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听见监护仪规律而绝望的“滴滴”声,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冰冷的。
刺骨的。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整个人罩在里面。
我听见监护仪规律而绝望的“滴滴”声,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也敲在我生命的尽头。
“妈,求求你,救救念念!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像被揉烂的废纸。
我“看”见自己跪在地上,死死拽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那是我婆婆,周琴。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只碍事的蚂蚁。
“救她?拿什么救?林芳,你看看你女儿干的好事!高考考个零分,还闹得人尽皆知,我们江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现在又闹自杀,真是晦气!”
我心口一痛,像是被针狠狠扎了进去。
“那也是您的亲孙女啊!”
“亲孙女?”周琴冷笑一声,那笑声尖利得像刀子,“我可没这种丢人现眼的孙女!倒是薇薇,从小就懂事,这次还考上了清华,给我们江家长了大脸!这才是我的好孙女!”
她嘴里的薇薇,是我的养女,林薇薇。
我丈夫江涛从他战友那里抱回来的遗孤。
我看着跪在地上卑微如尘的自己,又看着旁边站着的,那个穿着香奈儿连衣裙,满脸“担忧”的林薇薇。
她柔声劝着:“奶奶,您别生气了,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医生说只要交了手术费,姐姐还有救的。”
周琴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她疼爱地拍了拍林薇薇的手:“还是我们薇薇善良。不过这钱,我们家不能出。”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
江涛,我的丈夫,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扶着林薇薇,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耐。
“林芳,你闹够了没有?公司资金周转不开,哪有闲钱给她治病?再说,是她自己要寻死,怨得了谁?”
资金周转不开?
我记得清清楚楚,上个星期,他才刚给林薇薇的卡里转了二十万,说是庆祝她考上清华的奖励。
我的心,一瞬间凉得像冰。
我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亲生女儿,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作为父亲,连区区几十万手术费都不愿意出。
却舍得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二十万,只为了庆祝。
我的目光转向林薇薇。
她似乎被我看得有些心虚,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说:“阿姨,要不……要不把我上大学的钱先拿出来给姐姐用吧?我不上学也没关系的。”
多会演啊。
她知道,她越这么说,江涛和周琴就越会心疼她。
果然,江涛立刻皱眉:“胡闹!清华的学能不上吗?这是你的前途!”
周琴更是直接把我推开,满脸嫌恶:“听见没?别在这儿打我们薇薇学费的主意!你女儿自己作死,凭什么要耽误我们薇薇的前途?”
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绝望,铺天盖地。
我看见林薇薇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得意的笑。
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高考零分,什么寻死觅活,都是一个圈套。
一个由我最亲的丈夫、婆婆,和我视如己出的养女,联手为我女儿打造的,通往地狱的圈套。
我的女儿,我的念念,是被他们一步步逼死的。
而我,这个眼瞎心盲的母亲,竟然还帮着他们,苛责我那可怜的女儿。
是我,亲手把我的女儿,推进了深渊。
强烈的恨意和悔恨像火山一样爆发,冲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听见监护仪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妈,妈?你醒醒啊!”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一只温热的小手正在轻轻拍我的脸。
我费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气未脱,却写满担忧的脸。
是我的女儿,江念。
她……她不是已经……
我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她的头发还是半长不短的学生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
这是……高三时的念念!
我环顾四周,熟悉的卧室,熟悉的窗帘,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
墙上的日历,鲜红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六月五日。
高考前两天。
我……我重生了?
回到了女儿高考悲剧发生的一年前?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江念被我的反应吓到了,伸出手想探我的额头。
我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是温的,是热的,是真实的。
我的女儿还活着!
“念念,我的念念……”
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我哭得像个孩子。
上一世,就是从这两天开始,念念的状态急转直下,最终在考场上情绪崩溃,交了白卷。
而我,这个愚蠢的母亲,却只知道责骂她,说她不争气,心理素质差。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叫林薇薇的魔鬼。
“妈,你别哭啊,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江念被我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拍着我的背。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是了,这个时期的我,跟她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
因为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品学兼优”的养女林薇薇身上。
我松开她,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妈没事,妈就是……做了个噩梦。”
一个真实到让我肝胆俱裂的噩梦。
“你饿不饿?妈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念念愣住了,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曾几何时,我们家的厨房,是林薇薇的专属领地。
美其名曰,她心疼我工作辛苦,主动分担家务。
而我,竟然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把一个嗷嗷待哺的亲生女儿,完全抛在了脑后。
我这个妈,当得真“称职”。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了。
林薇薇端着一碗汤走进来,脸上挂着她招牌式的、甜美无害的笑容。
“阿姨,你醒啦?我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乌鸡汤,快趁热喝吧。”
她穿着一条崭新的白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雪白,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我记得这条裙子,是上个周末江涛带她去商场买的,三千多块。
而我的念念,校服里面的T恤,领口都洗得卷了边。
我真是,眼瞎心盲!
看到林薇薇,江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低下了头。
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畏惧,让我心如刀割。
林薇薇仿佛没看到江念的反应,径直走到我床边,把汤碗递过来,声音甜得发腻。
“阿姨,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太累了?我就说嘛,念念姐姐的事情,你别太操心了,她都这么大了,该懂事了。”
她这话,听着是关心我,实际上,句句都在给江念上眼药。
上一世,我就吃她这一套。
总觉得念念不懂事,处处给我惹麻烦,而薇薇,才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可现在,我只觉得她这副嘴脸,无比恶心。
我没有接那碗汤。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可能没想到,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我,会突然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阿姨,我……我是看你没醒,担心你……”
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这演技,不去考电影学院真是屈才了。
“我问你,谁让你进来的?”我加重了语气,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她。
旁边的江念也惊呆了,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角。
林薇薇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端着汤碗的手微微发抖。
“我……门没关,我就……”
“门没关你就可以随便进吗?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你爸妈没教过你吗?”
哦,忘了,她是个“遗孤”。
我这话,算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要是在上一世,我早就心疼得把她搂进怀里,然后反过来把江念骂一顿了。
但现在,我只觉得吵。
“出去。”
我吐出两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林薇薇彻底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阿姨……”
“我让你出去,听不懂吗?”
我指着门口,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林薇薇咬着嘴唇,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大气不敢出的江念,最终还是端着那碗汤,哭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
江念看看我,又看看门口,小声问:“妈,你……你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拉过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念念,告诉妈妈,是不是林薇薇欺负你了?”
江念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慌乱地躲闪。
“没……没有啊,薇薇对我挺好的。”
她还在害怕。
怕我,也怕林薇薇。
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我这个母亲,到底有多失败,才会让我的女儿在我面前,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念念,看着妈妈。”
我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与我对视。
“从今天起,有妈妈在,谁也别想欺负你。谁要是让你受了委T屈,你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做主,听到了吗?”
江念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压抑了太多的委屈和痛苦。
我抱着她瘦弱的肩膀,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的傻女儿,你受了多少苦,才会被逼到那一步啊。
没关系,都过去了。
妈妈回来了。
这一次,妈妈一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晚上,江涛回来了。
他一进门,林薇薇就哭着迎了上去。
“叔叔,你可回来了……”
江涛一看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立刻紧张起来。
“薇薇,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一边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我。
那眼神里的质问和不悦,毫不掩饰。
林薇薇抽抽搭搭地把下午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当然,在她嘴里,我成了一个无理取闹、迁怒于她的恶人。
而她,则是那个受了委屈还一心为我着想的、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好孩子。
“……我就是看阿姨脸色不好,想给她送碗汤,谁知道阿姨她……她就把我骂了一顿,还把我赶了出来……叔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阿姨不高兴了?”
她说完,还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
“阿姨肯定是因为念念姐姐快高考了,压力太大了,我不怪阿姨的。”
瞧瞧,多会说话。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把责任全推到我和念念身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江涛听完,果然怒了。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把公文包往沙发上重重一摔。
“林芳!你发什么疯?”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盯着电视里的家庭伦理剧。
里面的原配,正在手撕小三,看得我心情舒畅。
“薇薇好心好意给你炖汤,你这是什么态度?她还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念念快高考了,你不去关心她,反而在这里没事找事,你是不是觉得家里太太平了?”
江涛的声音里充满了火药味。
我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落在他那张充满怒气的脸上。
“说完了?”我淡淡地问。
他被我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站起身。
“江涛,我问你,这个家,到底谁是你的亲生女儿?”
江涛皱起眉头,似乎觉得我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念念。”
“哦?”我冷笑一声,“既然你知道念念是你的亲女儿,那你这个当爹的,为她做过什么?”
“你关心过她的学习吗?你知道她最近几次模拟考成绩怎么样吗?”
“你知道她因为压力太大,晚上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吗?”
“你知道她学校里有人欺负她,排挤她吗?”
我一连串的问题,把他问懵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是啊,他怎么会知道呢?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那个“懂事乖巧”的养女林薇薇。
“你……”江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这不是工作忙吗?再说了,教育孩子的事情,不一直都是你负责的吗?”
好一个“你负责”。
甩得真干净。
“行,我负责。”我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履行我负责的权利。”
我转向一直躲在江涛身后,装可怜的林薇薇。
“林薇薇,从今天起,你搬去次卧。”
林薇薇的房间,是这个家里最大、采光最好的卧室,带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而我的亲生女儿念念,住的却是那个只有七八平米,阴暗潮湿的储物间改造的次卧。
就因为当年林薇薇刚来的时候,说她怕黑,喜欢阳光。
我就傻乎乎地,让念念把房间让了出来。
现在想来,我真是蠢得不可救药。
林薇薇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阿姨……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面无表情,“那个房间,本来就是念念的,现在,她要搬回去。”
“可是……可是我住习惯了,而且我的东西那么多……”
林薇薇急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江涛立刻站出来维护她。
“林芳,你别太过分了!薇薇都住了那么多年了,你现在让她搬出来,像话吗?再说了,不就是一个房间吗?至于这么折腾吗?”
“至于。”我斩钉截铁。
“江涛,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个家,有江念,就不能委屈她。你要是觉得我过分,觉得我折腾,可以。”
我指着门口。
“你,带着你的好养女,一起滚出去。”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江涛和林薇薇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一向逆来顺受,把林薇薇当眼珠子疼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江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
“林芳,你……你不可理喻!”
我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走进念念的房间。
念念正戴着耳机,在画板上画着什么,似乎没听到外面的争吵。
我走过去,摘下她的耳机。
“念念,收拾一下东西,今天搬回你的房间。”
念念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妈,你说……什么?”
“我说,搬回你自己的房间。”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温柔而坚定。
念念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妈,还是……还是算了吧,薇薇她住得好好的,我不想……”
“念念!”我打断她,“你记住,那是你的房间,不是她的。在这个家里,你不需要让着任何人,尤其是她。听懂了吗?”
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念念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那……那我现在就收拾。”
我帮着她一起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几件旧衣服,几本画册,一个破旧的画板。
这就是我女儿全部的家当。
而隔壁林薇薇的房间,光是衣柜就占了一整面墙,里面挂满了名牌衣服和包包。
我真是个混蛋。
我和念念把东西搬出来的时候,江涛和林薇薇还站在客厅里。
江涛的脸色铁青,林薇薇则哭哭啼啼,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我直接无视他们,把念念的东西搬进了主卧旁边的那个大房间。
推开门,一股香水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布置得像个公主房,粉色的墙纸,蕾丝的窗帘,巨大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我见都没见过的瓶瓶罐罐。
我皱了皱眉,走过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
“念念,以后这个房间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我转头对她说。
念念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误入了别人的领地。
“妈,这……这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冲她笑了笑,“去,把你的宝贝画板放好。”
念念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把画板靠墙放好,然后像个小仓鼠一样,把自己的东西一点点从箱子里拿出来,摆在桌上。
看着她脸上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感觉自己心里那块被冰封了很久的地方,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门外,林薇薇的哭声还在继续。
江涛的怒吼也传了进来。
“林芳!你给我出来!”
我安抚地拍了拍念念的肩膀。
“你待在房间里,别出来。”
说完,我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江涛正指着被我堆在走廊上的,林薇薇的那些“家当”,气得快要冒烟。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薇薇的东西你让放哪儿?”
“扔了,或者,让她自己搬去次卧。”我云淡风轻地说。
“你!”江涛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林薇薇哭得更凶了。
“叔叔,都怪我,我不该惹阿姨生气的……我……我还是搬出去住吧,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吵架……”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转身就要往外走。
好一招以退为进。
江涛果然上当了。
他一把拉住林薇薇,满眼心疼。
“傻孩子,你能搬到哪儿去?这里就是你的家!叔叔不会让你走的!”
说完,他怒视着我。
“林芳,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薇薇,必须住在这个家!你要是再敢针对她,我们就离婚!”
离婚?
听到这两个字,我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有点想笑。
上一世,他也是用这两个字威胁我。
我为了给念念一个“完整”的家,忍了。
结果呢?
我的忍让,换来的是女儿的惨死,和自己的含恨而终。
这一世,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好啊。”
我看着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江涛愣住了。
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离婚。”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
“江涛,我早就受够你了。你和你护着的这个好养女,我一个都不想再看见了。”
“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
江涛彻底傻眼了。
他大概把我当成那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了。
他以为用离婚来威胁我,我就会像以前一样,乖乖妥协,然后继续当牛做马,伺候他们这一家子白眼狼。
他想错了。
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薇薇也停止了哭泣,震惊地看着我。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慌。
她很清楚,她能在这个家作威作福,靠的不是江涛,而是我这个“阿姨”的纵容和愚蠢。
一旦我跟江涛离婚,她这个“养女”的身份,就变得无比尴尬。
江涛要是再娶,新来的女主人,还会像我一样,把她当公主一样供着吗?
她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可惜,我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了。
“你……你来真的?”江涛的声音有些发虚。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冷冷地反问。
“这套房子,是我婚前的财产,写的我的名字。离婚可以,你,带着你的好女儿,净身出户。”
我当年真是瞎了眼,结婚的时候,为了表示对他的“爱”,房产证上都没舍得加他的名字。
现在看来,这倒成了我最明智的决定。
江-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变得如此强硬,如此……不近人情。
“林芳,你别逼我!”他咬牙切齿。
“我逼你?”我气笑了,“江涛,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些年,到底是谁在逼谁?”
“我为了这个家,辞掉了我注册会计师的工作,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结果呢?你把我当成免费的保姆,把我的女儿当成空气,却把一个外人宠上了天!”
“你给她买名牌,送她去最好的补习班,关心她的成绩比关心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多!”
“我女儿快高考了,压力大得整晚失眠,你这个当爹的,问过一句吗?”
“现在,我只是想让我的女儿住回自己的房间,你就跟我喊打喊杀,甚至要用离婚来威胁我!”
“江涛,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江涛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他习惯了我的温柔顺从,习惯了我的任劳任怨。
他以为,他只要稍微给点脸色,我就会乖乖听话。
他错了。
大错特错。
“我……我那不是看薇薇可怜吗?她从小就没了父母……”他还在试图狡辩。
“可怜?”我打断他,“她再可怜,有我女儿可怜吗?我女儿有爹有妈,活得却像个孤儿!这都是谁造成的?”
我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他身后的林薇薇。
林薇薇被我看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又往江涛身后缩了缩。
“叔叔,我……我还是走吧……”
她又开始演了。
我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行啊,你走。”我抱起双臂,冷眼看着她,“现在就走,我绝不拦你。”
林薇-薇的身体僵住了。
她没想到,我竟然会顺着她的话说。
她只是想以退为进,让江涛更加心疼她,更加坚定地把她留下来而已。
她怎么可能真的想走?
离开了这个家,她去哪儿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生活?
江涛果然急了,一把将林薇薇护在身后。
“林芳,你够了!薇薇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你让她去哪儿?”
“去她该去的地方。”我冷冷地说,“或者,去你给她租的那个高级公寓啊。”
这话一出,江涛和林薇薇的脸色,同时大变。
江涛震惊地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林薇薇更是慌了神,连哭都忘了。
我怎么知道?
上一世,我死后,灵魂飘在半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原来,江涛早在半年前,就用公司的名义,在外面给林薇薇租了一套高级公寓。
美其名曰,为了让她高考前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实际上,那里早就成了他们父女俩的“秘密基地”。
江涛经常借口加班,去那里给林薇薇“辅导功课”,一待就是大半夜。
而我这个傻子,还真以为他工作辛苦,每天晚上都给他留着灯,温着饭。
现在想来,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我看着江涛瞬间惨白的脸,心里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感。
“江涛,你不是想离婚吗?可以。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这房子,是我的。你的车,是你婚后买的,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要一半。”
“公司,你占股60%,有我一半的功劳,离婚后,我要分30%的股份。”
“还有你这些年,背着我转移给林薇薇的财产,一笔一笔,我都会找律师算清楚。你一分钱都别想赖。”
我条理清晰地,将我的要求一一列出。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围着灶台转的家庭主妇。
我曾经,也是一个优秀的注册会计师。
对付他这种藏匿财产的手段,我门儿清。
江涛彻底傻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那个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女人,会突然长出獠牙,反过来咬他一口。
林薇薇更是吓得小脸煞白,她紧紧抓着江涛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叔叔……我……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给我租了房子啊……我没有……”
她还在试图撇清关系。
真是可笑。
“你不知道?”我笑了,“那上个星期,是谁穿着新买的限量版球鞋,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在落地窗前看夜景的照片?定位还是CBD的‘天誉公馆’。”
“那双鞋,五万八,是你跟江涛撒娇,让他给你买的吧?”
“天誉公馆的房租,一个月两万,是你跟江涛说,学校宿舍太吵,影响你学习,让他给你租的吧?”
“林薇薇,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江涛和林薇薇的心上。
林薇薇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大概没想到,我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江涛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调查我?”
“我用得着调查你吗?”我嗤笑一声,“江涛,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你们俩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我看着他们俩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那口憋了两辈子的恶气,终于顺畅了一些。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我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明天跟我去离婚,你净身出户,带着你的好养女滚蛋。”
我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让林薇薇,立刻,马上,从这个家里消失。以后,不许她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你每个月给她多少生活费,我不管。但是,别想再从我们母女身上,抠走一分钱。”
“你自己选。”
说完,我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等着他的答案。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江涛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个调色盘。
他看看我,又看看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林薇薇,陷入了天人交战。
离婚,净身出户?
他奋斗了半辈子,才有了今天的家业,他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不离婚,就要赶走他最疼爱的薇薇……
林薇薇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小聪明,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她知道,江涛不可能为了她,放弃整个江山。
她的小脸惨白如纸,抓着江涛胳膊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
“叔叔……”她哀戚地叫了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江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决绝。
他看向我,声音沙哑。
“林芳,非要这样吗?”
“是你逼我的。”我毫不退让。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选择跟我鱼死网破。
最终,他松开了林薇薇的手。
“薇薇,”他艰难地开口,“你……你先回学校宿舍住一段时间吧。”
林薇薇的身体,猛地一晃。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江涛,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被背叛的伤痛。
“叔叔……你……你不要我了吗?”
“傻孩子,叔叔怎么会不要你呢?”江涛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叔叔只是……让你先暂时回避一下。等……等你阿姨气消了,我就接你回来。”
呵,还想着接回来?
做梦。
“江涛。”我冷冷地开口,“我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是让她,永远,从这个家里消失。”
“你要是做不到,我们明天民政局见。”
江涛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知道,他恨我。
恨我打破了他“家庭和睦,红颜知己在侧”的美梦。
我无所谓。
林薇薇看着江涛那副样子,知道大势已去。
她擦了擦眼泪,突然换上了一副懂事得让人心疼的表情。
“叔叔,你别为难了。我走。”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阿姨,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你觉得我抢走了叔叔,抢走了属于念念姐姐的爱。”
“可是阿姨,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只是太缺爱了,我把你们当成我唯一的亲人。”
“既然我的存在,让你们这么困扰,那我离开就是了。”
“希望我走了以后,你们一家三口,能幸幸福福的。”
说完,她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演得真好。
临走,还不忘给我扣上一顶“恶毒后妈”的帽子。
把她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家庭和睦,委曲求全、被迫离开的白莲花。
江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他转过头,用一种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林芳,你满意了?”
“不。”我摇摇头,“等明天你把她那些垃圾从我女儿房间里清出去,我就满意了。”
说完,我懒得再理他,转身回了房。
这一仗,我赢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至少,我把那颗最大的毒瘤,从我女儿身边拔除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江涛已经不在家了,大概是连夜去安慰他的“好女儿”了。
我走到念念的房门口,敲了敲门。
“念念,醒了吗?”
门很快就开了。
念念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还有些肿。
“妈。”她小声叫我。
“昨晚……没吓到你吧?”我有些担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妈,你跟爸……要离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离了,你会怪妈妈吗?”
她沉默了。
我知道,没有哪个孩子,希望自己的父母分开。
“念念,妈妈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都不会离开你。”
“以前,是妈妈不好,忽略了你。以后,不会了。”
念念的眼圈又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妈,其实……我都知道。”
我心里一惊:“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林薇薇不是真心对我好。”
“她总是在爸面前说我坏话,说我嫉妒她,说我不爱学习。”
“她还把我的画偷偷藏起来,让我在美术比赛上出丑。”
“她还跟班里的同学说,我是个怪胎,让大家不要理我。”
……
念念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剜在我的心上。
原来,我的女儿,一直都生活在这样的霸凌和孤立之中。
而我,这个瞎了眼的母亲,却一无所知。
甚至,还在不停地指责她,逼迫她。
“对不起,念念。”我抱着她,泣不成声,“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眼瞎……”
“妈,不怪你。”念念反过来安慰我,“她太会装了,连爸都被她骗了。”
是啊,她太会装了。
装得那么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人。
如果不是我死过一次,我恐怕到死,都会以为她是个天使。
“没事了,念念。”我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
“她已经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整好心态,好好考试。”
“别有压力,考成什么样,妈妈都爱你。”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以前,我总是逼她。
逼她跟林薇薇比,逼她考高分,逼她为我“争气”。
现在我才明白,孩子的健康和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念念看着我,愣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她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明亮而坚定的光。
接下来的两天,我推掉了一切事务,全心全意地陪着念念。
我不再提任何关于学习和考试的话题。
我陪她看她喜欢的动漫,听她喜欢的音乐,跟她聊她喜欢的画手。
我笨拙地学着做她爱吃的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她吃得很开心。
我们的关系,在短短两天内,迅速升温。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充满畏惧和疏离。
她会主动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拉着我一起看搞笑视频,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跟我撒娇。
我这才发现,我的女儿,原来是这么可爱,这么有趣。
而我,竟然错过了她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
高考那天,我亲自送她去考场。
江涛也来了。
他大概是想在最后关头,扮演一下“慈父”的角色。
他给念念递过去一瓶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念念,好好考,别紧张。”
念念看了他一眼,没有接那瓶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江-涛的表情有些尴尬。
我走过去,把念念搂在怀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宝贝,加油。记住妈妈的话,尽力就好。”
“嗯!”念念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走进考场的背影,我的心,既紧张,又充满了希望。
这一世,没有了林薇薇的骚扰和精神打压,我的念念,一定可以发挥出她真正的水平。
考完试,念念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说,她感觉考得还不错。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那就好。”
我对了答案,估了分,念念的成绩,虽然上不了清华北大,但考一个不错的重点大学,应该是没问题的。
尤其是她最擅长的文综,发挥得特别好。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这天晚上,江涛破天荒地提早回了家。
还买了一大堆菜。
“林芳,念念,今天我下厨,庆祝念念高考顺利结束!”
他系上围裙,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模样。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眼,心里一阵冷笑。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然,饭桌上,他给我和念念一人倒了一杯红酒。
“来,我们一家三口,好久没这么齐齐整整地吃顿饭了。”
他举起酒杯,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林芳,前几天……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薇薇那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你看,我们……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行吗?”
他这是……在求和?
我还没说话,念念先开口了。
“爸,你是不是又想把林薇薇接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江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念念,怎么会呢?爸不是说了吗,以后都不会了。”
“是吗?”念念放下筷子,直视着他,“那你钱包里,这张今天下午在‘天誉公馆’楼下咖啡厅消费的小票,是怎么回事?”
江涛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口袋。
我心里暗暗给女儿点了个赞。
干得漂亮!
我这个女儿,心思缜密,观察力敏锐,只是以前被压抑得太久了,才华无处施展。
“我……我就是去见个客户!”江涛还在嘴硬。
“客户?”念念冷笑一声,“哪个客户,需要你给她买最新款的香奈儿项链?发票还在你公文包里夹着呢,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江涛彻底哑火了。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向看不起的、认为“内向懦弱”的亲生女儿,会突然变得如此犀利。
他恼羞成怒,把筷子重重一拍。
“江念!有你这么跟爸爸说话的吗?大人的事,你少管!”
“我不管?”念念也站了起来,眼睛通红,“爸,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我差点连大学都考不上!”
“她偷我的画,害我失去参加艺考的资格!”
“她在背后造谣我,让所有同学都孤立我!”
“她甚至在我高考前,故意打翻我的水杯,弄湿我的准考证,想让我进不了考场!”
“这些,你都知道吗?”
江涛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震惊地看着念念,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念念,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去问她啊!”念念哭着喊道。
“够了!”我站起来,把女儿护在身后。
我看着江涛,眼神冰冷。
“江涛,我给过你机会了。”
“是你自己,不知悔改。”
“明天,民政局见。”
说完,我拉着念念的手,回了房间。
留下江涛一个人,在狼藉的餐桌前,面如死灰。
这一次,江涛没有再挣扎。
第二天,我们很平静地办了离婚手续。
财产分割,完全按照我说的来。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理亏,再闹下去,只会更难看。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
压在我身上两辈子的枷锁,终于被我亲手砸碎了。
江涛搬走的那天,家里一下子空了许多。
念念有些不适应,情绪有点低落。
我抱着她,轻声说:“念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离开错的人,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暑假,我带着念念去了一趟云南。
我们看了苍山洱海,逛了古城小镇,吃遍了各种美食。
在旅途中,念念的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
她开始重新拿起画笔,画沿途的风景,画当地的民俗。
她的画,充满了灵气和生命力。
我把她的画,发到了我的朋友圈和一些社交平台上。
没想到,很快就有一个画廊的经纪人联系到了我。
他说,他非常欣赏念念的才华,想签下她,为她办画展。
这个意外之喜,让我们母女俩都兴奋不已。
念念的才华,终于被看见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们一点都不紧张。
念念的分数,比预估的还要高出二十分。
她被国内顶尖的美术学院,录取了。
拿着那份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念念哭得稀里哗啦。
我也跟着她,又哭又笑。
我的女儿,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向了她梦寐以求的未来。
而另一边,我也听到了关于林薇薇的消息。
她高考失利了。
分数只够上一个三本院校。
听说,她不甘心,想复读。
但是江涛的公司,因为我撤资的缘故,资金链断裂,已经濒临破产。
他焦头烂额,根本没钱再供她去上昂贵的复读班。
林薇薇跟江涛大吵了一架,骂他没用。
然后,拖着行李,不知所踪。
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丝毫的快意。
我只是觉得,天道好轮回。
上一世,她夺走了我女儿的一切,让念念在绝望中死去。
这一世,她也尝到了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开学前,我帮念念在北京租了一套离学校很近的公寓。
我还用分到的那笔钱,投资了一个朋友的创业项目,自己也重新拾起了老本行,接一些私活。
生活虽然忙碌,但很充实。
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独立,自由,有爱我的人,也有我爱的事业。
送念念去学校报到的那天,阳光正好。
她穿着我给她买的新衣服,背着新画板,站在大学校门口,回头冲我笑。
那笑容,明媚得像太阳。
“妈,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我笑着朝她挥挥手,眼眶却有些湿润。
我的念念,长大了。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我身后,怯懦自卑的小女孩了。
她变得自信,开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看着她走进校园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那个在医院里,孤零零死去的自己。
我在心里对她说:
“看到了吗?我们赢了。”
“我们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比任何时候都好。”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我的发梢。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着阳光,大步走去。
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大学生活让江念如鱼得水。
她就像一块被蒙尘已久的美玉,一旦擦去灰尘,便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她加入了学校的美术社,很快就因为出众的才华和独特的风格,成了社团里的风云人物。
那个曾经联系我的画廊经纪人,也正式跟她签了约。
他们为念念策划了一场小型的个人画展,就在学校附近的艺术区。
画展的名字,是念念自己取的,叫《重生》。
开展那天,我特意飞到北京去支持她。
画廊里人来人往,很多都是艺术圈的专业人士。
他们站在念念的画前,低声交流,脸上带着欣赏和惊叹。
我看到念念穿着一身得体的长裙,自信从容地跟来宾们介绍着自己的作品。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那种光芒,我在上一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
那是梦想照进现实的光。
画展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江涛。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他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念念,眼神复杂。
有悔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
我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他今天会来,大概也是从哪里听说了念念办画展的消息。
是想来弥补?还是想来炫耀,这毕竟是他的女儿?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画展结束后,念念兴奋地跑过来抱住我。
“妈!我的画,卖出去三幅!”
“真的?我的宝贝太棒了!”我激动地抱着她转了个圈。
“还有还有,”她献宝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中央美院的一位教授给我的,他说他很欣赏我的作品,问我愿不愿意考他的研究生!”
我接过名片,手都有些颤抖。
中央美院的教授!
这对于一个学美术的学生来说,是多大的认可和荣耀!
“念念,你太给妈妈长脸了!”
我看着女儿神采飞扬的脸,只觉得这半年来的一切辛苦,都值了。
我们正高兴着,江涛走了过来。
他看着念念,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念念,恭喜你啊,画展很成功。”
念念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爸……哦不,江先生,也恭喜你,终于有时间来关心一下你女儿了。”
我站在一旁,没说话,心里却在为女儿的犀利鼓掌。
江涛的脸色一阵青白,十分尴尬。
“念念,爸爸知道,以前是爸爸不对……爸爸……爸爸想弥补你。”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
“这是爸爸给你买的礼物,庆祝你画展成功。”
念念没有接。
她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盒子,然后抬起头,看着江涛。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牌子的项链,你去年也送过一条给林薇薇。”
“她说她喜欢,你就毫不犹豫地买了。”
“而我呢,我只是想要一个两千块的数位板,你却骂我异想天开,说我不好好学习,净想些没用的。”
“江先生,你的弥补,太廉价了。”
江涛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大概没想到,这些他早已忘记的细节,念念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被忽略、被轻视的瞬间,早已像一根根刺,扎在了女儿的心里。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的礼物,我不需要。”念念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妈妈给我的,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她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走。
“我们走吧,妈。”
我回头看了一眼。
江涛还愣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手里的首饰盒,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声音,像是他那颗破碎的、迟来的父爱。
可惜,太晚了。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和念念的生活,越来越好。
她的画,开始在圈内小有名气,甚至有国外的画廊向她发出了邀请。
而我的投资,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我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可以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女儿,和发展自己的兴趣。
我报了一个陶艺班,一个花艺班,还计划着,等念念放假,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
生活,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婆婆,周琴打来的。
她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中气十足,反而充满了疲惫和苍老。
“林芳……是我。”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
“我……我听说,念念现在出息了,都办画展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林芳,你……你能不能让念念回来看看我?我……我病了。”
病了?
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上一世,我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她的亲孙女,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晦气。
现在,她病了,想起这个她曾经嫌弃的孙女了?
真是可笑。
“她很忙,没时间。”我直接拒绝。
“林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好歹也是念念的奶奶!”周琴急了,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尖利。
“奶奶?”我冷笑,“当初是谁说,没有我女儿这种丢人现眼的孙女的?是谁说,林薇薇才是你的好孙女的?”
“现在你的好孙女呢?她怎么不来伺候你?”
我一连串的反问,让她哑口无言。
据我所知,林薇薇从江涛那里“失踪”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大概是拿着从江涛那里骗来的最后一笔钱,去寻找下一个可以让她“寄生”的宿主了。
至于周琴,江涛破产后,她那帮平日里一起喝下午茶、打麻将的“富贵太太”们,早就对她避之不及。
她现在,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孤老婆子罢了。
“我……我知道错了,林芳。”周琴的声音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你让念念回来看看我吧,就当……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太婆……”
“不好意思,我们没那么善良。”
我直接挂了电话。
可怜她?
谁又来可怜我那惨死的女儿?
谁又来可怜那个在绝望中死去的我?
我不会再当烂好人了。
伤害过我们的人,一个都别想得到原谅。
大三那年,念念获得了去法国交流学习一年的机会。
我亲自送她去机场。
在候机大厅,我们又一次遇到了江涛。
他比上一次见面,更显苍老。
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夹克,头发花白,眼神浑浊。
他看到我们,眼神亮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念念,你要出国了?”
念念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爸……我……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他从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
“这是……这是我亲手给你熬的汤,你路上喝,暖暖胃。”
他把保温杯递过来,那双手,粗糙黝黑,指甲缝里还带着黑泥。
我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
他现在……是在工地上班吗?
从一个上市公司老板,到工地工人。
这落差,不可谓不大。
念念看着那个保温杯,沉默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没有接。
“谢谢,不过不用了。”
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杯。
“我妈妈也给我准备了。”
江涛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无助和落寞。
那一刻,我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今天的下场,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怨不得任何人。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
“妈,我走了。”念念抱了抱我。
“嗯,照顾好自己。”我拍拍她的背。
她拉着行李箱,转身走向登机口,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江涛一眼。
江涛就那么一直站着,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像一尊望夫石。
直到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响起,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机场。
阳光,依旧明媚。
而我们的人生,早已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再无交集。
来源:聪颖葡萄g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