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一位妈妈宠爱儿子,甚至答应儿子的无理要求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28 22:34 1

摘要:灰扑扑的,带着点土黄色,上面还有几道深色的纹路,像人老了,额头上的皱纹。

那块石头,就搁在窗台上。

不是什么好看的石头。

灰扑扑的,带着点土黄色,上面还有几道深色的纹路,像人老了,额头上的皱纹。

阿禾走之前,把它放在我手心,沉甸甸的,带着山里头那股子凉气。

他说,妈,你摸摸,这里面是时间。

时间是什么?

我那时候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时间就是这满屋子的灰尘,不管你怎么擦,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光柱子里,还是能看见它们密密麻麻地跳舞。

时间也是老陈头顶上越来越不安分的白头发,以前是一根一根地冒,现在是一片一片地长,像冬天里没人收的棉花地。

更是阿禾书房里,那股子永远散不掉的,混合着旧书、泥土和汗水的味道。

我每天都进去,开窗,通风,再关上。

味道还在。

好像阿禾昨天才从山里回来,把那双沾满黄泥的登山鞋往门口一甩,嚷嚷着,妈,饿死了,有吃的没?

可他已经走了三年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屋子里的东西,位置都没动过。

他的书桌上,摊着一本没看完的地质学图册,旁边是他用剩下的半截铅笔,还有一块啃了一半的橡皮。

墙上挂着他自己画的地形图,用红蓝铅笔标得密密麻麻。

那些线条和符号,我一个也看不懂。

但我知道,每一条线,都连着他的心跳。

每一个符号,都是他没说完的话。

出事的消息传来那天,天特别蓝。

蓝得像一块假布,没有一丝云彩。

村口的广播里正放着《好日子》,唢呐吹得震天响,谁家在办喜事。

我正准备和面,给老陈做他最爱吃的揪片儿。

电话响了。

是阿禾的单位打来的。

那边的人说话很客气,声音压得低低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棉花,砸在你心上,不疼,但是闷。

他说,陈阿姨,你别急。

他说,阿禾在山里,信号断了,我们正在找。

他说,只是暂时失联,每年都有这样的情况,您放宽心。

我手里的面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白花花的面粉炸开,像一场无声的雪,落了我一身。

我没哭,也没闹。

我就站在那儿,看着一地狼藉,脑子里空空的。

老陈冲进来,看见我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说话,默默地拿起扫帚,把面粉一点一点扫起来。

他的手抖得厉害,扫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那堆白色的粉末扫进簸箕里。

后来,我们就去了山里。

那是我第一次去阿禾工作的地方。

连绵不绝的大山,一座挨着一座,像一群沉默的巨人,把天都给撑满了。

空气里有松针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属于野草和岩石的生冷气息。

搜救队的人在前面开路,我们跟在后面。

脚下的路,不能叫路。

是石头,是土坡,是盘根错节的树根。

我一辈子没走过那样的路。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累。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禾也走过这样的路。

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被脚下的石头硌得生疼?

他是不是也闻到了这股松针的味道?

他是不是也看见了头顶上那只盘旋的老鹰?

我们找了七天。

第七天,在一个很深的山坳里,找到了他的背包。

背包被岩石划破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一个瘪了的水壶,一个摔碎了镜片的罗盘,还有那本他从不离身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被水泡过,又被太阳晒干了,纸张都起了皱,像老人的脸。

字迹也有些模糊了。

但还能看清。

最后一页,是他用铅笔画的一朵花。

旁边写着一行字:妈,我好像找到了。就在前面那道梁上。像一朵开在石头里的……

字到这里就断了。

后面是一道长长的,被笔尖划破纸张的痕迹。

所有人都说,阿禾没了。

掉下悬崖了。

尸骨都找不到。

老陈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他把阿禾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锁进一个大箱子,钥匙扔进了村口的井里。

他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他说,日子还得过。

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心。

可有些东西,不是收起来,锁起来,就真的不存在了。

阿禾就像那块窗台上的石头,看着普普通通,可你一拿起来,那份重量,就实实在在地压在你手心,压在你心上。

我没有把阿禾的东西收起来。

我每天还是去他的房间打扫。

我把他那些地质学的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用抹布擦干净封面上的灰。

我看不懂里面的字,但我喜欢摸那些厚实的纸张。

我把他画的那些地图,一张一张地展开,看那些我永远也搞不明白的等高线。

我猜,这条线可能是条河,那个圈可能是个山头。

阿禾就是沿着这些线,走进了大山深处。

然后,再也没出来。

我开始看他的那本笔记本。

从第一页开始看。

前面都是一些专业术语,什么“沉积岩”、“石炭纪”、“褶皱构造”。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字典。

查了就忘,忘了再查。

慢慢地,我好像能看懂一点了。

我知道了,我们脚下的这片黄土地,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片大海。

我知道了,那些沉默的岩石,其实会说话,它们身上记录着风雨雷电,记录着生命的诞生和消亡。

阿禾的字,写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像一群没站稳的小鸡。

但他写得很认真。

“今天发现了三叶虫化石,很完整,像一枚精致的徽章。带回去,给我妈看,她肯定喜欢。”

“山里的雨说来就来,躲在岩洞里,啃着干粮,感觉自己像个原始人。有点想我妈做的手擀面了。”

“隔壁张叔说,我干这个没出息,一辈子跟泥巴石头打交道。可他们不知道,每一块石头里,都藏着一个世界。妈,你懂的,对吧?”

看到最后一句,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是啊,我懂。

我怎么会不懂呢。

他从小就喜欢这些。

别的小孩在玩泥巴,他在河边捡石头。

捡回来,洗干净,一块一块地摆在窗台上,宝贝得不得了。

他说,妈,你看,这块像不像个小狗?这块上面有星星。

他的世界,一直都很简单。

就是那些不会说话的石头。

我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那朵画在纸上的,开在石头里的花。

它到底是什么?

阿禾为什么说,我好像找到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细的藤蔓,从我心里长出来,越缠越紧。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进山。

我要去阿禾最后消失的地方。

我要找到那朵花。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老陈。

他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完我的话,手里的斧子“咣”一声掉在地上。

他瞪着我,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疯了?”

“我没疯。”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去找阿禾。”

“找什么找?人都没了!你去找什么?”他冲我吼,唾沫星子都飞到了我脸上。

“他没说完的话,我去替他说完。他没走完的路,我去替他走完。”

“你一个老婆子,你知道山里有多危险吗?阿禾是怎么没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天晚上,我们吵得很凶。

是我们结婚四十年,吵得最凶的一次。

他把碗都摔了。

他说,你要是敢去,就别再回这个家。

我没说话。

后半夜,我听见他在隔壁房间里,压抑着声音在哭。

像一头受伤的老牛,发出那种呜呜的,沉闷的悲鸣。

我知道他疼。

我也疼。

我们的心,都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可他的疼,是想把伤口捂起来,假装它不存在。

而我的疼,是必须要把那块肉找回来,哪怕找回来的只是一捧灰,我也要把它拼凑完整。

第二天,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背包。

装了两瓶水,几个干馍,还有阿禾的那个罗盘和笔记本。

我没跟老陈告别。

我走的时候,天还没亮。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在晨光里投下巨大的影子,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住了大半辈子的屋子。

窗户里黑漆漆的。

我知道,老陈就站在窗帘后面看着我。

他没开灯。

我也没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动了。

去山里的路,我已经走过一次。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上一次,是绝望地寻找。

这一次,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去赴一个约。

我和阿禾的约。

我没有请向导。

我就凭着阿禾笔记本上画的那些简易地图,还有那个指针一直在微微颤抖的罗盘。

一个人,往大山深处走。

山里的空气,是清冽的,带着一股子草木的腥甜。

吸进肺里,凉飕飕的。

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一开始,我还能看见一些人烟的痕迹。

被砍伐过的树桩,牧羊人留下的粪便,还有偶尔飘来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狗叫声。

越往里走,这些痕迹就越少。

到最后,就只剩下风声,鸟叫声,还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响。

我有点害怕。

不是怕野兽,也不是怕迷路。

我怕的是这种无边无际的安静。

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累了,就找块大石头坐下来,啃一口干馍。

馍又干又硬,剌得我嗓子疼。

我拿出水壶,想喝口水,才发现水已经不多了。

我有点慌。

我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挂在头顶,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

周围全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树,一模一样的山。

我好像迷路了。

我拿出阿禾的笔记本。

风吹得纸张“哗啦啦”地响。

我看着上面那些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

“妈,山里的泉水最好喝,甜丝丝的,比城里卖的矿泉水好喝一百倍。”

我闭上眼睛。

我努力地回想,阿禾跟我说这话时的表情。

他眯着眼睛,嘴角带着笑,脸上还有几道被太阳晒出来的,干裂的细纹。

我好像听见了水声。

很轻,很细。

像线一样。

我站起来,循着声音找过去。

拨开一片比人还高的灌木丛,我看见了。

一股清泉,从石缝里渗出来,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

我扑过去,用手捧起水,大口大口地喝。

那水,真的像阿禾说的那样。

甜丝丝的。

一直甜到我心里去。

喝完水,我有了力气。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大声喊了一句。

“阿禾!”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阿禾……阿禾……禾……”

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我知道,他听见了。

我继续往前走。

我开始学着阿禾的样子,观察周围的一切。

我辨认岩石的颜色和纹理。

我寻找不同植物的踪迹。

我在笔记本上,用我那支小小的铅笔,歪歪扭扭地记录下来。

“今天看见一种红色的石头,上面有白色的点点,像洒了盐的西瓜。”

“路边有一种紫色的小花,不认识,但是很香。”

“下雨了,躲在一个山洞里,洞口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

我感觉,我离阿禾越来越近了。

我好像能感受到,他当时的心情。

他看到那块红色石头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新奇?

他闻到那朵紫色小花的香味时,是不是也想起了家里的院子?

他躲在那个山洞里听雨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感到了一丝孤独?

第四天,我摔了一跤。

从一个不高的土坡上滚了下去。

脚崴了。

脚踝那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肿了起来,像个发面馒头。

疼。

钻心刺骨地疼。

我试着站起来,可脚一沾地,就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坐在地上,看着我那只不争气的脚,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不是疼哭的。

我是觉得委屈。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离阿禾说的那个“梁”,应该不远了。

可我却走不动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山里的黄昏,来得特别快。

太阳一落山,温度就降了下来。

风也变得冷硬起来,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我好冷,好饿,也好害怕。

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会不会就这么死在这里?

像阿禾一样,连个尸骨都找不到?

老陈怎么办?

他一个人,怎么过?

他会不会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拦住我?

我想起了阿禾。

他失联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某个角落?

他是不是也这么冷,这么疼?

他最后,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我?

想着我做的手擀面?

想着我唠叨他,让他天冷多穿件衣服?

想着他答应我,下次回来,给我带一块最漂亮的石头?

想着想着,我竟然不那么害怕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能死在阿禾最后待过的地方,也算是一种团聚。

我迷迷糊糊地,好像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阿禾回来了。

他还是离开时的样子,穿着那件蓝色的冲锋衣,背着那个大大的登山包。

他站在我面前,冲我笑。

他说,妈,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来找你。

他说,山里路不好走,你受苦了。

我说,不苦。妈只要能看着你,就不苦。

他伸出手,想要拉我起来。

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劲。

可我怎么也抓不住。

我一急,就醒了。

天已经亮了。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脸上,斑斑驳驳的。

鸟儿在不知名的树上,叫得正欢。

我的脚,还是那么疼。

但我心里,却 strangely 平静。

我知道,我不能死在这里。

阿禾还在等我。

等我找到那朵花。

我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阿禾的一件旧T恤。

那是我给他收拾行李时,偷偷塞进去的。

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我把T恤撕成布条,把肿胀的脚踝,一圈一圈地,紧紧地缠起来。

然后,我找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做拐杖。

我撑着树枝,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脚踝。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但我站起来了。

我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拄着我的拐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天?还是两天?

我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

我只知道,饿了就啃一口干馍,渴了就找山泉水喝。

脚上的伤,越来越严重。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走刀山。

可我心里,却越来越亮堂。

因为我发现,我能看懂阿禾的地图了。

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不再是天书。

我能把它们和眼前的山川河流,一一对应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阿禾走过的路。

我踩着的每一块石头,他也曾踩过。

我看到的每一棵树,他也曾看到过。

我们之间,隔着三年的时光,却在这一刻,达到了某种奇妙的重合。

终于,在第七天的下午,我爬上了那道梁。

阿禾笔记本上,提到的那道梁。

站在这里,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

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层层叠叠的山峦,在夕阳下,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像一片凝固的,金色的海洋。

太美了。

我终于明白,阿禾为什么那么迷恋这里。

在这里,你会觉得,人是那么渺小。

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

你只会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天地的敬畏。

我拄着拐杖,沿着山梁,慢慢地走。

我在寻找。

寻找阿禾留下的痕迹。

寻找那朵,开在石头里的花。

山梁的一侧,是陡峭的悬崖。

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云雾。

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我小心翼翼地,往崖边靠近。

然后,我看见了。

在离崖边不远的一处岩壁上,有一片颜色不太一样的岩石。

是那种灰白色的,一层一层的,像一本被翻开的厚书。

而在那“书页”之间,镶嵌着一些东西。

不是一朵花。

是很多很多,像花瓣一样的东西。

它们保存得非常完好。

每一片“花瓣”的轮廓,每一条细微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它们静静地躺在岩石里,仿佛已经沉睡了亿万年。

在夕阳的余晖下,它们泛着一层淡淡的,珍珠般的光泽。

美得,让人窒息。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花瓣”。

我的指尖在颤抖。

这就是阿禾说的,那朵开在石头里的花。

是海百合化石。

我在他的书上看到过。

那不是一种植物。

而是一种,生活在远古海洋里的,古老的生物。

它们曾经像花朵一样,在海底绽放。

后来,地壳变动,沧海桑田。

它们和这片大海一起,被埋藏进了岩石里,变成了永恒。

阿禾找到了它们。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一定很高兴吧?

就像一个找到了宝藏的孩子。

我靠着岩壁,慢慢地坐了下来。

我看着那些美丽的海百合化石,看着远方渐渐沉入山峦的夕阳。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心里那块被剜掉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是这些沉默了亿万年的石头。

是这片温柔的,金色的晚霞。

也是阿禾,留给我的,最后的话语。

我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

就在耳边。

他说,妈,你看,多美啊。

我说,是啊,真美。

我在那道山梁上,坐了一整夜。

夜里的山,是另一番景象。

星星特别多,特别亮。

一颗一颗,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

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带子,横跨整个天空。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夜空。

我跟阿禾说了很多话。

我说,老陈身体还行,就是犟脾气一点没改。

我说,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今年结了好多石榴,又大又甜。

我说,邻居家的二丫头,嫁人了,嫁了个好人家。

我说,妈不怪你,真的,一点都不怪你。

你喜欢山,山也喜欢你,你就留在这里,挺好的。

妈以后,会经常来看你。

天快亮的时候,我准备下山了。

我没有带走任何一块化石。

那是属于阿禾的,也是属于这座大山的。

我只是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在那朵铅笔画的花旁边,用我那半截小铅笔,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一行字。

“阿禾,妈看到了。很美。”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要好走一些。

也许是因为,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已经放下了。

我的脚还是很疼,但我已经不觉得那是痛苦了。

每一步的疼痛,都像是在提醒我,我还活着。

我还能感受到阳光,感受到风,还能闻到花香。

活着,真好。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

他就站在那棵,我们上次分别时,靠着休息过的大松树下。

是老陈。

他瘦了好多,也黑了好多。

背有点驼了,像一座被风霜压弯的小山。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走来的方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见我,他没有骂我,也没有问我什么。

他只是走过来,从我肩上,默默地,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背包。

然后,他看见了我那只肿得像猪蹄一样的脚。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转过身去,用那只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蹲了下来。

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他说,上来,我背你。

我愣住了。

我们结婚四十年,他从来没有背过我。

他是个典型的,山西男人。

爱都在心里,嘴上从来不说。

我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背,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宽阔,那么结实了。

有点硌人。

但他走得很稳。

一步,一步,踩在回家的路上。

我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着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他脖子上,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我还能听到,他那沉重的,有点急促的,像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我小声说,老陈,我找到阿禾了。

他“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我说,他挺好的。他找到了他最喜欢的东西。他没遗憾。

他又“嗯”了一声。

我说,以后,咱们也别把他锁起来了。就让他待在自己房间里,好不好?想他了,就进去看看。

他没说话。

但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湿漉漉的东西,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一滴,两滴。

回到家,老陈什么也没说,打了盆热水,给我洗脚。

他给我脚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又用纱布仔仔细细地包好。

做完这一切,他走进阿禾的房间。

过了很久,才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是阿禾大学毕业时,我们三个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阿禾,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小白牙。

老陈用袖子,把相框上的灰,擦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把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他说,就放这儿吧。

天天都能看见。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还是每天打扫房间,做饭,等老陈回来。

老陈还是每天去地里,劈柴,侍弄他的那些花花草草。

我们很少再提起阿禾。

但我们都知道,他从未离开。

他就在那张照片里,对我们笑。

他就在那间书房里,陪着他的石头和地图。

他就在窗台上那块灰扑扑的石头里,安静地,记录着我们的时间。

第二年春天,我和老陈又去了一次那座山。

我们带了阿禾最喜欢吃的酱肘子,还有一瓶好酒。

我们没有爬到山顶。

就在山脚下,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把东西摆好。

老陈给阿禾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把酒洒在地上。

他说,儿子,爸来看你了。

他说,你妈身体挺好,你别惦念。家里都好。

他说,你在那边,要是缺什么,就托个梦。别跟我们客气。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哭得像个孩子。

我拍了拍他的背。

我跟阿禾说,儿子,妈给你讲个事。

我说,你爸啊,把你那些宝贝石头,都从箱子里拿出来了。

还专门请木匠,给你做了个博古架,把你那些石头,一块一块,都摆上去了。

天天擦,比擦他自己的脸都勤快。

我说,他还偷偷看你的那些书呢。

有一天半夜我起来,看见你房间灯还亮着。

我进去一看,他戴着老花镜,正捧着你那本《地质学原理》看得起劲呢。

我说完,老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瞪我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

我笑了。

他也笑了。

我们俩,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青山,慢慢地,喝着酒。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

风轻轻地吹。

山里的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红得像火一样。

真好看。

从那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会去山里看阿禾。

我们不觉得那是去上坟。

我们觉得,那是去探亲。

去看看那个,选择把家安在大山里的,傻儿子。

又过了几年,老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开始忘事。

有时候,刚吃完饭,就问我,今天吃啥了?

有时候,拿着手机,却想不起来要给谁打电话。

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阿禾。

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客厅,对着阿禾的照片,站一会儿。

有时候是笑眯眯地看,有时候是絮絮叨叨地,说一些我听不清的话。

我知道,他在跟儿子说话呢。

他走的那天,是个秋天的傍晚。

晚霞烧得通红。

他把我叫到床边,拉着我的手。

他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冰凉冰凉的。

他看着我,眼睛亮得吓人。

他说,我看见阿禾了。

他说,阿禾来接我了。

他说,他穿着那件蓝色的冲锋衣,背着那个大包,就在门口,对我笑呢。

他说,你别怕,我先过去,给他做个伴。

他说,等我安顿好了,再回来接你。

我握着他的手,说,好。

我说,你跟阿禾说,让他等着我。

我说,我把家里的事都安顿好了,就去找你们。

我说,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

老陈走了。

走得很安详。

脸上还带着笑。

现在,这个老房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还有满屋子,关于他们的回忆。

我把老陈的骨灰,和阿禾的一绺头发,埋在了一起。

就在那座山的山脚下。

那棵大松树的旁边。

我给他们立了一块碑。

碑上没有刻名字。

我只是在上面,刻了一朵小小的,海百合的图案。

我知道,他们会懂的。

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腿脚越来越不利索,眼睛也花了。

很多时候,我一坐就是一下午。

看着窗外发呆。

窗台上,那块阿禾留给我的石头,还在那里。

经过这么多年的摩挲,它已经被我盘得,有了一点点温润的光泽。

我常常把它拿在手里。

闭上眼睛,我就能感觉到。

感觉到阿禾手心的温度。

感觉到老陈后背的力量。

感觉到那座大山里,清冽的风。

感觉到那些沉睡了亿万年的海百合,在对我,无声地诉说。

它们在说,生命,有各种各样的形式。

有的,像夏花一样绚烂。

有的,像石头一样沉默。

但每一种,都值得被尊重,被铭记。

前几天,村里来了几个年轻人。

是学地质的大学生。

他们听说了阿禾的故事,特地来找我。

我把阿禾的笔记本,和他那些宝贝石头,都拿给他们看。

他们很激动。

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子,捧着那本起了皱的笔记本,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说,阿姨,陈老师是我们的英雄。

他说,他发现的海百合化石群,填补了咱们省在这个领域的空白,有非常重大的科研价值。

他说,我们想把他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点点头,说,好。

他们问了我很多,关于阿禾的事情。

从小时候,到长大后。

我慢慢地讲,他们认真地听。

讲到最后,我把他们带到阿禾的书房。

我指着墙上那幅,阿禾自己画的地形图。

我说,他这一辈子,没去过什么大城市,没挣过什么大钱。

他的世界,就在这张图里。

就在这些山山水水,沟沟坎坎里。

别人觉得他苦。

可我知道,他心里,是甜的。

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并且,为之付出了所有。

这就够了。

送走那些孩子,我一个人,又在阿禾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把整个房间,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光线里,那些飞舞的灰尘,像一群金色的精灵。

我仿佛又看到了。

那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背影。

他背着那个大大的行囊,推开门,回头对我笑。

他说,妈,我走了。

这一次,我没有像从前那样,追出去,唠叨他。

我只是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我说,去吧。

路上,小心。

我知道,他不是走向死亡。

他是走向,他热爱的,那片永恒。

而我,会在这里,守着我们的家,守着我们的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也能变成一颗,安静的石头。

去那座大山里,陪伴他们。

永远,永远。

来源:亨圣复教你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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