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爷爷的丧事办得不算风光,但也尽了心。送走最后一波吊唁的亲戚,我们一家人刚在院子里喘口气,姑父钱卫东就沉着一张脸,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纸,直挺挺地堵在了大门口。那架势,活像个上门讨债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大伯和我爸的脸色,比刚才烧的纸钱还难看。
爷爷的丧事办得不算风光,但也尽了心。送走最后一波吊唁的亲戚,我们一家人刚在院子里喘口气,姑父钱卫东就沉着一张脸,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纸,直挺挺地堵在了大门口。那架势,活像个上门讨债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大伯和我爸的脸色,比刚才烧的纸钱还难看。
“卫东,你这是干啥?爸刚走,你别在这儿犯浑!”大伯赵建国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做大哥的威严。
姑父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手里的那沓纸扬了扬,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平静的水面上:“十年了,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这笔账,该算算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妈孙莉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姑父的鼻子就骂:“钱卫东你有没有良心!我姐伺候了老爷子十年,你倒好,人刚走,骨头还没凉透,你就来算账?你算的是哪门子账!”
就在院子里快要吵翻天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姑姑赵秀兰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她眼睛还是红肿的,脸色也憔悴,但神情却异常平静。她走到姑父身边,没看别人,只是轻轻拍了拍姑父的手臂,然后转向我们,声音沙哑地说:“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说吧。这账,是该算算。”
而姑姑接下来说的话,让我们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要说我们赵家,姑姑赵秀兰是最不起眼,也是最让人“瞧不上”的。大伯赵建国在镇上的食品站当个小主任,说起话来官腔十足,总觉得高人一等。我爸赵建军在县里的工厂当技术员,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工作稳定,我妈孙莉萍又是个会过日子的,家里条件也算殷实。唯独姑姑,嫁给了当工人的姑父钱卫东,两口子守着个破旧的老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
十年前,爷爷突发脑梗,瘫在了床上。医生说,以后离不了人了。大伯当场就开了个家庭会议,主题只有一个:谁来照顾。他清了清嗓子,说自己工作忙,责任重大,实在抽不开身。我妈立马接话,说我爸单位最近效益不好,压力大,而且我马上要高考,家里更是一刻都不能分心。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姑姑身上。
姑姑那时候在一家私人小厂里打零工,一个月也就千把块钱,姑父在建筑队,收入不稳定。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躺在病床上,眼睛里满是浑浊和期盼的爷爷,点了点头:“我来吧。”
这一声“我来吧”,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爷爷从一开始还能含糊说几句话,到后来彻底失语,大小便失禁,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喂饭、翻身、擦洗、接屎端尿……这些活儿,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姑姑却日复一日地做着。我们这些做儿孙的,也就是逢年过节,提着两箱牛奶一兜水果,上门“尽孝”。
每次去,大伯母王桂花总要捏着鼻子在门口站半天,嫌屋里有味儿。我妈则会拉着姑姑的手,假惺惺地说:“秀兰啊,真是辛苦你了,你看你都累瘦了。不像我们,想尽孝都没这个福气。”
姑姑总是笑笑,说:“没事,应该的。”
姑父钱卫东的话更少,他为了多挣点钱,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每次我们去,他要么就是不在家,要么就是一身疲惫地刚回来,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抽烟,看着姑姑忙前忙后,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我们读不懂的隐忍。
我们都觉得姑姑傻,姑父窝囊。把屎把尿地伺候着,到头来能落着什么好?老爷子的退休金,一个月也就两千多块,吃药看病都不够,还得往里搭钱。大伯和我爸,每个月倒是会给个五百块钱的“生活费”,但每次给钱的时候,都像是在施舍。
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是在姑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丧礼上,姑姑哭得撕心裂肺,我们也都跟着抹眼泪。可谁都没想到,这悲伤的气氛,会被姑父手里的一沓“账单”彻底撕碎。
进了屋,大家分两边坐下,像是要开堂会审。姑父把那沓纸放在了八仙桌中央,自己则退到了姑姑身后,像一尊铁塔。
大伯冷哼一声,率先发难:“秀兰,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让你家老钱这么胡闹!爸尸骨未寒,你们就为了点钱跟亲哥哥计较,传出去我们赵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妈也帮腔:“就是啊,秀兰,你可不能犯糊涂。这十年你是辛苦,可我们也没闲着啊,钱我们可一分没少给!”
姑姑没理他们,只是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轻轻展开,对着光,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赵建国,大哥。十年间,探望父亲共计四十八次。其中,春节十次,中秋十次,父亲生日十次,其余十八次为路过探望。平均每次停留时间,二十五分钟。十年共计送来水果二十斤,牛奶三十箱,各类补品若干,折合人民币约三千元。给付生活费,每月五百元,十年共计六万元。”
姑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大伯的脸上。大伯的脸从红到紫,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姑没停,拿起第二张纸。
“赵建军,二哥。十年间,探望父亲共计六十二次……”她把我爸这十年的“孝心”也一笔一笔记载得清清楚楚,精确到分钟和元角分。我爸的头越埋越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念完两张纸,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这是什么?”大伯母王桂花结结巴巴地问。
“账单。”姑姑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不是觉得我们家老钱是来要钱的吗?没错,就是来要钱的。但这钱,不是我们要,是爸要。”
说着,她从那沓纸下面,抽出一个被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旧本子。
“这是爸的日记。从他还能动弹的时候开始记的。后来他手抖得厉害,就让我代笔,他口述,我记录。”
姑姑翻开本子,里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一种歪歪扭扭,一种清秀工整。
“大哥每次来,坐不到半小时就说单位有会,着急走。二哥每次来,电话就响个不停,说厂里有急事。你们送来的水果,爸一口都舍不得吃,放到烂了,就让我扔掉。你们给的钱,爸一分没动,都让我存着,说将来还给你们。”
“爸总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他养了两个儿子,老了老了,却要靠闺女和女婿撑着。他说他不是怨,就是心里堵得慌。”
姑姑的声音开始哽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爸瘫在床上的最后两年,话都说不了了,可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你们每次来,他眼睛就一直盯着门口,盼着你们能多待一会儿,可你们呢,放下东西就走,连他手都不愿意多摸一下,嫌脏!”
“你们知道吗?爸最后那几天,总拉着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字。他写得最多的,就是‘寒心’两个字!”
“寒心”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大伯和我爸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
大伯赵建国终于坐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恼羞成怒地吼道:“够了!赵秀兰,你别在这儿演戏了!不就是为了爸那套老房子吗?我告诉你,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没资格分家产!”
“家产?”姑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擦干眼泪,冷笑一声,“大哥,你还真说对了,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谈谈家产。”
她没再看那个日记本,而是转身走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录音机。那款式很老旧了,一看就是爷爷生前听戏用的。
“爸知道你们不会认账,他早就留了后手。”
姑姑按下播放键,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录音机里传出了爷爷虚弱但无比清晰的声音。
“建国,建军,当你们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这一辈子,没给你们留下什么金山银山,就一套老房子。我瘫了十年,这十年,是秀兰和卫东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我。我心里有杆秤。”
“我给过你们机会。我让秀兰跟你们说,我这病花销大,想把老房子卖了看病。你们是怎么说的?建国你说,房子是祖产,不能卖,卖了丢人。建军你说,房子卖了,秀兰就没地方住了,对她不公平。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其实你们心里都清楚,你们是怕房子卖了,自己将来一分钱都分不到!”
录音里,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却充满了洞察一切的悲凉。
“我这心里啊,跟明镜儿似的。你们不是孝顺,你们是盼着我早点死,好分房子。可秀兰不一样,她跟我说,爸,只要你在,家就在,房子卖了我们租房住,砸锅卖铁也给你治病。”
“我早就做了决定。这套老房子,我已经通过律师,在我清醒的时候,就赠予给了秀兰。还有我那张存着十几万的存折,密码是秀兰的生日,也一并留给她。”
“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欠她的。也是你们这两个做儿子的,欠她的。”
“你们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再为难你们的妹妹。你们要是还闹,那就让街坊邻居都来评评理,看看我赵家的儿子,是怎么孝顺老子的!”
录音结束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大伯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爸则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妈和大伯母,更是面如死灰,她们精心算计了十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姑姑平静地关掉录音机,从怀里拿出了那份盖着红章的房产赠与合同,和那张存折,轻轻放在桌上。
“爸说,让我给你们留点体面。但是这十年的公道,我得替我男人讨回来,也得替我爸讨回来。”她看着姑父,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此刻眼圈也红了。
“我们不要你们一分钱,这房子和存折,是爸给我的,我受得心安理得。”
说完,她扶起姑父,两人相携着,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家门。他们走得不快,但背影却无比坚定。
我看着桌上那沓厚厚的“账单”,那上面记录的不是金钱,而是被漠视的亲情和被辜负的孝心。爷爷不是糊涂,他只是用最后十年的时间,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堂课。
可惜,有的人,直到也没能及格。
来源:云海翻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