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缓缓闭上眼,今生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狩林里他意识模糊时的求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山洞里他昏迷时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清晰可见;赐婚圣旨下来时他眼中那满满的厌恶,让我心如刀割;书房里那个神似徐沁雪的研墨侍女,时刻提醒着我他的心不在我这里;婆母抱走
祁越承袭爵位之后,按常理,我本应风风光光地成为郡王妃,尽享尊荣。
然而,我内心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瞒着所有人,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上山之路,只为寻找那位传闻中性格古怪的道士。
我心中暗自盘算着,哪怕要赌上我剩余的九载阳寿,即便只有三成成功的把握,我也决心要拼一次,只为求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回想起多年前,祁越在狩猎的林子里命悬一线,我出于善意将他救下。却不料,被前来搜救的人撞见,当时我们浑身湿透,只能挤在那狭小的山洞里躲避风雨。
圣人一纸婚书赐下,这本应是天大的喜事,可祁越心中早有倾慕之人。他不仅怨恨我多管闲事,还讽刺我图谋荣华富贵。
公婆也对我没有丝毫的好感,他们将我拼了命才生下的孩子带走抚养,从始至终,何曾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的内心充满了无奈与苦涩,却无处诉说。
1
那老道士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可他给的丹药却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我吞服下丹药不久,便感觉五脏六腑开始隐隐作痛,那疼痛如潮水般逐渐蔓延开来。大夫来了,也只能诊断出是风寒之症。
我心中其实早已明了,这并非普通的风寒,我知道,很快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对解脱的期待。
我鼓起勇气,提出想再看一眼我的孩子,然而,祁越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我。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重锤击中,疼痛难忍。
当那灼痛逐渐蔓延至全身,我耳边仿佛响起了老道士那沙哑而神秘的声音:“可想好了?死后,要么回到过去,重新来过;要么魂飞魄散,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缓缓闭上眼,今生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狩林里他意识模糊时的求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山洞里他昏迷时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清晰可见;赐婚圣旨下来时他眼中那满满的厌恶,让我心如刀割;书房里那个神似徐沁雪的研墨侍女,时刻提醒着我他的心不在我这里;婆母抱走孩子时他冷漠的背影,更是让我心寒至极……
我想,无论重来与否,我都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这个决定,在我心中无比坚定。
侍女端来那黑乎乎的汤药,那刺鼻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苦。我皱了皱眉头,摆手让她退下,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将药缓缓倒在床边那盆娇艳的牡丹下。
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恰似我在郡王府这五年如一日的苦闷生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反正这药也治不了我的病,反正也没人会来看望我,我心中自嘲地想着。
药汁慢慢流尽,寝门却被措不及防地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
2
“没人来你就不装了是吧?”祁越铁青着脸,迈步间锦袍翻飞,那气势仿佛要将我吞噬,像是急切地想要抓到我的把柄。
我愣怔住,下意识地捏紧了险些滑落的碗,手心里满是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我……”
“洛昭,你到底想作什么幺蛾子?”祁越眉头紧皱,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厌恶。
我有些心累和无力,在他眼里,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哗众取宠,都是贪名图利,而且他也从不肯听我解释。
其实我没想作什么幺蛾子,只是这药太苦了,苦得让我难以忍受;只是我快要走了,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少受些折磨。
“爹,娘好吓人。”祁越身后探出一双小小的眼睛,那眼神怯怯又疏离地看着我。
那是我拼了命才生下的儿子啊,可他一直养在婆母膝下,我不得随意探视。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一阵酸涩。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哪怕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憔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黯淡无光。
见我如此,祁越眼中的嫌恶越发明显,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令人厌恶的脏东西。但对孩子,他还是收住了嘴边的恶语,低头温柔地哄道:“娘扮着逗你玩呢,她没事。”
听到这,祁川才敢慢慢挪到我床前,脚步小心翼翼的,仿佛害怕我会突然伤害他。
我忍着痛楚,缓缓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柔软的触感让我心中一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竟也有一丝难得的温存,让我暂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
“郡王爷!”是管家的声音,“将军夫人来了!说是探望郡王妃……”
话音落地,祁越一下舒展了紧锁的眉头,眼中瞬间挂上了欣喜的神色,那变化之快,让我心中不禁一阵刺痛。
他转身就往外走,川儿立即蹦跳着跟上,兴奋地喊道:“耶!川儿也要跟徐姐姐玩!”
祁越走了几步,正要跨过门槛,不知突然想到什么,顿下脚步,淡声道:“母亲将他养得很好,你不必操心,日后你若安分些……”
眼前他的背影逐渐模糊,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我的心中一片凄凉,日后,没有日后了,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体内生机快速干涸,我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是未曾有过的释然。
我飘出房间,外头灿烂的阳光将我隔绝在回廊下,那温暖的光芒却无法温暖我冰冷的心。
远远地,花园里父子俩的欢声笑语中,夹杂着一道娇柔的女声,那声音如同针一般刺痛着我的心。
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徐沁雪作为公婆的义女,时常来府里走动,这本是人之常情。可在我看来,却像是她故意在炫耀她的幸福。
花木的掩映下,我看见徐沁雪正逗着膝边的川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旁祁越红着脸,将她一缕发丝轻轻勾到耳后,那动作温柔而亲昵。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宛如真正的一家三口,和谐而美好。而我,却像一个局外人,被无情地排除在外。
远处传来微弱钟声,我向上看去,一团耀眼白光浮在半空,仿佛在召唤着我。
耳边是侍女惶恐的呼叫,她跌跌撞撞跑来,声音颤抖地说道:“郡王爷!郡王妃她……她咽气了!”
祁越脸上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攀爬而上的惊慌,那惊慌失措的神情,让我心中竟有一丝快意。
我转身向白光飘去,不再回头,毅然决然地走向那未知的未来。
3
再睁开眼时,素婵正轻轻晃着我的手臂,声音轻柔地说道:“小姐醒醒,我们到了。”
素婵是我未出阁时的贴身侍女,她的声音让我陡然清醒过来。
这是回来了!我心中一阵惊喜,可怎么会在马车上呢?我满心疑惑。
“快!快回去!我不去秋狩!”我急切地说道,即使有前世记忆避开祁越,我也害怕意外再次发生,那种痛苦的经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素婵抬手抚上我额头,满脸惊疑不定,说道:“小姐你睡糊涂了吗?秋狩是几月前的事了。”
“快下车吧,咱们今日来赴侯府的宴,京城适婚的好儿郎可都来了。”素婵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整理着衣发。
由着素婵理了理衣发,我浑浑噩噩地下了车,往事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8岁那年,母亲难产血崩,那惨烈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父亲料理完后事,不出半年便续了弦,那个女人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落差,心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于是,我偷偷写信给远在云州的外祖母,向她倾诉我的委屈和无奈。
没过多久,父亲接到外祖母称身子不适,召我侍奉的书信。外祖母膝下就母亲一个女儿,更只有我一个外孙女,她对我的疼爱可想而知。
父亲良心犹在,当日一辆马车便载我驶出了城门。那一刻,我仿佛逃离了那个让我痛苦的地方,心中充满了期待。
直到去年在豫州办了及笄礼,外祖母才不得不含泪送我回京。她知道,我的婚事终究是无法越过洛家去的。
到了年纪,婚事嫁娶,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这春日宴就是借着游园赏花的由头,将各家未婚男女聚在一起相看的,我也只能顺应这命运的安排。
宣平侯府我曾来过几回,对这里的环境还算熟悉。我悄悄远离了人群,找了一处僻静的池边亭子,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你是说,世子在狩林被黑瞎子咬伤,最后是左相之女徐沁雪救了他?”察觉到我的异样,素婵眉头紧锁,语气迟疑地问道。
“是啊……圣上见此赐了婚,郡王妃亲自去交换的庚帖。”素婵的话让我心中大石落下,松了一口气。
这样才好,他有门当户对的心上人,我亦对他无意,我们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倚坐在环椅上,心中绷紧的弦还未松全,就见有一人朝这边踱来。我呼吸一滞,怎么是祁越?难道命运还是无法改变吗?
突然背后松动,环椅毫无预兆地断裂,我向后倒去,冰冷腥涩的池水瞬间灌进口鼻,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舞。
我费力扑腾着,好不容易仰头露出水面,就见祁越在原地顿几下又动身走来。看着他越走越近,我心中警铃大作,若是再与他有什么纠缠,我算是白重活了。
“别过来!千万别来!”我在心中呐喊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脚有节奏地朝岸边划动着,直到抓住一把垂落的柳条。
柳条承重有限,我贪婪地揽过更多,抬头盼着素婵快些找人来。此时的我,就像一只落水的蚂蚁,在生死边缘挣扎着。
祁越目睹我的举动,此刻在岸上与我四目相对,目光复杂。那眼神中似乎有疑惑,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4
等我被几个婆子拉上岸,侯夫人和一众世家子女也匆匆赶到。人群中窃窃私语不绝于耳,那些刺耳的话语如同针一般刺痛着我的心。
“这不回京寻婚事的洛家长女吗,她不抓住花宴的好机会跑这来干什么?”一个贵女不屑地说道。
“听说刚才世子靠近,她可嫌弃得很,居然为了清白连命都不要。”另一个贵女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见世子正忍不住偷偷瞄她吗。”又一个贵女嘲讽道。
“啊?世子不是定亲了吗,真有人上赶着做妾呢?”一个贵女惊讶地说道。
“哎哟什么妾不妾的,她一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现在捞个侧室当,等将来世子袭爵,就摇身一变成侧郡王妃了。”一个贵女酸溜溜地说道。
“那也太豁得出去了,是个狠人。”一个贵女感叹道。
一侧的徐沁雪脸色一变,扭头看旁边的祁越。她暗瞪一眼嚼舌根的贵女,又勾笑扫了扫我,轻移莲步踏至祁越身旁。
“越哥哥好福气,那环椅可是上好楠木做的,偏就断了,还只你一人在附近,这不就是缘分吗?”徐沁雪娇声说道,那声音甜得让人发腻。
祁越像是骤然回神,神情倨傲,冷嗤道:“我不过想找东西让她先攀着,好歹是条人命,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徐沁雪掩唇娇笑:“真是不解风情,浪费人家洛小姐一番好意。”
脏水一阵阵迎头泼来,我用力裹紧身上的毯子,按住颤抖的手。他们人多势众,上前辩驳反而越描越黑,我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人言可畏,前世被赐婚后,不知哪冒出个人,说我进狩林前打听过祁越的去向。人人都说我肯定早就起了心思,真是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
谣言愈演愈烈,甚至传到豫州,外祖母被气得病倒,临终前都在喃着带我回家。可圣旨哪里是能违抗的?我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痛苦。
我暂且咽下心中的气,跟随侍女去换衣。身后郡王妃还在安抚徐沁雪,语气却同给我立规矩时一样刻薄:“管他什么阿猫阿狗去救,我们祁越可不会。”
“姑娘家清白何其重要,说句不中听的,就是死在那,也比勾搭别人未婚夫强。”郡王妃的话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我的心。
“到底是小地方外家教养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郡王妃的嘲讽让我心中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
我猛地止步,理智瞬间出走。平白无故的,我被污蔑就算了,他们凭何能对外祖家指指点点!我转身要去理论,却见几个世家公子正上前恭维攀附郡王府,哄得郡王妃心花怒放。
我握着拳头,清醒了几分。我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我要冷静,要寻找更好的解决办法。
5
回到府中,父亲嫌我丢了洛家的脸面,说经此一事我的亲事越发艰难。我被罚禁足房中抄写《女则》,那枯燥乏味的文字让我心烦意乱。
我苦思多日不得其果,心中充满了困惑和无奈。分明已经躲过狩林那一劫,怎么还是无法摆脱遇到祁越的命运?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我不甘心。
直到解禁那天,街上一衣衫褴褛的老头拦住我,认出我是得了上天特殊机缘。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神秘和睿智。
只是那道士给的往生丸火候不到家,反倒加重我和祁越的孽缘。唯有双方皆各自婚嫁,与他人结成羁绊,方能强行斩断。老头的话让我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说完就步履蹒跚地走了,留下我在原地犯了难。怎么就跟婚事过不去了?难道我真的要为了摆脱祁越而随便找个人嫁了吗?我心怀侥幸,说不定只是巧合,也许后面就不会再碰到了。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直到我每次出门,都遇到了祁越。寺庙里,茶楼外,游船上,城门下,甚至在大街上,他的身影总是如影随形。
难道我真的无法摆脱这命运的纠缠了吗?我心中充满了绝望,但我知道,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找到摆脱他的方法,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我转身向白光飘去,不再回头。
「小姐,前方有匹马骤然改变方向了!」
方才,马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夫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跪地请罪。
我轻轻扶了扶仍有些晕眩的脑袋,缓缓走下马车去查看情况。这一看,竟对上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祁越稳稳地骑在马上,低头看着地上撒了一地的羹点,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难看至极。
「洛姑娘,这已经是本月你与我第五次偶然相遇了。
「偏生就这次,我排了好久的队,才给沁雪买到这些吃食,你就这么撞上来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眼中好似燃烧着熊熊怒火:
「别再费尽心思地查我行踪了!
「像你这样的女子,就算主动送上门来,也入不了我的眼!」
我这样的女子?什么样呢?我在心里默默反问。
你当初因为失血过多,险些丧命在那片山林之中。若不是你当时死死扯住我的裙摆,像一只被遗弃在荒野的幼兽般,苦苦哀求我救你,在那般危险的情况下,我又怎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你呢?
先不说你的命是我救的,就说你这日常爱喝的茶、惯常穿的衣料、熏的香丸,哪一样不是经过我精心挑选出来的?
街边路人都纷纷停下脚步,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被气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可祁越却完全会错了我的意。
「若你非要如此自甘堕落,不如去求求沁雪,她要是应了你,我倒还能勉强……」
「世子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我猛地挺直了脊背,声音掷地有声:
「今日不过是一场巧合罢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根本就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祁越眼中满是讥讽之色:
「洛姑娘最好能说到做到,否则你故意撞人,按照本朝律法……」
「按照本朝律法,无凭无据就污蔑他人,可是要杖责二十的。」
这时,一位身着蓝衣的郎君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眉目间透着一种清风朗月般的潇洒气质。
这人正是前世的天子近臣江叙,前两日圣上才刚刚钦点定下的新科状元。
「方才我亲眼所见,是世子的马突然改变方向,这才撞上了洛姑娘的马车。」
祁越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好一个英雄救美。」
「江某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江叙淡然自若,神色平静地说道,「若世子不信,不妨问问街边的商贩,想必不止江某这一双眼睛看到了。」
前两日刚好是状元游街的日子,有人认出了江叙,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摊贩们,开始纷纷站出来应和。
那些不知情围过来的路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祁越脸色涨得通红,冷哼一声,扬起马鞭便策马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渐渐都散去了。
那位少年弯腰捡起我被风卷落的手帕,冲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微风轻轻吹过,送来些许皂荚的清香。
我突然感觉有些慌了神,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前世出嫁前,父亲曾到过我院里,对我说江叙曾来府里提过亲。
可还未等他拿定主意,就出了我和祁越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提及此事,一向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父亲,言语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歉疚的神情。
后来我成婚许久,某日布庄送来的料子中,竟然夹着手帕和纸条。
帕子上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海棠,我一眼就认出是丢了很久的那条。
那纸条上写着:「若你过得不好,来观云阁找我。」
可当时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到底是谁,便没敢贸然行动。
不承想,今生再次相遇,又让他撞见了我如此不堪的一面。
我捏着手中软软的手帕,后知后觉地轻声说了声谢。
江叙牵来拴在一旁的马,显然他此行出门是有事的。
我微微欠身,略带歉意地说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呀,实在是我耽误您了。」
「去你家,不耽误。」
见我愣怔在原地,江叙不由失笑,赶忙解释起来:
「朝廷的任命下来了,令尊是我的顶头上峰,我正要去拜访。
「可否劳烦姑娘指一下路。」
是啊,本朝状元初任官职,不是进翰林院便是国子监。
我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说道:
「原是父亲的贵客,我正好也要回去了,公子跟着我的马车吧。」
「姑娘不嫌弃就好,日后不免还要到府上叨扰。」
到府前时,门口早已候了几人,是同江叙一样新上任的同僚。
我看着小厮带他们走向议事厅,心里暗自思忖着。
自从撞了马,我彻底信了那老头的话,安安分分地在家闷了半月。
直到传来祁越婚期将近的消息,我心里的苦恼才散去了几分。
我照常吩咐侍女出门替我采买,父亲身边的管事却带来了话。
他说父亲替我物色了一门婚事,让我去见见。
我顿时气急,心想怎么就不问过我的意见呢?
「从小姐回京起,找上门来提亲的,大多是些想占便宜的歪瓜裂枣。
「那人与小姐外祖家云州有些渊源,老爷把过关,是个好苗子。」
在家待了这么久,父亲虽没让继母插手我的婚事,却也时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头疼不已,父亲这人一向一板一眼,定下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
如约到了湖边小筑,春风轻轻拂面,檐下那人衣袂随风翩然飘动,蓦然转身。
不是江叙又是谁呢?
怎么会是他?
「别看了,是我。」
江叙挑眉望来,慵懒地抱起双臂,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我正觉得今日的江叙有些不一样。
他就已经步步走近,将脸凑到我面前。
「洛昭,你还没认出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一个劲地皱眉思索着。
江叙早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云州,老槐树底下,你说长大要嫁给我。」
脑中记忆顿时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来。
幼时我初到云州,每次想起母亲,为了不让亲人担心,总爱爬上外祖家附近的一棵老槐树,偷偷躲起来掉眼泪。
某天树下传来一道控诉的声音:
「喂,你眼泪砸到我了!」
我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回他:「没哭,是槐树下雨了。」
那人不气反笑:「说谎都不打草稿,我娘总让我来看看,是不是哪家打孩子了。
「别哭了,跟我来。
「我发现了株野桃子,包你没吃过这么甜的。」
后来,那个叫宋叙的孩子成了我在云州最好的玩伴。
可突然有一天,满城逗猫惹狗的日子戛然而止。
一群人找上宋家,说是宋叙生父来接母子俩回家。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眼前的眉眼和记忆中的渐渐重叠在一起。
我顿时面上有些发烫:「那都是小时候乱说的,童言无忌……」
「你想赖账?」江叙耳朵好像也被热红了。
「殿试结束,多少人家问我,我通通拒了,说从前早就定下亲事。
「你爹喜欢温润的谦谦君子,你不知我为了博个好印象装得多辛苦。」
江叙还在继续说着:
「洛昭,京城风水不好,我娘不在了,我也不想跟家里那老匹夫住。
「你要是嫁给我,家里很干净的,无人需要侍奉,也无人催促子嗣,你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不妨和我试试,难不成你真喜欢祁越那种鼻孔朝天的?」
听到这,我轻轻摇了摇头,问出心底的顾虑:
「你我多年未见,你不会觉得,我会像祁越口中说的那样处心积虑吗?」
「听他的作甚。」江叙不屑地撇撇嘴。
「这几年我留意着云州的消息呢,就等你回京给你个惊喜。
「他们说有个洛姑娘,帮着家里施粥,去抚善堂探望孤儿,给贫寒学子捐文房笔墨。
「洛昭,在我心里,你是顶好的姑娘。
「就算你真的对他有点什么,那也是他没眼光。」
对上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眸,我不禁热了眼眶。
世人多听信谗言误会我别有用心,只有他仍以一腔赤诚待我。
江叙认命一笑,伸手轻轻擦着我满面的泪水。
「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仿佛找到了一处温暖可以倚靠的地方,可偏有一阵凉风呼来。
门被猛地撞开。
「洛昭!」
祁越一身喜服闯入,猩红的双眼中充斥着妒恨。
「大婚之日,你在这勾搭别的男人?」
他盯着江叙为我拭泪的手,扶着歪斜的发冠渐渐逼近,语调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冰碴。
「江叙,你可知她是我的妻!」
这旁人听着前不搭语、后不着调的话,却让我后背一凉,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倏地站起,抢先开口。
「世子自重,我和江公子已定亲,哪里会是你的妻?」
祁越低低语着,神色晦暗不明,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别装了洛昭,你以为就你回来了吗?
「你好狠的心,川儿才几岁,日日哭喊着要娘。」
耳边像是恶鬼声声催命般,我强撑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听不明白世子在说什么,要和你成亲的是徐小姐,何必胡言乱语污我清白。
「那日大街上,我分明说过不想与世子有任何牵扯。
「怎么世子先忘了。」
祁越置若罔闻,视线停留在我哭红的双眼,了然一笑:
「知道今日我和徐沁雪一起,哭了很久吧,他就是这样趁虚而入的?
「从前是我不好,冷落了你。
「若乖乖跟我回去,日后你还是郡王府尊贵的主母。」
迟来的悔悟比草贱。
哪怕从前听到这一番话,我兴许都要再三考虑。
更何况我好不容易,才求得上天赐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见我不为所动,他说着便要上手抓我。
江叙一把将我护至身后,宽阔的后背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世子听不明白吗?
「她不喜欢你,也不想跟你成婚,更不会是日后你孩儿的母亲!」
「胡说!」祁越怒吼着,「她怎么会不喜欢我,她宁愿自毁清白,冒着危险也要接近我!」
我重重一叹,迈出一步。
「世子,我只是刚从云州外祖家回来的闺阁女子,但也暂且为你口中那位夫人说句话。
「世子乃天潢贵胄,气度不凡,世间女子多倾心于你,可也并非全部。
「那位夫人若不是傻子,放弃荣华富贵苦心逃离下,她必然是真的不喜欢你。」
字字珠玑,残酷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祁越似是突然梦中惊醒,失魂落魄怔在原地。
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郡王府的人赶到封场。
一场天降闹剧总算收场。
祁越公然做出逃婚这般惊世骇俗之举,此事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瞬间在城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闹得满城皆知、沸沸扬扬。
上至那些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下至每日为生计奔波、平凡朴实的平头百姓,都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纷纷猜测着各种可能。
有人揣测,或许祁世子早已心有所属,是被郡王妃以各种手段逼迫着才答应成亲。毕竟爱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般身不由己,哪怕贵为世子,也难逃被安排的命运。
也有人猜测,说不定那左相之女容貌丑陋不堪,世子实在难以忍受与她亲近,下不去嘴,这才选择了逃婚。毕竟在这以貌取人的时代,外貌的匹配也是婚姻中重要的一环。
同样,不乏少数那些喜欢追根究底、刨根问底的人,他们信誓旦旦地说,那日狩林里的野兽其实是徐沁雪精心安排的。她掐准了时机,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下世子,故意营造出一种舍身救人的假象,以此来赢得世子的好感。
总之,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没有几句是把责任怪在祁越身上的。世人似乎总是习惯为那些身处高位的人找到各种理由来开脱,仿佛他们的错误都可以被轻易原谅。
听着自己如掌上明珠般疼爱的女儿被人如此污蔑诋毁,左相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心中怒火中烧。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名誉受损而无动于衷呢?
隔日,便有谏官上奏弹劾祁越,一时间,两家关系变得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听素婵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消息,我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茶,心中竟第一次有种脱离舆论旋涡的痛快。仿佛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这世道,总算恶有恶报,那些曾经作恶的人,终究还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回想起前世,我深知这谣言四起并非偶然。为了查明真相,我顺着线索顺藤摸瓜,终于找出了茶楼里传播谣言的根源。那个人似乎有恃无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费了好些手段,才好不容易撬开他的嘴。
若非如此,我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竟然是徐沁雪指使的。可也只能到这一步了,第二天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沁雪以为不过是用三言两语顺顺自己心中的不平,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恨,可我却因此搭进去了一生的清白。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咬牙,人并不能切身体会旁人的苦,除非亲自尝尝其中滋味,我定要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日子就这样看似平静却又暗流涌动地过着。
江叙因为公务开始变得繁忙起来,但他时不时会来府上找父亲交谈公务。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父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这天,宫里突然送来九公主的请帖,说是邀我参加她的生辰宴。我有些一头雾水,毕竟我回京时日不久,父亲品阶也不高,按理说不会惊动公主来邀请我。我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公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我打听一番得知,九公主平易近人,并没有公主的架子,这才把心收回肚子,稍稍安心了一些。
京中的宴会其实并没什么太大分别,左不过是将一群养尊处优的贵女请到一起,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喝茶赏景,看似轻松愉快,实则暗藏玄机。
只是席上一束狠毒灼辣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又如毒蛇盘在颈间,勒得人透不过气。我心中暗叫不好,隐隐感觉到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那日郡王府虽然将湖边小筑封场,替祁越挽尊,试图掩盖他逃婚的丑闻。但他们防的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像徐沁雪这样地位尊贵,又有心打探消息的人,是根本瞒不住的。
我尽量忽视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好不容易等到身上一松,就见她已经离席站了出来。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看似友善却又暗藏心机的笑容,说道:
「公主,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洛姑娘吗?」
「我听说她可是抚得一手好琴,在云州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呢。」
「趁着这会工夫,不如让洛姑娘献上一曲为公主庆生,好让我们的耳朵也沾沾光啊。」
九公主本就是爱琴之人,一听便来了兴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询问我可方便来一曲。
我没想到就这几天时间,徐家的人都往云州走了一趟,看来他们为了对付我,还真是煞费苦心。我确实从小习琴,到了云州外祖母更是为我请了名师,悉心教导。这些都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这曲,看来是非献不可了。
但徐沁雪突然弄这一出,必定包藏祸心,我需小心行事,绝不能让她得逞。我心中暗暗警惕,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习琴多年,琴身构造我最是熟悉不过,最常见的就是在琴弦上动手脚。我静气吐纳间,迅速扫了几眼琴弦,果然最中间的四弦有道浅浅的割痕,虽然不明显,但却足以影响琴音。
我脑中飞快想着应对之策,迅速选定了一首避开此弦的曲子。我深吸一口气,素指轻轻拨动丝弦,琴音如潺潺流水般流淌而出,众人陶醉其中,仿佛被带入了一个美妙的音乐世界。
一曲毕,料想中的事没有发生,徐沁雪早已气歪了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愤怒和不甘。
九公主笑得眉眼弯弯,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果然是一手妙音,怪不得母妃总教导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不就见到了。」
「沁雪,也是你推荐得好。」
来源:说梦听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