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儿群里发红包,我刚收,她:妈你真贪财,一发就收,我听完转身走人
女儿群里发红包,我刚收,她:妈你真贪财,一发就收,我听完转身走人
一
那个名为“我们仨”的微信群,是我女儿陈念高考后建的。
她说,以后上了大学,这就是我们一家人的线上客厅。
客厅,本该是温暖、明亮、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
可此刻,这个线上客厅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手机屏幕上,那行绿色的聊天气泡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在我的视网膜上。
“妈,你真贪财,一发就收。”
发出这句话的,是我的女儿,陈念。
就在三十秒前,她在这个群里发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备注是“祝爸妈周末愉快”。
我和她爸陈阳几乎是同时点开的。
我抢了121.5元。
他抢了78.5元。
我甚至还回了一个“谢谢宝贝女儿”的表情包,那只小猫咪还在屏幕上鞠着躬,显得格外滑稽。
然后,陈念的这句话就跳了出来。
没有表情,没有后缀,就是一句冷冰冰的陈述。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能清晰地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
每一下,都像在敲击我紧绷的神经。
客厅的窗帘拉着,只留下一条缝隙,漏进来的光线在空气中切割出一道狭长的光带,无数尘埃在其中翻滚、飞舞,像我此刻混乱的心绪。
陈阳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他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和他那只下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在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它像一个真空罩,将我隔绝在外,让我独自承受女儿这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指责。
贪财。
多么刺耳的两个字。
我叫林舒,今年四十二岁,执业律师,专攻经济法。
我的客户名单里,不乏福布斯榜上有名的人物。我的时薪,可以请一个保姆工作一个月。
我名下有三套房,两辆车,还有一间不大但盈利稳定的律师事务所。
我的衣帽间里,挂着成排的爱马仕和香奈儿,那些包的价格,任何一个都够陈念发上百个这样的红包。
可现在,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因为我收了她一个121.5元的红包,在我们的家庭群里,公开指责我——贪财。
我没有回复。
打字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
我想问她,你知道“贪财”是什么意思吗?
我想告诉她,我收的不是钱,是你的心意,是一个母亲对女儿表达亲昵的本能反应。
我还想质问她,在你心里,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吗?
可我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胸口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缓缓地将手机锁屏,屏幕暗下去,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
我站起身。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陈阳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慌乱。
“小舒,念念她……”
他想解释,或者说,想和稀泥。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我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玄关的鞋柜上。
我走过去,打开鞋柜,换上我的高跟鞋。
金属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像法槌落下的声音,决绝,不容置喙。
“你去哪儿?”陈阳也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出去走走。”
我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念念她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他追到门口,试图拉住我的手臂。
我侧身避开了。
“陈阳,”我回过头,第一次正视他,“她下个月就满十九岁了,不是孩子了。”
“她需要为她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而你,”我顿了顿,看着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作为她的父亲,你的沉默,就是默许。”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错愕、无措的脸隔绝在外。
镜面的电梯壁上,映出我的身影。
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表情冷静得像一块冰。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冰层之下,是怎样翻涌的岩浆。
我不是在跟女儿计较。
我是在为我这十九年的婚姻,感到悲哀。
这场悲哀,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埋下了伏因。
二
两天前,周五,一个寻常的雨天。
我提前结束了一个咨询,下午四点就回了家。
雨下得很大,敲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一场密集的鼓点。
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老情歌,歌词唱着“时光啊,慢些走”。
我却只想让时间快进,快进到这个令人烦躁的雨天结束。
回到家,陈阳不在。
他是一家建筑设计院的总工程师,最近正在跟一个大项目,忙得脚不沾地。
我换了鞋,将湿漉漉的雨伞放进玄关的伞桶里。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
我走进厨房,准备煲一锅莲藕排骨汤。
这是陈阳最喜欢喝的汤,他说,每次喝完,都感觉一身的疲惫被洗涤干净了。
我曾经以为,维系婚姻的,是爱情,是激情。
后来才发现,其实是这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常。
是一碗汤,一顿饭,一句“我回来了”。
莲藕去皮,切块,排骨焯水,放入砂锅,加姜片,料酒,注入清水。
开小火,慢炖。
做完这一切,我擦了擦手,回到客厅。
茶几上放着陈阳昨晚换下来的西装外套,他走得匆忙,忘了让阿姨带去干洗。
我拿起来,准备挂进衣帽间。
一个东西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一只玉坠。
很普通的和田玉,平安扣的样式,色泽温润,但算不上顶级。
上面系着一根红色的编织绳,绳子很新,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不是我的。
我从不戴这种东西。我的首饰,都是设计简洁的铂金或钻石。
也不是陈阳的。他嫌累赘,身上从不戴任何饰品,除了婚戒。
我拿起那枚玉坠,放在掌心。
玉是温的,带着人的体温。
我的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枚玉C坠,属于一个女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
因为那股香味,是时下很流行的一款商业香,甜腻的果香调,被小女生们称为“斩男香”。
我将玉坠放回他的口袋,把衣服挂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然后,我回到沙发上,拿起了他的iPad。
iPad没有设置密码,这是我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信任”之一。
我点开一个打车软件。
陈阳最近加班多,经常深夜打车回家。公司可以报销,需要提交行程单。
我以前帮他整理过几次。
我点开“我的行程”。
一长串的记录,起点大多是他的公司,终点是我们的家。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直到我点开了右上角的“更多”选项。
里面有一个功能,叫“常用同行人”。
系统会根据你过往的行程,自动为你匹配经常与你同行的联系人。
列表的第一个,就是我。
系统备注:家人。
我的下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小安”。
系统备注:同事。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和陈阳的同行记录是4次。
而他和“小安”的同行记录,是17次。
其中有12次,行程的终点,并不是我们的家,也不是他的公司。
而是一个叫“静安里”的老小区。
时间,大多在深夜十一点之后。
我的手指停在“小安”这个名字上,屏幕的冷光照得我的指尖有些发白。
雨还在下,更大了。
风卷着雨水,狠狠地砸在落地窗上,发出“砰砰”的巨响,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咆哮。
厨房里,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莲藕和排骨的香气弥漫开来。
那是我为他精心营造的家的味道。
可此刻,这味道却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关掉iPad,将它放回原位。
我站起身,走到厨房,关掉了火。
一锅滚烫的汤,就这样被我晾在那里,慢慢变冷。
就像我的心。
我没有哭,也没有摔东西。
我只是觉得很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婚姻就像一间屋子,我和陈阳住了十九年。
我一直在努力地打扫、修葺,更换坏掉的灯泡,擦拭蒙尘的玻璃。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这间屋子就能永远光洁如新。
可现在我发现,房子的地基,可能已经烂了。
白蚁在黑暗中,无声地啃噬着一切。
而我,一无所知。
或者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天晚上,陈阳很晚才回来。
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疲惫,看到桌上没有饭菜,愣了一下。
“今天没做饭?”
“没胃口。”我坐在沙发上,没有看他。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不对,走过来,想抱我。
“怎么了?谁惹我们林大律师不高兴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讨好。
我闻到了他身上混杂的味道。
酒味,烟味,还有……那股甜腻的果香。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推开了他。
“别碰我。”
我的声音很冷,冷得像冰。
他僵住了,手还悬在半空中。
“小舒,你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二十年的男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无辜,仿佛他真的是那个被无理取闹的妻子搞得一头雾水的丈夫。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没有当场拆穿他。
在没有拿到全部证据之前,任何质问都只会变成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失控。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我站起身,径直走回了卧室,反锁了房门。
这是我们结婚十九年来,第一次分房睡。
第二天,周六。
我起得很早,陈阳还在客房睡觉。
。
然后我联系了我的助理,让她帮我查一个人。
陈阳设计院里,所有叫“安”的女性。
半小时后,助理把资料发了过来。
只有一个符合。
安然,二十四岁,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陈阳的部门做实习生。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笑容明亮,眼睛像两颗黑葡萄。
很年轻,很干净。
资料里还附着她的家庭住址。
静安里,3栋,502。
一切都对上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角的细纹,微微下垂的嘴角,眼神里藏不住的疲惫。
我曾经也是这样年轻过的。
也曾有过那样明亮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日复一日处理不完的工作?
是年复一年维系家庭的琐碎?
还是……因为我们那段漫长而痛苦的求子之路?
我和陈阳结婚第五年,才开始备孕。
但我的身体出了问题,输卵管堵塞。
那几年,我们几乎跑遍了全国所有知名的医院。
喝了无数碗又苦又涩的中药,做了三次试管婴儿。
每一次充满希望地开始,又每一次以失败告终。
那种从云端坠入谷底的绝望,几乎将我摧毁。
陈阳一直陪着我,安慰我,说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两个人也挺好。
我信了。
后来,我们通过合法途径,领养了陈念。
陈念的到来,像一束光,照亮了我们灰暗的生活。
我以为,我们的家,终于完整了。
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原来,都只是我以为。
周六的家庭聚会,是在我父母家。
陈念放假,也从学校回来了。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妈不停地给我和陈阳夹菜,叮嘱我们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我爸则拉着陈阳,讨论着国家大事和股市行情。
陈念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
只有我,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吃着饭,偶尔附和一两句。
陈阳频频看我,眼神里带着探寻。
我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吃水果。
我妈切了一盘石榴,红色的果粒像一颗颗晶莹的玛瑙。
她说,多吃石榴,多子多福。
我看着那盘石榴,突然觉得很刺眼。
然后,就发生了群里那一幕。
陈念发了红包。
我点了。
她指责我贪财。
陈阳沉默。
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就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只需要一根最细微的针,就能让它瞬间爆炸。
而陈念的那句话,就是那根针。
我没有在父母家发作,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选择了最冷静,也最决绝的方式——转身离开。
我要把战场,拉回到属于我和陈阳的地方。
在那里,进行一场迟到了的审判。
三
电梯到达一楼,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我走出单元门,冷风扑面而来,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没有开车,而是沿着小区外的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
不用看也知道,是陈阳打来的。
我没有接。
我现在不想听他任何的解释和辩白。
我在等。
等我的情绪彻底冷静下来,等我的大脑恢复律师应有的理性和逻辑。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在一个公交站台前停了下来。
我坐到长椅上,看着一辆辆公交车驶来,又驶去。
车厢里灯火通明,挤满了归家的人。
他们的脸上,或疲惫,或欣喜,或麻木。
每一个人,都承载着自己的故事。
而我的故事,似乎正走向一个不可预知的路口。
手机终于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
是陈阳发来的:小舒,你在哪?我们谈谈。
我回了两个字:家里。
然后,我起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
陈阳坐在我早上离开时坐的那个位置,姿势都没怎么变。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说话,径直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冰冷的茶几,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念念她……”他又想从女儿说起。
“我们不谈她。”我打断了他,“我们谈谈我们。”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但正是这种平静,让陈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小舒,我知道你这两天不高兴,是因为我最近太忙,忽略了你吗?”他还在试探。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我们做了十九年的夫妻,他竟然完全不了解我。
或者说,他一直在假装不了解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我没有给他看打车软件的截图。
那是我的底牌,不能轻易亮出来。
我点开了一张照片。
是我早上在他西装口袋里发现的那枚玉坠。
我拍了下来,拍得很清晰。
“这是什么?”我把手机推到他面前。
陈阳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虽然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一个……小玩意儿。”他含糊其辞,“同事送的,说是开过光,保平安。”
“哪个同事?”我追问。
“就……部门的一个小姑娘。”
“叫什么名字?”
我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一个接一个,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小舒,你这是在审问我吗?”他有些恼了,提高了音量。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靠在沙发背上,双臂环胸,摆出了我在法庭上惯用的姿态,“陈阳,作为你的妻子,我有权知道你身边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当这些事可能已经触及我们婚姻的底线时。”
“什么底线?不就是一块玉坠吗?你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他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这个呢?”
我拿过他的iPad,点开了那个打车软件。
这一次,我直接点进了“常用同行人”的页面。
“小安”那个名字,和后面跟着的“17次”的记录,赫然在目。
我将iPad举到他面前。
“你告诉我,一个月同行17次,深夜十一点后,去一个叫‘静安里’的小区,这也是‘小题大做’吗?”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陈阳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他看着iPad屏幕,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窃贼。
所有的伪装,在铁证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单调的走动声。
嗒,嗒,嗒。
像在为我们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进行最后的倒计时。
良久,他才颓然地坐回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小舒,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和苍白。
“那是什么样?”我看着他,“你告诉我,是什么样?”
“她……她叫安然,是我们部门的实习生。”他艰难地开口,“刚来北京,一个人租房子住,就在静安里。有时候项目结束得晚,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我……我就顺路送送她。”
“顺路?”我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我们家在东四环,静安里在西三环,陈阳,你告诉我,这怎么顺路?”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埋着头,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那块玉坠,也是她的?”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在你口袋里?”
“前几天她过生日,部门同事一起给她庆祝,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家。她吐了我一身,第二天把玉坠拿给我,说……说是赔罪,也是感谢。”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但我知道,他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刻意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
男女之间,如果不是关系匪含糊,谁会把贴身戴的玉坠,送给一个已婚的男上司?
“陈阳,”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想再听你的这些谎言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财产分割按照婚前协议来,我七你三。陈念的抚养权归我,你可以随时探视。”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离婚?”
“第二,”我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说,“把那个女孩约出来,我们三个人,当面谈谈。”
“我需要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然后,我们再来决定,这段婚姻,是该终结,还是该……修复。”
我说得很冷静,每一个字都像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气话。
这是我作为林舒,作为一个专攻经济法的律师,能给出的最理性的解决方案。
把情感问题,当成一个商业谈判来处理。
厘清事实,评估损失,商讨对策,最终达成协议。
陈阳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他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我或许是那个会为他煲汤的温柔妻子,是那个在求子路上崩溃痛哭的脆弱女人,是那个会因为女儿一句无心之言而伤心离开的母亲。
但他忘了,我的本职,是一个律师。
我的天职,就是追求真相,捍卫规则。
“小舒,你一定要这样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我点头,“你选。”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天抢地。
只有一道冰冷的选择题。
A,或者B。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最终,他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选……第二。”
四
见面的地点,我定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时间,周一下午三点。
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咖啡馆里人不多,很安静。
我提前到了十分钟,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路人。
这个城市,永远都是这么忙碌,不会为任何人的悲欢而停留。
我点了一杯美式,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大脑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三点整,陈阳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很年轻,就是照片上的样子。
高马尾,白T恤,牛仔裤,一双帆布鞋。
她看起来很紧张,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走路的时候头微微低着,不敢看周围。
陈阳的脸色也很难看,像是赴一场刑。
他们走到我的桌前。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女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拉开椅子坐下。
陈阳在她身边坐下,身体绷得很紧。
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她确实很年轻,皮肤白皙,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
眼神清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单纯。
她不像那种工于心计的女人。
这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但不多。
“喝点什么?”我问她,语气尽量平和。
“不……不用了,谢谢。”她小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安然,是吗?”
她点了点头。
“我叫林舒,陈阳的妻子。”我做了自我介绍。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陈阳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像。
“别紧张。”我说,“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想指责你,也不是想为难你。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实。”
“我需要你,诚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
安然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是被我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吓到了。
“第一个问题,你和陈阳,是什么关系?”
她沉默了。
我看到她的手在桌子下面绞在了一起,指节都泛白了。
陈阳似乎想开口替她回答,我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刻闭上了嘴。
“安然,”我加重了语气,“我需要听你亲口说。”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陈总……他对我很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会教我画图,会给我讲很多业内的知识。我刚来北京,很多事情都不懂,他帮了我很多。”
“我加班晚了,他会送我回家,因为他说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我生病了,他会给我买药,叮嘱我按时吃饭。”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向我身边的陈阳。
那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崇拜。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树。
我心里冷笑。
这些话,像是在控诉陈阳的“暖男”行径,但每一个字,都在向我这个正妻示威。
“所以,”我打断了她的“深情告白”,“你们上床了吗?”
我的问题,直接,粗暴,不留情面。
安然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陈阳也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眼神里是羞愤和恼怒。
“林舒!”他低吼。
“你闭嘴。”我冷冷地看着他,“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然后,我把目光重新投向安然。
“回答我。”
安然的眼眶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没有……”她哽咽着说,“我们没有……”
“我只是……只是很崇拜陈总,觉得他像一个大哥哥,给了我很多安全感。”
“我知道他有家庭,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你们。”
她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楚楚可怜。
如果我是一个旁观者,或许会心生怜悯。
但我是林舒,是陈阳的妻子。
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和失败。
“安全感?”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有些讽刺,“一个已婚男人给你的安全感,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安然,你今年24岁,大学毕业,是成年人了。”
“你应该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有边界的。”
“一个男人,如果他真的尊重你,就不会在深夜单独送你回家,不会在你生病时表现得比你男朋友还关心,更不会收下你贴身佩戴的玉坠。”
“他给你的,不是安全感,是诱饵。”
“他享受着你的崇拜和依赖,来填补他在现实生活中的空虚和失落。”
“而你,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情绪垃圾桶和精神慰安妇。”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这层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了底下不堪的真相。
安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件事的本质。
陈阳的脸,则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精彩纷呈。
“林舒,你够了!”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难听?”我转向他,火力全开,“陈阳,你背着我,和一个比你小了快二十岁的女下属搞暧昧,你觉得很好听吗?”
“你享受着家里我为你打理好的一切,享受着为人夫、为人父的社会地位,转过头去,又在另一个年轻女孩身上寻找所谓的‘激情’和‘理解’,你觉得这很高尚吗?”
“你把婚姻当成什么了?把你的妻子当成什么了?一个免费的保姆,一个可以随意背叛的合伙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敲在咖啡馆每一个角落。
周围零星的几个客人,都向我们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陈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我没有……”他喃喃自语,像在说给我听,又像在说服他自己,“我只是……太累了。”
“累?”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你累?你以为我不累吗?”
“我每天要处理律所一堆的烂摊子,要跟各种难缠的客户周旋,要准备开庭,要写法律文书。回到家,还要操心你和女儿的吃穿用度,还要维系两边老人的关系。”
“我跟你说过我累吗?我抱怨过一句吗?”
“陈阳,累,不是你背叛婚姻的借口。”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说完,整个咖啡馆陷入了一片死寂。
安然已经不哭了,她只是用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失望和幻灭的眼神看着陈阳。
她可能从来没有想过,她眼中那个无所不能、温柔体贴的“陈总”,在妻子面前,是如此的狼狈和不堪。
“林舒,”陈阳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和挫败,“你想怎么样?”
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这说明,他放弃了抵抗,准备接受我的审判。
“我要她,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我看着安然,一字一句地说。
“从你的设计院辞职,删掉你所有的联系方式,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安然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还有你。”我转向陈阳。
“从今天起,你所有的收入,包括工资、奖金、项目分红,全部上交到我们的联名账户,由我统一管理。”
“每天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家,非必要不许加班,所有应酬必须提前向我报备。”
“手机24小时对我开放,不许设置任何密码。”
“这些,我会拟一份协议,你签字。”
我像一个法官,宣读着我的判决。
这些条款,苛刻,不近人情,充满了控制欲。
但我不在乎。
婚姻是一份合同,忠诚是其中最重要的条款。
你违约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这代价,不是为了惩罚你,是为了修复被你破坏的规则。
“如果你做不到,”我看着他,眼神冰冷,“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
陈阳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不甘,有屈辱,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已经代表了他的选择。
这场三人会谈,以我的完胜告终。
我没有得到任何道歉,我也不需要。
我需要的,是规则的重建,是秩序的恢复。
至于感情……
那是在这场风暴之后,才需要慢慢收拾的残局。
五
从咖啡馆出来,我和陈阳一路无话。
他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需要起草那份协议。
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处理过无数份类似的合同,只不过,这一次的甲方和乙方,变成了我和我的丈夫。
我写得很详细,几乎涵盖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共同财产的界定,重大开支的审批流程,忠诚义务的具体表现,以及,最重要的,违约责任。
如果他再次违反协议,他将净身出户。
我把这份协议命名为《婚姻关系修复及未来行为准则协议》。
听起来很可笑,不是吗?
把最感性的婚姻,用最理性的条款来约束。
但我别无选择。
当信任已经崩塌,唯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白纸黑字的规则。
我打印了两份协议,走出书房。
陈阳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维持着我们回来时的姿势,像一尊望妻石。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写好了?”
“嗯。”我把协议和一支笔,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看看吧,没问题就签字。”
他拿起那份薄薄的几页纸,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
书房的打印机还在嗡嗡作响,衬得客厅里格外安静。
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十分钟后,他放下了协议。
“小舒,”他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是你把我推到这一步的。”我纠正他。
“我知道我错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和安然,真的没什么。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很累,生活像一个黑洞,每天都在吸走我的精力。”
“你那么能干,那么优秀,律所做得风生水起。我在你面前,有时候觉得很自卑,很有压力。”
“安然她……她很单纯,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崇拜。跟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年轻人,而不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中年男人。”
“我承认,我贪恋那种感觉。但我对她,真的没有爱情,只是一种……逃避。”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如此坦诚地剖白他的内心。
那些我从未触及过的,他作为男人的脆弱、自卑和压力。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疼。
原来,在我努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时,无形中,也成为了他的压力。
我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在他看来,我更像一个遥遥领先的对手。
“所以,这就是你去伤害另一个女孩,和背叛你妻子的理由?”
我的声音,比刚才软化了一些。
“不是理由,是原因。”他苦笑,“我知道这很混蛋,很自私。小舒,我对不起你。”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对不起”。
虽然迟了些,但终究是说了。
“陈阳,”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婚姻就像开一家公司,我们是合伙人。”
“这些年,我可能太专注于公司的‘业务’,拓展我的‘市场’,而忽略了合伙人的情绪和感受。这是我的失职。”
“但是,作为合股人,你不能因为对现状不满,就私下去找一个新的‘天使投资人’,甚至想另起炉灶。”
“这是最基本的商业道德,也是最基本的婚姻准则。”
“你明白吗?”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在消化我这套“公司理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
“我明白。”
“所以,这份协议,不是为了惩罚你,是为了让我们的‘公司’,能够重新走上正轨。”
“它规定了我们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明确了我们的责任和底线。”
“如果你还想让这家‘公司’继续开下去,就签了它。”
我把笔,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看着那支笔,又看看我,眼神复杂。
最终,他拿起了笔,在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陈阳。
字迹有些颤抖,但很清晰。
当他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这场危机,暂时过去了。
我们的婚姻,从悬崖边上,被我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代价是,它不再纯粹。
它变成了一份需要严格履行的合同。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签完字,他把协议推给我。
“小舒,还有一件事。”
“什么?”
“念念那边……”他欲言又止,“她那句话,我知道伤到你了。她是被我惯坏了,也是受了我的影响。”
“她总觉得,你对她,对我,对这个家,都太‘理性’了,太像在‘算计’。她不明白,你的付出,其实比谁都多。”
“我会跟她好好谈谈,让她来跟你道歉。”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的那句“贪财”,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我们之间早已存在的炸药。
现在,炸药被拆除了,但这根导火索,却也暴露了我们家庭教育中更深层次的问题。
“不用了。”我说,“这件事,我会亲自跟她谈。”
“我需要让她明白,成年人的世界,不是只有‘爱’和‘感觉’。”
“还有责任,规则,和边界。”
“这些,是她迟早要学会的。”
说完,我收起了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一份放进我的公文包,一份,留在了茶几上。
“很晚了,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我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仿佛我们之间,只是处理完了一件普通的公事。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地站起身,走进了浴室。
我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平静。
但我和陈阳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六
协议生效的第一天,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早上,我还在洗漱,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醒。
是陈阳的工资卡到账信息,一分不差地转入了我们的联名账户。
他从浴室出来,看到我正在看手机,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转了。”他说。
“嗯,看到了。”我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走到我身边,拿起我的手机,当着我的面,删除了安然所有的联系方式。
微信,电话,QQ。
删得很彻底。
“小舒,我以后不会再让她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晚上,不到八点,他就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一份我喜欢吃的榴莲千层。
“路过公司楼下的甜品店,看今天人不多,就给你带了一份。”他把蛋糕放在餐桌上,语气带着一丝讨好。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晚饭后,他主动洗了碗。
然后,他泡了一壶我喜欢喝的普洱,端到我的书房。
“今天忙吗?”他问。
“还好。”我正在看一份卷宗,头也没抬。
他在我对面坐下,没有打扰我,只是安静地陪着。
书房里很静,只有我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他偶尔喝茶的轻微声响。
这种场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曾几何时,他也会在我加班的时候,这样默默地陪着我。
只是后来,随着他越来越忙,我越来越独立,这种温情的时刻,就渐渐消失了。
我有些恍惚。
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间狭小但温馨的出租屋里。
我熬夜复习司法考试,他就在一旁给我画建筑图。
我们不怎么说话,但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那种安心的感觉,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舒。”他突然开口。
“嗯?”
“明天……念念就回来了。”他说,“你打算怎么跟她谈?”
我的笔尖一顿。
陈念。
这个名字,像一根小小的刺,又扎进了我的心里。
“实话实说。”我说。
“会不会……太直接了?”他有些担心,“她那个性格,我怕她接受不了。”
“她必须接受。”我放下笔,抬起头,正视他,“陈阳,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她当成温室里的花朵来保护了。”
“她需要知道,生活不是童话故事,不是非黑即白。”
“她需要知道,她的母亲,不是一个只会赚钱的冷冰冰的机器。她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圣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会犯错,会疲惫,会有私心。”
“她需要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不是我们为她营造的虚假的美好。”
陈阳沉默了。
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这些年,我们都太过于保护陈念,尤其是领养她的那段经历,让我们对她总有一种亏欠感,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她。
结果,却把她养成了一个活在象牙塔里,天真又残忍的公主。
“我知道了。”他叹了口气,“明天,我陪你一起跟她谈。”
“不用。”我拒绝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需要我们自己解决。”
第二天,周三。
陈念是下午的火车到北京。
我去车站接她。
站在出站口,看着涌动的人潮,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知道,待会儿的谈话,会把我们的母女关系,推向何方。
是更深的裂痕,还是和解的开始?
列车到站的广播响起。
很快,我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陈念的身影。
她还是那副青春洋溢的样子,穿着时髦的卫衣和短裙,背着一个双肩包。
她也看到了我,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
显然,她还记着那天在群里的不愉快。
她走到我面前,低着头,小声地叫了一句:“妈。”
“走吧。”我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转身往停车场走。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爸呢?”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加班。”我言简意赅。
“哦。”她应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回到家,我把她的行李箱放在玄关。
“陈念,你过来,我们谈谈。”我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她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坐下。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关于那天在群里的话,你现在觉得,你说的对吗?”我开门见山。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回答我。”
“我……”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我就是那么觉得的。你平时对什么都斤斤可较,对钱看得特别重。我发个红包,你抢得比谁都快,难道不是贪财吗?”
听到她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气得发笑。
“斤斤计较?看得重?”我反问她,“你现在穿的这件卫衣,是限量款,五千八。你脚上这双鞋,三千二。你每个月的生活费,我给你的是八千,是你同学的两倍。”
“我给你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你觉得我斤斤计...计较吗?”
“我……”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陈念,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那么快地抢那个红包。”
“因为那是你发的。是你第一次,主动在我们的家庭群里,用你自己的钱,给我们发红包。”
“在我看来,那不是两百块钱,那是你长大了,懂得感恩了的标志。”
“我抢的不是钱,我抢的是一份来自女儿的心意,一份为人母的欣慰。”
“可你呢,你用‘贪财’两个字,把我这份欣慰,打得粉碎。”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陈念的脸,却一点点白了。
“我……我没想那么多。”她小声辩解。
“你就是没想。”我看着她,“你只看到了钱,却看不到钱背后的意义。这才是你最大的问题。”
“你觉得我冷冰冰,觉得我凡事都讲规则,讲利益,不像你爸那样感性,那样温暖。”
“可你想过没有,这个家,是谁在支撑着?”
“你爸是总工程师,听起来很风光。但他的收入,这几年并不稳定,有时候项目黄了,大半年都没有奖金。”
“我的律所,才是这个家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你上的国际学校,一年的学费是三十万。你从小到大学的钢琴、芭蕾、马术,哪一样不是用钱堆出来的?”
“我为什么对钱看得重?因为我知道,没有钱,我拿什么来给你提供最好的教育,最优渥的生活?”
“我为什么凡事讲规则?因为我知道,只有在规则的保护下,我们这个家,才能抵御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
“陈念,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爱你的方式,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我给不了你诗和远方,但我能给你最坚实的依靠和最牢固的底气。”
我说完这一长段话,口干舌燥。
陈念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眶慢慢地红了。
她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在她眼里,优渥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母亲的强大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份理所当然的背后,是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妈……”她带着哭腔开口,“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些。”
“我以为……我以为你就是不爱我,你只爱你的工作和你的钱。”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手忙脚乱地去安慰她。
我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
“现在,你知道了。”
“陈念,你已经成年了,我希望你以后,在评价一个人,一件事之前,能够多一些思考,少一些想当然。”
“不要用你那套从网上看来的、廉价的‘非爱即恨’的二元论,去轻易地定义你的亲人。”
“生活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
“善良不是愚蠢,克制不是冷漠,理性更不是不爱。”
她接过纸巾,擦着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她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全消化。
但至少,我在她那座坚固的象牙塔上,凿开了一道裂缝。
阳光,总会慢慢照进去的。
那天晚上,陈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幅他意想不到的画面。
我和陈念,正头挨着头,坐在地毯上,一起拼一幅一千块的拼图。
那是陈念很小的时候,我买给她的,但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完成过。
听到开门声,陈念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爸,你回来啦。”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找拼图。
陈阳愣在玄关,看着我们,眼眶有些发红。
他换了鞋,走过来,在我们身边坐下。
“我看看,拼到哪儿了?”
他拿起一块拼图,笨拙地比对起来。
客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
我们三个人,久违地,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一样,坐在一起,做着一件无聊但温馨的小事。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也许,那份冰冷的协议,并不是婚姻的终点。
它只是一个强制重启的按钮。
重启之后,系统会变得更稳定,但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重新下载那些叫做“温情”和“信任”的软件。
这需要我们三个人,共同的努力。
七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池不起波澜的秋水。
陈阳严格地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规定。
他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机器人,精准地执行着回家的指令,上交财产的指令,报备行程的指令。
我们的交流,大多也围绕着这些“指令”展开。
“今天的晚饭想吃什么?”
“律所那边有个应酬,在长富宫,大概十点结束。”
“这个月的水电费账单出来了,我已经付了。”
没有了争吵,也没有了温情。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相敬如“冰”。
我知道,修复关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被砸碎的镜子,即使黏合起来,裂痕也依然存在。
我需要耐心。
陈念的变化,比陈阳要明显得多。
她开始主动关心我的工作,会问我今天开了几个会,辛不辛苦。
她不再大手大脚地花钱,甚至开始学着记账。
有一次,我看到她在网上搜索“大学生兼职”。
我问她:“想去打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想自己挣点零花钱,也体验一下生活。”
我没有反对。
我说:“可以,但要找正规的,注意安全。如果需要法律咨询,随时找我,给你打八折。”
她被我逗笑了,过来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妈,你怎么这么抠啊,亲女儿还要收费。”
我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是暖的。
那个周末,陈阳提议,我们一家三口去郊区爬山。
我本来想拒绝,但看到陈念期待的眼神,还是同意了。
我们选了京郊的一座小山,不高,但风景很好。
秋天的山里,层林尽染,美得像一幅油画。
爬到半山腰,陈念就喊累了,坐在石头上不肯走。
“爸,妈,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陈阳拿出水递给她,又递给我一瓶。
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山里的风很凉,吹在身上很舒服。
“你看那边,”陈阳指着远处,“像不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去的地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一片碧蓝的湖水。
确实很像。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秋天,我们都还是青涩的大学生。
他带着我,坐了三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
我们在山里走了一天,他给我讲星星,讲建筑,讲他对未来的幻想。
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有光。
“是有点像。”我淡淡地回答。
“小舒,”他转过头,看着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晚了。”
“但是,我真的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彼此。”
“这些年,我好像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他的眼神里,是深深的懊悔和疲惫。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边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
这个男人,陪我走过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
我们一起经历过贫穷,也一起分享过富足。
我们一起承受过失去孩子的痛苦,也一起迎接过新生命的喜悦。
我们的生命,早已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那份协议,可以约束他的行为,却无法抹去我们共同的记忆。
“陈阳,”我开口,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要温和,“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最讨厌的,不是脏,而是把脏东西藏起来。”
“屋子脏了,可以打扫。衣服脏了,可以清洗。人心要是脏了,又不愿意承认,那才是最恶心的。”
“我之所以那么生气,不是因为你犯了错,而是因为你试图掩盖错误。”
“你让我觉得,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诚实都没有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现在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递给他。
是一颗柠檬。
“这是什么?”他有些不解。
“生活给了你一颗酸涩的柠檬,”我说,“你可以选择抱怨它的酸,也可以选择,把它做成一杯柠檬水。”
“你犯的错,就是那颗柠檬。它已经存在了,我们无法假装它没有发生过。”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一起,想办法把它变成一杯虽然酸,但也能解渴的柠檬水。”
说完,我站起身,继续往山上走。
“走了,陈念,再不走天黑了。”
陈念欢快地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陈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他追上来的脚步声。
他走到我身边,和我并排走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个装着水和食物的、沉甸甸的背包。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山路蜿蜒,像我们漫长而曲折的婚姻。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多未知的挑战。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又重新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方向,是向上的。
八
那次爬山之后,家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回暖了。
陈阳不再像个机器人,他开始尝试着,和我分享他工作中的趣事和烦恼。
我也会在他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热一碗汤。
我们开始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超市,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那份协议,但它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坐标系,规范着我们所有的言行。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在规则的框架内,重新学习如何去爱,如何去信任。
陈念也变得越来越懂事。
她找了一份在咖啡馆的兼职,每周去两天。
第一次拿到工资那天,她显得特别兴奋。
她没有给自己买任何东西,而是用那八百块钱,给我买了一条丝巾,给陈阳买了一个新的剃须刀。
“妈,这个颜色你戴肯定好看。”她把丝巾围在我脖子上,一脸期待。
丝巾是宝蓝色的,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爸,你的剃须刀该换了,这个是最新款,据说刮得特别干净。”她把剃须刀塞到陈阳手里。
陈阳拿着那个小小的盒子,眼眶又红了。
那天晚上,陈念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给我们做一顿饭。
她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一会儿切到手,一会儿把盐当成糖。
我和陈阳就在旁边给她打下手,像两个紧张的监工。
最后,她端上来了三盘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材料的菜。
可乐鸡翅,变成了酱油鸡翅。
番茄炒蛋,变成了番茄烩蛋。
清炒时蔬,变成了炭烧时蔬。
我们三个人看着那桌“黑暗料理”,都忍不住笑了。
那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我们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然后,陈阳认命地起身,去厨房煮了三碗面。
简单的清汤面,只加了一点葱花和酱油。
我们三个人,围着餐桌,吸溜吸溜地吃着面。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窗内,是我们一家三口的身影。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的幸福。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在平静和修复中,慢慢地走下去。
直到,我收到了那条短信。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以为是垃圾短信,本想直接删掉。
但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开来。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律师,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立刻回复过去:你是谁?
对方很快就回了。
“一个……想提醒你的人。”
“提醒我什么?”
“你真的以为,你丈夫的问题,只是一个‘小安’那么简单吗?”
“有些事情,埋得可比你想象的深多了。”
“比如,他公司的账目,和他那个所谓的‘大项目’。”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看完这条短信,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住了。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边,手脚冰凉。
浴室里,传来了陈阳的歌声。
他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他的那个项目,据说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甲方很满意。
他正在唱着一首老掉牙的歌,五音不全,但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而我,却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那个神秘的发信人是谁?
是已经被辞退的安然?
还是……陈阳公司里,其他的知情人?
他说的“账目问题”,又是指什么?
我突然想起,陈阳最近,确实有几次,在书房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神神秘秘。
我当时没有多想,只当是工作上的事。
现在想来,却处处透着诡异。
我的丈夫,这个我以为已经被我用一纸协议重新“格式化”的男人,他的身上,是否还隐藏着我不知道的、更大的秘密?
我感到一阵眩晕。
我以为我已经走出了黑暗的隧道,看到了光。
可现在,这条短信,像一个突如其来的急转弯,又将我带入了一个更深、更黑的洞穴。
前面是未知的黑暗,后面,是我刚刚辛苦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静。
我该怎么办?
是假装没有看到这条短信,继续维系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还是……再一次,拿起我的武器,去揭开那个可能更加残酷的真相?
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字。
然后,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
镜中的女人,眼神冷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酷。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和决绝。
我知道了我的答案。
我,林舒,从来不是一个会自欺欺人的人。
无论是我的婚姻,还是我的生活。
我都不允许有任何藏污纳垢的角落。
游戏,看来还没有结束。
那么,下半场,现在开始。
来源:进取帆船32xT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