看向那孩子。他还缩在老杨头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我掏出手机,翻出我和夏果果的结婚照,还有我小时候唯一一张黑白照,声音放得极轻:
「你看,这个叔叔,这个阿姨,我们才是你爸爸妈妈。你看叔叔小时候,是不是跟你挺像的?」
他怯怯地探出半个脑袋,目光落在屏幕上,看看照片,又偷偷瞄我。眼里有一丝茫然,还有一点点……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好奇。
夏果果使劲抹了把泪,挤出一个有点发颤的笑,朝孩子伸出手。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巧克力,是我在车上给她备着的。
「孩子……别怕……妈妈……妈妈给你糖吃……跟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新衣服……」
糖纸在昏暗的光里微微反光。男孩盯着那颗巧克力,喉咙轻轻动了一下。那是饿久了的人对食物最直接的反应。
可他没动,反而把老杨头的裤子抓得更紧。小小的身子因为害怕和犹豫,微微发抖。
一边是六年来熟悉的恐惧,一边是陌生却温柔的承诺。
他站在破木屋前,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不知道往哪走。
而我们,他的亲生父母,心像被吊在悬崖边上,等着他一个本能的选择——一个可能决定我们这些年所有寻找值不值得的细微动作。
第7章
山风穿过竹林,沙沙的声响像是时间被拉长后的回音。空地上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男孩的目光在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和夏果果含泪的眼睛之间来回移动。他小手紧紧攥着老杨头油腻的裤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老杨头察觉到了什么,烦躁地甩了甩腿,嘴里骂骂咧咧:“看什么看!几个糖衣炮弹就把你魂勾走啦?白眼狼!”
孩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回手,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夏果果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她没收回手,依旧举着巧克力,声音轻得像哄睡:“不想吃糖没关系……你看,阿姨这儿还有别的。”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黄色小鸡玩具,“喜欢这个吗?”
那一抹鲜亮的黄,在灰扑扑的山景里格外扎眼。男孩的目光又一次被牵了过去,那是种对颜色、对柔软、对“玩具”这两个字最本能的向往。
陈侦探走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汪先生,问清楚了。老光棍当年确实是经人介绍,花了一点钱‘领’的,没手续,也没上户口。孩子平时就跟着他吃剩饭,偶尔下山捡东西。”
每一个字都砸在我胸口。六年,我儿子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孩子终于挪了一小步,朝着那只黄色小鸡,动作慢得像试探。就那么一小步,夏果果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带着光的。
我转向老杨头,语气冷了下来:“你也看见了,这孩子我们一定要带走。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我们报警,你收买被拐儿童,够你在牢里蹲到老。二,你签了这份声明,我们给你一笔钱,算是对你这六年‘照顾’的补偿。”
我刻意咬重了“照顾”两个字。
老杨头眼神闪烁,嘴还硬:“多少钱?我养他六年花了多少粮食!”
“十万。”
他眼睛一亮,明显心动了,却还嘟囔:“十万不够!至少二十万!”
我没接话,对陈侦探示意:“报警吧。”
“别别别!十万就十万!”
他慌忙摆手,“我签!我签!”
手续在越野车引擎盖上匆匆办完。老杨头按了手印,攥着十万块的支票塞进怀里,看也没看孩子一眼,嘴里念叨着“亏了亏了”,转身钻进破木屋,“砰”地关上了门。
像是丢了一件用旧的家什。
我心里最后那点“夺人所爱”的犹豫,也彻底散了。原来在他眼里,我儿子从来就不是个人。
再回头时,孩子已经被夏果果轻轻搂在怀里。他没挣扎,身体却绷得紧紧的,手里死死攥着那只黄色小鸡,脸埋在她肩上,看不见表情。
夏果果一遍遍轻抚他的背,声音颤着:“不怕了,宝宝,妈妈在这儿,爸爸也在这儿……我们回家,再也不回来了。”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可他似乎察觉了,身体不易察觉地又一僵。我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夏果果背上。
“走吧,”我说,“下山,回家。”
陈侦探和司机走在前面,我和夏果果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山路还是泥泞,夏果果却每一步都踩得稳,像是怀里的孩子给了她全部的力气。
孩子一直很安静,不哭不闹。偶尔悄悄抬眼看夏果果,或者飞快地瞟我一眼。
等我们坐上越野车,引擎发动,缓缓驶离这个困住他六年的山村时,他一直紧绷的小身子,似乎微微松了一些。
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青山,看着那间破木屋彻底消失,大眼睛里一片茫然,还有一丝怯生生的打量。
夏果果轻轻哼起不成调的摇篮曲,手一下一下、极轻地拍着他的背。
他没有回应,也没睡,只是静静听着,看着。
车子颠簸着驶向山外,驶向一个他完全陌生、却注定不同的人生。窗外,南方的山峦在暮色中起伏,像一道巨大的帷幕,正缓缓合上,把那段苦涩的过去,关在了后面。
第8章
我们没有回原来的城市。孩子在那种地方过了六年,身体和心理都扛着看不见的伤。我立刻联系了G省省会最好的私立医院,安排了一次全面的体检和儿童心理评估。
去医院路上,他一直很安静。
整个人缩在夏果果怀里,不睡也不闹,只是睁着一双过分沉静的大眼睛,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和车流。
那些光,那些声音,对他而言都太陌生了。
他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夏果果的衣角。
夏果果感觉到了,把他往怀里又搂了搂,下巴轻轻贴着他头顶。
她脸上的泪还没干,眼神却已经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坚定。
到医院,检查一项项开始。
抽血时,护士刚拿出针管,孩子就剧烈地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咽,拼命往夏果果身后躲。
那不是普通孩子怕打针的哭闹,而是长期缺乏安全感、对疼痛过度敏感的反应。
“不怕,宝宝,一下下就好了,妈妈抱着你…”
夏果果紧紧抱着他,声音发颤,自己却别过脸去,眼圈红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细瘦胳膊上凸起的青筋,心里像被什么一下下剜着。
好不容易抽完血,他缩在夏果果怀里小声抽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不敢放声哭出来。
那种压抑,比大哭更让人难受。
初步结果出来得很快,医生拿着报告,眉头皱得很紧:
“长期严重营养不良,身高体重都远低于同龄人。贫血,缺钙,还有轻微佝偻病症状。免疫力也差,得慢慢调。”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紧贴着夏果果、对白大褂充满戒备的孩子,
“心理上的伤,可能需要更长时间。他现在表现出明显的依恋回避和社交恐惧,对陌生人、陌生环境极度不信任。”
尽管早有准备,亲耳听到这些,我和夏果果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那六年,夺走的不仅是他的童年,更是他健康长大的根基。
我们被安排进一间病房暂时休息。
夏果果打了盆温水,轻轻给他擦身体。
脱下那身破旧衣服,看到他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皮肤上还有些淡淡的旧伤疤,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进水盆里。
孩子似乎不习惯这样温柔的触碰,身体有点僵。
但当温热柔软的毛巾擦过皮肤时,他紧绷的神经好像慢慢松了一些。
洗好后,夏果果给他换上提前买好的新衣服和鞋子,料子都很软。
他站在病房中央,低着头,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小手轻轻摸着衣服的布料,眼神里有新奇,也有茫然。
我拿出路上买的营养粥和点心。
他看到食物,眼睛亮了一下,却没马上伸手,而是先怯生生地看我一眼,再望向夏果果。
得到她微笑点头后,他才小心地拿起一块小蛋糕,小口小口地吃,连掉在桌上的碎屑都捡起来放进嘴里。
看着他那样子,我和夏果果都说不出话。
这不该是一个六岁孩子对待食物的方式。
晚上,夏果果抱着他躺在病床上,轻声讲着最简单的童话。
他安静地听着,不提问,也不出声,只是眼睛一直看着她,长睫毛偶尔眨一下。
我坐在旁边沙发上,看着这一幕。
历经磨难,母子终于团聚,本该是欢喜的时刻,空气里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孩子渐渐在夏果果温柔的声音里睡着了,呼吸均匀。
可他的手,还紧紧抓着她睡衣的一角,像是怕一松手,这点温暖就会消失。
夏果果轻轻拍着他的背,抬头看我。
灯光下,她眼睛还是红的,眼神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也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坚定。
“老公,”她声音很轻,怕吵醒他,“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看着她,又看向床上那张睡梦中仍带着不安的小脸,点了点头。
是该给他一个名字了。
一个告别过去,带着希望和未来的名字。
第9章
“叫他‘希辰’,好不好?”
夏果果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孩子的睡脸,柔柔地罩着他。
“希望的希,星辰的辰。他是我们等了太久的希望,也希望他以后的人生,能像星星一样,有自己的光。”
希辰。汪希辰。
我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又暖又涩。希望和星辰,这大概是我们熬过六年黑暗之后,能给他最轻、也最重的祝福了。
“好。”
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拨开他额前软软的头发。这一次,他在梦里没有躲,只是小嘴无意识地咂了一下。
第二天,律师打来电话。
说汪辰宇和汪国顺因为拐骗儿童和遗弃,已经被正式立案了。案子影响大,两人都被采取了强制措施。
我听着,心里没有痛快,只有一片被掏空后的凉。法律上的了断,终究填不上感情那个被挖走的洞。
医院也来了消息,关于小琪。
失去经济来源,又没有直系亲属在身边,他的透析很难继续,病情急转直下。
我和夏果果对坐着,谁也没说话。
那孩子毕竟在我们身边待了六年,我们曾经把那么多爱掏给他。骗局是大人设的,他是无辜的。恨底下,还压着一层说不清的悲哀。
“老公,”夏果果望着窗外,声音飘乎乎的,“那孩子……终究是条命。医疗费……我们管到他最后吧,就当……了了这段孽缘。”
我点了点头。
这不是原谅,是对生命最后的一点尊重,也让我们自己,夜里能睡得踏实点。
几天后,希辰的体检报告和心理评估都出来了。
身体需要慢慢养,心里的伤更需要耐心和专业的引导。医生建议我们给他一个稳定、有爱、安全的环境,少一点外界的打扰,让他重新学会信任这个世界。
我们决定暂时留在G省省城,租了个带小院的房子。我远程处理工作,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希辰和夏果果。
刚开始,希辰还是很沉默,警惕。
他不敢一个人睡,每晚必须紧紧贴着夏果果才能闭眼。对我,他依然有点躲,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吓得发抖。他会偷偷看我,我递玩具或零食的时候,他那双清亮的大眼睛会飞快地扫我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脑袋。
夏果果把全部心力都投了进去。
她学着儿童心理的知识,耐心地引导希辰,用玩具、绘本、轻柔的音乐,一点点去敲他关紧的心门。她教他认颜色、认形状,指着我说“这是爸爸”,指着自己说“那是妈妈”。
变化来得慢,但不是没有。
他偶尔会指着图画书上的苹果,模糊地发出一个“果”的音;夏果果一离开视线,他就会有点不安;吃到喜欢的食物,嘴角会悄悄弯一下,虽然很快又抿住。
那是个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铺了满地。
希辰坐在地毯上摆弄积木,夏果果在厨房准备点心。我坐在沙发上回邮件,偶尔抬头看他。
他搭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出是房子的形状。
然后,他抬起头,在客厅里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我脸上。
他看了我几秒钟,像在鼓足勇气。
接着,他小心地拿起一块红色积木,从地毯上爬起来,迈着小步子,一点点挪到我面前。
他站定,仰起脸看我,眼神里有试探,有犹豫,还有一丝……微弱的光,像是想靠近。
他伸出小手,把红色积木递过来,嘴唇轻轻动了动,发出一个很轻、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爸…爸…”
时间好像一下子停了。
我看着他那双举着积木的小手,看着那双带着怯意却还是勇敢望向我的眼睛,听着那声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塞满,又酸又胀,喘不过气。
我慢慢蹲下去,和他平视,小心翼翼地、怕惊动什么似的,接过那块红色积木。
喉咙哽得厉害,我用力清了清,才发出声音:
“哎。”
我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地、珍重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没有躲。
窗外阳光暖暖的,院子里不知名的花开得正盛。漫长的寒冬好像终于过去了,虽然前面的路还长,但第一缕春风,已经悄悄吹了进来,柔柔地拂过我们每个人伤痕累累的心口。
来源:快乐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