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紫檀木的盒子，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雕刻，只有几笔瘦金体，写着“武夷岩茶”四个字。摸上去，有一种温润的凉意，像握着一块上好的玉。

那盒茶叶，静静地躺在我的旧书桌上。

紫檀木的盒子，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雕刻，只有几笔瘦金体，写着“武夷岩茶”四个字。摸上去，有一种温润的凉意，像握着一块上好的玉。

我打开盒盖，一股沉郁的、带着岩石和兰花混合的香气，就那么不紧不慢地钻进鼻子里。

不是那种扑面而来的香，而是像山谷里的一缕清风，需要你静下心来，才能捕捉到它的魂。

这味道，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父亲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用一把紫砂壶泡茶的样子。

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样，不急不躁，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一地细碎的金子。

我退休工资，一个月七千五。在这个城市，不算多，但一个人过，绰绰有余。

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衣服是老伴儿在时买的，穿了十几年，针脚都泛着光。吃饭更简单，一碗面，两个馒头，就能对付一顿。

唯一的念想，就是这口茶。

那天，我路过一家新开的茶庄，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

店里很安静，空气里都是茶叶的清香。一个穿着棉麻长衫的年轻人，正在专注地冲泡着什么。

水汽氤氲，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像一幅水墨画。

我没说话，就在旁边看着。

他注意到了我，对我笑了笑，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品茗杯。

“老先生，尝尝？”

我接过来，杯子还是温的。茶汤是琥珀色的，清澈透亮。

我喝了一口。

就是那个味道。

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然后，一股悠长的、带着岩韵的回甘，从舌根底下，慢慢地，慢慢地涌了上来。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的背影，看到了那棵老槐树，看到了满地金色的阳光。

眼眶有点热。

“这茶，怎么卖？”我问，声音有点哑。

年轻人说了一个数字。

两千三。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差不多是我三分之一的退休金了。

我犹豫了。

手里的杯子，还残留着茶的余温。那股香气，还在鼻尖萦绕。

我这辈子，没为自己活过。

年轻时，为了父母的期望，我放弃了画画，进了一家国企，当了一名技术员。

后来，为了给儿子一个好的生活，我拼命加班，评职称，熬夜画图纸。家里的每一块砖，儿子身上的每一件新衣服，都是我用健康和时间换来的。

老伴儿走得早，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拉扯大，给他买了房，娶了媳见。

现在，我老了，退休了，像一台运转了几十年的旧机器，终于停了下来。

我看着那盒茶叶，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就一次，就为自己活一次。

我掏出银行卡，递了过去。

“给我包起来。”

刷卡的时候，我的手有点抖。不是心疼钱，是一种陌生的、夹杂着兴奋和忐忑的情绪。

像是做了一件离经叛道的大事。

提着那盒茶叶回家，我的脚步都是轻的。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背着画板，眼神里有光的少年。

我小心翼翼地把茶叶放在书桌上，像供奉一件珍宝。

我没舍得立刻就泡。

我想等一个好天气，等一个好心情。

就像一个孩子，得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总要翻来覆去地看，把那份喜悦，拉得长长的。

儿子是周末回来的，带着媳妇和孙子。

一进门，他就嚷嚷：“爸，我车停楼下了，没挡着道吧？”

“没，那位置空着呢。”我笑着接过孙子的书包。

孙子已经上小学了，虎头虎脑的，很有礼貌：“爷爷好。”

“哎，好好。”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像灌了蜜。

媳妇小洁是个很文静的姑娘，话不多，但很细心。她放下手里的水果，就去厨房帮我收拾。

“爸，您歇着，我来弄。”

“没事没事，你们难得回来，坐着看电视。”

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饭的时候，儿子说起公司的事，说起房贷的压力，说起下个月又要出差。

我默默听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多吃点，看你瘦的。”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爸。”

饭后，儿子去书房接电话，大概是工作上的事，声音很大。

我抱着孙子，在客厅看动画片。

他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的那盒茶叶。

他走过去，拿了起来，掂了掂。

“爸，这什么？”

“茶叶。”我轻描淡写地说。

“茶叶？”他皱起了眉头，翻过来看了看盒子底下的标价，“两千三？”

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动画片里喜羊羊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

“爸！你疯了？花两千三买一盒茶叶？你一个月退休金才多少钱？”

他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没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要告诉他，这盒茶叶里，有我逝去的青春，有我对父亲的思念，有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小小的任性吗？

他不会懂的。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可以用价值来衡量。两千三，可以还一小半房贷，可以给孙子报一个月的补习班，可以给家里换一台新电视。

唯独，不能是一盒喝进肚子里就没了的茶叶。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压力多大？每个月房贷车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你倒好，拿着退休金在这里潇洒！”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

媳妇小洁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说：“你小点声，爸也是喜欢……”

“喜欢？喜欢能当饭吃吗？他这就是乱花钱！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儿子甩开她的手，指着那盒茶叶，手指都在发抖，“爸，我告诉你，这钱你不能这么花！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万一生个病什么的，怎么办？”

生病……

是啊，我老了，是个随时可能会生病，会成为他们累赘的老头子了。

我的钱，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这个家，是他们的“应急储备金”。

我心里那点刚刚燃起来的，为自己活一次的火苗，被他一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连一点青烟都没剩下。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慢慢地站起来，对小洁说：“小洁，带孩子去房间玩吧。”

然后，我对儿子说：“你跟我来。”

我走进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我的工资卡和一本存折。

我把它们放在儿子面前。

“卡里，是我的退休金，每个月七千五，准时到账。存折里，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共二十三万。”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密码，是你的生日。”

儿子愣住了。

他大概以为，我要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他，向他“认错”。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你的房贷，我不管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爸，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房贷，你自己还。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就为了一盒破茶叶？”他气得脸都红了。

“不是为茶叶。”我摇了摇头，“是为了我自己。”

“你……”

“我养了你三十年，给你买了房，娶了媳妇。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卧室。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

客厅里，小洁抱着孩子，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冲她笑了笑，一个字也没说，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那盒茶叶，走进了厨房。

我烧了一壶滚烫的开水，找出了父亲留给我的那把老紫砂壶。

我用茶匙，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撮茶叶，放进壶里。

开水冲下去的瞬间，茶叶在壶里翻滚，舒展开来。

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我盖上壶盖，把第一泡茶汤淋在壶身上。

紫砂壶的颜色，立刻变得温润起来。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香啊。

这天晚上，儿子和小洁没有留下吃饭。

他们走的时候，儿子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脸色铁青。

小洁倒是跟我道了别，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和无奈。

“爸，您别生气，他就是压力太大了，说话不过脑子。”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回去路上开车慢点。”

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那壶茶，坐了很久。

茶已经凉了，但香气还在。

我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悲伤。

心里，空落落的。

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什么都不剩了。

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所有。到头来，我连买一盒自己喜欢的茶叶的权利，都没有。

在儿子眼里，我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个会定时打钱的账户。

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精神世界，他从不关心。

他只关心，我的钱，够不够他用，够不够帮他还房贷。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

那些灯光，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我拿起手机，给银行打了个电话，取消了每个月自动还房贷的业务。

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好像，压在身上几十年的担子，终于卸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很安静。

儿子没有打电话来，也没有发信息。

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

我也没联系他。

我想，就这样吧。

父子之间，缘分尽了，也没什么好强求的。

我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早上，去公园打太极。中午，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下午，就坐在阳台上，泡一壶茶，看一本书。

那盒两千三的茶叶，我每天都喝。

每次喝，都像一次庄重的仪式。

我能品出茶汤里，前调的兰花香，中调的岩石味，和尾调的桂圆甜。

那滋味，层层叠叠，变幻无穷。

有时候，喝着喝着，我会想起父亲。

父亲也是个爱茶的人。

那时候家里穷，喝不起好茶，他就自己去山上采野茶，回来自己炒。

炒出来的茶叶，又黑又粗，像一堆烂树叶。

但是，泡出来的茶，却有一种特别的清香。

父亲说，茶的好坏，不在价钱，在喝茶人的心境。

心静了，再苦的茶，也能喝出甜味。

我以前不懂。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一个星期后，小洁一个人来了。

她提着一些水果，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

“爸。”

“来了？快坐。”我给她倒了杯水。

“他……上班忙，我过来看看您。”她解释道。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我的儿子。

我笑了笑，“没事，年轻人，事业为重。”

我们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小洁先开了口。

“爸，那天的事，您别往心里去。阿明他……他就是嘴笨，其实他心里是关心您的。”

我看着她，这个善良的姑娘，还在为我那个混账儿子辩解。

我摇了摇头，“小洁，你不用替他说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小洁的眼圈红了。

“爸，房贷的事，我们知道了。您……您别这样，我们……”

“小我洁，”我打断了她，“这件事，我意已决。你们长大了，该自己承担自己的生活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盒茶叶，“你过来。”

我把她带到阳台的小茶几旁。

“坐。”

我拿出我的紫砂壶，当着她的面，开始泡茶。

洗杯，烫壶，置茶，冲泡……我的动作很慢，很稳。

小洁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茶香，很快就飘散开来。

我把第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尝尝。”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端起了杯子。

她学着我的样子，先闻了闻香气，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

茶汤入口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好香……”她轻声感叹。

“爸，这茶……真的不一样。”

我笑了。

“是啊，不一样。”

我给她讲了这盒茶叶的故事。

我告诉她，这不是一盒普通的茶叶。

这是我父亲的味道，是我青春的记忆，是我对自己半生辛劳的一点点补偿。

我跟她讲我年轻时候的梦想。

我想当一个画家，背着画板，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

我跟她讲我刚工作时的样子。

为了多拿点奖金，我可以在车间里，对着一张图纸，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跟她讲她婆婆，也就是我的老伴儿，刚去世那几年的日子。

我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晚上回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些积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小洁一直安静地听着。

她的眼眶，一直是红的。

她手里的那杯茶，添了一次又一次。

等到我说完，天已经黑了。

阳台外的路灯，亮了起来，把我们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上。

小洁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我们不对，我们太自私了，从来没有想过您。”

我扶起她，“傻孩子，说什么呢。你没有错。”

错的是我那个被生活压力扭曲了心性的儿子。

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错在太过于溺爱，让他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

小洁走后，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她会懂。

这就够了。

又过了几天，儿子回来了。

也是一个人。

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在看电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而是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他换了鞋，走到我面前，站着，不说话。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看我的电视。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沉默了很久。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关于留守老人的纪录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镜头说：“我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我一个人，挺好的。”

我感觉，他就是在说我。

终于，儿子开口了。

声音很低，很沉。

“爸。”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电视。

“我……我错了。”

我的心，颤了一下。

但我没回头。

“小洁都跟我说了。”

“她说，你年轻的时候，想当画家。”

“她说，你为了我，放弃了很多东西。”

“她说，那盒茶叶，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爸，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儿子。”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去扶他。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他却不肯起，抓着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爸，我混蛋！我只想着自己的压力，从来没想过你。我把你当成提款机，我忘了，你也是个人，你也有自己的喜好，你也会老，会孤独。”

他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了。

几十年的委屈，几十年的辛酸，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

我抱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像他小时候那样。

“起来，快起来，让邻居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我把他拉起来，按在沙发上。

我给他倒了杯水。

他捧着水杯，低着头，还在抽泣。

我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

“房贷的事，你别担心。我不是真的不管你。”

他猛地抬起头。

“爸，不用了。”他摇了摇头，眼神很坚定，“小洁和我商量过了。房贷，我们自己还。”

我愣住了。

“我们不能再啃老了。我们长大了，该为您撑起一片天了。”

“可是，你们的压力……”

“压力是有的，但我们能扛得住。”他看着我，咧开嘴，笑了一下，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爸，我们想通了。钱可以慢慢挣，但爸只有一个。我们不想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再后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酸的，涨涨的。

“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爸，这个，送给您。”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

是一套崭新的画笔，还有一沓素描纸。

“我……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就随便买了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您要是还想画画，我……我支持您。”

我握着那套画笔，手在抖。

那冰冷的金属笔杆，在我手心里，却像一团火。

把我心里，那早已熄灭的，关于梦想的灰烬，又重新点燃了。

“爸，以后，您的退休金，您自己留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别再委屈自己了。”

“我们每个月，会给您打生活费。”

“不多，但这是我们做儿女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的儿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好，好……”

那天晚上，儿子留下来吃了饭。

还是小洁做的。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小的餐桌。

没有山珍海味，就是几样简单的家常菜。

但那顿饭，我吃得特别香。

饭后，我拿出我的宝贝茶叶，给儿子泡了一壶。

他学着小洁的样子，喝得很认真。

“爸，这茶，是挺好喝的。”他咂了咂嘴，说。

我笑了。

“好喝，就常回来喝。”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儿子和小洁，每个周末都回来看我。

有时候，会带着我出去，逛逛公园，看看画展。

有时候，就在家里，陪我聊聊天，喝喝茶。

儿子的话，还是不多。

但他会默默地帮我把米缸装满，把坏了的灯泡换掉。

看到我戴着老花镜，费劲地看报纸，他第二天就给我买回来一个带放大镜的台灯。

我的画，也重新捡了起来。

我买了一个画架，就支在阳台上。

每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我就坐在那儿画画。

画窗外的云，画楼下的树，画花盆里盛开的月季。

更多的时候，我画我的记忆。

画父亲在槐树下喝茶的背影。

画老伴儿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画儿子小时候，骑在我脖子上，咯咯笑的样子。

我的画，画得并不好。

线条歪歪扭扭，色彩也涂不均匀。

但每画一笔，我的心里，都充满了喜悦。

那是一种，找回了自己的喜悦。

有一天，儿子看着我画的画，突然说：“爸，您画得真好。比我小时候，在少年宫里看到的那些画，都好。”

我知道，他在哄我。

但我还是很高兴。

我把画好的画，一张一张，都贴在了墙上。

那面原本斑驳的白墙，渐渐地，被我的画，铺满了。

五颜六色的，像一个绚烂的梦。

我的退休金，我还是没舍得乱花。

我给自己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

每周去上两次课。

班上的同学，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老头老太太。

我们在一起，练练字，聊聊天，有时候，还相约着一起去郊游。

我的生活，变得充实而忙碌。

那盒两千三的茶叶，我喝了很久。

每次有朋友来，我都会拿出来，跟他们分享。

我会告诉他们，这盒茶里，有一个关于父亲和儿子的故事。

有一个关于理解和尊重的故事。

有一个关于一个老人，在晚年，如何找回自我的故事。

后来，儿子和小洁，用他们自己的积蓄，给我买了一套更好的茶具。

一套景德镇的青花瓷。

儿子说：“爸，以后，您就用这个喝茶。您值得最好的。”

我看着那套精致的茶具，看着儿子诚恳的脸。

我突然明白。

其实，重要的不是茶叶的贵贱，也不是茶具的好坏。

重要的是，那个愿意陪你喝茶的人。

重要的是，那份被看见，被理解，被尊重的心情。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阳台上，画着画。

儿子和小洁，带着孙子回来了。

他们没有提前打招呼，想给我一个惊喜。

孙子一进门，就扑到我怀里。

“爷爷，爷爷，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画。

画上，是一个老爷爷，坐在阳台上画画。

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在给他捶背。

画的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爱爷爷。

我看着那张画，眼眶又湿了。

儿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爸，我们下个月，想带您出去旅游。”

“去哪儿？”

“去武夷山。”他笑着说，“去看看，您那盒茶叶，长在什么样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空气中，仿佛又飘来了那股熟悉的，带着岩石和兰花混合的香气。

我知道，我这辈子，值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为别人而活的父亲，那个只会付出的老人。

我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思想和爱好的个体。

我的价值，不体现在我能为子女付出多少，而体现在我如何活出自己。

那盒茶叶，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封闭已久的心门。

门外，是一个全新的，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茶香，有书画，有朋友，有家人的爱和理解。

真好。

我拿起画笔，在那张画的角落里，添上了一缕阳光。

金色的，暖暖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的人生，在退休之后，才刚刚开始。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卖茶叶给我的年轻人。

他穿着棉麻长衫，动作行云流水，像一幅水墨画。

是他，用一杯茶，点醒了我。

让我明白，人这一生，总要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也足够了。

后来，我又去过那家茶庄。

想当面谢谢那个年轻人。

但他已经不在了。

店里的伙计说，他只是来代班的，早就回老家了。

我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人生，就是这样。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为了给你上一课。

然后，转身离开。

你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我会永远记得，那个下午，那杯茶的味道。

它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我的家。

现在，每当我和儿子之间，有什么小摩擦，小误会。

我们就会坐下来，泡一壶茶。

在氤氲的茶气里，把话说开。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壶茶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两壶。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新的默契。

我把我的故事，讲给了老年大学的同学们听。

他们听了，都很有感触。

有的说，也要为自己活一次，去报个舞蹈班。

有的说，要把年轻时没能完成的旅行，提上日程。

我们这群老头老太太，仿佛一下子，都年轻了十几岁。

眼神里，又有了光。

是啊，谁说老了，就只能等着生命的终结？

老了，也可以有梦想，有追求，有属于自己的，精彩的生活。

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我的画，越画越多。

家里已经贴不下了。

儿子就帮我，在网上开了一个账号，专门发我的画。

没想到，还吸引了不少粉丝。

他们都叫我“茶香爷爷”。

他们说，从我的画里，能看到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一种岁月静好的从容。

我看着那些评论，心里美滋滋的。

原来，我这个糟老头子，也能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

有一天，一个粉丝私信我。

他说，他是学画画的，他觉得我的画，虽然技巧上不成熟，但充满了真情实感，特别打动人。

他问我，可不可以，买我一幅画。

我受宠若惊。

我告诉他，我的画，不卖。

但是，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幅。

后来，我把那幅《父亲的背影》，寄给了他。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是一盒茶叶。

也是武夷岩茶。

里面，还有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

“茶香爷爷，谢谢您的画。它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这盒茶，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您，永远画下去，永远快乐。”

我捧着那盒茶叶，站在阳台上，看了很久。

远处的夕阳，把天边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我知道，生活就像一杯茶。

第一口，或许苦涩。

但只要你用心去品，总能尝到，那隐藏在苦涩之后的，一丝回甘。

而我，已经尝到了。

那滋味，真甜。

来源：正能量天空Efcb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