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庞贝废墟里，风穿过“阳台小巷”，卷起两千年前的尘埃。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喷发把这条新近发现的小巷连同整座城市掩埋在炽热火山灰与毒气之下。考古队在尚未对公众开放的Regio V区逐步揭开被封存的生活：带阳台的豪宅、塞满酒油与鱼酱（garum）的陶罐，以及一整套
在庞贝废墟里，风穿过“阳台小巷”，卷起两千年前的尘埃。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喷发把这条新近发现的小巷连同整座城市掩埋在炽热火山灰与毒气之下。考古队在尚未对公众开放的Regio V区逐步揭开被封存的生活：带阳台的豪宅、塞满酒油与鱼酱（garum）的陶罐，以及一整套被打断却依然清晰的城市气味与声响。
庞贝的再发现并不只是新景点。2012年启动、由欧盟大笔资助的“庞贝大项目”（约1.4亿美元）把保护、发掘与研究重新拧成一根绳。庞贝170英亩中仍有三分之一埋于地下，Regio V的发掘已出土骸骨、钱币、木床、一匹名贵马匹的遗骸（鞍上留有青铜包饰，铁制挽具钉满小铜铆钉），以及一连串保存惊人的壁画与马赛克。这在“地球上最著名考古遗址”里也算意外的丰收，因为过去几个世纪里，偷挖者与“择优”考古把太多日常证据丢在了洞口之外。
最能改写教科书的，并非金银器物，而是一行炭笔涂写。在一处正在整修的房屋未完工墙面上，有人随手写下“他吃到撑”，并标注了“XVI K Nov”。这等于把喷发日从传统认定的8月24日推后到10月中下旬（约10月17日）。凉季衣物、未熟石榴、家中火盆、密封新酒等线索突然彼此对上，碎片拼回了生活的时间表。庞贝考古公园总监马西莫·奥萨纳据此判断：这行话应写于喷发前一周左右，补上了时间拼图最后缺的一角。
2010年角斗士会所（Schola Armaturarum）倒塌曾被意大利总统称作“国家耻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在将其列入濒危名录的边缘施压。2018年，会所修复重新开放，入园者达350万人，比2012年多出一百万。更重要的是，一种他称作“整体考古”的工作方式成型：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古动物学家、修复师、地质学家、放射科医师与无人机、地面传感器、CT、激光扫描与虚拟现实一起进入工地，为下一代留下比前人更完整的档案。
在Regio V，一处富裕人家的内室里，四名女性与五六名儿童的骨骼拥挤在一起，门外另有一名男性遗骸。墙面灰烬留下的流痕仍在，壁画的黑、白、赭、庞贝红与绛紫鲜明得让人不安。到底他是在营救、在逃离，还是在确认时机，这些悬念恰恰构成庞贝吸引力的一半。
巷口一间新出土的“热卖店”（Thermopolium）把城里人的日常摊开：嵌于柜台的大罐（dolia）盛着热食与酒，菜单可见咸鱼粗面包、烤奶酪、扁豆与加香料的酒。墙上画着海马上的宁芙，好像在打趣让你“别要薯条”，庞贝的庸常与俏皮，在灾难前一刻依旧还俗。
奥萨纳与同事沿街辨认选举告示与尺度更低的墙刻：“卢基乌斯与莱波里斯”的艳段子指向当时的街头嘲讽。这些性、钱与八卦，让“考古材料”脱离玻璃柜，重新成为烟火中的小城。
在艺术与宗教图像里，屋主的面子与趣味更直白地浮现。入口大厅里，普里阿普（丰饶之神）把自己像称瓜王一样上秤；内室壁上，那喀索斯靠石自照；小卧室里，“勒达与天鹅”的情色构图罕见地露骨，奥萨纳猜想屋主也许是致富的解放奴隶，以高文化神话彰显社会地位。另一处朱庇特之家的地面翼人蝎身对蛇的马赛克令团队困惑，最终被释读为猎人俄里翁化为星座的形象，影射埃及天文学传统的渗入。“魔园之屋”的家神龛（lararium）下，两条大蛇朝供台游去，蛋与松球摆在其上，祭祀空间罕见地密集而艳丽，墙上还出没狼、熊、鹰、瞪羚与鳄鱼。
媒体曾热炒一具“被巨石砸断头”的逃难者，后来证据显示他更可能死于后期毒气。感染致跛的右腿解释了他为何慢一步；身边的皮袋、铁钥匙与银铜币暗示他或以为还能回家。这样细枝末节的翻案，来自对18世纪盗掘隧道坍塌痕迹与分层遗存的耐心比对，也来自新技术对旧“事实”的逐条核验。
CT与DNA也把“石膏人像”的身份逐个拨开：一尊长期被认作男性的个体其实是女性；著名的“赶骡人”并无上肢，过去添上的手臂是20世纪的“雕塑性修补”；“两位少女”可能是两名年轻男性。牙釉质矿物成分与低糖高纤饮食也为庞贝人的好牙口提供侧证。下一阶段，亲缘与族群构成将成为遗传研究的重点，“在谈论纯洁之类的概念时，回头看混杂是多么常态”，这份“贴近当下”的感受，也是奥萨纳想留下的注脚。
当然，保护与发掘之间永远拉扯。玛丽·比尔德主张“剩下的那三分之一就让它留在地下”，把资源投向照看已经暴露的城区，以尽量延缓它的老去。Regio V旁的库房堆满刚出土的陶器、颜料罐与装饰线脚，像一部永远播不完的“真实主妇”：日常的琐碎、低俗与快乐混在一起，观众都知道结局，但还是看下去。奥萨纳说，庞贝与我们此刻有太多相似，过去从未真正过去。在距离公元79年10月最近的今天，遗址也比过去更安全了一点，像是从废墟里把一座城市的节奏与呼吸重新拎出来，摆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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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见尘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