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首在路上听了无数遍的民谣,调子懒洋洋的,像西部公路上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沥青。
车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时候,我心里还哼着歌。
那是一首在路上听了无数遍的民谣,调子懒洋洋的,像西部公路上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沥青。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
我感觉自己像个充满了气的气球,轻飘飘的,随时能飞起来。
门开了。
玄关的声控灯没亮。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我回来啦!”
声音撞在墙上,散了,没有回音。
屋子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
空气里有股味道。
不是饭菜香,也不是熟悉的,我丈夫陈凯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洗衣液的味道。
是一种……尘埃的味道。
像是很久没人住过的老房子,阳光和风都忘了这里。
我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按下去。
啪嗒。
灯没亮。
又按了一下。
还是没亮。
停电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道惨白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出满地飘浮的灰尘。
客厅的茶几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我伸手抹了一下,指尖立刻沾上了灰白色的粉末。
沙发上,女儿最喜欢的那个小熊玩偶,歪着脑袋躺在那里,眼睛里的塑料光泽都显得暗淡了。
我心里那只轻飘飘的气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开始慢慢地、无声地漏气。
“陈凯?”
我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悦悦?”
还是没人回答。
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听起来陌生又遥远。
我快步冲向女儿的房间。
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扫进去。
小小的公主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方正的豆腐块。
这不是我女儿的风格,她睡觉总像打仗,被子永远是乱糟糟的一团。
这是陈凯叠的。
他有轻微的强迫症,什么东西都要摆得规规矩矩。
书桌上,她的画笔、彩纸、故事书,都收得干干净净。
墙上,她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画,还在。
一张画上,一个火柴人爸爸牵着一个火柴人女儿,旁边还有一个笑得咧着嘴的火柴人妈妈。
那是我。
我看着那张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们不在家。
去哪了?
回我爸妈家了?还是去他爸妈家了?
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凯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我的神经上。
关机?
他从来不关机的,他的手机永远二十四小时待命,因为工作,也因为我。
我心里慌得厉害,又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妈。”
“哎,你回来啦?”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
“嗯,刚到家。陈凯和悦悦在你们那儿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没啊,”我妈说,“他们没来啊。怎么了?”
“没事,家里没人,我以为他们去你那儿了。”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哦,可能出去玩了吧。你这一走一个月,陈凯一个人带孩子也挺累的,带孩子出去散散心也正常。”
我妈的话,像是一根软软的刺,扎进我心里。
“嗯,我知道了。那我再问问他爸妈。”
挂了电话,我又拨通婆婆的号码。
这次接得很快。
“喂,小林啊。”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妈,是我。陈凯和悦悦在您那儿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就是这几秒钟,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不在。”婆婆的声音有些犹豫,“他……他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我追问。
“哎呀,你这孩子,先别急。可能是公司有什么事,他带悦悦出差了吧。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一下。”
婆婆挂断了电话。
挂得那么快,那么坚决。
像是在躲避什么。
我站在黑暗的客厅中央,手机的光照着我自己的脸,惨白惨白的。
出差?
带个五岁的孩子出差?
骗谁呢?
我疯了一样,开始翻箱倒柜。
衣帽间里,陈凯的衣柜,空了一半。
他常穿的那几件衬衫、T恤,还有他出差时才会用的那个行李箱,都不见了。
女儿的衣柜里,也少了很多衣服。
她最喜欢的几条公主裙,那双会发光的小凉鞋,还有她睡觉时一定要抱着的兔子玩偶,全都不见了。
他们是计划好的。
他们是……离家出走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
我靠着冰冷的衣柜门,脑子里乱成一团。
一个月前,我跟陈凯说,我想和朋友出去自驾游。
这个朋友,是江哲。
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曾经……差一点就在一起的人。
他是个摄影师,常年满世界跑。这次他回国,说要走一条西北大环线,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承认,我心动了。
结婚七年,当了五年全职妈妈,我的世界,从画板和相机,变成了厨房和女儿的作业本。
我感觉自己像一株被养在花盆里的植物,每天被浇水、施肥,看起来枝繁叶茂,但我知道,我的根,快要烂掉了。
我需要空气,需要阳光,需要那种在路上的感觉。
我需要找回我自己。
我跟陈凯说了我的想法。
他当时正在给悦悦削苹果,闻言,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他没看我,只是低着头,一圈一圈地,把苹果皮削得又长又薄。
“和江哲?”他问,声音很平。
“嗯,他正好有时间,也专业,路上还能教我一些摄影技巧。”我解释道,听起来像是在掩饰什么。
他削完了苹果,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好,递给悦悦。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我。
他的眼睛很深,像两口古井,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要去多久?”
“大概……一个月吧。”我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要发火,要和我大吵一架。
但他没有。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想去就去吧。”他说,“家里有我,你放心。”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温柔得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我宁愿他和我吵,和我闹,那样我至少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他没有。
他就那样平静地接受了。
临走那天,他帮我把行李箱搬上江哲的车。
悦悦抱着我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妈妈,你不要走,妈妈,悦悦会想你的。”
我的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
我蹲下来,抱着她,一遍遍地亲她的小脸。
“妈妈很快就回来,妈妈去给悦悦拍好多好多漂亮的照片。”
陈凯把悦悦从我怀里抱开。
“好了,让她走吧,路上该堵车了。”他对悦悦说,也像是在对我说。
我上了车,不敢回头看。
我怕看到他们的眼神,我怕我会动摇。
江哲发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陈凯抱着悦悦,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车流里。
那一个月,我确实找回了一些东西。
我闻到了青草湖畔清晨的雾气,带着水腥味的凉。
我看到了戈壁滩上日落的壮丽,天空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每一秒都在变幻。
我听到了沙漠里夜晚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像是谁在哭泣。
我和江哲聊艺术,聊理想,聊那些被婚姻和生活磨损掉的梦想。
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
照片里的我,穿着冲锋衣,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上带着晒斑,但眼睛里有光。
那是我久违了的光。
我每天都会给家里打电话。
一开始,是陈凯接。
他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放心玩。
悦悦会在旁边抢着电话,奶声奶气地问我:“妈妈,你今天看到小羊了吗?你今天爬山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说:“快了,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后来,电话就变成了悦悦接。
她说爸爸在忙。
再后来,电话就很难打通了。
我以为是信号不好。
我以为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小小的抗议。
我甚至还觉得有点甜蜜,因为他们在乎我。
我真是个傻子。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那个已经关机的号码。
徒劳无功。
我开始给我们的共同好友打电话。
得到的答案,出奇地一致。
“不知道啊。”
“陈凯没联系我啊。”
“你别急,可能就是带孩子出去旅游了。”
他们都在撒谎。
我能听出来。
那种小心翼翼的、统一了口径的敷衍。
是陈-凯-授-意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
报复我吗?
因为我和江哲出去了一个月,所以他也要带着女儿消失,让我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愤怒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七年,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气,这有错吗?
可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恐惧。
悦悦,我的悦悦。
她才五岁,她离不开我的。
陈凯能照顾好她吗?他会做饭吗?他知道她晚上睡觉要听故事吗?他知道她害怕打雷吗?
我的心,疼得像要裂开。
我从地上爬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在屋子里转圈。
我必须找到他们。
我打开电脑,想看看陈凯的消费记录,看看他有没有订机票或者火车票。
可我忘了,我们早就说好,财务各自独立,互不干涉。
这曾经是我引以为傲的“现代婚姻模式”。
现在看来,可笑至极。
我瘫在椅子上,绝望像一张大网,把我从头到脚地罩住。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
那里,放着一个信封。
一个牛皮纸信封,很旧,边角都磨毛了。
上面没有字。
我的手颤抖着,拿起了那个信封。
很轻。
里面好像只有一张纸。
我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还有一把钥匙。
一把看起来很老的铜钥匙,上面带着斑驳的锈迹。
我展开纸条。
上面是陈凯的字,瘦削,有力,像他的人。
只有一句话。
“去找回我们丢失的东西。”
丢失的东西?
我们丢失了什么?
爱情?激情?还是……信任?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是我们家任何一扇门的钥匙。
它看起来那么古老,像是属于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能用这把钥匙打开的锁。
我坐在沙发上,从白天坐到黑夜。
屋子里没有电,我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
我看着这间我们一起住了五年的房子。
墙上,有悦悦乱涂乱画的蜡笔印。
地板上,有我们一起拼装家具时留下的划痕。
阳台上,我养的那几盆多肉,因为缺水,叶子都蔫了。
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生活的痕迹。
可现在,它空了。
我忽然想起,陈凯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这样一把钥匙,这样一句话。
这像一个谜题。
他要我去解开。
可是,线索在哪里?
我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
纸张的背面,有一串很淡的印记。
像是写字时,下面垫着什么东西,留下的。
我用铅笔在上面轻轻地涂抹。
一行地址,慢慢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我很熟悉的地址。
是我们上大学时,学校旁边的那家旧书店。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几乎是跑着去了那家书店。
书店还是老样子,窄小的门脸,褪色的招牌。
走进去,一股旧纸张混合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记忆里的味道。
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修补一本破损的古籍。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姑娘,买书还是卖书?”
“我……我找人。”我说。
“找人?”他眯起眼睛,“这里只有我一个老头子。”
我拿出那张纸条,递给他。
“是一个叫陈凯的人,让我来的。”
老板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哦,我想起来了。有个年轻人,前段时间来过,是留了点东西。”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从柜台下面的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一个小盒子。
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锁孔的形状,和我手里的那把铜钥匙,一模一样。
我的手又开始抖了。
我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
锁开了。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本相册。
还有一张新的纸条。
我先拿起那张纸条。
“第一站。还记得我们在这里遇见的吗?”
我翻开相册。
第一页,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正站在书架前,踮着脚,努力去够最高一层的一本书。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个女孩,是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记得那天。
大二,我为了写一篇关于现代诗的论文,满世界找一本绝版的诗集。
跑遍了所有图书馆,都没有。
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这家旧书店。
没想到,真的在最高一层看到了。
可我太矮了,怎么也够不着。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只手,从我头顶伸过去,轻松地拿下了那本书。
我回头。
看到了陈凯。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阳光照在他身上,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把书递给我,笑了笑。
“是找这本书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
我当时脸一下子就红了,接过书,说了声“谢谢”,就匆匆跑掉了。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萍水相逢。
没想到,他竟然拍下了那一幕。
我把照片拿出来,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小字。
“一见钟情,是真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
我继续往后翻。
相册里,全是我大学时的照片。
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样子。
我在画室画画的样子。
我在食堂吃饭的样子。
甚至还有我抱着暖水瓶,素面朝天去打开水的样子。
每一张,都是偷拍的。
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曾有这样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我。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电影票。
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看的电影。
一部很老的文艺片,叫《情书》。
电影票的背面,是下一个地址。
我们学校附近的那家,只放老电影的私人影院。
我合上相册,抱着那个木盒子,走出了书店。
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好像明白了陈凯想做什么。
他不是在报复我。
他是在带我,重走一遍我们来时的路。
他要我找回的,是我们最初的记忆。
我打车去了那家私人影院。
影院在一个很偏僻的巷子里,如果不是特意来找,根本不会发现。
老板娘还认得我,笑呵呵地说:“小姑娘,好久不见啦。今天想看点什么?”
我说:“我来找东西。”
我把电影票递给她。
她看了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DV带。
“那个小伙子说,你会来拿的。”
DV带?
我愣住了。
老板娘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放映厅。
“进去看吧,他包了场。”
我走进那个小小的放映厅,里面只有一排沙发。
我把DV带放进播放机里,按下了播放键。
屏幕亮了。
画面有些晃动,像是手持拍摄的。
画面里,是大学毕业典礼那天。
我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在人群里笑得像个傻子。
镜头一直跟着我。
我跟同学拥抱,跟老师告别。
然后,我看到了陈凯。
他捧着一大束向日葵,穿过人群,朝我走来。
画面里的我,愣住了。
他走到我面前,把花递给我,然后,单膝跪地。
他拿出了一枚戒指。
不是钻戒,是很简单的一个素圈,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
“嫁给他!嫁给他!”
画面里的我,哭了。
哭得妆都花了。
我伸出手,他把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然后,画面黑了。
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第二站。那一天,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开始,平淡无奇。
就是普通的校园恋爱,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像大多数人一样。
我忘了。
我忘了他也曾那样热烈地,笨拙地,爱过我。
DV带的盒子里,有第三个线索。
一张房产中介的名片。
名片的背面,写着一个地址。
我们租的第一个房子的地址。
那是一个很老的小区,没有电梯。
我们的家在六楼。
我记得,刚搬进去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
一张床垫,一个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衣柜,还有我从学校带回来的画架。
陈凯当时刚工作,工资不高。
但他每天下班,都会给我带一支玫瑰花。
他说,生活可以贫穷,但不能没有浪漫。
我靠在画架旁,给他画素描。
他坐在小板凳上,给我读诗。
那段日子,很穷,但很快乐。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楼。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全是小广告。
我爬上六楼,气喘吁吁。
那扇熟悉的,掉漆的木门,就在眼前。
门上,贴着一张字条。
“钥匙,在你手里。”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我们当时合租,为了省钱,只配了一把钥匙。
我们把它藏在门口的地垫下面。
我掀开地垫。
下面,果然有一把钥匙。
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我用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空荡荡的。
房东应该已经把房子租给下家了。
但是,在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是我画的。
画上,是陈凯。
他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侧脸,温柔又专注。
那是我画过的,最好的一幅画。
我以为,搬家的时候,这幅画已经弄丢了。
没想到,被他收起来了。
画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信封。
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B超单。
悦悦的第一张照片。
一个小小的,看不出形状的影子。
纸条上写着:“第三站。从那天起,我开始学习怎么当一个父亲。我很笨,学了很久。”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记得,我刚怀孕的时候,孕吐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
脾气也变得很暴躁。
陈凯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我不想吃,他就倒掉,再去做新的。
我冲他发火,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从来不还嘴,就默默地收拾残局,然后过来抱着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有什么不好呢?
他只是太爱我了。
我拿着那张B超单,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到底都忘了些什么啊。
信封里,还有一张银行卡。
和一张新的纸条。
“卡里是我们所有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画画,或者开个工作室。别委屈自己。”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觉得有千斤重。
我们家,一直是我在管钱。
陈凯的工资卡,早就上交了。
这张卡,是他自己的小金库。
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张卡。
他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是为了给我实现梦想。
而我,拿着这些钱,和另一个男人,去寻找所谓的“自我”。
我真是……混蛋。
纸条的最后,是第四个地址。
我们现在的家。
我以为,这是最后一站了。
我以为,他会在家里等我。
我怀着一种近乎赎罪的心情,回到了家。
我用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灯亮着。
电费,他交了。
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阳台上,我那些蔫掉的多肉,被浇了水,重新变得饱满起来。
茶几上,放着一个蛋糕盒子。
我走过去,打开盒子。
是一个生日蛋糕。
上面用巧克力写着:“老婆,生日快乐。”
我才想起来。
昨天,是我的生日。
我忘了。
在外面疯玩了一个月,我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可他记得。
蛋糕的旁边,还有一部手机。
是陈凯的备用机。
我打开手机,里面只有一段视频。
是悦悦。
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坐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海边的地方。
她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妈妈,生日快乐!悦悦好想你呀。”
“爸爸说,你在玩一个寻宝游戏。等你找到了所有的宝藏,我们就能见面啦。”
“妈妈,你要快一点哦。这里的贝壳好漂亮,悦-悦-要-捡-很-多-很-多,送-给-你。”
视频结束了。
我抱着手机,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有抛弃我。
他只是用一种最笨拙,也最温柔的方式,在教我一堂课。
一堂关于爱与家庭的课。
可是,他人呢?
他在哪里?
手机的旁边,压着最后一张纸条。
这一次,不是地址。
是一首诗。
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
聂鲁达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我读着这首诗,心口一阵阵地抽痛。
这不就是我们这几年的写照吗?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抱怨他不懂我。
可我,又何曾真正地去聆听过他?
诗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我在我们开始的地方,等你。”
开始的地方?
是旧书店吗?
不对。
我们的开始,不是那次相遇。
而是……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我冲出家门,打了一辆车。
“师傅,去南山。”
南山,是我们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
山顶上,有一个天文台。
我大一的时候,参加了学校的天文社。
有一次社团活动,就是去南山顶看流星雨。
那天晚上,很冷。
我穿得很少,冻得瑟瑟发抖。
旁边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脱下他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那件外套上,有很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那个男生,就是陈凯。
我们当时,谁也没有跟谁说话。
但我记得他。
我记得他看我的眼神,像夜空里的星星,亮晶晶的。
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第一次遇见。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飞驰。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到了山顶,我付了钱,几乎是滚下车的。
天文台已经废弃很久了。
白色的圆形建筑,在夜色里,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我跑到天文台的观景台上。
那里,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我,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身形清瘦,挺拔。
是陈凯。
他的脚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摆弄着一堆石子。
是悦悦。
我站在那里,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我怕这是一场梦。
一戳就破。
悦悦先发现了我。
她抬起头,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她扔掉手里的石子,迈开小短腿,朝我飞奔过来。
“妈妈!”
她软软的小身体,撞进我怀里。
我抱着她,抱着我失而复得的宝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陈凯转过身。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相望。
“对不起。”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我错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擦掉我脸上的眼泪。
他的指尖,冰凉。
“回家吧。”他说。
就三个字。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
只有一句,回家吧。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我抱着悦悦,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把这一个月的担惊受怕,把这七年的委屈和迷茫,全都哭了出去。
陈凯没有劝我。
他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等我哭完。
等我哭累了,他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和很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外套上,还是有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烟草混合着洗衣液的味道。
是让我心安的味道。
我们下山的时候,悦悦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车里很安静。
陈凯开着车,目不视前。
我看着他的侧脸。
他瘦了,眼下有很深的黑眼圈。
这一个月,他肯定也没睡好。
“为什么?”我轻声问。
“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因为我怕。”
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怕你真的就那么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怕我一开口挽留,就变成了你挣脱的枷锁。”
“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自己选。”
“让你看看,你想要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让你看看,你丢掉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胀。
“你就不怕……我真的不回来了吗?”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路灯的光,从车窗外掠过,照亮他眼底的一抹苦涩。
“怕。每天晚上都怕得睡不着。”
“但是我赌,我赌你心底里,还爱着这个家。”
“我赌我们七年的感情,不会被一个月的新鲜感打败。”
他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林薇,我爱你。从大学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了。”
“我爱你画画时专注的样子,爱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也爱你当了妈妈以后,手忙脚乱却依然温柔的样子。”
“我知道,这几年,你委屈了。为了这个家,你放弃了你的梦想。”
“我一直想为你做点什么,但我很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以为,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就是对你最好的爱。”
“我错了。”
“我把你关在了笼子里,还以为那是天堂。”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对不起。”
“现在,笼子的门开了。你想飞,就去飞吧。”
“飞累了,就回来。”
“我和悦悦,永远是你的港湾。”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七年,也怨了七年的男人。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是一潭死水。
原来,不是的。
水面之下,是他深沉而笨拙的爱。
是我自己,被表面的平静蒙蔽了双眼。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
“我不走了。”我说。
“哪儿也不去了。”
“我的梦想,不是只有画画和远方。”
“我的梦想,是和你,和悦悦,在一起。”
“以前,我以为家是束缚。现在我才知道,家是根。”
“没有根的鸟,飞得再高,也只是流浪。”
他笑了。
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我们回到家。
推开门,屋子里暖暖的。
一切都和我们离开时一样。
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把悦悦放到她的小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砸吧砸吧嘴,在梦里笑了。
我回到客厅。
陈凯正在厨房里,给我煮一碗面。
就像过去无数个我加班晚归的夜晚一样。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
“我饿了。”我说。
“嗯,马上就好。”
我把脸埋在他的后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陈凯。”
“嗯?”
“以后,我们一起画画吧。”
“好。”
“悦悦也一起。”
“好。”
“我们把家里的墙,都画满。”
“……这个,可能要和楼下的邻居商量一下。”
我被他逗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陈凯和悦悦都不在房间里。
我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我的画板和相机。
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我和悦悦去买菜了。给你报了个周末的陶艺班,下周开始。你的画室,我也找好了,就在小区对面。老婆,欢迎回家。”
我拿起相机,走到阳台。
楼下,陈凯正牵着悦悦的手,往菜市场的方向走。
悦悦蹦蹦跳跳的,手里拿着一个风车。
陈凯不时地低下头,跟她说着什么。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美好。
我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是我全部的世界。
我曾经以为,远方才有风景。
现在我才知道,最美的风景,就在身边。
那次旅行,我带回来很多照片。
有雪山,有湖泊,有沙漠,有星空。
每一张,都很美。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最后拍的这一张。
我把它洗出来,放大了,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的下面,我写了一行字。
“我的,人间烟火。”
后来,江哲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问我,还好吗。
我说,很好。
前所未有的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好。其实,陈凯在你走后第二天,就给我打了电话。”
我愣住了。
“他说,他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他只是拜托我,好好照顾你。他说,你心里憋了太久,需要一个出口。”
“他说,如果这趟旅行,能让你找回笑容,那他做什么都值得。”
挂了电话,我哭了很久。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二选一的难题。
家庭,还是自我?
现在我才明白,那从来不是选择题。
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是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同时,也让我成为更好的我们。
我的画室,很快就开张了。
来学画的大多是和我一样的全职妈妈。
我们一起画画,聊天,喝下午茶。
我发现,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被生活暂时搁置的梦想。
而我,很幸运。
因为有一个人,愿意为我,把那个梦想,重新擦亮。
周末的时候,陈凯会带着悦悦,来画室看我。
他会给我带一杯热拿铁,不加糖,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悦悦会拿着画笔,在我的画板上,添上几笔天马行空的色彩。
她说,她要和妈妈一样,当一个大画家。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再也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
因为我知道,我的心,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那个曾经让我觉得窒息的家,现在,是我最温暖的港湾。
那个曾经被我抱怨不懂浪漫的男人,现在,是我最坚实的依靠。
我们依然会吵架。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拥抱。
我们会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也会在彼此的包容里,找到婚姻的真谛。
那把铜钥匙,和那几张纸条,被我收在一个盒子里,放在床头。
偶尔,我还会拿出来看看。
那是我走过的一段弯路。
也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一堂课。
它教会我,爱不是一场逃离,而是一场回归。
回归家庭,回归彼此,也回归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来源:亚平爱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