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悦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不解。她说的“破玩意儿”,是我脚边那台半人高的红灯牌收音机。
“这破玩意儿你还留着?”
林悦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不解。她说的“破玩意儿”,是我脚边那台半人高的红灯牌收音机。
我正蹲在地上,用胶带费力地封着最后一个纸箱。闻言,我直起身,锤了锤发酸的后腰。
“先放着吧,搬过去再说。”
“还搬过去?新家多大点地方,你还嫌不够乱?”林悦走过来,踢了踢收音机的木质底座,扬起一片细小的灰尘。
阳光从没挂窗帘的窗户照进来,正好打在那片灰尘上,像一场微型的金色风暴。
这台收音机是邻居孙爷爷送的。
我们在这个老小区租了三年,孙爷爷就住我们对门。一个很安静的老人,平时没什么话,见面了就冲我们笑笑,露出没剩几颗的牙。
他身体不好,总是一个人。有时候我下班晚,还能看见他家的灯亮着,能听见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京剧。
半年前,我们要搬走了。我提前去跟他打招呼,他听了,沉默了半天,转身从里屋抱出这台收音机。
“小周,这个,给你。”他拍了拍机器顶上的灰,“是个老伙计了,就是……唱不动了。你年轻,懂这些,看看能不能修好。”
我当时想拒绝。这东西又大又沉,看着就年头不短了,我哪会修。
可看着他满是褶子的脸,和那双浑浊但充满期待的眼睛,我没说出那个“不”字。
“行,孙爷爷,我试试。”我接了过来,入手沉甸甸的。
这一试,就试了半年。
我把它搬回家,林悦就皱了眉。我跟她解释,这是邻居爷爷的心意,我答应了要修的。
可我哪有时间。每天加班回到家,累得只想躺着。这台收衣机就被我塞在阳台角落,很快落了灰,成了家里最碍眼的存在。
现在,我们终于要搬进自己的房子了。虽然只是个六十平的小两居,首付掏空了我们和两家父母所有的积蓄,但总算是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
林悦对新家有无数的规划,每一寸空间都恨不得画在图纸上。这台笨重的、坏了的、毫无用处的收音机,显然不在她的蓝图里。
“扔了吧。”她又说了一遍,语气很坚决,“收废品的还能给你十块钱。”
我看着那台收音机。
它的木壳是那种老气的红棕色,边角都磨得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颜色。正面的布网破了几个小洞,两个调频的旋钮也掉了一个。
它像个沉默的老人,安静地立在那里,身上全是时间的痕迹。
“我答应了孙爷爷要修好它的。”我低声说。
“你修了吗?半年了,你动过它一下吗?”林悦问。
我没话说了。
她是对的。我一次都没动过。我甚至上网查都懒得查一下。
“小周,我们是在过日子,不是在收留废品。”林悦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心善,可咱们得往前看。新家,新生活,把这些没用的旧东西都扔掉,好不好?”
她的话很有道理,每一句都对。
可我脑子里,全是孙爷爷把收音机交给我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不是在给我一件东西,像是在托付一个朋友。
搬家公司的师傅在楼下喊:“上面好了没?可以搬了!”
“好了!”我应了一声。
我看着林悦,又看看那台收音机。
心里像有两只手在拉扯。
理智告诉我,林悦是对的。这东西就是个累赘。
可另一股劲儿,拽着我不放。那是一个承诺,对一个孤单老人的承诺。
我深吸一口气,对林悦说:“最后一次。搬到新家,如果我还修不好,或者找不到人修,我就把它处理掉。行吗?”
林悦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搬,师傅们可不搬这个。”
“行。”
我弯下腰,使出全身力气,把那台收音机抱了起来。
它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冰冷的木壳贴着我的胸口,一股陈年的灰尘味儿钻进鼻子。
我抱着它,一步一步,走下没有电梯的六楼。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涩得我睁不开。
新家一切都好,就是小。
我们把所有东西归置好之后,那个小小的客厅,就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那台收音机,在新家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它那种老旧的、沉静的气质,和我新买的北欧风沙发、简约电视柜放在一起,像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老先生,误入了一场年轻人的派对。
林悦没再说什么,但她每次经过收音机,都会下意识地绕开一点,好像那是个什么不祥之物。
我知道,我必须解决它了。
我把它搬到卧室,插上电。
没有任何反应。
我拧了拧那个孤零零的旋鈕,除了发出“咔咔”的声响,什么也没有。
我拍了拍它的顶,又摇了摇,里面传来零件晃动的声音。
看来是真坏透了。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这个大家伙,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扔掉它?
那个念头一冒出来,孙爷爷的脸就浮现在眼前。
他一个人住在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唯一的陪伴,可能就是这台收音机。现在,它“唱不动了”,他把它交给了我。
这背后,或许是他对孤独的某种投射。他希望这个老伙计能重新“活”过来,就像他希望自己的生活也能有点声音一样。
我不能就这么把它扔了。
我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老式收音机维修”。
信息很少,大部分都是教你怎么修现在的小收音机。翻了很久,才在一个本地论坛的角落里,找到一个帖子。
发帖人说,在城南的一个老胡同里,有个姓王的老师傅,专门修这些老物件。
下面有人回复,说老师傅手艺很好,就是脾气有点怪。
地址很模糊,只说了一个大概的片区。
我把那个地址记了下来。
周末,我跟林悦说要出去一趟。
“去哪?”她正在擦地板。
“去修那个收音机。”
她停下手里的活,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继续擦地了。
我没法把整个收音机搬去,太重了。我找了个背包,带上工具,想着至少让师傅看看照片,或者我描述一下情况。
城南那片胡同,我从来没去过。
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下来后,导航就失灵了。里面的路歪歪扭扭,跟蜘蛛网似的。
我拿着手机,对着那个模糊的地址,挨家挨户地找。
胡同里很安静,偶尔有老人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我上去问,他们大多都摆摆手,说不清楚。
太阳晒得我口干舌燥,我几乎要放弃了。
就在一个拐角,我看到一家没有招牌的小店。门口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字:“王记”。
店门开着,我探头进去,一股松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老式电器,电风扇、黑白电视机,还有……好几台收音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伏在工作台上,用电烙铁焊着一个电路板。
“老师傅?”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我……我想修个东西。”
他这才放下手里的活,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我。
“什么东西?”声音沙哑,没什么情绪。
“一个收音机,红灯牌的。”我拿出手机,把拍好的照片给他看。
他瞥了一眼,就拿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
“这东西,年头不短了。坏成什么样了?”
“就是……完全没声音。”
“拿来看看。”他说。
“太大了,我没搬过来。”
他皱了皱眉,重新戴上眼镜,似乎不打算再理我。
“师傅,您帮帮忙。”我赶紧说,“我从城北过来的,找了您大半天。”
他可能听出我语气里的诚恳,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把里面的机芯拆下来,带过来。”
“机芯?”
“就是它肚子里的东西。”他指了指架子上一个被拆开的收音机,“连着喇叭和电线那些,整个掏出来。”
我看着那个复杂的、布满灰尘的内部结构,感觉头皮发麻。
“我……我不会拆。”
老师傅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不耐烦,但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画了个草图。
“照着这个,把这几个地方的螺丝拧下来,小心点,别把线扯断了。”
我拿着那张草图,如获至宝。
“谢谢师傅!太谢谢您了!”
他摆摆手,又低下头,继续跟他的电路板较劲。
回到家,林悦已经做好饭了。
“去哪了?一身汗。”她递给我一杯水。
“去找修收音机的师傅了,找到了。”我有点兴奋。
她“哦”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吃完饭,我把收音机搬到阳台,照着王师傅画的图,开始拆机。
比我想象的要难。
里面的螺丝都生锈了,拧了半天都纹丝不动。我找来锤子,小心地敲,才勉强松动。
后盖打开,一股更大的灰尘味涌了出来。
里面的结构比我想的还复杂。各种颜色的电线缠在一起,大大小小的电子管像一排排玻璃哨兵。
我对着图纸,一点点地找螺丝,一点点地拆。
林悦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走开了。
我能理解她。在她看来,我就是不务正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个没用的东西上。
可我停不下来。
当我把手伸进那个冰冷、布满灰尘的机器内部时,我感觉自己像在和一个逝去的时代对话。
我小心翼翼地把整个机芯捧了出来。
它比我想的要重,像捧着一个人的五脏六腑。
第二天,我带着机芯又去了王师傅那里。
他接过去,放在工作台上,接上电源,拿出各种我看不懂的仪器开始检测。
他一工作起来,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
“电子管坏了两个,电容也老化了。能修,就是要费点功夫。”
“太好了!”我松了셔口气,“师傅,多少钱?”
他看了我一眼:“你修这个干什么?现在谁还听这个。”
“一个长辈送的,答应了要修好。”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东西放这儿吧,一个星期后来拿。”
从王师傅那里出来,我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回家的路上,我甚至开始想象它重新响起的样子。
那一个星期,我过得特别有盼头。
我开始在网上查红灯牌收音机的历史。原来它在七八十年代,是很多家庭的“三大件”之一,是几代人的记忆。
孙爷爷那个年纪的人,对它应该有很深的感情。
我甚至开始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要把这个“老伙计”托付给我了。
一个星期后,我准时去了王师傅店里。
机芯已经修好了,放在工作台上。王师傅给它通上电,拧开开关。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喇叭里传出了声音。
是电台播音员清晰的声音,正在播报新闻。
那一刻,我感觉像听到了天籁。
“师傅,您太厉害了!”
王师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老手艺罢了。”
我付了钱,比我想象的要便宜。他似乎不是为了挣钱,更像是一种习惯和坚守。
我把机芯小心地装进背包,像装着一件珍宝。
回到家,林悦不在。
我迫不及待地把机芯装回收音机里。
过程比拆的时候顺利多了。
当我把后盖拧上,把收音机摆正,插上电源,按下那个刻着“开”字的按钮时,我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熟悉的电流声响起。
我转动调频旋钮,一个个电台的声音清晰地流淌出来。音乐、新闻、评书……
那个沉默了半年的“老伙it”,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声音有点沙哑,带着岁月的质感,但很温暖。
我坐在它面前,听了很久。
我仿佛能看到孙爷爷,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也是这样坐着,让这点声音,填满空荡荡的屋子。
林悦回来了。
她一开门,就听到了收音机的声音,愣了一下。
“你修好了?”
“嗯。”我指了指收音机,“王师傅手艺真好。”
她走过来,好奇地看着那台正在发出声音的机器。
“还真能响啊。”
她伸手,也学着我的样子,转了转那个旋钮。
电台换了一个,正在放一首老歌。邓丽君的。
她听了一会儿,脸上那种紧绷的、不耐烦的神情,似乎松动了一些。
“行吧,既然修好了,就留着吧。”她说,“别放在客厅,挡路。放书房吧。”
我们家没有书房,只有一个小小的次卧,被我当成了工作室。
我把收音机搬了进去,放在我的电脑桌旁边。
一个最新款的电脑,一台老掉牙的收音机,摆在一起,有种奇妙的和谐。
从那天起,我养成了个习惯。
晚上加班写代码的时候,我会把收音机打开,调到一个播晚间故事的电台。
主播的声音很温柔,伴着背景音乐,缓缓地讲着别人的故事。
那种感觉很奇妙。
不像手机里的播客,可以随时暂停、快进。电台的声音是线性的,流动的,你只能被动地接收。
它有一种陪伴感。
你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有很多人在同一时间,听着和你一样的声音。
你不是一个人。
我开始觉得,这台收音机,不仅仅是孙爷爷的一个念想,它也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
它用一种很老派的方式,慰藉着我这个异乡人的疲惫。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我和林悦的婚期定了下来,开始忙着拍婚纱照,订酒店,通知亲朋好友。
忙碌和喜悦,冲淡了生活里的一切。
收音机还在那个角落,每天陪着我。
直到有一天,我妈打来电话。
“小周啊,你孙爷爷,走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天。听你爸说的,他回老家那边,听你孙爷爷的亲戚说的。说是睡过去的,没受什么罪。”
我挂了电话,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看着那台收音机。
它还在响着,一个男主播在用很有磁性的声音念诗。
可送我它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心里堵得慌。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把它修好了。
我关掉收音机。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回老小区看看。
我跟林悦说了。
她正在试穿敬酒服,红色的旗袍,衬得她很美。
“人都没了,还回去干什么?”她问。
“我……我想去看看。”
她看出了我的情绪不对,没再拦我。
“那你快去快回,晚上还要去我爸妈那吃饭。”
我一个人,坐上公交车,回到了那个我们住了三年的地方。
小区还是老样子,只是楼下的那棵大槐树,叶子黄了。
我走到我们原来住的那栋楼下,抬头看。
我们原来的窗户,黑着。
对门,孙爷爷家的窗户,也黑着。
门上贴着白色的封条。
我站在楼下,站了很久。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孙爷爷,他提着一袋橘子,颤巍巍地敲开我们的门,说:“新搬来的吧?邻居,送你们点橘子。”
我想起他每次在楼道里碰到我,都会问一句:“小周,吃饭了没?”
我想起他把收音机给我时,眼神里的那种托付。
他那么孤独的一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
我只知道,他姓孙。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块。
回到家,林悦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次卧,没有开收音机。
我只是看着它。
我觉得我欠孙爷爷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不仅仅是修好它。
我突然想知道,这台收音机,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东西,他偏偏把这个给了我?
我重新把收音机的后盖打开。
我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机芯被王师傅收拾得很干净,线路也重新规整过。
我用手机的手电筒,一寸一寸地照着。
除了那些电子元件,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我想多了。
它就是一台普通的收音机。
孙爷爷只是单纯地觉得我能修好它,不想让这个老伙计就这么废了。
我准备把后盖装回去。
就在这时,我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机壳的内壁。
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块木板,好像有点松动。
我用力按了一下,它居然往里陷了一点。
我心里一动。
这里面,有夹层。
我找来一把平头螺丝刀,小心地插进缝隙里,轻轻一撬。
一块薄薄的木板,被我撬开了。
木板后面,是一个很小的、扁平的空间。
里面,放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把那个油纸包拿了出来。
很轻,没什么分量。
我颤抖着手,一层一层地把油纸打开。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存折或者金条。
而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已经泛黄了,边角都起了毛。
上面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人,烫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卷发,眉眼弯弯,笑得很甜。
她站在一个舞台上,身后是乐队。
看背景,像是个歌厅。
信纸是那种很薄的信笺,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是钢笔字,写得很隽秀。
我展开信,凑到台灯下,辨认着上面的字。
“小周,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
信的开头,让我鼻子一酸。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把这个秘密留给你。我观察了你很久,你是个好孩子,心善,稳重,把东西交给你,我放心。”
“照片上的女人,叫林曼,是我的爱人。”
“我们认识的时候,都很年轻。她是舞厅的歌女,我是在那儿拉小提琴的。我们很相爱,但那个年代,我们的身份,不被人接受。”
“后来,运动来了。她那样的身份,首当其冲。为了不连累我,她一个人扛下所有,被送去很远的地方改造。”
“我们分开了。走之前,她送给我这台收音机。她说,她唱歌的那个电台,有时候会播她的录音。想她了,就听听收音机。”
“这一别,就是几十年。”
“我等了她一辈子。我到处打听她的消息,都没有。我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这台收音机,成了我唯一的念想。我每天都听,听遍了所有的台,希望能再听到一次她的声音。可我再也没听到过。”
“后来,收音机坏了。我找人修过,没修好。我也老了,眼睛花了,手也抖了,再也弄不动它了。”
“我把它交给你,是存了一点私心。我想,你年轻,聪明,也许能让它再响起来。如果它能再响,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唱歌一样。”
“这个秘密,我藏了一辈子。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如果你觉得这是个负担,就把它连同这台收音机,一起处理掉。如果你愿意,就请你,替我好好保管它。”
“它不值钱,但它是我的一辈子。”
信的最后,没有落款。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滴在信纸上,洇开了一小团墨迹。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孙爷爷为什么那么宝贝这台收音机。
我终于明白,他把它交给我时,眼神里的那种沉重和期待。
这里面,藏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辈子的爱和等待。
这台收音机,不是什么老物件。
它是他的爱情,是他的希望,是他对抗孤独和漫长岁月的唯一武器。
而我,差一点,就把它当成废品,扔了。
我把照片和信,小心地放回油纸包里,再放回那个夹层。
我看着那台收音机,感觉它不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它有了体温,有了心跳。
它是一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一个被时代洪流冲散的爱情故事。
林悦推门进来。
“你怎么哭了?”她看到我满脸的泪,吓了一跳。
我把信递给她。
她看完了,也沉默了。
她走过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收音机的木壳。
“我……我不知道……”她低声说,“我总催你把它扔了……”
“不怪你。”我摇摇头。
我们俩,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那台收音机。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时光仿佛倒流了。
我们触摸到的,是一个逝去的年代,和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们把它……好好留着吧。”林悦说。
我点点头。
从那天起,这台收音机在我们家的地位,彻底变了。
我把它从次卧搬了出来,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就在电视柜旁边。
我每天都会用软布,把它擦得一尘不染。
林悦也不再绕着它走。
有时候,她还会主动打开它,听一会儿新闻,或者音乐。
我们的生活,好像也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着埋头赶路,只想着赚钱,换更大的房子。
我们开始会放慢脚步,聊一些工作以外的话题。
我们会聊起孙爷爷,想象他年轻时的样子。
我们会聊起那个叫林曼的女人,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这台收音机,像一个家庭成员,参与了我们的生活。
它也像一个老师,教会了我们一些东西。
它教会我们,有些东西的价值,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它教会我们,在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可能藏着一段深情的故事。
它教会我们,要对别人的生命,保持一份敬畏和温柔。
婚礼如期举行。
很热闹,很圆满。
司仪在台上,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祝福语。
我看着台下,我的父母,林悦的父母,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带着笑。
我握着林悦的手,突然觉得很踏实。
我知道,我们的生活,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凡,琐碎,充满了柴米油盐。
但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一个关于等待和爱的秘密。
这个秘密,会像一盏灯,在我们未来的生活里,时时提醒我们,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婚礼结束后,我们回到新家。
屋子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热闹气息。
林悦去卸妆了。
我一个人走到客厅,打开了那台收音机。
电流声过后,一个电台正在播放一首老歌。
是周璇的《夜上海》。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婉转的,带着点点忧伤的歌声,从那个老旧的喇叭里流淌出来。
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叫林曼的女人,穿着旗袍,站在舞台上,浅吟低唱。
台下,一个拉小提琴的年轻人,正深情地望着她。
他们的故事,被时间掩埋。
但他们的爱情,却通过这台收音机,流传了下来。
我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收音机温热的顶盖上。
“孙爷爷,”我在心里默念,“您放心。”
“您的故事,我们替您记着。”
“您的老伙计,我们替您养着。”
窗外,月光如水。
收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
我知道,从今以后,它会一直在这里,为我们歌唱。
唱着一个关于岁月,关于等待,关于爱的故事。
而我们,会是这个故事,最忠实的听众。
来源:冠领拆迁纠纷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