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六早上八点,南向的窗户透进来的光,带着一股楼下早餐铺油条刚出锅的香气。
周六早上八点,南向的窗户透进来的光,带着一股楼下早餐铺油条刚出锅的香气。
我正把最后一口小米粥喝完,婆婆的电话就响了。
手机开了免提,声音大得像小区广播,是我小叔子周辉的未婚妻,在电话那头娇滴滴地问婚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婆婆笑得像朵花,“放心放心,你婆婆我办事,指定妥妥的。”
挂了电话,她脸上的褶子还没散开,就长长叹了口气,那声音沉得能砸穿地板。
“这可怎么办哟。”她一边拿眼睛瞟我,一边自言自语。
我丈夫周明,立刻接话:“妈,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你弟那婚房,人家姑娘家催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套两室一厅,是我跟周明结婚时买的,首付我爸妈出了大头,房贷至今是我俩工资里的大山。
当初买房时就说好了,这是我们自己的小家。
婆婆没理我,眼睛无辜地望着周明,“你弟那女朋友说了,结婚必须有套独立的婚房,不能跟我们老的住一块儿。”
周明“嗯”了一声,像个等待圣旨的木雕。
“我想着吧,”婆婆终于图穷匕见,“我跟你爸,先搬过来跟你们挤挤。我们那套大的,就给你弟结婚用。”
空气瞬间凝固了。
早晨温热的豆浆味,好像一下子被冰冻住。
我看着周明,他正埋头假装认真地啃着一根已经没多少肉的油条。
“妈,我们这儿……小。”我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含着沙子。
“小怎么了?小才热闹!我跟你爸就住那间次卧,白天我们还能帮你们做做饭、搞搞卫生,多好。”
她语气轻快,仿佛在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周明。
他终于抬起头,躲开我的目光,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曼曼,妈也是没办法。就……暂时住一阵子,等周辉他们稳定了……”
“一阵子是多久?”我问。
“就……一阵子嘛。”他含糊其辞。
我被他这种和稀泥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们这房子,总共七十平。次卧堆着我的办公资料和换季衣服,怎么住?”
“哎呀,那些东西清一清不就行了?”婆婆立刻说,“你那些瓶瓶罐罐的,占地方。衣服么,不穿的就扔了,或者给你弟妹,她年轻,穿什么都好看。”
我的化妆品,我的衣服,在他们眼里,是可以随意处置的杂物。
而我的家,是他们可以随意征用的旅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妈,这事儿没得商量。这房子太小,住不下。”
婆婆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林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生的儿子,我住我儿子的家,天经地义!你一个外人,还想把我赶出去?”
“外人”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周明终于坐不住了,“妈!怎么说话呢?曼曼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她怎么连个房间都不肯让出来?我跟你爸都多大岁数了,就想跟儿子儿媳住一起,享享清福,怎么就这么难?”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开始抹眼泪。
这是她的必杀技。
周明果然破防了,“妈,你别哭。曼曼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住,我们住还不行吗?”
他转头看我,眼神里全是央求。
那眼神在说:算了吧,忍一忍吧,别让我为难。
我心里一片冰凉。
从我们谈恋爱起,他就是这样,永远在他妈面前当孝子,在我面前让我“多担待”。
我站起身,把碗筷重重地放在水槽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吃完了,要去社区加班。”
我不想再看这场戏。
周六的社区服务大厅格外安静,只有我的键盘敲击声。
我负责网格内的信息录入,工作不算累,但琐碎。
手机震动了一下,【晚上我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别生气了。】
我回了他一个字:【哦。】
他大概以为一顿饭就能把这事儿揭过去。
他不懂,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顿糖醋排骨。
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属于我的,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家。
一个在我受了委屈时,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的丈夫。
傍晚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艾草味。
客厅里,我那盆养了三年的龟背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红木色的行李箱。
婆婆正拿着一根点燃的艾条,在屋里四处熏着。
“妈,你这是干什么?”我皱起眉。
“去去晦气!新家嘛,总得弄干净点。”她理直气壮。
“谁跟你说这是新家了?”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她把艾条往香炉里一插,“我东西都搬来了,还能是假的?”
我这才看到,阳台上,我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被挤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两把老旧的藤椅和一张小马扎。
我的家,正在被一点点侵占。
周明从厨房里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出来,“曼曼,回来了?快尝尝我做的排骨。”
那排骨,像是刚从煤堆里扒出来的,糊了。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周明,你让她把东西搬来了?”我指着那个行李箱。
“就……先拿了一点,妈说她慢慢搬。”他不敢看我。
“慢慢搬?是打算把整个家都搬空,然后赖在这里不走了是吗?”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曼!”婆婆尖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我们是来投奔儿子的,不是来要饭的!你再这样,我就去你们单位,问问你们领导,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老人的?”
又是威胁。
我看着周明,他一脸为难,嘴唇动了动,最后说出一句:“曼曼,少说两句。”
那一刻,我心酸得无以复加。
我嫁的这个男人,在我被他母亲指着鼻子骂的时候,让我“少说两句”。
我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婆婆的哭诉和周明的安抚。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别人家庭的笑话。
晚上,周明端着一杯牛奶想进卧室,发现门被我反锁了。
他在门外小声说:“曼曼,开门。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的声音很冷。
“你别这样,妈年纪大了,你就当可怜可怜她。”
“我可怜她,谁可怜我?周明,这房子首付我家出了二十万,你家一分没出。房贷每个月八千,我们一人一半。这房子,有我的一半。我有权决定谁能住进来,谁不能。”
门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钱的事,你怎么也算得这么清楚?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冷笑,“在你妈说我是外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们是一家人?”
他又没话了。
这种无力的、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快要把我逼疯。
第二天是周日,我故意起得很晚。
走出卧室,客厅里已经变了样。
我买的北欧风灰色沙发,被铺上了一块红配绿的牡丹花沙发巾,丑得我眼睛疼。
茶几上,我的香薰蜡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
公公正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声音开得震天响。
整个屋子乌烟瘴气。
婆婆在厨房里忙活,看见我,热情地招呼:“曼曼起来啦?快来吃早饭,妈给你煮了鸡蛋。”
我看着桌上那碗飘着几根葱花的清汤面,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的烤面包机、我的咖啡豆,都被塞到了橱柜的最深处。
“我不吃。”我说。
“怎么不吃?年轻人要好好吃早饭。”她说着,就要把碗塞我手里。
我躲开了,“我不习惯早上吃面。”
她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城里姑娘就是讲究多。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公公在客厅吼了一嗓子:“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我没理他们,径直去卫生间洗漱。
推开门,我愣住了。
我那套死贵死贵的护肤品,被挤到了洗手台的角落,几瓶精华的盖子都没盖好。
马桶边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痰盂。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我冲出去,对着坐在餐桌旁的周明吼道:“周明!你让他们把痰盂放卫生间?”
周明一脸茫然,“啊?我不知道啊。”
婆婆从厨房出来,擦着手说:“你爸晚上起夜多,怕吵到你们,用个痰盂方便。”
“方便?你们觉得方便,有没有问过我觉得恶不恶心?”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老的身体不好,你体谅一下怎么了?真是没教养!”
“我有没有教养,轮不到你来评价。请你现在、立刻、马上,把那个东西拿出我的卫生间!”
我指着卫生间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
婆婆大概没见过我这么强硬的样子,愣住了。
周明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妈,我来拿,我来拿。”
他手忙脚乱地把痰盂拿出去,又跑回来安抚我,“曼-曼,别生气了,我等下就去扔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周明,这不是一个痰盂的问题。这是我的家,不是公共厕所,更不是养老院。他们要住可以,去外面租个房子,我出钱。”
这是我的底线。
“你说什么胡话!”婆婆尖叫,“有家不住去外面租房?传出去我们周家的脸往哪儿搁?让人家戳我们脊梁骨,说儿子儿媳不孝!”
“面子比我的感受重要,是吗?”我问周明。
周明低下头,搓着手,“曼曼,别把话说得这么绝。我爸妈住自己儿子家,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是吗?”我从次卧拖出一个纸箱,当着他们的面,把婆婆那个红木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往里扔。
“林曼,你干什么!”婆婆冲过来想抢。
我把箱子一推,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家。你们今天不把东西搬走,我就帮你们扔出去。”
“反了你了!”公公把筷子一摔,站了起来,“周明,你就看着你媳妇这么欺负我们?”
周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额头上全是汗。
“曼曼,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没法好好说。”我把纸箱封上,推到门口,“要么你们走,要么我走。你们选。”
说完,我拿起包,摔门而出。
我在楼下的社区花园里坐了很久。
春天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得我眼睛发涩。
手机响了,是周明。我挂断。
他又打,我又挂。
最后,他发来一条长长的微信,核心意思还是那几句:我妈不容易,我爸身体不好,你就忍忍吧,为了我。
为了他。
又是为了他。
我忽然觉得很累。
从恋爱到结婚,我一直在忍,一直在退让。
退到最后,连自己的家都快守不住了。
晚上十点,我才回家。
客厅里没人,那个纸箱还立在门口,像一个沉默的卫兵。
周明在卧室,看到我,松了口气,“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他们呢?”
“我……我让我爸妈先回老房子了。”他小声说。
我心里一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只是‘先’回去?”
“他们明天再过来,我们……我们再商量。”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我一下午的抗争,只换来了一晚上的清净。
“周明,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近人情?”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妈说,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一个不愿意把自己的家拱手相让的人?一个不愿意无限度忍气吞声的人?”
“你说话别这么冲……”
“我冲?”我气笑了,“周明,我们来算一笔账。这房子,首付五十万,我家出了二十万,你家没出钱,我们共同存款十万,剩下二十万是找我舅舅借的,至今还没还清。每个月房贷八千,物业费水电燃气三千,一个月硬性支出一万一。我工资八千,你一万二。我们每个月存下的钱,也就七八千。我们不敢生病,不敢旅游,不敢随便买件贵点的衣服。我这么辛苦,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窝!现在你妈一句话,就要把它变成他们家的养老院,还要搭上你弟的婚房,凭什么?”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
这些话,我憋了太久了。
周明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不知道首付还有借钱的事……”
“你当然不知道!你只知道当你的孝子贤孙,家里的账本你看过一眼吗?社区团购为了省几块钱,我每天算着时间去提货;外卖超时了,我第一个想的是能不能拿到赔付红包。我这么精打细算,是为了谁?”
他沉默了。
“周明,我再跟你说一遍。让他们住进来,不可能。你要是觉得我无情无义,那我们干脆把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从此一拍两散,谁也别拖累谁。”
我说出“一拍两散”的时候,心像被挖空了一块。
但我是认真的。
如果婚姻不能让我更有安全感,反而让我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所,那这婚,不要也罢。
周明显然被我吓到了。
“曼曼,你别说气话。我们怎么能走到那一步。”
“是不是气话,看你表现。”
我踹了他一脚,把他赶去书房睡。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梦见我的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车站,人来人往,吵闹不休。我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婆婆没再过来,也没打电话。
周明每天按时回家,做饭,洗碗,表现得像个模范丈夫。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三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整理一份关于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民意调查表,我妈的电话打来了。
“曼曼,你婆婆是不是跟你闹别扭了?”
我心里一沉,“她找你了?”
“她没找我,她找了你大姨。说你容不下他们二老,要把他们赶出家门。你大姨刚才打电话把我好一顿说,说我没教好女儿,不懂得孝顺公婆。”
我气得手都在抖。
好一招“曲线救国”,发动我家的亲戚来给我施压。
“妈,你别听她胡说。事情不是那样的。”
我把事情原委跟我妈说了一遍。
我妈听完,沉默了很久。
“曼曼,妈知道你委屈。但是……你婆婆毕竟是长辈,周明夹在中间也难做。你看,能不能想个折中的办法?”
“没有折中的办法。这是我的底线。”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我妈也急了,“家和万事兴,你闹得这么僵,以后怎么相处?周明心里能没疙瘩吗?”
“妈,如果‘和’的代价,是我放弃自己的家,那我宁愿不和。”
挂了电话,我趴在办公桌上,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让我退让?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我的委屈是理所应当的?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房产中介,问我是不是周先生的爱人。
“是的,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周先生在我们这里挂牌出售一套位于幸福花园的房子,我们想跟您确认一下产权信息,因为房本上有您的名字。”
幸福花园,是我公婆现在住的房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你说什么?他要把房子卖了?”
“对啊,挂得很急,说是为了给小儿子凑婚房的首付。价格比市场价低了十万呢。”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暂时挤挤”,什么“给你弟结婚用”,全都是幌子。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他们卖掉自己的房子,给小儿子买新房,然后就理所当然地住进我家,把我的家当成他们的养老院。
而我的丈夫周明,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个计划。
他一直在骗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如此彻底的背叛。
我冲出办公室,打车直奔公婆家。
一路上,司机跟我搭话,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满脑子都是周明那张老实巴交、永远在央求我“担待”的脸。
原来那张脸背后,藏着这么深的算计。
我赶到幸福花园的时候,正好看到周明和他爸妈,陪着一对年轻夫妻从楼道里出来。
那个房产中介,赫然也在其中。
他们有说有笑,好像在为什么事庆祝。
看到我,周明的笑僵在脸上。
“曼曼,你……你怎么来了?”
婆婆看到我,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换上笑脸,拉着我的手,“曼曼来了正好,快来,我给你介绍,这是你王阿姨家的儿子儿媳,来看看房子。”
我甩开她的手。
“看什么房子?是来看你们怎么把自己的家卖掉,然后算计着住进我家的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我们。
周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曼曼,你胡说什么!我们回家说。”
“回家?回哪个家?是回你们已经卖掉的家,还是回我那个马上要被你们鸠占鹊巢的家?”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周明,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卖了房子,要一辈子住我那儿?”
他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真好。你们一家人,算计得真好。”
我指着周明,“你,为了当你的孝子。你们二老,为了偏心你们的小儿子。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一个。把我当傻子耍,很有成就是不是?”
婆婆急了,上来推我,“你发什么疯!家丑不可外扬,你在这里嚷嚷什么!”
“家丑?”我看着她,“谁的家?这事儿你不觉得丑,我替你觉得丑!为了给小儿子买房,把大儿子的家给占了,还骗儿媳妇说是暂住。您这算盘打得,我在社区调解处都没见过这么精的!”
我的职业让我说话自带一种条理清晰的穿透力。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老太太做事不地道啊。”
“大儿子也真是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对,是帮着娘坑媳妇啊!”
婆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公公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周明,带她回去!”
周明上来拉我,“曼曼,我们走,回家说,求你了。”
“我不走。”我站得笔直,“今天就在这儿说清楚。周明,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日子,你到底想怎么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又看看他父母难堪的脸色,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最后,他一跺脚,吼道:“够了!都别说了!”
他谁也没拉,谁也没管,自己一个人,逃也似的跑了。
他跑了。
在最需要他表态的时候,他跑了。
我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婆婆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没天理了啊!儿媳妇逼死婆婆了啊!我不活了!”
她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打滚,动作娴熟,一看就是惯犯。
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房产中介和那对来看房的夫妻,早就溜之大吉。
我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我才蹲下身,平静地说:“妈,别哭了。地上凉。”
她大概以为我服软了,哭声一顿,抬头看我。
我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擦擦吧。妆都哭花了。”
她愣住了。
我继续说:“房子你们卖了,钱也拿到手了,这是好事。周辉结婚有望,你们也了却一桩心事。至于你们的住处,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用卖房的钱,在附近租一个两居室。剩下的钱,你们是存着养老,还是补贴小儿子,我不管。”
“第二,如果你们非要跟儿子住,可以。让周辉把他那套婚房腾出来,你们去跟他住。他受了你们这么大的恩惠,给你们养老,天经地义。”
“至于我和周明的家,门已经锁了。你们进不去。”
说完,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您是聪明人,知道哪个选择对你们最有利。别再演了,邻居们都看累了。”
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能感觉到她怨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但我不在乎了。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周明还没回来。
我看着这个我曾经无比珍视的家,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我走进次卧,那里还堆着一些没来得及搬走的,属于公婆的杂物。
一个旧水壶,几件褪色的衣服,还有一本发黄的相册。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本相册。
里面全是周明和周辉从小到大的照片。
周辉永远穿着新衣服,拿着新玩具,笑得一脸灿烂。
而周明,总是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站在弟弟身后,眼神里带着一丝羡慕和落寞。
我一张张翻过去,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这种不公平,从他出生那天就开始了。
他不是不爱我,也不是不爱这个家。
他只是……习惯了牺牲。
习惯了用自己的退让,去换取父母的一点点垂青和家庭的虚假和平。
我突然有点可怜他。
但可怜,不能代替爱,更不能成为我继续忍受的理由。
我在客厅的桌上,留下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财产分割很简单:房子卖掉,还清我舅舅的二十万,剩下的钱,一人一半。
然后,我拉着我的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我曾以为会住一辈子的家。
我没有回我妈家,我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听她的劝。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房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但当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安宁。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算计,没有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里只有我,和我自己。
周明疯狂地给我打电话,发微信。
我一个都没回。
我知道,我需要时间,他也需要。
我们需要想清楚,彼此到底想要什么。
一周后,我正在社区调解室处理一起因为广场舞音量过大引发的邻里纠纷,周明找来了。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熟练地安抚双方情绪,提出解决方案,眼神很复杂。
等我忙完,他才走进来。
“曼曼。”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我们……能谈谈吗?”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他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我错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默许我妈他们的做法。我……我就是个懦夫。”
他抬起头,看着我,“那天我跑了之后,一个人在江边坐了一夜。我想了很多。我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不用太大,温馨就好。我当时跟你保证,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
“可是我食言了。我不仅没保护好我们的家,还亲手把它推向了深渊。”
“我看了你留下的离婚协议。房子……我同意卖。卖了的钱,除了还你舅舅的,剩下的都给你。我净身出户。”
我有些意外。
“为什么?”
“因为这房子,从一开始就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我只是搭了你的顺风车。我没有资格分走一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这几年攒的私房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着,租房生活都需要钱。”
我看着那张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爸妈那边,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我给他们租了个一居室,就在他们老房子附近。房租我来付。周辉那边,我也跟他摊牌了。他想结婚,就自己想办法。我不会再拿我们的生活去填补他的窟窿。”
“他们……同意了?”
“不同意。”周明苦笑了一下,“我妈又哭又闹,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个白眼狼。我爸气得差点动手打我。但我没让步。”
“我说,如果他们再逼我,我就当没有他们这两个父母。”
我愣住了。
这是我认识周明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他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因为我快要失去你了。”他看着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痛楚,“那天你从我家离开,我才意识到,这个家里,如果没了你,那它就只是个水泥盒子,不是家了。”
“曼曼,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不爱你,我是……爱的方式错了。我以为一味地退让和顺从就是孝顺,我以为委屈你一个人就能换来天下太平。我错了,错得离谱。”
“离婚协议我签。我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行吗?”
他说完,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
我沉默了很久。
社区的窗外,阳光正好。楼下的孩子们在嬉笑打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突然想起,我工作的这个社区,最近正在推行一个“家庭关系心理辅导”项目,专门帮助居民处理家庭矛盾。
也许,有些裂痕,不是只能用“分开”来解决。
“周明,”我开口,“离婚协议,我先收回。”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但是,”我继续说,“我们回不去了。至少现在回不去。”
“我需要看到你的改变。不是说说而已,是行动。”
“房子先不卖,但我们暂时分居。你住那边,我住我租的房子。”
“每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他急切地问。
“去上家庭关系辅导课。”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们两个,还有你爸妈,一起去。”
周明愣住了。
让他爸妈去上课?这比让他净身出户还难。
我笑了笑,“怎么,做不到?”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又变。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去做他们的工作。”
“做不到,离婚协议随时生效。”
他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这一次,不再是狼狈的逃跑,而是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也许,我们能修补好这段关系。
也许,我们最终还是会分开。
但至少,我为自己争取到了选择的权利。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默默忍受的林曼。
我靠自己的力量,守住了我的底线,也给了我的婚姻,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
傍晚,我回到我的小出租屋。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这个小小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打开从社区团购买来的冷链酸奶,喝了一口,冰凉酸甜。
手机响了,是周明。
“曼曼,我跟我妈说了。她……她一开始不同意,说我疯了。”
“然后呢?”
“然后我给她看了我们社区那个‘最美家庭’的宣传视频,我说,你看人家,婆媳关系好,政府还给发奖状。你要是跟我媳妇处好了,以后咱们家也能上电视。”
我差点把酸奶喷出来。
“她信了?”
“信了。她说,要是能上电视,那她可以考虑一下。”
我哭笑不得。
“我爸那边,我说,这个辅导课是社区任务,每家都要派代表,不然会影响我的网格员绩效考核。”
“他也信了?”
“信了。他说,不能影响你工作。”
我拿着手机,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
一地鸡毛里,总藏着那么一点点可笑的希望。
周六,家庭辅-导课。
我,周明,公公,婆婆,四个人坐在心理咨询师的对面,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婆婆穿着她最隆重的一件丝绒旗袍,化了全妆,生怕摄像机随时会冒出来。
公公板着脸,一副“我是来完成任务”的表情。
咨询师是个很温和的中年女性,姓王。
王老师让我们每个人,说一说“我眼中的家”。
公公说:“家就是传宗接代,有儿有孙。”
婆婆说:“家就是儿子孝顺,儿媳听话。”
周明看了我一眼,说:“家是……是港湾,是可以放松和被保护的地方。”
轮到我了。
我说:“家是一个需要共同经营、互相尊重的地方。它有边界,也有温度。”
王老师点点头,没有评价。
她让我们做了一个沙盘游戏。
在一个沙盒里,用各种小模型,摆出自己心目中的家庭关系。
我看到,婆婆把代表她自己的模型,放在了整个沙盘的正中央。她把代表周辉的模型放在她身边,而代表周明和我的模型,被她放得很远,几乎在沙盘的边缘。
公-公的模型,则一直面朝外,好像在看风景。
而周明,他犹豫了很久,最后把代表我的模型,和他自己的模型,紧紧地挨在了一起,然后,在我们俩前面,放了一道小小的栅栏。
栅栏外,是他的父母和弟弟。
我看着那道栅栏,心里一动。
那一刻,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了。
他不是不想保护我,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划清那道边界。
课程结束的时候,王老师给我们留了作业。
“下一周,请周明先生和林曼女士,一起为家里制定一份‘家庭公约’。也请叔叔阿姨,写下你们对儿子儿媳,最大的三个期待。”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
快到家时,婆婆突然开口。
“那个……王老师说,下次课,真的有电视台来拍吗?”
周明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不一定,看我们表现。表现好的家庭,机会比较大。”
婆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回到我的出租屋,周明给我发来了他写的“家庭公约”草稿。
第一条:小家庭内部事务,由夫妻二人共同决定,父母只提供建议,没有决策权。
第二条:任何一方的父母,来小家庭居住,需提前一周征得夫妻双方同意,单次居住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第三条:家庭成员之间,经济独立,互相尊重。禁止任何形式的“啃老”或“扶弟/扶哥”。
……
我看着那一条条清晰的条款,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周明。
他不再是那个和稀泥的“孝子”,而是一个正在学着承担责任的丈夫。
【第五条补充:家庭成员应保持个人空间和物品的整洁,不得随意处置他人财物。】
他秒回:【收到!遵命!】
后面跟了一个敬礼的表情包。
我笑了。
原来,家的门,要先学会自己关上。
而那个帮你一起关门的人,才值得你为他,把门打开。
来源:正能量圆月Tb4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