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水珠顺着肥厚的叶片滚落,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金子。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给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水珠顺着肥厚的叶片滚落,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金子。
手机在沙发上震动,嗡嗡的声音,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蜜蜂。
我慢悠悠地擦干手,走过去,看了一眼屏幕。
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却是本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老李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响亮又陌生,带着一股子自来熟的热情,好像我们昨天才一起喝过酒。
我“嗯”了一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试图从记忆的尘埃里找出这个声音的主人。
“哎呀,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是张伟啊!咱们高中同学,坐你后排的那个!”
张伟。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我脑子里咯吱咯吱地转了半天,终于捅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后,是一张模糊的,带着点青春期油光的脸。
我“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那个总喜欢揪前排女生辫子,考试靠抄我卷子才勉强及格的家伙。
“想起来啦?”张伟的声音更热情了,“这个周六,咱们老同学聚一聚!就在市中心的‘金碧辉煌’大酒店,我做东!你可一定要来啊!”
金碧辉煌。
我听过这个名字,在电视广告里。据说一顿饭,能吃掉我小半年的退休金。
我的退休金,一个月,两千六百块。
不多,但够我一个人过得清清静静。
“我……我可能不太方便。”我下意识地推辞。
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
太吵,太亮,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像一出热闹又空洞的戏。
“别啊,老李!”张伟的嗓门更大了,震得我耳朵嗡嗡响,“三十年没见了!大家伙儿都想你呢!就这么说定了啊,周六晚上六点,不见不散!我待会儿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没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
手机很快“叮”地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
地址,包厢号,后面还跟了一句:老同学,不见不D散!
那个“D”,应该是他想打“不”字,结果手快按错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回了沙发上。
君子兰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晶莹剔透。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光斑里,有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安静地飞舞。
我的生活,就像这些尘埃,平静,微小,不起眼。
去参加那样的聚会,就像一粒尘埃,非要挤进一场喧嚣的风暴里。
会身不由己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有些心神不宁。
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会对着一把青菜发呆。
晚上看电视,新闻里在说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金碧辉煌”那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还有张伟那张模糊又热情的脸。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像个钟摆,在我心里荡来荡去。
去了,我能说什么呢?
说我退休前是个普通的图书馆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读者放错位置的书,重新插回书架上?
说我退休后,每天的生活就是浇花,散步,看报纸?
说我的儿子……
想到儿子,我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像船在风浪里颠簸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安稳的港湾。
或许,我该去看看。
不为别的,就为了去看看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被岁月刻画成了什么模样。
就当是,去看一场老电影。
周六那天,我特意翻出了衣柜里最好的一件外套。
藏青色的,料子很普通,但洗得干干净净,也没有一个褶子。
儿子出差前给我买的,他说,爸,你穿这个精神。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爬满了皱纹,眼神却还算清亮。
嗯,是挺精神的。
我提前半个小时出了门,坐公交车去的。
三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载着一车厢的人,慢慢穿过这座城市的黄昏。
车窗外,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流光溢彩,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金碧辉煌”大酒店门口,果然是金碧辉煌。
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四射,能把人的眼睛晃花。
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个个都盘着一丝不苟的头发,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
我报了张伟的名字和包厢号。
一个年轻的女孩领着我往里走,脚下的地毯厚得像踩在云彩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包厢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已经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开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说话声,大笑声,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热烈到近乎失真的氛围。
包厢很大,中间一张巨大的圆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
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我站在门口,像一个误入别人梦境的局外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哎呀!老李来了!”
张伟第一个发现了我,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比年轻时胖了至少两圈,肚子挺得老高,油光满面,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比酒店的吊灯还要晃眼。
“来来来,快坐!”他拉着我,把我按在他身边的一个空位上,“三十年不见,你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瘦!”
我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当然变了,皱纹,白发,哪一样不是岁月的痕迹?
他大概只是想客气一下。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李建国,咱们班当年的学霸!我考试都靠他!”张伟拍着我的肩膀,对满桌子的人喊道。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有好奇,有打量,也有一闪而过的、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建国啊,好久不见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对我举了举杯,我认出他是当年的班长,王涛。
“是啊,好久不见。”我冲他点了点头。
“老李,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问道,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让我完全想不起她当年的样子。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我的答案。
我顿了顿,说:“我退休了。”
“退休了?”张伟的嗓门又高了八度,“这么早?你今年也才五十五吧?从哪个单位退的啊?肯定是个好单位,退休金不少吧?”
他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过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站在被告席上的犯人,正在接受审判。
“就是一个小图书馆,管管书。”我尽量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退休金不高,一个月两千六。”
我说完,包厢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安静。
前一秒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就冷却了,像一锅沸水突然被浇了一盆冰。
我能感觉到,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变了味道。
同情,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两千六。
这个数字,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包厢里,在这个人均月入过万甚至几万的同学圈子里,显得那么寒酸,那么不合时宜。
它像一个标签,啪的一声,贴在了我的脑门上。
“两千六啊……”张伟拖长了声音,脸上的表情有些夸张,“那……那日子过得挺紧张吧?”
他旁边的卷发女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很快就用手捂住了嘴,但那声笑,还是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还行,一个人过,够用了。”我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微苦,而后回甘。
但此刻,我只尝到了苦涩。
“一个人?”王涛推了推眼镜,问道,“你爱人呢?”
“走了,好几年了。”我的声音很轻。
包厢里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的沉默里,多了一丝尴尬。
“唉,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张伟出来打圆场,他举起酒杯,“来来来,咱们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气氛又重新热烈了起来。
大家开始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谈生意,谈股票,谈国外旅游,谈子女的成就。
王涛的儿子在国外读博士,卷发女人的女儿嫁了个香港富商,张伟的儿子更厉害,在美国华尔街工作,年薪百万美金。
每个人都在奋力地展示着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仿佛这是一场人生成就的展览会。
而我,是那个唯一的,不合格的展品。
我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着茶,吃着菜。
这里的菜很精致,摆盘像一幅画,但吃到嘴里,却感觉没什么味道。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
我想起了我的妻子。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建国,别太累了,好好把咱们儿子带大。
我说,好。
我又想起了我的儿子。
他从小就懂事,不怎么让我操心。
学习刻苦,成绩优异,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读了博士,然后留在了研究所工作。
他很忙,忙到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但他每天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问我吃了什么,身体怎么样,叮嘱我按时吃药。
他说,爸,等我忙完这个项目,就接您来我那边住。
我说,好。
这些,都是我的生活,我的全部。
它们很平凡,很琐碎,但在我心里,比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比那些百万美金的年薪,要珍贵一万倍。
“老李,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张伟的脸凑了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是不是觉得插不上话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我懂你”的样子,“没事儿,咱们这种普通人,跟他们这些大老板、大教授是比不了。咱们就图个安稳,对吧?”
他嘴上说着“咱们”,但眼神里的优越感,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是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表达他的“同情”。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真的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吗?
为什么他眼里的成功,就只有钱和地位?
“老李,你儿子呢?干什么工作的?”王涛忽然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我身上。
他们大概是觉得,我的个人成就已经没什么可比性了,于是开始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攀比心理,仿佛子女的成功,也能弥补自己人生的缺憾。
我沉默了片刻。
我该怎么说?
说我儿子在一个很普通的研究所里,做着一些很枯燥的研究?
说他工资不高,忙得连找对象的时间都没有?
说了,大概又会引来一阵同情的叹息吧。
“他……就是个搞研究的。”我含糊地说道。
“搞研究好啊!知识分子,受人尊敬!”王涛点了点头,又追问道,“在哪个单位啊?说不定我认识呢셔。”
“一个保密单位,不太方便说。”
这是儿子叮嘱我的。
他说,爸,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您别跟外人说得太详细。
“哟,还保密单位?”张伟又嚷嚷起来了,“搞得还挺神秘。工资很高吧?一个月能有一万吗?”
在他眼里,仿佛所有的价值,最终都要用金钱来衡量。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喝茶。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或许就是默认了。
默认了儿子的工作既不体面,也不赚钱。
卷发女人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轻笑。
接下来的时间,再也没有人来问我任何问题了。
我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透明人,看着他们继续上演着那场热闹的戏。
我开始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这个包厢里的空气,太浑浊了。
充满了酒精、香水、食物的混合气味,还有一种更让人窒息的东西,叫做“优越感”。
我拿出手机,给儿子发了条短信。
“小远,我这边快结束了,你方便来接我一下吗?”
儿子几乎是秒回。
“好的,爸。我大概四十分钟到。您在酒店门口等我。”
看到儿子的短信,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站起身,对张伟说:“我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哎,这么早?”张伟有些意外,但也没多加挽留,只是客气地说,“那行,你慢走。对了,老李,你要是手头紧,跟我说一声,别客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一桌子人都听见。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施舍。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
我只是平静地说:“谢谢,不用了。”
然后,我转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真新鲜。
我站在“金碧辉煌”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晚上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城市的夜景,很美。
无数的灯光,汇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我忽然觉得,刚才在包厢里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梦醒了,也就散了。
没过多久,聚会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还在意犹未尽地聊着天。
张伟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像个国王。
“王总,您那辆新的宝马7系呢?开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啊!”
“张总,听说您又在三亚买了套海景别墅?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玩玩?”
奉承声,吹捧声,此起彼伏。
我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安静地等着我的儿子。
他们似乎也发现了我。
有人朝我这边指了指,然后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我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无非是,那个可怜的老李,连车都没有,还得自己等车回家。
张伟也看到了我,他朝我走了过来。
“老李,还没走呢?等公交车?”他问道。
“我儿子来接我。”我说。
“哦?你儿子有车?”他有些意外,随即又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也是,现在年轻人,没个车也不方便。买的什么车啊?国产的奇瑞还是吉利?”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优越。
仿佛在他眼里,除了他开的保时捷,王涛开的宝马,其他的车,都只能算是代步工具。
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酒店门口。
那辆车,很低调。
通体漆黑,线条流畅,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
但它停在那里的瞬间,却有一种无形的气场,让周围那些闪着车标的豪车,都黯然失色。
车门开了。
一个穿着一身便装的年轻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他很高,很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是我的儿子,李远。
他快步向我走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爸,对不起,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出来。”我拍了拍他的胳膊。
“那我们回家吧。”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外套,帮我穿上。
我们的互动,很平淡,很家常。
但周围,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牢牢地钉在了那辆黑色的轿车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那辆车的车牌上。
那是一块很特殊的车牌。
白底,红字,以一个特殊的字母开头。
“那……那不是……”王涛的声音在发抖,他指着那辆车,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张伟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他那张因为酒精而涨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儿子,嘴巴张得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这几位是?”李远注意到了周围异样的气氛,他扶了扶眼镜,礼貌地问道。
“哦,都是我以前的老同学。”我说。
李远冲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他拉开车门,对我说:“爸,您上车吧,外面风大。”
我“嗯”了一声,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里的空间很大,很舒服,有一股淡淡的皮革的清香。
李远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他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了酒店门口。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张伟他们,还像一群木雕一样,傻傻地站在原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车子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窗外的霓虹,飞快地向后掠去,像一条条彩色的光带。
“爸,聚会怎么样?见到老同学,开心吗?”李远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我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转过头,看着我儿子清秀的侧脸,笑了。
“挺开心的。”我说,“见到了很多人,也想通了很多事。”
是的,想通了。
一个人真正的价值,从来不是由他的财富、地位来决定的。
而是由他的品格,他的贡献,他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来决定的。
我的退休金只有两千六,我的生活简单朴素。
但这并不妨碍我,拥有一个让我无比骄傲的儿子。
他没有万贯家财,没有显赫头衔。
但他正在做的,是能够改变这个国家,甚至改变这个世界未来的事情。
他,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财富。
车里放着一首很轻柔的音乐。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那场同学聚会,像一场遥远的梦。
梦里的喧嚣和浮华,都随着车轮的滚动,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我知道,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我还是会去浇我的君子兰,去公园里散步,去看我的报纸。
我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我的心,却变得比以前更宽阔,更明亮了。
因为我知道,我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那是一种用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的,踏踏实实的,幸福。
回到家,李远帮我倒了一杯温水。
“爸,早点休息吧。”
“嗯。”我接过水杯,看着他,“你……工作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他笑了笑,眼角有一丝掩不住的疲惫,“就是最近项目到了关键期,有点忙。”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我知道他的纪律。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你也是,别太累了,注意身体。”我叮嘱道。
“知道了,爸。”
他回自己房间后,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得很慢。
窗外的月光,洒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我想起很多年前,妻子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很小的筒子楼里。
房子很旧,夏天漏雨,冬天透风。
但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开心。
妻子总是能把不多的工资,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会用最便宜的布料,给我和儿子做最合身的衣服。
她会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最可口的饭菜。
我们的日子,过得清贫,但很温暖。
李远从小就很懂事。
他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从来不跟别的孩子攀比。
别的孩子有新玩具,他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书。
别的孩子穿新衣服,他把我穿旧的衣服改小了穿,也从不抱怨。
他的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好的。
奖状,贴了满满一墙。
那是我们家最值钱的“装修”。
我记得有一次,他拿着一张数学竞赛的获奖证书跑回家,兴奋地对我说:“爸,老师说,只要我一直努力,将来就能当科学家!”
我摸着他的头,说:“好,爸相信你。”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科学家”具体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那是我儿子的梦想。
我作为一个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鼓励他。
为了给他凑够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白天在图书馆上班,晚上就去外面打零工。
去建筑工地搬过砖,去饭店后厨洗过碗。
很累,但心里是甜的。
因为我知道,我吃的每一份苦,都是在为我儿子的梦想铺路。
他也很争气。
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一路都是拿着全额奖学金读下来的。
毕业后,有很多国外的知名企业和研究机构向他抛来橄榄枝,许以高薪和优渥的待遇。
但他都拒绝了。
他对我说:“爸,是国家培养了我,我要留下来,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事。”
那一刻,我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
我的儿子,长大了。
他不仅学到了知识,更懂得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
他进入了现在的研究所,从事的是最前沿,也是最艰苦的科研工作。
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经常要加班,经常要出差,有时候一走就是几个月。
他拿的工资,可能还不如今天同学会上,张伟儿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多。
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说,爸,我现在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我信。
因为我每次看到他,他的眼睛里,都有一种光。
那是一种因为热爱和信仰而散发出来的,明亮而坚定的光。
这种光,我在张伟他们那些人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们眼里,只有金钱,只有欲望,只有浮华。
他们的世界,很大,很热闹。
但他们的内心,或许很空,很荒芜。
而我的世界,很小,很安静。
小到只有我和我的儿子,我的花,我的书。
但我的内心,很满,很富足。
这就够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推开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君子兰的叶片上,凝结着几颗晶莹的露珠。
我像往常一样,浇花,做早饭,然后拿着我的小马扎和收音机,去楼下的小花园。
几个老伙计已经在了,正在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老李,来了?”
“嗯,来了。”
我找了个熟悉的位置坐下,打开收音机,听着里面的新闻。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一切,都和昨天没什么不同。
那场同学聚会,真的就像一场梦。
过了几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涛打来的。
“建国啊,我是王涛。”他的声音,听起来比那天在酒桌上,要客气得多,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哦,班长啊,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他干笑了两声,“就是想问问你,你儿子……他是不是在那个……就是那个……‘天眼’项目组里?”
我愣了一下。
“天眼”这个词,我好像在新闻里听过。
是一个很厉害的,国家级的科研项目。
“我不太清楚。”我实话实说。
“哎呀,你别瞒我了。”王涛的语气有些急切,“我有个亲戚,也是搞这个领域的,他看了我那天拍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你儿子了!他说你儿子是他们那个领域里,最年轻的领军人物之一!叫……叫李远,对不对?”
我沉默了。
“建国啊,你看……我儿子不是在国外读博士嘛,也想回国发展。你能不能……让你儿子帮忙牵个线,搭个桥?进不了‘天眼’那么核心的项目组,能进他们研究所,当个普通研究员也行啊!”
他的话,让我觉得有些荒谬。
前几天,在酒桌上,他还在炫耀他儿子在国外的成就,言语间,对我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同情。
这才几天,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这就是人性吗?
真是可笑。
“这个我做不了主。”我淡淡地说,“他有他的工作纪律。”
“我知道,我知道。”王涛连忙说,“就是让你帮忙问问,问问总可以吧?建国,咱们几十年的老同学了,你可得帮我这个忙啊!”
我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想跟他说下去了。
没意思。
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张伟。
他的声音,比王涛还要谦卑。
“李哥,李哥!我是张伟啊!”
他叫我“李哥”。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他一直叫我“老李”,或者“书呆子”。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
“李哥,那天……那天是我不对,我喝多了,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一个劲儿地道歉,“我就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没往心里去。”我说的是实话。
因为他们,根本不配让我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李哥,我有个事想求您。我那个公司,最近想跟航天领域的一些研究所有点合作,您看……能不能让你儿子……帮忙引荐一下?”
我真的快要笑出声了。
这些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他们的世界里,是不是除了利益和关系,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儿子只是个搞研究的,不懂这些。”我直接拒绝了。
“别啊,李哥!”他还在不死心地纠缠,“只要能搭上线,好处少不了你们的!我给令郎包个大红包!”
“嘟——嘟——嘟——”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
它让我觉得恶心。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
这个世界,很大。
有的人,像雄鹰,翱翔在九天之上,心怀家国。
有的人,像蝼蚁,汲汲于眼前的蝇头小利,忘了抬头看看天。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王涛和张伟,再也没有打来过电话。
我猜,他们应该是从别的渠道,确认了我儿子的身份,也知道了,我这里,是他们走不通的“后门”。
挺好的。
这样清静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
又过了一个月,李远的项目终于告一段落,有了几天假期。
他回家那天,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有给我买的新衣服,新鞋子,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营养品。
“爸,我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拍着他厚实的后背,心里暖洋洋的。
“瘦了。”我说。
“没有,壮了。”他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晚上,我做了一桌子他最爱吃的菜。
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
我们爷俩,开了一瓶酒,边吃边聊。
“爸,上次同学聚会,他们……没为难您吧?”他忽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没有。你爸我,还没那么脆弱。”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给我夹了一块排骨,“我就是怕您受委屈。”
“傻小子。”我喝了一口酒,感觉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灯光下,我看到他的眼眶,好像有点红。
吃完饭,他抢着去洗碗。
我坐在客厅里,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才是生活最真实,最温暖的样子。
不是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里,推杯换盏,互相吹捧。
而是在这间小小的,亮着一盏温暖灯光的屋子里,有我,有他,有热腾腾的饭菜,有说不完的家常话。
第二天,李远说要带我出去走走。
我说,好。
我们没有开车,就坐着公交车,去了郊区的一个森林公园。
公园里人很少,很安静。
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慢慢地走着。
“爸,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您经常带我来这里。”李远说。
“记得,怎么不记得。”我笑了,“那时候你才到我大腿高,走两步就喊累,非要我背。”
“是啊,那时候总觉得您的后背特别宽,特别有安全感。”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过去的往事。
那些已经褪色的记忆,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走到一处山坡上,我们坐下来休息。
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市的轮廓。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爸,您看,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为了守护这座城市,守护这个国家,让所有像您一样的人,都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李远指着远处的城市,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很有力量。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我的儿子,他没有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也没有成为一个手握重权的官员。
但他成为了一个,真正对这个国家,对这个社会有用的人。
他用他的知识和智慧,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地发着光,发着热。
这比什么都重要。
“小远,爸为你骄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看着我,笑了。
那笑容,就像这山坡上的阳光,温暖,明亮,没有任何杂质。
我们在山坡上坐了很久。
风轻轻地吹过,吹动了我们的头发,也吹走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因为那场同学聚会而留下的阴霾。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去参加那样的聚会了。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比那更重要,也更有意义的事情。
那就是,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安安静静地,陪着我的儿子,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去实现他的梦想。
这就够了。
这就是我,一个退休金只有两千六的普通老人,全部的,也是最奢侈的,幸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半年。
李远又投入到了新的项目中去,比以前更忙了。
我们每天的联系,还是那通不超过五分钟的电话。
他问我吃了什么,身体怎么样。
我问他冷不冷,有没有按时吃饭。
话不多,但彼此心里都踏实。
我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平静。
每天浇花,散步,看报,和楼下那几个老伙计下下棋,吹吹牛。
日子像一杯温开水,平淡,但解渴。
那场同学聚会,我已经快要忘了。
张伟,王涛,那些曾经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都变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天晚上,我正在看新闻联播。
播到一条关于我国重大科技突破的新闻时,镜头给到了一个科研团队的特写。
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儿子,李远。
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戴着眼镜,站在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专家中间,显得那么年轻,又那么沉稳。
他正在对着镜头,介绍他们的科研成果。
他的声音,通过电视信号,传遍了千家万户。
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有条理,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新闻里说,他们团队的这项技术,打破了国外的技术垄ാള断,填补了国内的空白,对国家的安全和发展,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
主持人用非常激昂的语气,称他们是“国家的脊梁”,“民族的骄傲”。
我坐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激动,欣慰,自豪……
所有的词语,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只知道,我的儿子,他做到了。
他实现了他儿时的梦想。
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对国家有用的人。
新闻播完后,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李远打来的。
“爸,您看电视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兴奋。
“看了,看了。”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好样的,儿子,你真给爸长脸。”
“这都是我们团队的功劳,我只是其中一员。”他谦虚地说。
“爸知道。”我擦了擦眼泪,“你什么时候回来?爸给你做好吃的。”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项目还有后续工作。”他说,“爸,您自己在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好着呢。”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
心里的激动,久久不能平复。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的夜空,繁星点点。
我想,我的妻子,如果她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高兴啊。
我们的儿子,他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他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正直,挺拔,能为别人遮风挡雨。
第二天,我出门买菜的时候,感觉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菜市场卖菜的大姐,多送了我一把小葱。
楼下棋牌室的老伙计们,围着我,问东问西。
“老李,你儿子上电视了!真了不起啊!”
“是啊,国家的大科学家!咱们这栋楼,也跟着沾光了!”
我笑着,一一回应着。
心里,是满满的,踏实的幸福。
原来,真正的荣耀,不是来自金钱和地位,而是来自别人的尊重和认可。
这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
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了张伟的电话。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又搞到了我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就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李哥,李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看了新闻了,令郎……不,李远博士,真是我们国家的骄傲!我……我为我那天说的话,给您道歉!我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跟您,跟李远博士,没法比,真的没法比!”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李哥,我公司最近出了点事,资金链断了,快要破产了。您……您能不能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让李远博士……帮我说句话?我听说他们那个项目,有很多合作单位,只要能让我接个最小的单子,我就能活过来了!”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幸灾乐祸。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一个被金钱和欲望异化了的人,当他赖以为生的东西崩塌时,他也就一无所有了。
“张伟,”我平静地开口,“你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那时候,你家里条件不好,经常吃不饱饭。有一次,我看到你躲在操场后面啃干馒头,就把我妈给我带的唯一的那个鸡蛋,分了一半给你。”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将来能给我什么回报。只是因为,我们是同学。”
“可是你呢?你用什么来回报我的?”
“你用你的金钱,来衡量我的价值。你用你的优越感,来践踏我的尊严。”
“张伟,人这一辈子,不能只盯着钱看。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得多。”
“比如,良心。比如,情义。”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是想告诉他,我,李建国,虽然穷,但我的腰杆,是直的。
我的精神世界,是富足的。
这是他,用再多钱也买不来的东西。
秋天的时候,李远终于回来了。
他比上次回来的时候,更瘦了,也更黑了。
但眼神,却比以前更亮了。
他说,项目很成功,他有了一个月的长假。
“爸,我带您出去旅游吧。”他说,“您这辈子,还没好好出去玩过。”
我摇了摇头。
“不去。外面人多,乱糟糟的,还不如在家里待着舒服。”
“那……我接您去我那边住?”
“也不去。”我又摇了摇头,“你那里都是年轻人,我一个老头子过去,不自在。”
李远看着我,有些无奈。
“爸,那您想干什么?”
我想了想,说:“你陪我,去给你妈扫个墓吧。”
李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凝重。
他点了点头。
“好。”
妻子的墓,在城郊的一片公墓里。
我们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百合花。
那天,天气很好。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墓地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树的声音。
我们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默默地站着。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笑得很甜。
我看着那张照片,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初识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青涩的少年。
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我老了,她却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最美的年华。
“妈,我和爸来看您了。”李远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您在那边,还好吗?”
“我长大了,也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您看到了吗?”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爸的。”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在国家级项目里独当一面的大科学家,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哭了,你妈看到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会高兴的。”
我们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慢慢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李远一直沉默着。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
快到家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爸,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
“对不起什么?”
“这些年,我太忙了,陪您的时间太少。”他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远,”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记住,你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儿子。”
“你,是国家的儿子。”
“你能去做对国家,对人民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对爸最大的孝顺。”
“爸不求你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只求你,平平安安,做一个正直的,善良的,对社会有用的人。”
“你做到了。所以,爸为你感到骄傲。”
李远看着我,眼眶又红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从他小时候的趣事,聊到他未来的规划。
他说,他想继续在这个领域深耕下去,争取做出更大的突破。
他说,他希望有一天,我们国家,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我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心里充满了希望。
我知道,有千千万万个像我儿子一样的年轻人,正在为这个国家的未来,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有他们在,我们的国家,就一定会有更美好的明天。
而我,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让他,能安心地,去追逐他的星辰大海。
这就是,我能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微小,也最重要的一点贡献了。
我的故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很平淡,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情节。
就像我的生活一样。
我还是那个退休金只有两千六的老人。
我还是住在那间小小的,有些陈旧的房子里。
我还是每天浇花,散步,看报纸。
但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因为,我有一个好儿子。
他,是我一生的骄傲。
来源:轩怡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