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永宁二十三年,萧玄霆率二十万南楚大军千里奔袭,四十城破,直达大梁国都。
1、永宁二十三年,萧玄霆率二十万南楚大军千里奔袭,四十城破,直达大梁国都。
我叫荣安,是大梁的六公主。
南楚大军攻入皇宫之时,母后带我躲在椒兰殿中,不为求生,只为一死。
“安儿听话,吃下去马上就能解脱。”
母后噙着笑,被大火熏染的鬓角染上苍白的痕迹,她手执短刀,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母后会逼我服下毒药。
手中的药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见此情形,母后的神色变得愈发疯狂,“安儿别怕,让母后帮你。”
温热的液体溅在我的脸上,母后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我的面前。
萧玄霆站在不远处,我甚至能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他往前跨过母后的身体,握住我的手,“小公主,我来寻你了。”
三年未见,他的掌心多了薄茧,五官轮廓也比从前更为深邃。
我曾想过千百回,独独不曾料到,他以铁蹄踏入我大梁国都,血洗皇宫。
如今我才知道母亲的用意,如此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一场屠戮结束,新的狂欢才刚刚开始,活下来的宫女被压在身下,供那些疯狂的南楚军玩乐。
萧玄霆紧紧抱着我,依着我的耳畔,轻声道:“三年前你就是站在这里送我离开,如今我来寻你了。”
当年父兄大败南楚,南楚王以太子萧玄霆为质,允诺此后绝不进犯,萧玄霆因此随父兄返回大梁。
父皇将他置于夜阑庭,幼年时贪玩,那日我无意闯入,却瞧见萧玄霆站在窗口,一袭白衣如谪仙临世。
从那以后,我便常常去找他,直至三年前,南楚王病重,我瞧着他日渐消瘦,在父皇宫门前跪了一整天,为他求来出城的口谕。
犹记得那天下了一场雨,我站在城楼之上目送着他离开。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见南楚军肆意狞笑,“这皇城中居然还有这样的美人儿,怕是梁帝的宠妃吧。”
城下的惨叫声凄厉异常,当她被转过身来的时候,视线正好与我相对。
曾被父皇冠以容姿秀丽的丽妃娘娘,此刻已是满身血污,早已看不出半点从前的模样,她张着唇向我求救,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咿呀咿呀像破败的木门。我心下一惊,赶紧抓住萧玄霆的衣袖,“救救她好不好?”
“将士征战数月,未得封赏,又怎好扰了他们的兴致。”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这场血腥的凌虐。
“声音真是难听呢。”
冷冽的寒光闪过,我亲眼瞧见那人将长剑刺入丽妃口中,她挣扎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我永远忘不掉她那双眼睛,近乎绝望的黑暗,染上猩红的血。
眼前一黑,我倒在萧玄霆的怀里。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浑身是血的丽妃找我索命,“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救我!”
她伸出双手,露出森森的白骨朝我逼近,恐惧蔓延全身,我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枕边早已被汗水浸湿,我难受的抱着被子呜咽。
父皇死了,母后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只有我还活着。
2、“赶紧换上衣服起来,皇上还在等你呢。”
老太监命我换上宫婢的装束,草草的洗漱一番,我紧跟着他的步子走出房门。
昨夜屠戮满城,血流成河,而现在已被打扫干净,若非浓郁的血腥气,我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萧玄霆坐在席间,墨色的锦袍衬得他眉眼更加凌厉。
从前心心念念的男人,现下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瞧见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伸手拍拍自己的身边,“过来。”
我听话的走到他的面前,任由他将我带入怀中,右手轻抚我的眼角,“哭过?”
我摇摇头,始终保持着沉默。
“恨我么?”
萧玄霆带着薄茧的指尖在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痒痒的。
我不敢反抗,怕他会杀我。
萧玄霆没有再继续追问,只对我说了句,“倒酒。”
我拿起酒尊,往他面前的杯子里倒酒。
忽而听到他的轻笑声,手一抖,杯中酒溢出。
他按住我的手,“满了。”
见他拿起酒杯,我温顺的在一旁不敢吭声。
他忽然捧着我的脸,抬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渡入我的口中。
我从不饮酒,父皇也从不肯让我碰酒,辛辣刺激的味道,让我止不住的咳出来。
他笑着看我,“三年了,你还未学会饮酒。”
“我不好酒。”
我虽喜欢酒的醇香,尝过一次的滋味却并不好受。
那年我偷偷从父皇的地窖中偷来一壶好酒,悄悄地跑去夜阑庭。
不过一杯,我便醉了。
醒来时萧玄霆已不再身侧,我提着裙子走出门,看见他站在榕树下,风吹拂着他的衣襟,恍若神仙一般。
我唤了一声萧哥哥,他回头看我,眼中尽是醉人的温柔。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从前温润如玉的公子,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皇上,人已经押往地牢,钟将军差人来问,要将他们如何处置?”
一个小兵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将手中文书呈上。
“想不想去看看?”
他似乎是在问我,可我知道,他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大内的地牢,于我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
从小被捧在掌心,父皇尤其疼我,我甚至不知,在繁华的皇宫底下,竟会有这样的地方。
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透着股难闻的味道。
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我低头一看,一只老鼠正趴在我的脚边乱啃,我吓得失声尖叫,下意识的扑到萧玄霆的怀里。
我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他看上去心情大好,握着我的右手径直往里走,中途他问了我一句话,若是见到他们,该如何自处。
我尚未想出答案,已经到关押诸位大臣的牢房前面。
“六公主,你怎会和这贼子在一起?”
太傅见到我,满脸写着不敢置信,“你可是大梁的六公主啊!”
我微微张唇,心中纵有千百句,话到嘴边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先皇、太子以身殉国,六公主苟且偷生,委身于敌,就不怕他们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太傅气的捶胸顿足,斑白的鬓角越发显得沧桑,我私心想上前瞧瞧,却被他们的眼神吓退回来。
是啊,我算什么呢?
我早该与母后一起,死在昨夜,死在萧玄霆到来之前。
3、“将他们严加看守,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
说罢,萧玄霆带着我走出地牢。
“不过是将死之人,心有不甘罢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我放缓了脚步,他停下来看我,眼神中似有不解。
“你会杀了他们吗?”
明知道是禁忌,可我还是壮着胆子问出口。
我自幼便是跟着太傅读书识字,对我而言,他是老师更是长辈,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处境,无法保护任何人,可我想让他们活下来。
“你希望我杀了他们吗?”
萧玄霆反问一句,再一次将选择权交到我的手中。
我咬牙摇摇头。
他望着我,轻声笑了,“那就不杀。”
我不知他的话有几分真假,但我宁可相信那是真的。
“皇兄,”来人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青色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缎带,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钟九说你去了地牢,你怎么对那些逆党有兴趣。”
我认得他,昨夜漫天火光亮如白昼,他便是杀死丽妃的人。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那人好奇的看向我,邪肆的双眸中掩饰不住的欲-望,“皇兄,这丫头是哪来的,可否送我?”
我心下一沉,担心萧玄霆将我送出去。
“大梁国都的女人任你挑选,唯独她不可以。”
萧玄霆将我揽入怀中,“沉彦,如今大梁城并未安定,你该收心为朕排忧解难,莫要沉溺温柔乡。”
“臣弟定当谨记。”
萧沉彦说这句话的时候,向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
我知道,这个男人大抵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从我被萧玄霆救下的那一刻,荣安公主已经死了。
南楚刚攻下大梁,许多事务需要萧玄霆亲自处置。
我跟着他一路走到御书房,不及靠近,便见到一位长者走到我的跟前,“你就是前朝的六公主?”萧玄霆挡在我的面前正要解释,却被长者打断,“皇上,如今南楚入主大梁,朝局未定,若此时将前朝皇室余孽留在身边,只怕会招致非议。”
“朕自有分寸,此事不劳仲父费心。”
我瞧着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纵然萧玄霆有心,南楚众臣也绝容不下我。
“南楚将士浴血奋战打下的大梁,皇帝竟要如此荒唐么?前朝余孽决不能留!”
“范仲篱,你莫不是忘了朕才是南楚的皇帝!”
范仲篱怒极反笑,他伸手指着我,“但凡老臣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容许这妖女毁了南楚百年基业。”
“倘若南楚能轻易毁在她的手里,又谈何百年基业?!”
萧玄霆紧握着我的手,不知怎的,此刻我竟会觉得安心。
范仲篱被反驳的哑口无言,他望着我,终是退让一步,“钟将军即刻就来,朝堂之事总归不能叫她听了去。”
“仲父何意?”
“皇上放心,老臣绝不会杀她。”
我分明听出他话语之中的杀意,然而萧玄霆却松了手,他转头看我,“我会去找你。”
范仲篱将我带出殿外,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一番,他握住我的胳膊,目光凶狠——
4、“本相早晚会杀了你!”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内心升腾的寒意不言而喻。
他是真的想杀我,可却无法背弃对萧玄霆的承诺。
“来人,将她带下去,教她些宫里的规矩。”
我成了宫中最为卑贱的宫女,任人欺凌,,在这一眼看到头的内务府中,我跟着南楚的宫女劳作,虽说比起从前清苦许多,日子也算过的风平浪静。
“听说云家嫡女入宫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前些时日皇上还为了纳妃之事大发雷霆呢。”
“嘘,此事不可说。”
那宫女装出一副神秘的模样,又慢慢的凑到我的身边,“听说你认得皇上?”
我摇了摇头,低着头继续清洗盆中的衣物,入冬的凉水冰冷刺骨,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萧玄霆纳妃了?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剜了一块。
“你若不认识,皇上又怎会为你……”
我抬头看她,却不知这话究竟何意,来不及细问,便听得掌事嬷嬷厉声呵斥,“背着主子乱嚼舌根,我看你是脑袋不想要了!”
那几名宫女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一夜未能成眠。
清早,天才蒙蒙亮,掌事嬷嬷便将我带出内务府,交给一个年长的太监。
他看了我半天,拖着尖细的嗓音说道,“皇上钦点你去伺候,跟洒家走吧。”
我紧跟着他的步伐,不敢有丝毫懈怠。
“动作机灵点,别冲撞了皇上和云贵人。”
及至雍翠宫门前,老太监叮嘱我几句,才将我带至萧玄霆面前,“皇上,人带到了。”
隔着帷幔,我隐约只瞧见他的身影,并不真切,他轻轻撩开帷幔,他光着身子,旁边的云贵人一脸娇羞的看着他,“妾身伺候皇上更衣。”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
纵然未经人事,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玄霆并未理会,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方才有所遮挡,我还能强装镇定,如今看着他赤-裸着身体,脸颊忍不住有些发烫。
“小奴儿,还不替朕更衣?”
我笨手笨脚的为他穿上衣服,拿腰带的时候我摸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三年前他临行前,我送他的长命锁,虽说改了样式,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我拿着那块配饰,神情有些恍然。
蓦地,他突然擒着我的下巴,吻向我的唇,他的嘴巴软软的,身上有着好闻的龙涎香。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任由他的肆虐。
一吻结束,我听到他在我耳畔的戏言,“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我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听到他低低的笑了,方知他是在戏弄。
可那又如何,他是皇帝,即便当着众人的面要了我,我也无法反抗。
萧玄霆急着上朝,命身边的小太监重新系好腰带,他捏了捏我的脸,并未言语。
我目送着他离开,床榻之上的怨恨目光却再是遮掩不住。
“来人,将她抓起来!”
尖细的嗓音与方才的柔情完全不同,我心中苦笑,萧玄霆害苦我了。
我被架着跪在云贵人的面前,听到了她的声音。
“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脸上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她用力的抓住我的头发,“狐媚祸主的贱皮子,凭你也配!”
女人一旦疯狂,那是比男人还要可怕的存在。
我再不是从前的荣安公主,被如此对待却只能默然忍受。
不知被她掌掴多少下,脸上已经没了知觉,她这才肯罢休。
我伏在地上,心想一切终于结束了吗?
可我到底低估她的恨意,当火盆放在我的面前,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
她是要杀我!
5、“翠儿,给她试试。”
云贵人就坐在我的面前,那张艳丽妩媚的脸上满是得意。
滚烫的烙铁烫在我的背上,我忍不住痛哭出声。
好疼啊。
我从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酷刑。
她似乎玩的尚未尽兴,命人继续对我施以酷刑。
我不知昏死过几次,每次都被冷水浇醒,意识开始恍惚,我甚至分辨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我看到萧玄霆出现,他执剑砍向正在施暴的翠儿,头颅滚在我的面前,我盯着她那双瞪大的双眼,再一次昏死过去。
我依稀听到萧玄霆的声音,挣扎着睁开双眼,入目便是萧玄霆憔悴的模样,见我醒来,他的眼中满是惊喜,“你终于醒了!”
“我……”
刚要说话,牵动了伤口,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不必开口,你好好养伤。”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周身疼痛难忍,他从柜子上取来药膏,一点点的为我上药,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我。
萧玄霆每日都会来,亲自为我上药。
我能开口说话,已经是几天之后,我不知昏迷多久,身边没有一个人敢与我说话。
那日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只依稀记得,萧玄霆杀了翠儿。
“今日气色好了不少。”
萧玄霆照旧来为我上药,他将我额头的碎发拨弄到旁边,药膏抹上去的时候凉凉的,很是舒服,我闭着眼,便听到萧玄霆的轻笑声。
“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我睁开双眸,不解的看着他。
“无妨,你想怎样都可以。”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也许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那我想知道,那个妃子现下如何?以我这般身份,怕是萧玄霆不会大动干戈。
“有话想说?”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难听,许是那日哭喊,弄坏了嗓子。
“你想问我,云贵人是怎么处置的。”
他用指尖弄了些药膏,慢慢的在我的伤口处晕开。
“等你伤势再好一些,我带你去看她。”
萧玄霆并未解释,只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他望着我身上的伤痕,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决,“前些时日朝局未定,云贵人倚仗云家才如此放肆,不过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平白受了委屈。”
我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或许是要惩治云贵人一番?
无论怎样都好,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奴才,他又怎会为了一个奴才大动肝火呢。
云贵人是他的妃嫔,就是生气也不过是禁足罢了。
殿外传来声响,萧玄霆安慰我几句,起身走到外面,许久后,小太监进来传话,“皇上有要事处理,吩咐奴才好好照料姑娘。”
入夜,一股冷风钻进来,身旁多了个人,大掌禁锢着我的腰,我挣扎着想逃离,却听到萧玄霆的声音,“吵醒你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思绪也变得格外清明。他向来不曾在我这里留宿,今天却有些异样,“白天在殿外的人是丞相么?”
“到底瞒不过你。”
“是为了我的事?”
我握了握拳,明知装傻才是好的,可我不想这么糊涂的活着。
如今就连生死都掌握在旁人的手中,让我不得不忌惮。上次见他时,我便知道绝不会容我,如今也只是在刀尖上跳舞,稍不留神便是满盘皆输。
6、“我会护着你,再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腰间的双手不觉用力,我能感受到他的无奈。
“为何留我?”我喃喃自语,像是在告诉自己一般,“我是前朝之女,本就不该活着。”
萧玄霆并未回答,却是与我说起旧事,“还记得永宁十七年除夕吗?”
我自然是记得的,那年萧玄霆染上风寒,太医院却忌讳质子身份不肯诊治。我只好趁侍从不备跳下湖水。冬天的湖水真的很冷,没多久我便病了,从太医院得来的风寒药被我悄悄留下来,深夜送去了夜阑庭。
“那时我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让自己染病为我求药。”
他抱着我,语调难掩心疼,“双手冻得通红,却还护着瓷盒里的汤药,这世上唯独只有你才会这么傻。”
他亲了亲我的头发,没再继续说话,“不早了,睡吧。”
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萧玄霆的悉心照料下,我身上的伤好的很快,能下地的那天,萧玄霆带我去了云贵人的住处,里面早已被清理干净,连张桌子都没留下。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里间,摆在当中的一口大缸显得尤其诡异,那上头盖着一方锦帕,他看着我,示意我打开。
好奇心让我靠近,我伸手将锦帕拿开,却看到云贵人的头,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眼已被剜去,只留下难看的疤痕,看上去尤其惊悚。
手中的锦帕掉在地上,我惊恐的向后退了两步。
那天不可一世的云贵人,竟然变成这种模样。
“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你身上的伤,我会让她加倍奉还。”
“她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声音都在颤抖,无法想象这等事情竟会因我而起。
“那日若是我晚到半刻,你的命就该葬送在她的手里。我留她一条命,已是仁慈。”
仁慈?
这等手段,倒不如杀了她来的干净。
“皇上,杀了她吧。”
我背转过身不去看她,即便我恨,也不想用这种手段折磨人。
“都依你。”萧玄霆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那日见你遍体鳞伤,我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我一想,你受此折磨,不该让她轻易死去。”
我笑了,眼泪却止不住。
萧玄霆啊萧玄霆,你怎能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此刻我才知道,伺候我的宫人为何总是战战兢兢。
从云贵人处回来,我一个人坐了许久,宫女将午膳端进来放在桌上。
我拿着竹筷却没半点胃口。
“云贵人,怎么样了?”
“回姑娘的话,云贵人没了。”
我见她神色慌张,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怎么死的?”
“热油灌喉,一个时辰才咽了气。”
手中竹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那宫女立刻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奴婢该死,求姑娘饶了奴婢。”
我刚要开口,见萧玄霆从外间进来,“这奴才犯了什么错。”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唇角微微勾起,走到我身边时,弯腰捡起那双竹筷放在桌上,又对那宫女说了句,“去准备两双干净的筷子。”
宫女如蒙大赦,赶忙爬起来跑了出去。
7、“是那奴才伺候的不周到?”
“不,她做的很好。”
我连忙摇头,生怕他会再次出手。
他勾起唇角,捧着我的脸吻了下去,这是他第二次吻我,比起上次强迫,这次明显温柔许多。
良久后他才轻轻松开我,太过亲密的距离,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抬起我的下巴,柔声道:“你的身子什么时候才好?”
我有些慌张,终究是躲不过去了吗?
他看着我,似乎猜出我的心思,忍不住调笑,“我还不至于对病人出手,下月初八就是花灯节,我想带你出宫瞧瞧。”
我眼前一亮,大梁国都的花灯节最是热闹,可惜我从小长大宫中,并无机会外出。
他看着我,嘴角噙着笑意,“想去吗?”
我重重的点头,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此时,我并不知道他又在盘算新的计划。
我的身子已然大好,除了伤口的痕迹还未完全退掉,但是行动已经不受影响,紧等着四月初八。
天色渐晚,萧玄霆姗姗来迟,他拉着我的手便往外走。
直到走出宫门,我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件事。
“皇上,就我们两个人吗?”
他笑了笑,并未说话。
大梁国都的花灯节格外热闹,大街小巷挤满了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场景,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握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之中。
我瞧着什么都喜欢,便央求他买下一些小玩意儿,戴着一张面具与他嬉闹。
他只是看着我,温柔的笑着,就像是当年在夜阑庭,他也是如此。
欢快的气氛还不足半个时辰,萧玄霆忽然拉着我的手往巷子深处走。
我不知究竟发生何事,萧玄霆并未开口,我也只能紧跟着他的脚步。
直到巷陌尽头,他将我护在身后,“出来吧。”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手执长剑,为首一人用剑指着他,“萧玄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是永陵的声音?
他自小在宫中走动,与我也算相熟,南楚军攻入时,我原以为他已经死了。
“永陵?”
我悄悄探出头,又被萧玄霆按了回去。
徐永陵看着我,声音有些发颤,“六公主,你还活着。”
见到旧友,我内心欢喜,可看着他手执长剑,却有些担心。
“六公主,今日杀了这逆贼,我便能救你离开。”
萧玄霆看着我,目光温柔,“杀了我,你就能获得自由。”
我不懂为何在此刻,萧玄霆仍能如此淡然从容。
“六公主,你且躲到一边,待我取了这逆贼的狗命!”
萧玄霆仍偏执的拉着我的手,“你要杀了我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何他要如此,他仿佛一早就料到了。
“六公主,不要听他诡辩!”
永陵有些急切,可萧玄霆的态度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御林军!”
萧玄霆一声令下,御林军出现将他们团团包围。
他早已设下埋伏,从一开始他便是在利用我抓住他们!
“为什么?”
“大梁余孽若放任不管,日后必成大患!”
“所以根本不是赏花灯,而是利用我来捉住他们?”
我怎会愚蠢至此,竟成了他手中的刀。
8、萧玄霆看着我,眼中并无波动,他抬手时我听到身侧御林军拔出长剑的铮铮声,我忙抓住他的手,近乎卑微的祈求,“求求你,别杀他们。”
他勾起唇角,“如你所愿。”
我是大梁公主,如今我只是阶下囚。若能护他们一命,即便身死又何惧。
萧玄霆亲手为我放一盏花灯,我瞧着花灯顺流而下,而我却再也无法逃离。
那夜红床帐暖,他双手环抱着我,亲吻着我的后颈,“金屋妆成娇侍夜,从今日起,唤你娇娇可好?”
金屋藏娇,我终是成了萧玄霆的禁脔。
我并未被册封,却住进贵妃的行宫凤幽台,在这偌大的行宫中,寸步难行。
宫中流言四起,而我却顾不得许多,我的身心,早已不属于我,如此行尸走肉的活着,也不过是想借这个残破的身子,护佑我大梁的忠臣。
从凤幽台走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正值季夏,此时会盛放的独有泽玉兰。
那是从西域传来的灌木,从前椒兰殿中有几株,那场大火早已将椒兰殿烧的干净,剩下的唯独只有一个地方,夜阑庭。
“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在外面候着。”
往年这个时候,我总会来这里,每次想到萧玄霆,心里就一阵阵的抽疼。
夜阑庭杂草丛生,比之从前更加荒凉。
几株泽玉兰开的正盛,清香浓郁,伸手触及的瞬间想起萧玄霆说的一句话,他说我同这泽玉兰一般,乱了他的心神。
那时我尚且情窦未开,并不知晓他的心思,可惜时过境迁,如今再看却是另一番心情。
“六公主?”
一声嘶哑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盯着杂草丛中窸窣的声音,连连后退,张口想要喊人的时候,却看到那个熟悉的苍老的身影。
“瑛嬷嬷。”
她是我的乳母,我竟不知还会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她看上去比从前更加苍老,脸上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
“六公主,”瑛嬷嬷震颤着声音,跪在我的面前,“奴才终于等到你了。”
我搀扶着她起身,伸手掩住她的唇,“外面有人,瑛嬷嬷小声些。”
“六公主,我从宫女那边听说,您跟着萧玄霆那个逆贼,可是真的?”我低下头不肯吭声,害怕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杀了他吧。”
我有些诧异的向后退了两步,杀了萧玄霆吗?
我心里乱成一团,却从未想过这一点。
“六公主,你忘了皇上和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我咬着唇,怎么会忘记,我亲眼见到母后死在我的面前,可是,可是萧玄霆……
瑛嬷嬷却好似疯魔了一般,她掏出一把匕首,放到我的手中,“奴才知道六公主一定会来,杀了他,六公主才能解脱,不是吗?”
萧玄霆夜夜留宿,他总爱在一切结束后抱着我。
我悄悄地从枕底掏出那把匕首,刀刃靠近萧玄霆的心口,脑海中瑛嬷嬷的声音不断提醒我:杀了他!杀了他!
“安儿,我心悦你。”
他含糊的说了句梦话,我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明知他是我的仇人,明知我不该对他有任何眷恋。
9、可是萧玄霆,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若你狠心一些,或许我便真的可以下得了手。
“刚刚有机会,为何不杀了我?”
他看着我,眼神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我闭着眼,沉声道:“你杀了我吧。”
“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他抱着我,语调温柔的醉人,可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悲哀。
我该杀了他啊,可我无法动手,匕首掉落在床榻的瞬间,我狠狠的咬着他的肩,像是要发泄我心中所有的痛苦,眼泪混合着血腥味,他只是沉默的抱着我。
我累了,靠在他的怀中抽泣。
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平复我的情绪,“当年我予你一世之约,你尚且情窦未开,如今你可明白,何为用情至深?”
萧玄霆困于夜阑庭第四年,我也长大不少,对他的心思也越发觉得奇怪。
我说不上来那是何种心思,只每每看着他便会脸红心跳。
他总是出手戏弄我,将我置于高树上,落下来的瞬间跌入他的怀中,此时他总会带着温柔的笑意,与我额间相抵。
缠绵的呼吸叫我一时间失神,我猜不透那时他的情绪,亦不知我为何心慌意乱。
母后告诉我,等我长大后,若是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情愿将身心都交给他,可她没告诉我,若是血海深仇的敌人,我该如何。
“姑娘,御花园的牡丹开了,”宫女小枫指着屋外,“今日天气甚好,姑娘不妨出去走走。”
待在这偌大的宫殿内委实烦闷,不如出去走走的好。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我却没有赏花的兴致,坐在园中的亭子里,思绪有些复杂。
“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兄的新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萧沉彦一身墨色劲装,举手投足间尽显洒脱。
我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萧沉彦因战功卓著,早已被册封王位,又因平息云家叛乱,得萧玄霆赏赐入宫的腰牌,腰间明晃晃的金色,煞是惹眼。
“不必多礼,”他握住我的手,“果真绝色,怨不得皇兄将你关在这深宫之中。”“王爷说笑了。”
我小心翼翼的退后几步,萧沉彦此人手段狠辣,踏入皇城之时,丽妃便是死于他手,除了厌恶之外,多少有几分怯意。
他是萧玄霆的亲弟弟,亦是平乱有功的王爷,无论以何种身份,我都不能与他冲突。
“你还真是冷淡啊,在皇兄面前也是如此么?”
萧沉彦笑了笑,却并未因我的退步而放过我,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我靠在柱子上强忍着情绪,“王爷这是作甚?”
“有些话想单独与公主聊聊。”
戏谑的笑容难掩轻薄之意,这个男人实在不好对付。
我正想唤人来,却只听得他侧身靠近我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前些时日搜剿反贼时,遇到了一位自称荣宁的孩子,公主可曾听过?”
荣宁,他是我的弟弟,大梁的七皇子,亦是如今唯一活着的皇室男嗣。
10、当日南楚军突袭皇城,母后命右将军荣威将荣宁由密道逃出,我和母后则为拖延时间方才留在椒兰殿中,为的就是争取荣宁逃跑的时间。
终有一日,荣宁将会为荣氏一族复仇,夺回属于大梁的天下。
如今,荣宁竟是被萧沉彦找到了吗?
“公主可愿与我详谈?”
萧沉彦往后退让两步,双手环抱在胸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
“小枫,我与王爷有话要说,你先退下。”
我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尽量平复语调,生怕被宫女看出我的不对劲。
“是,姑娘。”
小枫退了出去,守在御花园的门口。
我回过神来看向萧沉彦,“王爷当真以为,我会听信你的片面之词?”
“这块玉佩,公主可认得?”
萧沉彦将一块玉佩放到我的手里,“公主可以仔细瞧瞧。”
荣宁三岁时,父皇命人用上好的羊脂玉打了块儿玉佩,上面刻着他的名字,玉佩的外圈有一处缺口,那是从前荣宁不小心摔了,怕父皇责罚,央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此事只有我知道。
玉佩作不得假,我握着那块玉,心下难掩担忧。
“王爷不会平白告诉我这些,”我小心翼翼的将玉佩藏入怀中,“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公主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萧沉彦从袖口处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我知道皇兄每日都会留宿凤幽台,你每日将药瓶中的东西放进他的茶水中。”
“这是什么?”
“放心,不是毒药。”
萧沉彦笑了笑,“若真是毒药,必定会被那帮太医院的老头子发现,公主天生绝色,我又怎舍得让公主冒险。”
呵,萧沉彦此举,不过是想借我之手,毒害萧玄霆罢了。
我紧握着瓷瓶,“我为何要信你?若是你早已杀了荣宁,如今偏是用这种谎话诓骗,我……”
“往后每一日,我都会往宫中传入一封荣您的亲笔书信,如此你可安心?”
我紧咬着下唇,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将荣宁的性命当做赌注。“公主是个聪明人,”
萧沉彦从我身侧经过,压低了嗓音轻声道,“知晓该如何做的。”
夜深,我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明月,心下思绪万千。
忽然身后被人抱了满怀,他身上的龙涎香格外好闻,“你来了。”
“是,”萧玄霆枕在我的肩上,用鼻子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远远地便瞧见你坐在这儿发呆,在想什么?”
藏于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我努力保持冷静,“没,在等皇上呢。”
他笑了笑,声音愉悦,似乎很开心听到这样的回答。
萧玄霆拉着我的手走到外间,“听说今儿沉彦入宫了。”
“是,”我心下一怔,也不知萧玄霆是否已经察觉,“正巧在御花园碰到,便聊了两句。”
他拉着坐在榻上,右手轻轻抬起我的脸,那双幽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直教人后背发冷。
片刻后,他看着我柔声道:“沉彦个性顽劣,若说错了什么,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的内心长舒一口气,原来没有发现么?
11、宫女小枫端着汤碗走进来,见萧玄霆也在,立刻跪在地上,“奴婢不知皇上驾到,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萧玄霆似并不生气,他看了眼宫女端来的汤碗,“手里端的什么?”
“姑娘近些时日少有安眠,这是太医开的宁神药。”
小枫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请姑娘用药。”
萧玄霆见我蹙眉,从小枫手中接过汤碗,“朕来吧。”
“太苦了。”
“良药苦口,”萧玄霆说着,又对小枫说道,“去准备些蜜饯来。”
我慌忙叫住小枫,“等等,再送一碗来。”
萧玄霆戏谑的眼神看着我,“怎么,一碗不够?”
“既是宁神药,陛下不妨也来一碗?”
我挑眉看他,这样好的机会,我自是不能放过,必须得保护好荣宁才行。
萧玄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复又看向小枫,“再去多准备一碗。”
小枫退了出去,片刻后端来汤碗和蜜饯,我闭着眼睛一饮而尽,萧玄霆拿起一块蜜饯放入我的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我眨着眼看他。
“都依你。”
萧玄霆将汤碗拿到手中,正欲饮下,我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他看着我,眼神有些狐疑,“怎么了?”
“没,很苦的。”
我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笑了笑,并不做声,将汤药饮下,伸手噙着我的下颚,与我唇齿相依。
“蜜饯的滋味不错。”
我有些羞恼的伸手推开他,不直视他的双眸。
他放下帷幔,落盏的红烛快要燃尽。
“姑娘,您的信。”
小枫从外间走进,摒退身旁众人后方才将信件递到我的面前。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将信件接过。
上面的字迹的确是荣宁的,南楚文字与大梁并不相同,短期内想找到个模仿笔迹的人自是不容易,不过也难保萧沉彦有此打算。
我将纸张放入烛火之中燃尽,又对身旁的小枫说了句,“准备些纸笔来。”
我信不过萧沉彦,自然要试探一二。
藏于信中只属于我和荣宁的秘密,断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若萧沉彦已然杀了荣宁,我又怎会为他利用。
“将信件送出去吧。”
小枫接过信,用信戳盖上圆圆的印章,方才俯身作揖,“奴婢先行告退。”
“等等……”
小枫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我,“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是九王爷的人?”
“姑娘说笑,奴婢是南楚人。”
小枫说话滴水不漏,到底是个厉害的人物。
我竟不知,萧沉彦一早已经在我身边安插眼线,难怪那日在御花园中,他会出现在那儿。
“行了,你退下吧,告诉九王爷,若是荣宁有事,休要怪我玉石俱焚。”
这话,是警告,亦是威胁。
若萧沉彦有心,就该明白荣宁唯有活着,我们之间的约定方才奏效。
不过数日后,御书房内接连抬出几具尸体。
萧玄霆传来口谕要我去御书房觐见,不及靠近,便已然能闻见里面浓重的血腥味。
我忍不住掩住口鼻,眼睁睁看着侍卫将死去的太监抬出来。
12、“姑娘快些,晚点儿皇上又该杀人了!”
杀人?
那些人难不成都是萧玄霆杀的?
不过除了他以外,又会有谁呢,我缓了缓心神,方才走入内堂。
“妾见过陛下。”
萧玄霆坐在正中,眉宇之间满是愁云,见我进来,他招了招手,“你来了啊。”
我走到他的跟前,用帕子擦掉他脸颊的血迹,“陛下这是怎么了?”
“狗奴才擅动奏章,当斩!”
我看着萧玄霆狰狞的脸庞,完全没有平日里半点风采,面上泛着青灰,就连眼神也尤为浑浊,怕是药奏效了。
虽不知萧沉彦与我的究竟是什么药,不过看来萧玄霆性情大变,自是与此有关。
自此后宫中常出人命,内侍人心惶惶,怕稍有不慎便惹来杀身之祸。
“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萧玄霆躺在我的腿上,指尖稍稍加重力道,只听得他轻哼一声,又沉沉的睡去,我晃了晃他的肩膀,“陛下,该上朝了。”
“朕乏了,不去。”
我柔声哄着他,“陛下,好些时日为曾上朝,要去看看的,兴许朝中有事启奏。”
萧沉彦昨儿传来口信,说是今日有大事发生,须得将萧玄霆从凤幽台请出去,除了上朝以外,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软磨硬泡之下,萧玄霆终于起身,他亲了亲我的唇角,“你说如何就如何,我很快便回来。”
我为他换上龙袍,轻声道:“陛下今天不许再杀人了。”
他笑了笑,“怎么会,朕又不是暴君。”
系着腰带的手不觉停下,他握住我的手,目光紧紧地盯着我,“你认为朕是暴君?”
“不,陛下是仁君,否则妾早已不在。”
他在我眉间印上一吻,柔声道:“朕很快回来。”
凤幽台中并不安宁,小枫一早就将内侍清了出去,如今殿内唯我二人。
“九王爷在盘算什么,今日将凤幽台中所有人赶了出去,莫不是想杀了我么?”
小枫为我斟了杯茶,“姑娘说笑,九王爷又怎会……”话音未落,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有人闯入。
“妖女,我早知不该留你!”
范仲篱突然闯入凤幽台,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懒懒的放下杯子,示意小枫退下,“原来是相国大人。”
老相国冲上前来,将我从榻上拽下来,脚下一时不稳,险些摔了去。
我整了整衣襟,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外人不得擅闯后宫,相国大人如此行径岂非落人口舌?”
“妖女,本相去哪儿何曾要你指手画脚!你妖言蛊惑皇帝,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得逞!”
“相国大人,您可真是高估我了。”
我自然知道老相国在朝中身居高位,否则也不会得萧玄霆以仲父之礼相待。
而今我才知道,萧沉彦存的什么心思。
“你这妖女包藏祸心,今日我便替皇帝做主,杀了你这妖女!”
后宫中不得持剑闯入,范仲篱已然疯狂,又怎会顾虑这些,他举剑便要杀我,无奈早已年迈,不及杀我,长剑却掉在地上。
我自是不敢逗留,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范仲篱穷追不舍,誓要杀我!
13、“妖女,你今日休想再逃!”
范仲篱拖着沉重的身子,三步一喘。
我提着裙子往前,蓦地撞进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
“范仲篱,你放肆!”
萧玄霆长臂将我揽入怀中,范仲篱见他出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你糊涂啊,这妖女祸乱朝纲,不除她江山不保啊。”
“我知你恨大梁子嗣,当年范家二子死于荣凌之手,你一直怀恨在心,可她是无辜的,不过是个女子,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范仲篱听到这番话,仰头大笑,“我范家世代忠于南楚,不想皇帝竟如此想我。”
他看着靠在萧玄霆怀中的我,“妖女祸国,妖女祸国啊!”
范仲篱凄厉的声音划破天际,他举起长剑执意杀我,不想,长剑刺入他的心脏。
萧玄霆,竟杀了他。
朝局动荡,百官联名请求赐我一死,然,浮尸城下,血染皇宫!
“看啊,这就是我南楚大臣!”
萧玄霆眼中尽是疯狂,他执拗的按住我的头,逼我面对城下的惨状。
“娇娇,朕答应过护你一生,往后谁想杀你,朕便杀了谁!”
“够了,够了!”
“不够,还不够!”
萧玄霆疯了,他杀的是南楚重臣,断的是南楚根基。
我竟不知此刻,该当如何自处。
我不知是如何回来的,醒来时小枫在我身侧陪伴,见我醒来,倒了杯水,扶我坐了起来,“姑娘总算醒了。”
“陛下呢?”
“九王爷入宫觐见,此刻正在御书房谈话呢。”
我推开小枫,“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小枫将杯子放下,悄然凑到我的审判,轻声道,“时机已到,姑娘今夜将皇上困于凤幽台中,届时时局平定,姑娘即可获得自由。”
萧沉彦,终于要出手了吗?紧握的双手略显无力,我期期艾艾的靠在床榻边上,入目是小枫冷然的双眸,“姑娘可记下了?今夜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小枫终是露出了真面目,在我身边蛰伏许久,如今瞧着再不是从前唯唯诺诺的小宫女。
“你究竟是什么人?”
“刺客。”
我笑了笑,“若此计不成,你会否出手?”
“萧玄霆昏庸无道,南楚早该易主,若姑娘不舍得,便由我亲自动手。”
萧沉彦早已设下一场精妙的棋局,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不想我苟活至今,仍是为他人做嫁衣。
“忘了告诉姑娘一件事,”小枫沉顿片刻,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我,“姑娘有喜了。”
呵,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入夜,萧玄霆乘轿而来,我早早地在门口候着。
落轿后,他见我站在门口,脚下不觉加快,“外面风大,怎么不在屋里躺着?”
“在等陛下,”我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心中难掩悲伤,“陛下瘦了。”
他握着我的手,柔声道:“过些时日便好了。”
萧玄霆面露喜色,也不知遇到什么好事,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回到屋内,他捧着我的时候,哈了哈气,“冷不冷?”
“不冷的,”我摇摇头,“陛下今日气色好些,是否有什么喜事?”
萧玄霆点点头,与我说起前朝之事,后宫不得干政,他却似乎并未料及这些,如今萧沉彦平复有功,朝堂内外断不会再生出祸乱。
我紧抿着唇不曾吭声,此刻萧沉彦怕是已集结百官,包围皇城。
14、“怎么不说话?”
萧玄霆望着我,眼底难掩疑惑,“是不是太枯燥,不想听?”
我摇了摇头,从他的指尖抽离,转身为他斟了杯茶,递到他的手中。
温热的茶水冒着热气,他欲将杯盏放下,我执起他的手,轻声道:“陛下饮下这杯茶,妾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玄霆微微蹙眉,抬起头轻抿两口,放下杯盏时面色有些不妥,“朕喝完了,你要告诉我什么?”
殿外忽闻铮声,萧玄霆警觉的站起身来,脑袋一沉,双腿无力的跌坐在圆凳上。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视线落在杯上,“你下-药了?”
他看着我,“我待你不好么?”
我忍不住笑道,“陛下待我很好。”
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目光像鹰隼一般盯着我,似乎想等我的回答。
我看着他,拉着他的手慢慢放到我的腹部,“妾有喜了。”
萧玄霆的表情尤为惊愕,我看着他如此,忍不住笑了,“陛下,这是我们的孩子。”
殿外火光漫天,殿内却一片静谧。
直至兵士执剑闯入,萧沉彦身着盔甲,血腥的味道令我几欲作呕,他一步步的往前,至萧玄霆的面前单膝跪下。
“皇兄,该退位了!”
萧玄霆仰天长笑,满眼猩红。
萧沉彦终得偿所愿,君临天下。
登基大典定在初八,那日天气晴明,微风和煦,萧沉彦站在高位处,宣布大赦天下,大梁旧臣得以释放。
出宫那天,萧沉彦允我见萧玄霆最后一面,幽暗的深宫中,萧玄霆双手双脚被缚,模样看着尤其狼狈。
他抬眸看我,眼神有些凄凉,却是静默不语,一言不发。
我拿起手帕,俯身轻轻地擦拭他脸上的污渍,“你可要好好活着。”
比起死亡,生不如死方才是最为悲哀之事。
“元仪郡主,该启程了。”
小枫在屋外唤了声,我方才收回帕子,起身准备离开。“你被册封了?”
“是,”我停下脚步,并未回眸,“这一次我不再是谁的禁脔。”
萧玄霆的声音晦涩喑哑,“不若从一个深渊,坠入另一个深渊。”
我没再逗留,出宫时萧沉彦为我准备几名仆人,小枫只将我送上马车,她的眸色显得有些凝重,“姑娘,往后好生照顾自己。”
许是在一起久了,小枫对我倒是也有几分可怜。
车辕滚动,马车慢慢的离开这座禁锢我多年的皇城。
萧沉彦为我安排了一处群主府。
萧沉彦初登大宝,他这皇位来的并不光彩,为堵人口舌,他便留下萧玄霆一命,又大赦天下,放走大梁旧臣,如今城中人人皆感叹萧沉彦乃当世明君。
我的身子重了些,兴许是腹中孩儿的缘故,整日有些困倦,提不起力气。
倒是荣宁,经历许多事后成长不少,整日习文练武,再不是从前顽劣不堪的七皇子。
“公主,有何吩咐?”
我将永陵叫到身边,看他跪在我的面前,连忙伸手搀扶他起来。
“我已经不是公主。”
永陵没出声,他盯着我不曾言语,我看着院中练武的荣宁,“荣宁如今长大了。”
“是,七……世子他进步不小。”
“永陵,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抬眸看了眼高处,暗影一闪而过,我知道那是萧沉彦设下的暗卫。
15、九月初九这天,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敲响荣宁的门,见是我进来,荣宁连忙搀扶着我,“六姐有事找我,让下人传句话,我去便是,怎好让六姐亲自前来。”
我望着荣宁的面目,与父皇别无二致,众位皇子中,唯独荣宁与我一母同胞,我与他自小交好,如今望着他,竟是酸甜苦辣,不是滋味。
“荣宁,往后要听永陵的话,不要淘气,好好活着。”
我这像是在交代身后事一般的言辞,将荣宁吓得不轻。
“六姐好端端的说这个作什么?怪吓人的。”
“没,就是想着女人生孩子就像走鬼门关,我担心走不过来。”
“不会的,六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母子平安。”
我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腹中的孩儿也有七八个月,这几个月小心翼翼的呵护,这孩子本不该留下,可我却有些舍不得,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对这孩子的眷恋越发深刻。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积郁不散,竟是吐出鲜血,我挣扎着呼喊人来,却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醒来时,在一处破旧的寺庙中,底下躺着的干草上,身上盖着一块红绸。
门口捎着柴火,红色的火光照耀着那人的背影显得格外真切。
“醒了,”
那人听到动静,转身走了进来,等走近些我才看清她的样子。
“没人追来吗?”
我吃力的起身,小枫搀扶着我站起来,她从腰间拿出一包盘缠,“拿着赶紧走吧,别再回来了。”
要说小枫并非是个无情的人,出宫之前,她曾给过我一颗药丸,人服下之后,二十四个时辰内会陷入假死之中,那是她家传的秘药,普天之下也只有三颗而已,从前为躲避追兵,她自己服下一颗,如今送了一颗给我。
“为什么帮我?”
“我曾说过,我并非九王爷的人。”小枫看着我,突然笑了,“快些逃吧,永远别回来了!”
我不知小枫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却知道萧沉彦从未相信于我,自搬入群主府后,尽管得以苟活,但他却绝不容许萧沉彦的骨血存于世上。
我故意让人在街巷散播明君传闻,萧沉彦这等自负之人,又怎会因我一人,断了他明君之名,我这前朝公主,便是他最好的宣传。可早晚有一天,他会以我腹中的孩儿为祭,我花费数月安排的棋局,如今终于可以结束。
临走之前,我早已将手中决胜的筹码寄予永陵,萧沉彦若想坐稳江山,绝不会轻举妄动,荣宁尚可安稳长大。
“阿娘,我想要个孙悟空的面具!”
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我的衣角,我低头时,正好对上他那张一脸委屈的小脸蛋,“阿娘……”
我伸手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笙儿听话,回去阿娘给你做好不好?”
“不好,阿娘我就要这个嘛。”
我有些无奈,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小家伙戴上面具,笑声开心极了。
我伸手轻抚他的头发,“笙儿,该回家了。”
16、他牵着我的手,正要离开之际,我却听见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你可曾见过我的小公主?”
“哪来的疯子,当今圣上只有皇子,何曾有过公主!”
笙儿拉着我的手,回头时我便看见那张让我记忆幽深的脸。
“阿娘,那个叔叔好可怜啊。”
可怜?
比起可怜,我更惊诧于他是如何逃出皇城。
那个曾经如梦魇一般的男人萧玄霆,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
“阿娘,你怎么在发抖?”
笙儿抬头看着我,用力紧握着我的右手,“阿娘别怕,笙儿会保护你。”
我点点头,“笙儿真乖,我们回家吧。”
原本我并不打算将萧玄霆带回去,他如今已然疯了,记不得一切,却唯独记得小公主,站在我的面前,只是惶恐的看着我,不敢靠近。
倒是笙儿与他亲近,或许是因为天生的血浓于水,他喜欢逗笙儿笑,父子俩玩的十分开心。
灯火烂漫的夜,笙儿却早已安然入睡。
我抱着他放到床上,为他掩好被子,走出房门时,萧玄霆正站在院里,呆呆地看着月亮。
八月十五,月儿正圆。
我立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着天。
“演了这么久,不累么?”
萧玄霆的身形有些晃动,许是没料到我早已知晓。
“天下这么大,偏偏找到这里,”我收回视线,又转头看向他,“小枫说过,她的家传秘药有三颗,一颗她自己吃了,一颗给了我,还有一颗怕是在你的手里吧。”
之前我没想到,不过看到他与笙儿相处,却想起从前的旧事。
小枫曾说过,她并非九王爷的人,如今我才知道,她的那句话究竟是何用意。
我逃了这么久,不想最后仍然逃不开他的掌心。
“安儿,我知你心中有恨,可既然留下笙儿,就证明你对我并非无情。”
“草木皆有情,何况笙儿是我的孩子。”
“三年了,还是不能原谅我吗?”我笑了笑,并未回答。
萧玄霆深深地叹了口气,“也罢,往后余生,我便只为你一人。”
“笙儿。”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片刻后像是听出什么,欣喜的将我抱在怀里,“我们一起照顾笙儿可好?”
我并未答话,于他而言却是一种默许。
萧玄霆为我所做,不过是在赎罪,他深知罪孽,而我则是另有所图。
我将藏于柜中的锦盒取了出来,泛着幽幽的蓝色光芒,打开时,从内里一跃而出的光芒,瞬间照亮整个房间,它们各自拼成一段段文字,细数这场故事的每个结局。
我并非荣安,而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在重复几十次的过去中,我总算找到了求生的法门、
唯有逃离皇城,才是荣安真正的结局。
唯有萧玄霆放弃天下,我才能迎来自己的未来。
房门突然被推开,萧玄霆诧异的看着被文字包围的我,这样的景象在他的眼中尤为诡异。
“安儿,你在做什么?”
即便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萧玄霆仍能觉察出不妥,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央求我,“安儿,过来我身边好不好?”
我看着盘旋在我身边的文字,最终一点点的消散。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在抽离,昏迷之前,我看到萧玄霆冲过来抱着我,而我的世界最终归于虚无。
来源:宫墙往事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