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门板是那种老式的铁皮门,里面填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敲起来不是“梆梆”,而是“砰砰”,沉闷,还带着点回响,像敲在一口空箱子上。
李阿姨又在敲我的门了。
门板是那种老式的铁皮门,里面填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敲起来不是“梆梆”,而是“砰砰”,沉闷,还带着点回响,像敲在一口空箱子上。
每一次,都敲三下。
不多不少,永远是三下。
砰。砰。砰。
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
我放下手里的书,书页停在了一句描写黄昏的话上。窗外的天色,恰好就是书里写的那种,一种黏稠的、化不开的橘红色,把楼宇的剪影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可李阿姨的敲门声,总能轻易地把这点暖意敲碎。
我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光线昏暗。李阿姨的身影在鱼眼镜头里有些变形,佝偻着,像一张被揉皱了的旧报纸。她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罩衫,头发花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也不再敲,仿佛知道我一定在里面,也一定看见了她。
我们之间隔着一扇门,像隔着两个世界。
我叹了口气,打开了门。
楼道里的风“呼”地一下灌进来,带着一股老旧居民楼特有的、混杂着油烟和潮湿的味道。
“小许啊。”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李阿姨,有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她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眼神有点涣散,似乎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焦点对准在我的脸上。她伸出一只手,手背上布满了老年斑和褶皱,像干裂的土地。
“能不能……再帮阿姨去市场买两只鸡?”她顿了顿,补充道,“要那种……会跑的土鸡。”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又是买鸡。
还是两只。
我的喉咙有点发干,那些已经在我心里盘旋了无数次的话,终于还是没忍住,从嘴里溜了出来。
“李阿姨,”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上次那两只鸡的钱,您好像……还没给我。”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楼道里那股混杂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重,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李阿姨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是一种混杂着迷茫、困惑,还有一丝丝被冒犯的受伤。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忘了收回去。
那只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老无助。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耳膜上。我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毕竟,她是个老人。
而且,是独自一人。
她住我对门,很多年了。我搬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里了。
我们这个小区很老,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像一块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楼道里堆满了各家的杂物,旧鞋柜,废纸箱,还有不知道谁家小孩不要的扭扭车。
邻里之间,算不上多热络,但见面总会点点头。
李阿姨是个例外。
她很安静,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我很少见她出门,偶尔在楼下碰到,她也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好像在躲避着什么。她从不和邻居们扎堆聊天,也从不参与楼下的那些八卦。
她就像一个孤岛,漂浮在这片喧闹的市井生活里。
我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买鸡”。
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那天也是一个黄昏,她敲响了我的门,用同样沙哑的声音,拜托我去市场帮她买两只土鸡。
我当时没多想,想着就是举手之劳。
我们小区的菜市场离得不近,要走过两条街,穿过一个地下通道。老年人腿脚不便,我一个年轻人,跑一趟也费不了多少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卖鸡的摊主是个爽朗的中年男人,他帮我挑了两只最精神的,羽毛油光水滑,在笼子里扑腾得特别厉害。
一共是一百三十八块钱。
我提着沉甸甸的鸡回到家,递给李阿姨。她接过去的时候,连声道谢,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我随口报了价格,她“哦哦”地应着,说:“好的好的,阿姨等下拿给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等了一晚上,她没过来。
第二天,我出门上班,碰到她,她冲我点点头,就低着头走过去了,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
我当时想,可能就是忘了吧。老人家记性不好,也正常。一百多块钱,不算多,我也没好意思去要。
可没想到,半个月后,她又来敲我的门。
还是同样的要求,买两只土鸡。
我有点犹豫,但看着她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和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又去了一趟。
这一次,是一百四十二块。
钱,她依然没给。
就这样,一次,两次,三次……
半年下来,我前前后后帮她买了不下十次鸡,花了快一千五百块钱。
我不是计较这点钱。说实话,一千多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在意的是这件事本身。
她为什么总让我买鸡?而且每次都是两只。
她一个人住,两只鸡,她吃得完吗?
她为什么总是不给钱?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我心里有过很多猜测。
有人说,她是故意的,占小便宜。现在这种老人多的是。
也有人说,她可能有点老年痴呆的前兆,记不住事儿。
我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我偶尔能听到,她屋里传来很轻的说话声。
不是打电话,也不是看电视,就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那声音很模糊,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语调很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有时候,在深夜,我还能闻到从她家门缝里飘出来的、浓郁的鸡汤味。
那味道,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楼道,带着一股子药材和老姜混合的香气,闻久了,甚至有点让人心里发慌。
一个独居老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在熬鸡汤。
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而现在,我就站在这里,当面戳破了我们之间那层微妙的、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钱……”
李阿姨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我忘了。”她低下了头,不敢看我,“人老了,记性不好……小许,你别见怪。”
她的道歉,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
我的心,却莫名地软了一下。
“没事,李阿姨。”我说,“我就是提醒您一下。”
“那……那鸡……”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还能……再帮阿姨买一次吗?”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这是一个无底洞。
但情感上,我却做不到。
我无法对这样一个老人,说出一个“不”字。
“您等一下。”我说完,转身回屋里拿了钱包和钥匙。
当我再次走出来,把门带上的时候,我看到李阿姨还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
看到我出来,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孩子般的、纯粹的喜悦。
“谢谢你,小许,你真是个好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一千多块钱,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去菜市场的路,我走了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
路边的香樟树,枝叶繁茂,把路灯的光切割成一块块斑驳的碎片,洒在地上。
我踩着那些碎片,心里乱糟糟的。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是在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老人,还是在纵容一个……一个我说不清的状况?
卖鸡的摊主已经认识我了。
看到我,他隔着老远就打招呼:“小伙子,又来给你家阿姨买鸡啊?”
我苦笑着点点头。
“还是两只?”
“嗯,两只。”
他手脚麻利地从笼子里抓出两只,称重,捆绑,动作一气呵成。
“今天这个好,一百三十六。”
我付了钱,提着那两只还在扑腾的鸡,往回走。
鸡的挣扎透过塑料袋,一下下地撞在我的腿上,很有力。
我的脚步,也像这鸡一样,沉重,却又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回到楼下,我抬头看了一眼。
我们这栋楼,大部分的窗户都亮着灯,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的光。
只有李阿姨家的窗户,是黑的。
一片死寂的黑。
她不开灯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我站在她家门口,敲了敲门。
“李阿姨,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声音大了一点。
“李阿姨?开门啊,鸡买回来了。”
还是没有声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从我的心底迅速蔓延开来。
我试着推了一下门。
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鸡汤味,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霉味,从门缝里涌了出来,瞬间包裹了我。
“李阿姨?”我探头进去,喊了一声。
屋里很暗,没有开灯。
借着楼道里的光,我能勉强看清客厅的轮廓。
家具都很老旧,蒙着一层灰。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飞舞。
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害怕。
我把鸡放在门口,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李阿姨,您在家吗?”
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按了一下。
灯,没亮。
是停电了?还是灯泡坏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一道白色的光柱,刺破了黑暗,在房间里扫过。
客厅里空无一人。
我慢慢走向里屋,那是她的卧室。
卧室的门也开着。
光柱照进去,我看到,李阿姨就坐在床边。
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李阿姨?”我试探着又喊了一声。
她还是没有反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快步走过去,绕到她面前。
光线照在她脸上。
我看到,她的眼睛是睁着的,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相框。
那是一个很旧的、木质的相框,边角都磨损了。
相框里,是一个年轻人的黑白照片。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警服,笑得阳光灿烂。他的眉眼,和李阿姨有几分相像。
李阿姨的嘴唇,在微微地动着,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两行清泪,从她浑浊的眼眶里流下来,划过她满是皱纹的脸颊,滴落在那个相框上。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
我蹲下身,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李阿姨?”
她的身体,像是被施了魔法,终于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
那眼神,空洞,迷茫,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小远……”她看着我,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回来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小远?
她是在叫我吗?
不,她是在叫照片里的那个人。
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儿子。
“妈给你炖了鸡汤,你最爱喝的。”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你等一下,妈去给你盛。”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我赶紧扶住她。
“李阿姨,您看清楚,我不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
“傻孩子,妈怎么会认错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宠溺,“快坐下,累了吧?”
那一刻,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看着她那张苍老的、被泪水浸湿的脸,看着她那双充满慈爱的、却又认错了人的眼睛。
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我只能,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嗯。”
我扶着她,在床边坐下。
她的手,很凉,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她就那么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瘦了,又瘦了……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要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这次回来,能待几天?多待几天,好不好?妈给你做好吃的。”
“你爸要是还在,看到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不知道该多高兴……”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话,都说给我听。
我的眼眶,一点一点地变热。
我不敢看她,只能低着头,看着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楼道里,传来了邻居回家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它原本的喧闹。
而在这个黑暗的、充满鸡汤味的房间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李阿姨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呼吸,均匀而绵长。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那股老人特有的、淡淡的味道。
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
我就那么坐着,任凭黑暗将我们吞噬。
手机的光,照亮了她手里的那个相框。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年轻的警察,看着他那张灿烂的笑脸。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我好像,有点明白,那两只鸡的意义了。
后来,我从楼下王大爷那里,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李阿姨的故事。
王大爷是小区的保安,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是看着李阿姨的儿子长大的。
李阿姨的儿子,叫李志远。
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年轻人。
小远从小就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学习好,人也懂事,是他们那一片儿所有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后来,他考上了警校,毕业后,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李阿姨和她老伴,不知道多骄傲。
逢人就说,我儿子是警察,保护大家。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吞噬了一栋居民楼。
小远作为第一批冲进去的消防警察,为了救一个被困的小女孩,再也没有出来。
那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连女朋友都还没来得及谈。
噩耗传来,李阿姨的老伴,当场就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
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之间,支离破碎。
只剩下李阿姨,一个人。
那之后,李阿姨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出门,不再和人说话,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
整整一年,邻居们几乎没见过她。
大家都以为,她可能挺不过去了。
可一年后,她又开始出门了。
只是,她好像……有点不正常了。
她总是自言自语,说她儿子出差了,很快就回来。
她每天都会去市场买菜,买小远最爱吃的菜。
然后,做上一大桌子,一个人,守着,从天亮,等到天黑。
再后来,她开始熬鸡汤。
王大爷说,小远小时候身体不好,李阿姨就经常给他炖鸡汤补身子。
小远最爱喝的,就是他妈妈炖的鸡汤。
所以,她就开始不停地炖鸡汤。
她觉得,只要家里一直飘着鸡汤的香味,她的儿子,闻到味道,就会回家了。
至于那两只鸡……
王大爷叹了口气,说:“一只,是炖给他儿子的。另一只,可能是……炖给她自己的念想吧。”
一个给现实,一个给回忆。
听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又酸又涩的柠檬水里。
我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忘了给钱,也不是老年痴呆。
她只是……病了。
她的记忆,永远地停留在了她儿子离开的那一天。
在她的世界里,她的儿子没有牺牲,只是出了一趟很远很远的差。
而她要做的,就是炖好他最爱喝的鸡汤,等着他回来。
至于钱,在她那个世界里,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鸡汤不能断。
我从王大爷那里回来,心里沉甸甸的。
我走到李阿姨家门口,那两只我买回来的鸡,还放在那里。
我把鸡提起来,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她的家门。
是的,我有她家的钥匙。
那天晚上,她睡着后,我怕她一个人出事,就从她挂在门口的钥匙串上,偷偷配了一把。
屋里还是那么暗。
我打开灯,灯泡闪了两下,亮了。
原来不是坏了,只是接触不良。
我把鸡拿到厨房。
厨房很小,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灶台上,放着一口巨大的沙锅。
我打开锅盖,里面是已经熬得发白的鸡汤,和一些炖烂的鸡骨头。
这就是她昨晚,或者更早之前熬的。
我把沙锅里的东西倒掉,清洗干净。
然后,我开始处理那两只新买的鸡。
我其实不太会做饭,但处理鸡这种事,看也看会了。
焯水,去腥,放入姜片,红枣,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药材。
这些药材,就放在灶台边的一个小罐子里,显然是常备的。
我把所有东西都放进沙锅,加上水,开小火,慢慢地炖着。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卧室。
李阿姨还睡着,睡得很沉。
相框,掉在了地上。
我轻轻地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泪痕,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照片里,那个叫李志远的年轻人,依然笑得那么灿烂。
我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兄弟,放心吧。
以后,你妈妈的鸡汤,我来炖。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多了一件事。
就是给李阿姨炖鸡汤。
我不再等她来敲门。
每隔三四天,我就会主动去市场,买回两只最好的土鸡。
我用我偷偷配的钥匙,打开她的门,走进她的厨房,为她炖上一锅新的鸡汤。
我会把旧的汤倒掉,把锅刷干净。
我会把她冰箱里那些已经不新鲜的菜清理掉,再买些新鲜的蔬菜水果放进去。
我会帮她把屋子简单地打扫一下,把垃圾带走。
我做这一切,都悄无声G声的。
像一个潜入别人生活里的,秘密的守护者。
我总是选择在她午睡的时候过去。
她睡得很沉,从来没有发现过我。
有时候,我炖好汤,会站在她的卧室门口,看她一会儿。
她总是侧着身子,抱着一个枕头,像个孩子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那一刻,我觉得她很安详。
也许,在她的梦里,她的儿子,已经回来了。
他们正坐在一起,喝着热腾腾的鸡汤。
而我,只是一个负责把梦境的背景,布置得更真实一点的,幕后工作人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年。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她再也没有来敲过我的门。
我也再没有和她,有过任何正面的交流。
我们是住在对门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我公司临时有事,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身心俱疲。
当我拖着沉重的步子爬上楼,却发现,李阿姨家的门,大开着。
屋里的灯,亮着。
一股浓烈的烧焦的味道,从里面传出来。
我心里一惊,扔下包就冲了进去。
“李阿姨!李阿姨!”
我冲进厨房,看到灶台上的火,还开着。
那口沙锅,已经被烧得通红,锅里的汤,早就烧干了,只剩下一些黑色的、碳一样的东西,在冒着刺鼻的浓烟。
而李阿-姨,就倒在厨房的地上,不省人事。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立刻关了火,抱起李阿姨就往楼下冲。
我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打了120。
去医院的路上,我抱着她。
她很轻,轻得像一捧枯叶。
我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到了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抢救,医生告诉我,李阿姨是煤气中毒,加上突发性脑溢血。
幸好送来得及时,命是保住了。
但是,情况很不乐观。
她陷入了深度昏迷,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
我站在抢救室的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
我瘫坐在地,把脸埋在手心里。
是我不好。
是我大意了。
我今天,就不应该加班。
我应该早点回来,帮她把那锅汤炖上。
那样,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自责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接下来的日子,我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我向公司请了长假。
我成了李阿姨唯一的“家属”。
我帮她办了所有的手续,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我每天守在她的病床前,给她擦身,按摩,跟她说话。
我跟她说我小时候的糗事。
我跟她说我工作上的烦恼。
我跟她说,楼下那棵香樟树,又开花了。
我还把那个相框,也带到了医院,放在她的枕边。
我指着照片,跟她说:“李阿姨,你看,小远在看着你呢。他希望你快点好起来。他还等着喝你炖的鸡汤呢。”
她没有任何反应。
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一个睡美人。
只是,没有王子来吻醒她。
医生找我谈过几次话。
他说,李阿姨的情况,醒过来的希望,非常渺茫。
就算醒过来,也很有可能是植物人。
他劝我,做好心理准备,也要考虑一下……后续的事情。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想让我放弃。
可是,我怎么能放弃?
我一旦放弃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叫李志远的英雄,和他那个,用一锅鸡汤,守了十年思念的母亲了。
我卖掉了我市区的房子。
那是我父母留给我,准备让我结婚用的。
我把钱,全部投进了李阿姨的治疗里。
很多人不理解。
我的朋友说我疯了。
“你跟她非亲非故,你图什么?”
我图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开始学习煲汤。
我买了各种各样的食谱,上网查资料,请教医院里那些有经验的护工阿姨。
我买了一个小小的电炖锅。
每天,我都会在病房里,炖上一锅汤。
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是鱼汤,有时候是排骨汤。
我用注射器,一点一点地,通过鼻饲管,喂给她。
我希望,这些带着温度的汤,能唤醒她沉睡的身体。
我希望,这些熟悉的味道,能让她想起,她还有一个未完成的约定。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和守护中,慢慢流逝。
秋去冬来,春暖花开。
转眼,就是一年。
李阿姨,还是没有醒。
她的身体,因为长期卧床,开始出现肌肉萎缩。
我的积蓄,也快要见底了。
我变得越来越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会觉得陌生。
我开始怀疑,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像往常一样,一边给她按摩着手指,一边跟她说着话。
“李阿姨,今天天气真好。等你好起来,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我说完,正准备起身去给她准备晚上的汤。
忽然,我感觉到,我的手,被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一下,很轻微,轻得像幻觉。
但我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
我猛地回头,看向她的手。
我看到,她的食指,又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我的心,在那一刻,几乎要跳出胸腔。
“李阿姨?”我颤抖着声音,喊她,“您能听到我说话吗?要是能,您再动一下,好不好?”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手。
一秒。
两秒。
三秒。
她的手指,真的,又动了一下。
而且,比刚才那两下,幅度更大。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我冲出病房,疯了一样地去喊医生。
“医生!医生!她动了!她手动了!”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最后,医生摘下听诊器,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奇迹,真是奇迹。”他说,“病人的脑电波,开始有反应了。她有苏醒的迹象了。”
那一刻,我抱着医生,哭得像个孩子。
一年了。
整整一年了。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李阿姨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她先是眼珠会动了。
然后,是有了吞咽反应。
再然后,她能发出一些模糊的、不成调的音节。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的早晨。
我正在给她喂汤。
她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依然浑浊,却不再空洞的眼睛。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的嘴唇,动了动。
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小……许……”
不是“小远”。
是“小许”。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了。
我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只能,不停地点头。
“哎,李阿姨,是我。”
她看着我,笑了。
那是一个,很虚弱,却很真实的笑容。
她的眼角,也流下了一滴泪。
她,回来了。
从那个,她为自己编织了十年的梦里,回来了。
李阿姨的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她虽然醒了,但脑溢血的后遗症,还是让她半边身子,行动不便。
说话,也还是很吃力。
但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她记得所有的事情。
记得她那个,牺牲了的儿子。
也记得,那个一直帮她买鸡,后来又救了她,照顾了她一年的,邻居家的年轻人。
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
我没有带她回那个老旧的小区。
我用卖房子剩下的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带电梯的一居室。
方便照顾她,也方便她做康复。
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我不再是那个偷偷摸摸的“田螺姑娘”。
我成了她正大光明的,“儿子”。
是的,她让我叫她“妈”。
那天,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
她说:“小许啊,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那个家,也早就没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妈,你就是我儿子,好不好?”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那张,因为病痛而更显苍老的脸。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从那天起,我开始叫她“妈”。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照顾她。
给她做饭,喂她吃药,陪她做康复训练。
康复训练,很痛苦。
每一个动作,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她常常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看着心疼,劝她休息一下。
她总是摇摇头,说:“不行,我得快点好起来。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我知道,她心里,对我充满了愧疚。
她总觉得,是她,拖累了我。
让我卖了房子,花了那么多钱,还耽误了我的工作和生活。
有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床边。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本子。
那是一个存折。
她把存折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小远……的抚恤金,还有我这些年攒的一点钱。密码,是小远的生日。你拿着,去把房子买回来。男孩子,没有房子,怎么娶媳-妇。”
我打开存折,看到上面的数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整整三十万。
这是她,所有的积蓄。
是她用对儿子的思念,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我把存折,又塞回了她的手里。
“妈,这钱,我不能要。”我说,“房子没了,可以再买。家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
她看着我,泪流满面。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过钱的事。
但是,她做康复,更努力了。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她可以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地走路了。
说话,也越来越流利。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推着她,去楼下的公园散步。
她会给我讲,小远小时候的故事。
讲他怎么调皮,怎么挨打。
讲他第一次考一百分,她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讲他穿上警服那天,有多帅气。
她讲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
我知道,她已经,慢慢地,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把对儿子的思念,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然后,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她开始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总是念叨着,让我赶紧找个女朋友。
“我们小许,这么好的孩子,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啊。”
她甚至,开始偷偷地,帮我物色人选。
楼下李姐家的外甥女,对面张阿姨的女儿……
搞得我哭笑不得。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那种,最平凡,最琐碎,却也最温暖的轨道上。
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
“小许,我们……回去看看吧。”
我知道,她说的“回去”,是回那个老小区。
那个,承载了她半生记忆和伤痛的地方。
我点点头,说:“好。”
我推着她,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小区还是老样子。
墙皮,剥落得更厉害了。
楼道里,依然堆满了杂物。
我们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
我对门的,那扇门。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束。
无数的尘埃,在光束里,上下翻飞。
她坐在轮椅上,环顾着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眼神里,有怀念,有伤感,但更多的,是平静。
她让我,把她推到那个房间。
那个,她儿子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
书桌上,还放着他的课本和习题册。
墙上,贴着他喜欢的篮球明星的海报。
床上,叠着他穿过的,那身警服。
一切,都好像,他只是刚刚出门,马上就会回来。
李阿姨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身警服。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静静地流着泪。
过了很久,她转过头,对我说:
“小许,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
我愣住了。
“都……收起来?”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嗯,都收起来。人啊,不能总活在过去。小远……他要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开心的。”
她看着我,眼神,无比地清澈和坚定。
“他走了,但是,你来了。是你们,让我明白,生命,要向前看。”
“妈以后,要好好地活着。看着你,娶妻,生子。这样,我到了下面,见到你爸和小远,才好跟他们交代。”
那天,我帮她,把那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装进了箱子里。
包括那个,她捧了十年的相框。
当我们锁上门,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
夕阳,正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心里,百感交集。
我想,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
充满了无数的告别,和无数的相遇。
有些人,离开了,但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而有些人,出现了,他们会带着光,照亮你前行的路。
就像李阿姨,和她的儿子。
就像我,和现在的,我的妈妈。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应该结束了。
一个温暖的,充满希望的结局。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小说。
它没有那么清晰的,起承转合。
就在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的时候。
我的生活,又起波澜了。
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叫林晚,是我同事介绍的。
一个很温柔,很爱笑的姑娘。
我们很谈得来。
我把我和李阿姨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以为,她会害怕,会退缩。
毕竟,我现在的状况,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但她没有。
她听完后,只是红着眼睛,对我说:
“你真好。”
就这三个字,让我觉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我们开始交往。
我带她,去见我妈。
我妈看到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像看自己的儿媳妇一样。
林晚也很会讨老人欢心。
她陪我妈聊天,给我妈讲笑话,还给我妈带了她亲手织的围巾。
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我妈笑得,比我认识她以来,任何时候都多。
我看着她们,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可是,我忘了。
命运,最擅长的,就是捉弄人。
林晚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理由,很简单。
我,有一个“拖油瓶”。
他们说,他们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要照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一辈子的人。
他们说,我这是愚善。
是自我感动。
是拿自己的人生,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林晚为了我,跟她父母吵了无数次。
甚至,以断绝关系相逼。
但她父母的态度,很坚决。
他们说,除非我,把李阿姨,送到养老院。
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
林晚哭着,给我打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爸妈他们……”
我听着她的哭声,心,像被刀割一样。
我能说什么?
我能怪她父母吗?
不能。
他们只是,站在一个父亲和母亲的角度,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得轻松一点,幸福一点。
他们没有错。
那我呢?
我错了吗?
我把电话挂了,一个人,在雨里,站了很久。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该怎么办?
是放弃林晚,这个我深爱的,也深爱我的女孩?
还是,放弃我妈,这个我承诺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我回到家,浑身湿透。
我妈还没睡,在客厅等我。
看到我这个样子,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了干毛巾,给我擦头发。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关切的脸。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了出来。
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然后,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傻孩子,”她说,“妈,都明白。”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
发现,我妈不见了。
她的轮椅,还在。
但是,她人,不见了。
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字,写得歪歪扭扭,是她用那只,不太利索的手,写的。
上面只有一句话:
“小许,别找我。去把你的幸福,找回来。”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去。
我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
公园,医院,我们以前住的那个老小区……
都没有。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报了警。
警察调了监控。
监控显示,她是在凌晨四点多,一个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出小区的。
然后,上了一辆出租车。
警察找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
司机说,他把她,送到了长途汽车站。
至于她去了哪里,他就不知道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我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失去了我妈。
我也,失去了林晚。
在她父母那样强硬的态度下,在我们之间,横亘着这样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我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点,还要糟糕。
我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我辞掉了工作。
我开始,踏上了寻找我妈的路。
我去了很多地方。
所有,她曾经跟我提过的,她年轻时,去过的地方。
她的老家,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她和她老伴,结婚时,旅行过的城市。
甚至,是小远,曾经出差办案的,那些陌生的地方。
我一边走,一边打听。
我把她的照片,打印出来,见人就问。
“您好,请问,您见过这个老人吗?”
得到的,永远是,摇头的答案。
一年,两年,三年……
我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
我的钱,花光了。
我就去打零工。
在饭店洗过盘子,在工地上搬过砖,在街头发过传单。
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
但我不怕。
我怕的是,找不到她。
我怕的是,她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受累。
我怕的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跟我说的那些话。
想起,她为我炖的那一锅又一锅的鸡汤。
想起,她从那个漫长的梦里,醒来时,叫我的那一声“小许”。
我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气。
终于,在我寻找她的第五年。
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
我找到了她。
那是在一个,西南边陲的小镇上。
一个,叫“忘忧”的福利院里。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比以前,更老了,更瘦了。
头发,已经全白了。
她看到我,愣住了。
浑浊的眼睛里,慢慢地,蓄满了泪水。
她想站起来,可是,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她的腿,因为常年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康复,已经彻底萎靡了。
我冲过去,跪在她面前,抱着她,嚎啕大哭。
“妈,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也哭了。
她用她那双,布满褶皱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的脸。
“傻孩子……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后来,我从福利院的院长那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五年前,她离开我之后,就辗转来到了这里。
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福利院。
然后,就以一个孤寡老人的身份,在这里,住了下来。
她不让任何人,联系我。
她说,她不想,再拖累我。
她说,我应该有,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院长说,她刚来的时候,身体还行。
后来,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一坐,就是一天。
我知道,她是在想我。
我把她,接了出来。
我没有,带她回那个,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我们就在这个小镇上,租了个小院子,住了下来。
小镇很安静,风景很好。
我找了一份,在镇上小学教书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照顾她的轨道上。
只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她离开我了。
我每天,给她做饭,洗澡,按摩。
天气好的时候,我还是会推着她,出去晒太阳。
我们会去镇上的集市,买最新鲜的蔬菜。
我会给她讲,我这五年,找她的经历。
讲我遇到的,那些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她总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笑。
有时候,她会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痛苦,那些挣扎,那些分离,都过去了。
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
这就够了。
至于林晚。
我听说,她在我离开后不久,就结婚了。
嫁给了,一个她父母,都很满意的对象。
听说,她过得,很幸福。
我为她,感到高兴。
真的。
我们之间,没有谁对谁错。
我们只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我的人生,也许,注定不会有,那么圆满的爱情。
但是,我拥有了,一份,比血缘,更深厚的亲情。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今天,是小远的生日。
也是他的,忌日。
我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两只,最肥的土鸡。
回到家,我熟练地,处理干净。
然后,放进那口,我从老家,特意带来的沙锅里。
加上姜片,红枣,还有那些,我早已烂熟于心的药材。
开小火,慢慢地炖着。
很快,那股熟悉的,浓郁的鸡汤味,就弥漫了整个小院。
我妈坐在院子的藤椅上,闭着眼睛,闻着那股味道。
脸上,是安详,和满足的表情。
汤,炖好了。
我盛了两碗。
一碗,端到我妈面前。
另一碗,我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我对她说:“妈,开饭了。”
然后,我对着那碗,空着的汤,轻声说:
“哥,生日快乐。”
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的身上。
微风,吹过。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落下了几片细碎的花瓣。
掉进了,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里。
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
来源:正能量天空Efcb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