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录音笔里,那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又算计的语气说出“等老头子一走,房子就是咱们的了”时,在场所有亲戚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我丈夫周伟峰身上,他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惨白。我只是将那支小小的录音笔轻轻放在桌上,看着他抖得像秋风里
当录音笔里,那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又算计的语气说出“等老头子一走,房子就是咱们的了”时,在场所有亲戚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我丈夫周伟峰身上,他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惨白。我只是将那支小小的录音笔轻轻放在桌上,看着他抖得像秋风里落叶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周伟峰,你听,这就是你妈的好儿子。”
而这一切,都要从半个月前,我公公周建国临终的那天说起。
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老旧的房间,给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公公躺在床上,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我给他擦洗完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床边,握着他那双布满老年斑、干枯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这双手,年轻时撑起过一个家,如今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叫林秀兰,今年五十二岁。二十五岁那年,我嫁给了周伟峰。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沉重的负担。结婚不到一年,婆婆就因为意外去世了,留下当时才五十出头的公公和我们。周伟峰是独子,照顾公公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我们肩上。可周伟峰在一家国企上班,三天两头出差,忙得脚不沾地。这名为“我们”的责任,实际上,二十七年来,都是我一个人在扛。
公公是个倔强又沉默的老人,年轻时在厂里受过工伤,腿脚一直不太利索,年纪大了更是毛病缠身。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药瓶子在床头柜上摆了一排。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他转。早上五点半起床,给他做易克化的早饭,喂他吃药,帮他按摩僵硬的腿脚。然后去菜市场,挑他爱吃的软烂蔬菜。中午回来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下午陪他看看电视,说说外面的新鲜事。晚上再给他擦身、泡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自己的亲生女儿周悦,从小学到大学,我都没能像别的母亲那样,全身心地陪伴她。开家长会我总是迟到,她生病时我常常是把她安顿好,就得匆匆赶回公公这边。为此,女儿没少跟我闹别扭,说我心里只有爷爷,没有她。我心里愧疚,却也无奈。我总想着,周伟峰工作忙,我是儿媳,总不能让一个老人孤苦无依吧。
这二十七年,我从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熬成了眼角布满皱纹的中年妇人。手上的皮肤因为常年浸泡在冷水和洗涤剂里,变得粗糙不堪。身边的邻居朋友都说我傻,说我比亲闺女伺候得都周到,图什么呢?我每次都只是笑笑。图什么?或许就图一个心安,图一份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
那天,公公的眼神突然有了一点光彩,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墙角那个半人高的旧米缸。那个米缸,是婆婆在世时买的,用了几十年,缸沿都有些磕碰了。
“爸,您是渴了吗?想喝水?”我俯下身问。
他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死死地盯着米缸,手指固执地不肯放下。
“米……米缸……”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两个字,然后手就垂了下去,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我愣住了,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我握着他尚有余温的手,泣不成声。周伟丰和女儿周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办完公公的丧事,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每天恍恍惚惚的。那二十七年的日日夜夜,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我习惯了每天为他忙碌,现在他突然走了,我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一天,我打扫卫生时,看到了墙角的那个米缸。我想起了公公临终前那个奇怪的举动。心里一动,我走过去,搬开沉重的木头盖子。米缸里还有小半缸米,是我前些天刚放进去的。我伸手进去,想看看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米粒冰凉,我的手往下探,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盒子。我心里一惊,赶紧把米都扒拉开,从底下掏出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盒子。盒子不大,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因为埋在米里,保存得很好,没什么潮气。
锁是老式的铜锁,没有钥匙。我找来锤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锁砸开了。打开盒子,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首饰,也没有存折房本。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纸,和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绒布袋。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上是公公那熟悉的、略带颤抖的字迹:“给我的好儿媳,林秀兰亲启”。我的心猛地一颤,拆开了信。
“秀兰,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交代后事。这二十七年,辛苦你了。我知道,是我这个老头子拖累了你,让你没过上一天清闲日子……”
看着信上的字,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公公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我从没想过,他心里原来什么都明白。
信里,公公详细地回忆了我嫁过来的点点滴滴。从我第一次学着做他爱吃的面糊,结果做得太稀;到我半夜背着他去医院,瘦弱的肩膀扛起他一百多斤的身体;再到我为了省钱给他买好药,自己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他都记在心里。
“……伟峰这个儿子,我了解他。他从小被他妈惯坏了,没什么担当,心也粗。这些年,这个家全靠你撑着。我心里有愧,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那早逝的老伴,没把儿子教好。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攒下多少钱。这套老房子,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我已经去公证处立了遗嘱,把房子留给你,只留给你一个人。我知道,如果留给伟峰,以他的性子,最后这房子肯定保不住,你到老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看到这里,我几乎要哭晕过去。我从来没想过要图公公什么东西,更没想过这套房子。我一直以为,这房子理所当然是周伟丰的。
我颤抖着手,打开那个红色的绒布袋。里面倒出来的,不是钱,而是一沓发票和收据,还有一张银行卡。我拿起一张发票,是多年前我带公公去看心脏病时的住院发票,上面写着两万三千块。还有各种买药的收据,几百的,上千的,厚厚一叠。这些年,我为了给公公治病,花光了我和周伟丰所有的积蓄,还找我娘家借了不少。
信的最后写道:“……这些年给你看病花的钱,我都一笔一笔给你记着了。这卡里有三十万,是我这些年省下来的退休金和偷偷攒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知道这些钱不多,远不够还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就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最后再为你做的一点事。秀兰,找个好人,后半辈子对自己好一点吧。别再为我们周家受苦了。”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那个木盒子,放声大哭。二十七年的委屈、辛劳,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回应。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尽本分,却没想到,在公公心里,我早已重如千斤。他嘴上不说,却用最笨拙、最深沉的方式,为我的后半生铺好了路。
那几天,我把公公的遗嘱和银行卡收好,心里五味杂陈。我没告诉周伟丰。我想,这是公公单独留给我的,是我的依靠,也是我的底气。
可我没想到,麻烦很快就找上门了。
公公头七刚过,周伟峰就喜气洋洋地跟我说:“秀兰,我寻思着,爸这老房子也空出来了。你看,小悦也快结婚了,咱们把这房子卖了,给她凑个首付,让她在市里买套好点的婚房,你看怎么样?”
我心里一凉,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表情,问:“这房子,是爸留下的,你就这么着急卖?”
“哎呀,留着干嘛?又旧又破的,租也租不了几个钱。再说了,我是他独生子,他的东西不就是我的吗?卖了给咱女儿用,爸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盘算着房子能卖多少钱。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公三七那天,周伟丰把他老家的几个堂兄弟、叔伯都请来了,说是要商量一下房子的事。饭桌上,他喝了点酒,就开始高谈阔论,说自己作为独子,这房子理应由他继承,他打算卖了给女儿买房,这是孝心的延续。
亲戚们也都附和着,说得合情合理。
我一直沉默着,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酒过三巡,一个堂叔对我说:“秀兰啊,你也辛苦了这么多年。伟峰说了,这房子卖了,给你十万块钱,让你养老。你看,伟峰还是有良心的。”
我差点气笑了。二十七年的青春和血汗,就值十万块?
周伟丰也借着酒劲说:“秀兰,你就别不知足了。你一个农村出来的,嫁到我们家,吃我的住我的,我爸的房子,给你十万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进我的心脏。吃他的住他的?这些年,这个家是谁在操持?公公的医药费是谁在四处筹借?他那点工资,除了他自己花销,又有多少用在了家里?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酒精和贪婪而涨红的脸,心彻底死了。
“周伟丰,”我冷冷地开口,“这房子,你卖不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我卖不了?林秀兰你睡糊涂了吧?我是我爸唯一的儿子,我卖不了谁卖得了?”
“因为爸把房子,留给了我。”我平静地说。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周伟丰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变成了暴怒:“你放什么屁!我爸怎么可能把房子给你一个外人!”
“我是外人?”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照顾了他二十七年,我是外人?周伟丰,你这个亲儿子,你一个月回来看他几次?你给他换过一次尿布,喂过一次药吗?他临死前,你在哪儿?”
我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遗嘱呢?你拿出来啊!”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遗嘱,我自然有。”我冷冷地看着他,“不过在拿出来之前,我想让大家听个东西。”
我拿出那支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这支录音笔,是女儿怕我一个人在家无聊,给我买来听戏的。那天周伟丰以为我出门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电话。我刚好回来,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录音笔里,先是周伟丰的声音:“……妈,你放心吧,老头子快不行了。林秀兰那个傻子还蒙在鼓里,以为我对她多好呢。等老头子一走,房子就是咱们的了。到时候卖了,我一半,你一半……”
“妈?”我心里咯噔一下,周伟丰的妈不是早就没了吗?
录音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酸又刻薄:“那可说好了啊。你可不能心软,那个林秀兰伺候了老东西一辈子,万一他把房子留给她怎么办?”
“不可能!”周伟丰的声音斩钉截铁,“我爸那个人最重香火,我是他独子,他不可能给一个外姓人!再说了,我已经打听好了,没有遗嘱的话,房子法定就是我的。她闹也没用!”
录音播放完毕,整个房间死一般寂静。所有亲戚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周伟丰。他口中的“妈”,是他在外面相好多年的一个寡妇,这件事,亲戚里隐约有人知道,但没人点破。
“周伟丰,”我看着他惨白的脸,“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抱着我的腿哭喊:“秀兰,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我就是跟她吹牛的,我没想过要这么对你啊!”
我一脚踢开他,从包里拿出公证遗嘱的复印件,摔在他面前:“这是爸留给我的。从今天起,这套房子姓林。你,还有你那些亲戚,都给我滚出去!”
闹剧收场了。周伟丰和他的亲戚们灰溜溜地走了。我向法院提起了离婚,周伟丰自知理亏,没敢有任何异议。女儿知道了所有事情后,抱着我哭了一整天,她说:“妈,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我卖掉了老房子,用公公留下的钱和卖房款,在女儿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小两居。我终于可以像个正常的母亲一样,每天给女儿做她爱吃的菜,等她放学回家。
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照进来,我摸着手腕上那个公公生前戴过的旧手表,心里一片宁静。二十七年的付出,我失去了青春,却换来了一个老人的临终托付,和一个女人的彻底觉醒。
善良需要锋芒,忍让要有底线。这道理,我用了半辈子才懂。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源:灾难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