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挤开围观的人群,一步步朝我走来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棍。手里那块写着“镇店之宝”的木牌子,瞬间变得有千斤重,几乎要从我哆嗦的手里滑下去。
他来了。
当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挤开围观的人群,一步步朝我走来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棍。手里那块写着“镇店之宝”的木牌子,瞬间变得有千斤重,几乎要从我哆嗦的手里滑下去。
我叫王建军,守着这家“老王家酒坊”快二十年了。半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今天却为了坛碎了的酒,跟一位大妈掰扯了快一个钟头。我说这酒值三十九万,一分不能少,大妈哭天抢地,说我讹人。我梗着脖子,心里淌着血,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这不是讹人,这是我的命。
直到她那个当“大老板”的儿子赶来,直到他站在我面前,喉结滚动,轻轻叫出那两个字。
“师父。”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神里有惊愕,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仓惶。我突然觉得,今天这事,比那坛碎了的八年陈酿,要复杂得多了。
第一章 飞来横祸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金灿灿的,透过老街上那棵大槐树的叶子缝,洒在我那小小的酒坊门口,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我正坐在柜台后头,拿一块软布,慢悠悠地擦拭着那些装着各色药酒的玻璃瓶。店里很安静,只有墙上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个昏昏欲睡的老伙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醇厚的酒香,混着药材的甘苦,这是我闻了半辈子的味道,比什么香水都让我安心。
店不大,就一间门脸,里外两进。外头是待客的柜台和货架,里头是我自己酿酒的小作坊。货架是老榆木的,用了几十年,被岁月摩挲得油光发亮。上面摆着高高低低的酒坛和酒瓶,有散装的,有瓶装的,都是我亲手酿的。
李大妈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提着个菜篮子,篮子里露出一角绿油油的青菜。她是我们这条街的老街坊,人很节俭,平时买酒都是自带瓶子打最便宜的高粱烧,一块钱一两的那种。
“王老板,忙着呢?”她笑着打招呼,声音有点尖,但人不算坏。
我放下手里的瓶子,也笑了笑:“李大妈来了,今天打点啥?”
“还是老样子,给我来半斤高粱烧,晚上给你陈叔炒菜用。”她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旧饮料瓶。
我接过瓶子,转身去打酒。酒龙头一开,清冽的酒液“哗哗”地流进瓶里,那股熟悉的粮食香气立刻就浓郁了起来。
就在我拧上瓶盖,准备递给她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李大媽的眼神被我柜台最里侧的一个架子吸引了。那是个单独的博古架,专门用来放我店里几样“非卖品”的。她的目光落在了最顶层那个半人高的青釉大酒坛上。
“哟,王老板,你这坛子可真漂亮。”她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这里面装的也是酒?”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是啊,陈了八年的老酒了,我师父传下来的手艺,留着镇店的。”
那坛酒,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那不是普通的酒。那是我师父过世前,我们师徒俩一起酿的最后一批。从选粮、制曲、发酵到蒸馏,每一步都是我俩亲力亲为。封坛那天,师父拍着我的肩膀说:“建军啊,这坛酒,就像做人,得经得起时间的熬。你守着这家店,也得像守着这坛酒一样,守住良心,守住手艺。”
师父走后,这坛酒就成了我的念想,也是我这家小酒坊的魂。我给它配了个红绸子,写了个“镇店之宝”的木牌挂在旁边,告诉所有来客,这是我老王家酒坊的根。
李大妈显然对我的故事不感兴趣,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小市民特有的好奇和估价的光。
“八年啊?那得值不少钱吧?”她说着,竟然往前凑了两步,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光滑的釉面。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李大妈,您小心点,那架子不稳当!”我急忙出声提醒。
可已经晚了。
李大妈的手刚碰到酒坛的边缘,或许是脚下没站稳,或许是没料到坛子那么重,身子猛地一晃。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惊慌失措地想去扶住,结果反而把整个坛子往前推了一把。
那个我擦拭了无数遍,视若珍宝的青釉大酒坛,就像一个慢动作镜头,从一米多高的博古架上,摇摇晃晃地,倾斜,然后一头栽了下来。
“哐当——”
一声沉闷又绝望的破碎声。
不是清脆的“哗啦”,而是像一个壮汉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发出的最后一声闷哼。厚实的陶坛碎成了十几块,暗红色的酒液“汩汩”地涌出来,瞬间浸湿了那块老旧的青石板地砖。
一股浓郁到近乎霸道的酱香,夹杂着陈年的泥土芬芳,猛地炸开,瞬间充满了整个小店。
那香味,是我最熟悉的,也是我再也酿不出来的味道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李大妈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提着的菜篮子掉在地上,青菜滚了一地。
我也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迅速扩大的酒渍,和那些静静躺在酒泊中的碎陶片。
我的心,好像也跟着那坛子,一起碎了。
第二章 三十九万
寂静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我的身体先于我的大脑做出了反应。我一个箭步冲出柜台,蹲在那堆碎片前,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我想去捧起那些碎片,想把流走的酒液捞回来,可我知道,一切都徒劳了。
那股熟悉的酒香,此刻闻在我鼻子里,却像一把把尖刀,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的酒……”我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大妈也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嘴唇哆嗦着,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这架子,本来就……就不稳当……”
这话像一盆冷水,把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浇灭了。
我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架子不稳当?我刚才有没有提醒你别碰?!”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我就是想看看……”李大妈被我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不……不就是一坛酒嘛,碎了就碎了,我赔你就是了……多少钱?”
“赔?”我冷笑一声,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你赔得起吗?”
我的目光扫过那块“镇店之宝”的木牌,又落回地上那摊废墟。师父临终前的嘱托,八年来的守护,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悲伤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烧得我理智全无。
“这坛酒,是我师父留下的绝版手艺,是八年的‘坤沙老酒’!去年,市里拍卖会,一坛同窖出来的,拍了三十九万!”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多……多少?”李大妈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尖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三十九万?你抢钱啊!你这不就是一坛子破酒吗?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她这一嗓子,把左邻右舍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不一会儿,我的小店门口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怎么了这是?”
“老王家的镇店之宝被打破了!”
“我的天,就是那坛大酒?听说金贵得很!”
“三十九万?真的假的?这也太吓人了。”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耳朵。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指着地上那堆碎片,一字一句地对李大妈说:“是不是抢钱,你心里清楚。今天,这三十九万,你一分都不能少!”
李大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一会儿指着我骂我黑心,一会儿又拍着大腿哭天抢地,说自己一个退休老太婆,哪有那么多钱。
“你这是讹人!我要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她嚷嚷着,从兜里摸出手机。
“好,你报。”我梗着脖子,寸步不让,“警察来了正好,我这店里有监控,是谁碰倒的,一清二楚。这酒的价值,我也有拍卖行的凭证。咱们法庭上见!”
我确实有凭证。去年那场拍卖会,是市里为了推广非物质文化遗产办的,我师父这手艺就在名录里。那坛同窖的酒被一个收藏家拍走了,当时还上了本地新闻。我特意把报纸剪下来,就压在柜台的玻璃板底下。
李大妈看我这副样子,知道我不是在吓唬她,手里的电话也拨不下去了。她开始耍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没天理了啊!黑心老板讹诈老太婆了啊!我不活了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有人同情李大妈,觉得我一个大男人欺负老人;也有人知道我的为人,相信那酒确实值钱,劝李大妈赶紧想办法。
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只觉得心力交瘁。
我不是贪图那三十九万。如果今天这坛酒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碎的,我认栽,我心疼,但我不会怎么样。可它偏偏毁在了一个不珍惜它、甚至在毁了它之后还想推卸责任的人手里。
这口气,我咽不下。
就在这时,坐在地上哭嚎的李大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她止住哭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她就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儿啊!你快来啊!妈被人欺负了!有人要逼死我啊!在……就在菜市场门口那个老王家酒坊……”
她挂了电话,像是有了主心骨,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擦了擦眼泪,指着我说:“你等着!我儿子马上就来!我儿子是大老板,他会跟你说的!你别想讹我们家一分钱!”
我冷眼看着她,没说话。
大老板?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老板,这么不讲道理。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为师父、为手艺、也为我自己这半辈子坚守的劲。今天这事,没个说法,绝不算完。
第三章 那个年轻人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我心上慢慢地碾过。
店里的空气依旧凝固着,浓郁的酒香还没散尽,却已经从最初的醇厚,变得有些刺鼻。它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这场横祸,也像是在嘲讽着我的无能为力。
李大妈打完电话后,就叉着腰站在门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不再哭闹,只是时不时地用怨毒的眼神剜我一眼,嘴里还念念有词,无非是骂我心黑、没人性。
围观的人群也分成了两派。一些上了年纪的街坊,和李大妈熟,便凑过去安慰她,顺便帮腔说几句我的不是。
“老王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李大姐也不是故意的。”
“就是,三十九万,这不是要人命吗?大家街里街坊的,通融一下算了。”
另一边,几个常来我这儿买酒的老主顾,则站在我这边。
“话不能这么说,老王这坛酒放了多少年了,我们都看着呢?这可是他的心头肉。”
“对啊,人家明明白白写着‘镇店之宝’,你非要去碰,碰坏了就得赔,天经地义。”
我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心里却一片冰冷。
通融?怎么通融?
他们不懂。他们只看到三十九万这个数字,觉得我在漫天要价。他们看不到这坛酒背后,是我师父的手,是我自己的汗,是整整八年光阴的沉淀。
那不只是一坛酒,那是我手艺人的脸面和尊严。
我缓缓地走回柜台,从玻璃板下抽出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报纸,平铺在柜面上。报纸的头版,一个加粗的标题格外醒目:《古法酿造重放异彩,一坛陈酿拍出天价》。下面配着图,正是那坛和我这坛一模一样的青釉大酒坛。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报纸上的图片,眼前浮现出师父的脸。他是个寡言的老头,一辈子就爱跟酒曲和粮食打交道。他常说,酿酒跟做人一个道理,来不得半点虚假,你用多少心,下的多少料,酒会替你说话。
师父,徒弟不孝,没能守住您留下的东西。
我心里一阵酸楚,眼眶又热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软弱压下去。不行,我不能退。退了,就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我叫了这么多年的“手艺人”这三个字。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街口停下。这在我们的老街区算得上是豪车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年轻人快步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个子很高,身形挺拔,但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他穿过人群,径直朝李大妈走去。
“妈,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李大妈一看到他,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眼泪又“唰”地下来了,指着我,颠三倒四地开始告状:“儿啊!你可来了!就是他!他讹我!我不小心碰了他一坛破酒,他张口就要我三十九万!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年轻人皱了皱眉,目光转向我,然后又落到地上那堆狼藉上。
当他的视线扫过那些陶坛碎片和那摊深色的酒渍时,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就是这个动作,让我心里微微一动。
这是个懂行的人。
只有真正爱酒、懂酒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地去闻香,而不是先问价。
他站起身,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没有看我,而是转向他母亲,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实话。”
“我……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嘛……”李大压低了声音,有些心虚。
年轻人叹了口气,然后才终于把目光正式投向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脸上,焦急和责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而我,比他更震惊。
这张脸……
这张脸虽然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添了几分风霜,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
那个五年前,在我门下学了三年手艺,被我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最后却不辞而别,说要去大城市闯荡的徒弟。
陈东。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乱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的吵嚷,李大妈的哭诉,街坊的议论,全都消失了。我的眼里,只剩下他。
那个我曾经倾囊相授,寄予厚望,最后却让我失望透顶的年轻人。
他就是李大妈口中那个“当大老板”的儿子?
这算什么?老天爷跟我开的玩笑吗?
我感觉手脚冰凉,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从心底升起,瞬间席卷了全身。
第四章 师父
“师……师父。”
陈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我那已经乱成一团麻的心湖上。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围观的人群中炸开。
“什么?师父?”
“这小伙子是老王的徒弟?”
“那这……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吗?”
李大妈也傻了。她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精彩。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呢喃:“儿啊,你……你叫他什么?”
陈东没有回答他母亲。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尴尬,有重逢的无措,还有一丝面对眼前这摊烂局的痛苦。
我死死地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师父?
他还好意思叫我师父?
五年前,他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只留下一张字条,说外面的世界很大,他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酒坊里,守着这些坛坛罐罐。
我当时气得三天没吃下饭。我气的不是他想出去闯,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我气的是他的态度。我把他当继承人培养,把师父传下来的手艺,一五一十地教给他,指望着他能把“老王家酒坊”的招牌发扬光大。可他呢?他把我的心血,把这门手艺,当成了束缚他的累赘。
从那以后,我只当没收过这个徒弟。
可我没想到,我们会在今天,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打破我心爱之物的人,是他的母亲。
而他,是来为她“撑腰”的。
一股巨大的讽刺感和悲凉感,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当不起。”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陈老板,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卖酒的,不是你师父。”
我的话,让陈东的脸瞬间白了。
他眼中的慌乱更甚,急切地向前走了一步:“师父,您别这么说。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我……”
“别说了。”我打断他,抬起手,指向地上那堆碎片,“今天我们不叙旧。,打碎了我的酒。三十九万,一分不能少。你是她儿子,你来,正好,咱们把这笔账算清楚。”
我刻意把话说得又冷又硬,像是在自己和他们之间砌起一堵墙。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脆弱,也不想让他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师徒情分”可以讲。
陈东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转过身,看着他母亲,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妈,您跟师父道歉。”
“我……”李大妈显然还没从这巨大的反转中回过神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儿啊,他……他真是你师父?他就是要三十九万那个……”
“道歉!”陈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大妈被儿子的气势吓住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儿子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她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对着我,极不情愿地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
陈东没有就此罢休。
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九十度,标准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师父,对不起。我妈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替她给您赔罪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泛起了红丝。
“这坛酒,我知道它的分量。别说三十九万,就是更多,也抵不上它在您心里的位置。这钱,我赔。我马上给您转账。”
说着,他真的就掏出了手机,准备操作。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真的二话不说,就要赔这笔在他们看来是天文数字的钱。
李大妈也急了,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儿啊,你疯了!三十九万啊!咱们家哪有……”
“妈!”陈东猛地回头,眼神凌厉,“这钱,必须赔!您知道您打碎的是什么吗?那不只是一坛酒!那是师爷的命,是师父的根!”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跟您说过,我这身酿酒的本事,是跟一个顶好的师父学的。就是他!”他指着我,“我当年不懂事,伤了他的心。今天,您又……您又把师爷留下的念想给毁了!我们陈家,欠他的!”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也把我镇住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话,心里那堵冰冷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他没忘。
他心里,还是认我这个师父的。他还是记得师爷,记得这坛酒的来历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我抬起手,阻止了他转账的动作。
“钱的事,先不谈。”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陈东,你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说完,我没再看任何人,转身朝里间的作坊走去。
我知道,今天这事,已经不再是三十九万能解决的了。
第五章 酒碎,情未断
里间的作坊很小,光线有些昏暗。
空气中飘着一股更浓郁的发酵味道,那是酒曲和粮食正在发生奇妙变化的生命气息。几个半人高的大发酵缸静静地立在墙角,缸口蒙着厚厚的纱布。
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我和陈东曾经一起待过最久的地方。
他跟着我走进来,顺手关上了作坊的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排酿酒工具。那些木制的耙子、铲子,都已经被岁月和酒糟打磨得光滑温润。
“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好吗?”我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挺好的,师父。”陈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开了家小公司,做白酒品牌的代理和推广,算是没离开老本行。”
我沉默了。
原来他没有彻底放弃。他还在这条路上。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我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大城市不好吗?大老板当着不舒服吗?还记得我这个小作坊,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干什么?”
我的话里带着刺,带着五年积压下来的怨气。
陈东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师父,我知道,我当年走,伤了您的心。我混蛋,我不是东西。”他抬起头,眼圈红得更厉害了,“我当时年轻,觉得您教我的这些太慢了,太苦了。我想挣快钱,想出人头地。我怕跟您说了,您不让我走,所以就……就留了张字条。”
“这几年在外面,我见了很多人,喝了很多酒。那些酒,包装一个比一个精美,故事一个比一个动听,可喝到嘴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我下意识地追问。
“缺了人情味,缺了您常说的‘匠心’。”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我接触的品牌越多,就越明白您当年教我的东西有多珍贵。那些机器流水线上出来的东西,永远比不上您亲手酿出来的味道。我这次回来,本来……本来是想跟您赔罪,想看看您,没想到……”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我妈她……”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他是想回来看我的。
原来,他兜兜转转,还是明白了这门手艺的价值。
我这五年的意难平,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她平时就是那样,节俭惯了,人没什么坏心。”我叹了口气,语气彻底软了下来。
“师父,您别替她说话。”陈东睁开眼,满脸愧色,“是我的错。我挣了点钱,就把她接到了城里,可我太忙了,平时很少陪她。她一个人在家也闷,今天肯定是想给我省钱,自己跑来菜市场买菜……都怪我。”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看着他,这个当年还有些毛躁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那坛酒……”我顿了顿,感觉喉咙发紧,“你知道,那是我们最后……”
“我知道。”他立刻接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痛惜,“我知道,那是您和师爷最后一起酿的封坛酒。我当年还帮着抬过粮食,洗过坛子。师爷封坛的时候说,这酒,是给未来留的念想。”
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的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一滴滚烫的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滑了下来。
我赶紧用手背抹去,不想让他看见我的失态。
“念想……现在没了。”我苦笑着说。
“师父,念想没没。”陈东急切地说,“手艺在您身上,也在我心里。只要我们还在,师爷的这门手艺就丢不了。酒没了,我们可以再酿!”
“再酿?”我摇了摇头,“酿不出来了。当年的水,当年的粮食,当年的心境,都找不回来了。最重要的是,师父他……他不在了。”
作坊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们师徒二人,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五年的光阴,在为同一个人的离去,同一门手艺的传承,而感到无尽的悲伤。
许久,陈东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师父,钱,我必须赔。这不是交易,这是我的一个态度,是我替我妈,也替我自己,给您,给师爷的一个交代。”
“三十九万,我马上转给您。”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如果我收下这笔钱,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真的只剩下金钱和亏欠了。那道师徒之间的裂痕,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
可如果不收,我心里的那口气,那份对师父的愧疚,又该如何平复?
我陷入了两难。
第六章 坛中岁月
“钱的事,不急。”我摆了摆手,转身走到一个角落,搬过来两张小马扎。
一张给自己,一张放在他对面。
“坐吧。”
陈东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他的身形高大,坐在这小小的马扎上,显得有些局促,但神情却很恭敬。
我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粗陶碗,又拿起一个酒提子,从一口日常喝的散酒缸里,提出一碗浑浊的米酒,递给他。
“尝尝,自家喝的,没外头卖的好看。”
陈东双手接过,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还是这个味。”他放下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醇厚,实在,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外面的酒,香是香,就是太‘飘’了。”
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我的心,又软了一分。
“你还记得,当年师父是怎么教我们品酒的吗?”我看着他,缓缓问道。
陈东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记得。师爷说,品酒,一看,二闻,三品,四悟。”他像个背书的学生,一字一句地说,“一看酒色,清而不浊,挂壁留香。二闻酒香,前香、中香、后香,层次分明。三品酒味,入口绵,落口甜,一线入喉。最重要的是第四个字,悟。”
“师爷说,要用心去悟这酒里藏着的东西。藏着什么?”他看向我,像是在寻求答案,又像是在自问。
“藏着风土,藏着节气,藏着酿酒人的喜怒哀乐。”我替他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他说,一坛好酒,是有生命的。你酿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它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味道。所以,酿酒之前,必先静心。”
我们师徒俩,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在进行一场迟到了五年的对话。
我们聊起了师父。
聊他那双布满老茧,却能精准感知发酵温度的手。
聊他为了找到最好的高粱,一个人跑到几十里外的山里去寻。
聊他在下曲时,那副庄重得近乎神圣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跟酒曲神交流。
我们聊起了那坛被打碎的酒。
“我记得,酿那坛酒的时候,是秋天。”陈东的目光变得悠远,“那年的高粱长得特别好,颗粒饱满,红得像火。师爷高兴得像个孩子,说这是老天爷赏饭吃,一定要酿一坛最好的酒,存起来。”
“是啊。”我点了点头,也陷入了回忆,“那天,你负责蒸粮,火候没掌握好,差点把一锅粮食蒸糊了,被师父狠狠地骂了一顿。”
陈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师爷拿着烧火棍,追着我打了半个院子。他说,酿酒的粮食,就是酒的骨架,骨架不正,酒就没了精气神。我当时还觉得他小题大做,后来才明白,每一个细节,都决定了最后的结果。”
“封坛那天,下了点小雨。”我说,“师父没让我们用新泥,而是带着我们到后山,挖了那种带着草根和腐殖质的陈年老泥。他说,这种泥封口,能让酒在坛子里继续呼吸,继续生长。”
“对,对!”陈东激动地一拍大腿,“师爷还说,这坛酒,就像一个孩子。我们把它生下来,封在坛子里,就像是送它去远方读书。等它学成归来,就是它报答我们的时候。他说,这酒啊,存的不是酒,是岁月。”
坛中岁月。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是啊,那坛酒里,存着一个老人对土地的敬畏,对传统的坚守;存着一个中年人对师父的孺慕,对手艺的虔诚;也存着一个少年懵懂的汗水和对未来的憧憬。
它不仅仅是一坛酒。
它是我们三代人,共同的一段生命印记。
现在,这个印记,碎了。
我看着陈东,他也在看着我。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巨大的失落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作坊里的空气,变得沉重而悲伤。
“师父,”陈东的声音再次变得沙哑,“我知道,再多的钱,也买不回那些岁月。但是……但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
“三十九万,是我对我妈过错的弥补。”
“但对您,对师爷,对这门手艺,我想用另一种方式来‘赔’。”
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方式?”
第七章 最好的赔偿
陈东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那几个大发酵缸前,俯下身,揭开蒙在缸口的纱布一角,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用手指,轻轻地在发酵的酒醅上捻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我的心,又被触动了。
这都是我当年手把手教他的。看、闻、尝,是判断酒醅发酵程度最直接,也是最考验功力的法子。他没忘,一点都没忘。
“师父,您这批曲,下得有点重了。”他直起身,眉头微蹙,“现在的天气,湿度大,温度也还没完全降下来。曲重了,发酵太快,酒体会偏酸,后味会有点涩。”
我心里一惊。
他说得一点没错。这批酒,我确实因为心情烦躁,下曲的时候手重了一点。我自己也察觉到了,正想着怎么补救。
没想到,他只尝了一口,就品出来了。
“你……”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陈东苦笑了一下:“师父,我这几年在外面,虽然是做市场,但也天天跟各种酒打交道。跟全国各地的酿酒师交流,也学了点新东西。他们现在都用数据化控制,温度、湿度、酸碱度,都有专门的仪器监控,比我们全凭经验要精准一些。”
“但他们也承认,仪器能保证下限,却决定不了上限。一坛真正顶级的酒,最后那点‘神韵’,还得靠人,靠您教我们的那些老法子。”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恳切。
“师父,您看这样行不行?”
“钱,三十九万,我一分不少地赔给您。这是规矩,也是我做儿子的本分。”
“然后,您让我回来,再给您当几年徒弟。不要工钱,我只想跟着您,把师爷的手艺,重新捡起来。我们一起,再酿一坛……不,酿很多坛比当年那坛更好的酒出来!”
“我外面公司那摊子事,可以交给副总打理。我懂市场,懂包装,懂怎么把好东西卖出好价钱。您有最好的手艺,我有最新的路子。我们师徒联手,把‘老王家酒坊’这块招牌,真正地做大,做响!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们这儿,有好酒!”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一种融合了商业头脑和匠人情怀的光。
“师父,这,才是我真正想给您的赔偿。用我的后半辈子,来赔一坛酒,来赔我当年不懂事犯下的错。您看,行吗?”
我彻底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结局。他耍赖,他砍价,他甚至找人来威胁我。我也想过,他会痛快地赔钱,然后我们一刀两断,从此陌路。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赔偿方案”。
他要回来。
回到这个他曾经拼了命想逃离的小作坊。
他要重新拜我为师,把这门他曾经看不上的手艺,当成事业来做。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份不似作伪的真诚和渴望,我的心,乱了。
理智告诉我,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我的手艺后继有人,酒坊的未来有了指望。
可情感上,我却有些过不去那个坎。
我能轻易地原谅他当年的不辞而别吗?
我能相信,这个在外面见过了花花世界的人,真的能静下心来,守着这枯燥的作坊吗?
万一,他只是一时冲动,或者只是为了平息今天这件事,而使出的权宜之计呢?
我的沉默,让陈东脸上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师父,您……是不相信我?”他低声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让我想想。”我说,“你先出去,把安抚好。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不像话。”
陈东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但还是顺从地走了出去。
作坊的门被重新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那堆碎陶片前,慢慢地蹲下身。
浓郁的酒香依然萦绕在鼻尖。
我伸出颤抖的手,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碎片的边缘很锋利,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把它凑到眼前,看着上面那熟悉的青色釉光,和釉光下细密的冰裂纹。
师父,您说,我该怎么办?
是该守着我的怨气和固执,收下那笔钱,然后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这家店,直到老得再也搬不动酒缸?
还是该选择相信,相信这个曾经让我失望的徒弟,已经真正长大。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给这门手艺一个机会?
人心是杆秤。
可我这杆秤,此刻却摇摆不定,找不到一个平衡的支点。
第八章 人心是杆秤
我在作坊里枯坐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色都开始渐渐暗淡下来。
门口的喧闹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息了。我能听到陈东在外面低声安抚他母亲的声音,以及街坊邻居们渐渐散去的脚步声。
最终,我还是做出了决定。
我拿着那块最大的陶坛碎片,打开门,走了出去。
店里,陈东正扶着他母亲坐在一张椅子上,李大妈还在小声地抽泣着。看到我出来,母子俩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相熟的老街坊,还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观望着。
我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到陈东面前。
我把手里的碎片递给他。
“拿着。”
陈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了过去。
“师父……”
“这坛酒,是师爷的心血,也是我的念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它碎了,就像我心里的一块肉被剜掉了,疼。”
“三十九万,是去年拍卖会的价格。我跟你要这个数,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争一口气。争的是我们手艺人被人尊重的气,争的是这门老手艺不该被轻易践踏的气。”
我的声音不大,但店里很安静,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现在,这口气,我顺了。”
我指了指他手里的碎片:“这块,你留着。以后,每次看到它,就想想今天的事。想想一门手艺传下来,有多不容易。想想一个人的疏忽和不尊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陈东紧紧地攥着那块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钱……”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不要了。”
“什么?”李大妈第一个叫出声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陈东也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师父,这不行!我……”
“听我说完!”我加重了语气,打断了他。
“我不要你的钱,但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从明天开始,你回到酒坊来。不是当老板,是当学徒。吃住都在这儿,跟我学,从最基础的选粮、泡粮开始,一步一步,重新学起。什么时候我点头了,你才算真正出师。”
“第二,把你外面那套‘新东西’,什么数据化、品牌化,都给我带进来。我要看看,老手艺和新路子,到底能不能捏到一块儿去。要是能,我们爷俩就大干一场。要是不能,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守着这老作坊。”
“第三……”我转头,看向一脸惊愕的李大妈,语气缓和了一些,“李大妈,以后您就是我长辈。这酒坊,您随时可以来。但是,得帮我干活。帮我扫扫地,擦擦桌子,跟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守着这店,也挺闷的。”
我的话说完,整个店里鸦雀无声。
陈东呆呆地看着我,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他知道,我这三个条件,看似苛刻,实则包含了多大的原谅和期许。
我没有收他的钱,却收下了他的未来。
我没有追究他母亲的过错,反而给了她一个台阶,让她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弥补。
李大妈也愣住了,她大概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她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这次的哭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撒泼和委屈,全是愧疚和感动。
“王老板……不,亲家……不不……我……我对不起你啊……”她语无伦次,一边哭一边用手打自己的嘴巴。
陈东一把拉住她,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拉着他母亲,“噗通”一声,齐齐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师父!”
“王老板!”
两个人,一个磕头,一个哭喊。
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快起来!快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折我的寿啊!”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母子俩拉起来。
陈东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哽咽着说:“师父,您放心。我陈东要是再辜负您,就天打雷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那块压了五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坛碎了的酒,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内心。照出了李大妈的无心之失和惊慌失措,照出了我的固执和坚守,也照出了陈东深藏心底的愧疚和情义。
酒碎了,很可惜。
但它用自己的粉身碎骨,换回了一个迷途知返的徒弟,弥合了一段濒临破碎的师徒情,也让一个普通的家庭,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尊重和担当。
或许,这就是它最好的归宿。
人心是杆秤,称的从来不是金钱,而是情义。
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母子,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并没有失去什么。
相反,我得到的,比那坛价值三十九万的陈酿,要珍贵得多。
来源:尘世的过客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