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亲出殡那天,我在村口搭了三个帐篷当灵堂,下雨时塑料布漏的水顺着棺材缝往下淌,本家二叔蹲在泥里骂我:“挣再多钱有啥用,连亲娘的最后一程都没个遮身的地方。”
母亲出殡那天,我在村口搭了三个帐篷当灵堂,下雨时塑料布漏的水顺着棺材缝往下淌,本家二叔蹲在泥里骂我:“挣再多钱有啥用,连亲娘的最后一程都没个遮身的地方。”
我在城里开装修公司五年,手里不算缺钱,但老家的土坯房早在十年前塌了一半,后来一直空着。接到母亲突发脑溢血的电话时,我正带着工人给客户装别墅,连夜开车往回赶,到村口就看见堂弟在路边等我,说人已经没了,正发愁灵堂设在哪儿。
村里的规矩,灵堂必须设在自家院子里,可我家那片宅基地只剩半堵墙,连个遮雨的棚子都没有。村支书找来几顶救灾帐篷,勉强在村口空地上搭起来,棺材只能露天放着,盖块塑料布挡雨。来吊唁的亲戚都站在泥水里鞠躬,本家婶子们私下议论,说我在外混得再风光,根上还是没着落。
最让我难堪的是第二天接客。按习俗要摆流水席,村里没有饭馆,只能在自家院子支灶台。我只能跟村东头的王大爷借了块菜地,临时垒土灶,塑料布当棚子。开席时天突然下雨,菜盘子里全是溅进来的泥点,远房表哥放下筷子说:“要不别弄了,简单送一下算了。” 我攥着筷子的手都在抖,没应声,蹲在灶边帮厨师烧火,烟呛得眼泪直流。
出殡前一夜,我和堂弟守灵,他突然说:“哥,你这房必须得盖。去年张叔没了,他家也是没房子,灵堂搭在公路边,被路过的车撞了帐篷杆子,差点出大事。” 我盯着棺材前跳动的烛火,想起母亲生前总说想回老家住,我总以忙为借口推脱,现在连她最后想有个像样的灵堂都满足不了。那天夜里,我就打定主意,不管多难都要在老家建房。
头七刚过,我就去找村支书谈宅基地的事。村支书翻着台账说:“你家老宅基地还在,属于原址重建,按理能批,但得走流程。” 他给我列了张单子,要户口本、身份证、宅基地确权证明,还要四邻签字、房屋设计图,光材料就有 18 项。我问多久能批下来,他含糊着说:“不好说,以前有人跑了大半年还没消息,你最好先找四邻签字,这步最容易卡壳。”
我先找了东边的邻居李婶,她倒是痛快,说只要不占她家地就签。西边的赵叔却支支吾吾,说我家建房要是挡了他家的采光,就得给他留三米的间距。我家宅基地本来就小,再让三米根本建不成正房,只能跟他商量留两米,他一口回绝,说要么按他的来,要么别想签字。我知道他是故意刁难,前几年他儿子结婚想借我的货车当婚车,我正好在外地没借成,这是记仇了。
没办法,我托堂弟买了两条烟送过去,赵叔还是不松口。后来村支书出面调解,说按村里的规定留两米五就行,他才不情不愿地签了字。这一圈跑下来,光四邻签字就花了十天,期间我往返城里和老家三趟,公司的活都耽误了不少。
材料备齐交到镇政府,负责审批的办事员扫了一眼说:“设计图不行,得有正规设计院的章,两层以上还要地质灾害评估。” 我愣住了,之前村支书没说这些。我只能找城里认识的设计师帮忙画图,光设计费就花了八千,又托人找地质队做评估,来回折腾半个月才把材料补全。
再次交材料时,办事员说要等镇里开规划例会才能批,例会多久开一次不一定,得凑够几十户申请才开。我急了,问能不能加急,他说:“都按规矩来,急也没用。” 我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人说,这种时候得找 “熟人”,可我在镇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堂弟给我出主意,说镇里的副镇长是他同学的舅舅,要不托关系问问。
我买了些茶叶和水果,跟着堂弟去副镇长家。副镇长倒挺客气,说现在审批流程简化了,不像以前要跑多个部门,现在有个 App 能看进度,但例会确实得等。他让我先在 App 上注册,能实时看材料走到哪一步了。离开时我想把东西留下,他坚决不收,说再这样就不帮忙了。
回家后我下载了那个 App,果然能看到申请进度,显示 “村级审核通过,等待镇级复核”。可接下来的一个月,进度一直没变。我每隔几天就给镇政府打电话,接线员总是说 “正在审核中”,问具体卡在哪了,他们也说不清楚。堂弟说:“可能是得意思意思,去年我表哥建房,给办事员送了两条烟,一周就批下来了。”
我纠结了好几天,不想搞这些歪门邪道,但又怕真的拖半年。最后还是堂弟说:“哥,你就当是多花点钱买个省心。” 我让他帮我买了两条烟,趁中午办事员快下班时送过去。办事员一开始推辞,后来看四周没人,就收下了,说:“下周开例会我帮你提一句。” 果然,一周后 App 显示 “审批通过,等待发证”。
拿到《农村宅基地批准书》和《乡村建设规划许可证》那天,我特意去母亲的坟前烧了纸,跟她说房子有着落了。接下来就是找施工队,村里的包工头报价比城里便宜不少,但我看了他们之前建的房子,墙面不平,窗户歪歪扭扭的。堂弟说:“找外地的施工队吧,虽然贵点,但质量有保障。” 我咬咬牙,找了邻县的施工队,签合同时特意加了条款,要求按图纸施工,验收不合格不给尾款。
开工那天要放鞭炮,我请了村里的长辈来坐席。赵叔也来了,喝了两杯酒说:“其实我之前不是故意刁难,主要是怕你家房子建太高。” 我笑了笑没接话,心里清楚他是看我真要建房了,想缓和关系。施工队进场后,麻烦事也跟着来,拉材料的货车进不了村,只能用三轮车倒运,光运费就多花了两千。水泥卸在路边,夜里被人偷了两袋,堂弟说大概率是村里的闲汉干的,没证据也没法找。
建到二楼时,镇里的工作人员来现场查验,说楼梯的宽度不够,不符合安全标准,得返工。施工队的老板急了,说图纸上就是这么画的,工作人员拿出规范手册,指着上面的条款说:“residential building must have a staircase width of at least 0.9 meters, yours is only 0.8 meters.” 我赶紧拿出图纸核对,发现是设计师把尺寸标错了。没办法,只能拆了重建,光返工就多花了三万块,工期也耽误了半个月。
最头疼的是资金问题,一开始预算二十万,没想到材料涨价、返工、额外开支加起来,已经花了二十五万。我只能从公司抽调资金,老婆在电话里跟我吵:“城里的房贷还没还完,你非要在农村砸钱建房,住不了几天纯属浪费!” 我没法跟她解释那种没根的滋味,只能说:“这房子必须建,大不了我多接几个单子。”
主体结构完工那天,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能看见母亲的坟地,心里踏实多了。村里有人路过说:“还是在外头挣钱的有本事,这房子在村里算数一数二的了。” 也有人私下说我傻,花几十万在农村建房子,不如在城里买个小户型。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每天都去工地盯着装修,地板选了母亲喜欢的浅棕色,窗户特意选了大的,她说过喜欢亮堂的屋子。
装修到一半时,镇里突然来人说要重新测量宅基地面积,说卫星图显示我家占了半米的公共通道。我当时就急了,施工队都是按批准的边界建的,怎么会占通道?测量的人拿着仪器说:“以前的边界是人工画的,现在卫星定位更准,你这确实超了。” 我赶紧找村支书,他查了老台账说:“以前确实是按这个边界算的,可能是卫星图有误差。”
我跟着村支书去镇里找自然资源所,所长说要么拆了超建的部分,要么交罚款补办手续。拆了重建根本不可能,只能交罚款,一算要交五万块。我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审批的时候怎么不说边界有问题,现在都快建好了才提。所长说:“以前是人工审核,难免有疏漏,现在卫星巡查更严格。”
我只能交了罚款,回来时堂弟劝我:“算了,能补上手续就不错了,去年有户人家超建了,直接被强拆了。” 我坐在工地的石板上,看着刚装好的窗户,突然觉得特别累。这大半年来,光材料就拉了三十多车,四邻签字跑了八趟,镇里跑了十五趟,跟施工队吵过架,跟办事员陪过笑,花的钱比预算多了十万,可想到以后回来有地方住,母亲的灵位也能有个安放的地方,又觉得值了。
现在房子快建好了,我打算在堂屋留个位置放母亲的遗像。老婆还是不理解,说我太固执,可我每次站在宅基地上,都能想起母亲出殡那天漏雨的帐篷,想起亲戚们同情的眼神。只是最近村里开始传,说我建房占了公共地,还走了后门才批下来,甚至有人说我赚的钱不干净才敢这么铺张。我没解释,有些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懂,没房的难处,不是一句 “没必要” 就能带过的。
前几天赵叔来找我,说他儿子也想建房,问我能不能把审批流程和设计师介绍给他。我把 App 的名字告诉他,又给设计师打了电话,挂了电话赵叔说:“以前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说没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在想:这房子建起来,到底是为了给母亲一个交代,还是为了堵住村里人的嘴?或许都有吧。只是不知道等房子彻底建好那天,村里人会说我终于有了根,还是会说我花几十万买了个没用的面子。
来源:村庄全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