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母走后,他更是将“孝”字刻进了骨子里,日日以泪洗面,事事遵循古礼。可不出三月,他原本顺风顺水的人生,却怪事连连,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拖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佛陀曾开示:孝道之深,不止于生前奉养,更在于身后之念。世人皆以为,父母离世,焚香烧纸,哭声震天,便是尽孝。
殊不知,《地藏经》有云:“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生者不当之行,亦会化为业力之锁,缠绕逝者魂灵。
你以为的思念,或许是他们不得安息的枷锁;你以为的供奉,或许是他们往生路上的重担。
青州城的老实人陆青源,便是如此。他孝名远播,父母在时,晨昏定省,汤药亲尝,是十里八乡的楷模。
父母走后,他更是将“孝”字刻进了骨子里,日日以泪洗面,事事遵循古礼。可不出三月,他原本顺风顺水的人生,却怪事连连,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拖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一切,都要从他家祖传的墨砚斋里,那些会“生病”的砚台说起。
青州城的清晨,总是带着一丝水墨般的湿润。陆青源的墨砚斋,就坐落在城南的老槐树下,门脸不大,却因着祖传的手艺和陆青源本人的敦厚品性,生意向来不错。然而,这三个月,一切都变了。
“陆掌柜,你这砚台……到底是怎么了?”一个老主顾捏着方刚从架子上取下的端砚,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只见那原本温润如玉、光泽内敛的砚面上,竟浮现出一片片如苔藓般的灰败斑点,用手一摸,竟有种黏腻的潮湿感,仿佛这砚台不是石头,而是块受了潮的朽木。
陆青源的心猛地一沉,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客人指出这个问题了。他快步上前,接过砚台,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背脊发凉。又是这种感觉,阴冷、晦暗,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衰败之气。他连忙赔着笑:“陈老爷,许是这几日天阴,回了潮。您换一方,这方我收起来。”
陈老爷摇了摇头,将砚台放回原处,叹了口气:“青源啊,不是我多嘴。你家这斋子,我从小看到大。你爹在的时候,这屋子总是亮堂堂的,墨香混着木香,闻着就让人心安。可现在……你看看,大白天的,怎么总觉得这么昏暗,空气里……有股子散不掉的霉味儿。”
送走客人,陆青源颓然地坐倒在柜台后的椅子上。他何尝没有感觉到?自从双亲在半年前相继离世,他严格按照礼制守孝,将悲伤压在心底,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孝”上。他为父母建了气派的墓,每日三炷香、三顿饭,供奉得比他们生前还要周到。父母生前住的东厢房,他更是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每天亲自打扫,仿佛他们只是出了远门,随时都会回来。他以为,这是为人子应尽的本分,是能让父母在九泉之下得以慰藉的最好方式。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先是这些祖传手艺打出来的砚台,一个个像是中了邪,开始“生病”。这些砚石都是他亲自去山里采的上等料子,经他手雕琢,本该是能传家的宝贝,如今却成了人人嫌弃的“霉石”。库房里还没开工的石料,也开始出现裂纹,仿佛生命力被什么东西抽干了。
墨砚斋的生意一落千丈,原本盈余的家底,渐渐见了底。这关乎“财”,是家业的根基,根基一动,人心惶惶。
更让他揪心的是,他七岁的独子明安,最近也总是精神不振。小孩子本该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可明安却整日里蔫蔫的,脸色蜡黄,夜里还常常被噩梦惊醒,哭喊着“屋里冷”。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开了无数安神补气的方子,钱花得如流水,儿子的病却不见丝毫好转。这触动了为人父母最敏感的神经——子孙的安康。
街坊邻里的风言风语也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有人说他家宅子风水出了问题,有人说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小人,被人暗中下了咒。就连平日里和他交好的隔壁王记茶馆的王掌柜,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闪躲和怜悯。
陆青源坐在冰冷的店铺里,望着满屋子“生病”的砚台,听着后院儿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他自问对父母孝顺备至,对邻里与人为善,为何老天要降下这般惩罚?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因果报应?可他的“因”,又在何处?
他站起身,走到店铺深处的一扇小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黄铜锁。这里,通向他父母生前居住的东厢房。每日清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这把锁,进去洒扫,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上几句话。这已经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可今天,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冰冷的铜锁时,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指尖窜遍全身。他忽然觉得,陈老爷说得对,这宅子里,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变了。那股阴冷、衰败的气息,似乎……就是从这扇紧锁的门后,一点点渗透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钥匙,插进了锁孔。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比屋外更浓重、更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被封存了许久的岁月,混杂着灰尘与无尽的悲伤。陆青源打了个寒颤,他隐隐觉得,自己所有厄运的答案,或许就藏在这间他日日打扫,却从未真正“看”过的屋子里。
踏入东厢房,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父亲最爱坐的那张太师椅,扶手上还留着常年摩挲出的温润包浆;母亲用过的针线笸箩,安静地放在窗边的矮几上,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推门而入,戴上顶针,继续未完的活计。墙上挂着父亲的旧袍子,床头的桌上摆着母亲的木梳……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沉甸甸的回忆。
陆青源每天都会一丝不苟地将这些东西擦拭一遍,不允许落上一丝灰尘。在他看来,保留这些遗物,就是保留父母存在过的痕迹,是对他们最深切的思念。他甚至拒绝了妻子想要将这些衣物被褥拿出去晒晒太阳的提议,生怕阳光会晒淡了上面残留的、属于父母的气息。
他沉浸在这种近乎偏执的维护中,却从未想过,一个从未有人居住,却堆满了旧物的房间,会变成什么样。这里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只有静止的、凝固的过去。空气是停滞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也被这沉闷的氛围吞噬,变得毫无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后院传来,是儿子明安!陆青源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多想,转身就往后院跑去。刚跑到院中,他就看到妻子正焦急地抱着明安,孩子的脸憋得通红,呼吸困难,小小的身子在他母亲怀里不住地颤抖。
“青源,快!快去请张大夫!明安……他喘不上气了!”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陆青源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往城东的医馆跑去。一路上,他脚下踉跄,几次差点摔倒。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接踵而至?先是家业,再是子嗣,难道自己真的要家破人亡才算终结吗?
他跑到医馆,气喘吁吁地拉着张大夫就往回走。等他们赶回家时,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他家院子里。那是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正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轻轻按在明安的后心,口中念念有词。说也奇怪,随着他的动作,明安的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妻子看到陆青源回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上来:“青源,这位大师路过,看到明安犯病,便出手相助……”
陆青源愣住了,他看着这位陌生的僧人,又看了看气息平复的儿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张大夫上前为明安诊了脉,也是一脸惊奇:“怪哉,怪哉!方才还气若游丝,如今脉象虽弱,却已然平稳。这位大师……真是高人!”
老和尚收回手,双手合十,对陆青源微微颔首:“阿弥陀佛。小施主并无大碍,只是一时被浊气冲了心脉。”
“浊气?”陆青源不解,“大师,何为浊气?”
老和尚没有直接回答,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缓缓扫过整个院子,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扇敞开着的东厢房门上。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口古钟,在陆青源心头重重敲响:“施主,你这宅院,生机被死气所困,清阳被阴沉所压。这浊气,非从外来,而是从内生啊。”
“从内生?”陆青源更加迷茫了,“大师此话何意?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老和尚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孝道,乃天之经,地之义。然,过犹不及。施主之孝,感天动地,却也……画地为牢。你为令尊令堂留了一方天地,却也亲手为他们筑起了一座走不出的愁城。”
说着,他迈步走向东厢房。陆青源和妻子跟在后面,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只见老和尚站在房门口,并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一切,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施主,你可知,人有三魂七魄。人去之后,魂归天地,魄随尸骨。然,若阳世间有至亲之人,以极强的执念,牵引着逝者生前的气息,便会使得一缕残魄,困于旧物之上,不得离散。”
老和尚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陆青源脑中炸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屋子的遗物,这些他视若珍宝、日日擦拭的东西,难道……难道反而害了父母?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喊道,“我只是想念他们,我只是想留个念想,这难道也有错吗?”
“思念无错。”老和尚摇了摇头,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陆青源,“错的是,将思念变成了执念,将缅怀变成了禁锢。你日日在此处徘徊、悲泣,用你的眼泪和哀伤,‘喂养’着这满屋的死气。这些旧物沾染了你的悲,也困住了逝者的念。久而久之,此地阴阳失衡,死气弥漫,化作浊气,先是侵蚀无灵之物,再是伤及有灵之生。你家的砚台,你家的孩儿,便是受害者。”
陆青源呆立当场,如遭五雷轰顶。他一直以为的孝顺,他引以为傲的深情,在老和尚的口中,竟然成了这一切灾祸的源头?他亲手将父母的残魄困在这方寸之地,亲手用自己的悲伤喂养出侵蚀家宅的浊气,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到了病痛的边缘?
这个认知,比任何指责和打骂都让他痛苦。他看着那间昏暗的屋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那些熟悉的物件,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变成了一张张哀怨的脸。
“大师……那我该怎么办?求大师救我!救我的孩子,也……也让我的父母得以安息!”陆青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老和尚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和尚没有立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磕得头破血流,才缓缓开口:“施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宅子的症结,在你,也在你对‘孝’的误解。真正的孝,不是将逝者留在身边,而是让他们安心上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世人悼念亡亲,常犯四种大错。这四件事,看似是孝,实则是将他们推入轮回苦海的无形之手。你所犯的,只是其一,虽已至此,却尚有转圜余地。但若四事齐犯,则家运败绝,三代不宁,神佛难救。”
陆青源猛地抬起头,满脸是血和泪,他急切地问:“大师!是哪四件事?求您明示!弟子一定改!一定全都改!”
老和尚却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一口老井,井口被一块石板盖着,周围长满了青苔。
“施主,你先回答老衲一个问题。”老和尚的声音不急不缓,“你家这口井,为何要用石板盖住?”
陆青源一愣,完全没料到老和尚会问这个。这口井是口枯井,在他记事起就没水了,父亲怕小孩子掉下去,就找了块石板盖上,几十年了,他从未在意过。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大师,这是口枯井,家父怕有危险,便封了。”
老和尚听了,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吗?一口井,没了水,便是枯井。一个人,没了气,便是亡人。你将这枯井封死,是断了危险。可你用执念封住逝去的父母,断掉的,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再说下去,反而转身,慢悠悠地走到那口井边,用他那干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板。陆青源的心,随着他的动作,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完全不明白,这位高僧为何突然对一口枯井产生了兴趣。这口井,和他家的祸事,和那骇人听闻的“四件错事”,又有什么关系?
正当陆青源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看到老和尚的脸色突然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凝重,甚至是一丝……恐惧的表情。
“阿弥陀佛……”老和尚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连退了好几步。
“大师,怎么了?”陆青源心中大骇,连忙上前问道。
老和尚没有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盖住井口的石板,嘴唇翕动,喃喃自语:“错了……全错了……贫僧看走眼了。这浊气的根源,并非全在那屋里……你家这井……”
他话未说完,却突然闭上了嘴,转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陆青源,那眼神里有怜悯,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施主,你刚才问老衲,那四件错事是什么。”老和尚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现在,
老衲可以告诉你。你所犯的第一件错事,是‘留物如留魂’,以执念困住了逝者的残魄,滋生了阴邪之气。这本是祸根,但尚可解。”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
“但是,你家中这口井下,镇着的……是你犯下的第二件,也是远比第一件严重百倍的错事!”
“这件错事,并非在你父母走后才犯下,而是在他们临终之前,你就已经亲手埋下了这败家、损运、折损子孙福报的祸根!”
“你以为你在尽孝,实际上,你是在用他们的福寿,为你自己铺路!”
老和尚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惊雷贯耳,陆青源瞬间面无人色,浑身冰冷。
他父母临终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那口枯井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而那佛陀开示中,足以将父母推入苦海的四件事,除了已经知晓的“留物”,剩下那三件,究竟是什么?
老和尚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陆青源的心上,将他引以为傲的“孝子”外壳砸得粉碎,露出里面那个自私、怯懦、甚至有些不堪的自己。
他父母临终前……那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父亲多年的喘咳病到了最后,整日整夜地咳,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母亲为了照顾父亲,心力交瘁,也一病不起。小小的墨砚斋,一边是无尽的汤药,一边是日渐减少的收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当然爱自己的父母,可那种无望的、日复一日的折磨,也让他心中滋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念头——他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
这个念头,就像一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良心。
“大师……我……我没有……”陆青源的声音颤抖着,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老和尚看穿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暗。
老和尚没有逼他,只是用那双悲悯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施主,老衲今日便为你点破这层窗户纸。世人悼念亡亲,常犯四种大错,看似尽孝,实则是在为他们增添业障,为自家招来祸殃。”
“第一错,便是‘留物如留魂’。你将这东厢房原封不动,每日擦拭,看似是思念,实则是用你的执念,将父母的一缕残魄强行锁在了这些旧物之上。他们不得安宁,无法往生,日夜感受着你的悲伤,这房间便成了阴气汇聚之地,死气沉沉,首当其冲的,便是你家这些由山石琢成的砚台,它们最有灵性,最先感应到地气的变化。”
“第二错,便是‘以药镇宅’。这井下的,是你父母临终前,最后喝剩的那些药渣吧?你听信了乡野传言,以为将这充满病气和苦楚的药渣埋入枯井,便能将‘病根’彻底送走,保佑家宅平安,子孙康健。殊不知,大错特错!井,乃是家宅的‘气眼’,连通地脉。你将这充满怨苦、病痛的药渣深埋于此,等同于用剧毒封住了自家气眼。药渣的秽气与地底阴气结合,化作了侵蚀家运的‘药煞’。这煞气,比东厢房的死气还要凶猛百倍!它先是败你财运,让你库房的石料无故开裂;而后,便是伤你子嗣,你儿明安久病不愈,正是因为他阳气最弱,被这‘药煞’日夜侵袭!”
“第三错,‘以悲锁魂’。你日日以泪洗面,逢人便诉说丧亲之痛。你以为这是情深义重,殊不知,逝者神识未远,最怕听到的就是亲人的哭嚎。你的悲伤,对他们而言,不是慰藉,而是沉重的枷锁,是拉着他们无法前行的绳索。他们听着你的哭声,心中不舍,留恋不去,便会一直在轮回路上徘徊,受风吹雨打之苦。”
“第四错,‘以食为牢’。你每日三餐,为父母供奉得比他们生前还要丰盛。鸡鸭鱼肉,热气腾腾。你以为这是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享用美食,可你忘了,他们已是阴身,不再需要人间的五谷荤腥。你这样做,只会勾起他们生前的口腹之欲,让他们贪恋红尘,忘记了自己已死的事实,如同将他们关进了一座由食物筑成的牢笼,增加了他们往生的难度。”
老和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陆青源用“孝顺”二字包裹的层层伪装。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孝行”,件件都是错,事事皆为祸!
他以为的思念,是禁锢;他以为的祈福,是诅咒;他以为的缅怀,是枷锁;他以为的供奉,是牢笼!
“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陆青源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这一次,他的哭声里没有了哀伤和思念,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他哭自己愚昧无知,亲手将父母推入苦海;哭自己自私自利,为了所谓的“心安”和“祈福”,犯下如此大错;哭自己的儿子无辜受过,险些因为自己的愚孝而丧命。
他的妻子也听得面色惨白,抱着孩子的手不住地颤抖。她之前也劝过丈夫,不必如此执着,可陆青源总说这是规矩,是孝道,她也不敢再多言。没想到,这看似完美的孝道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危机。
哭了许久,陆青源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对着老和尚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求大师慈悲,救我父母,救我孩儿,救我全家!弟子陆青源,愿倾尽所有,只求能弥补过错!”
老和尚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扶起:“阿弥陀佛,施主能有此悔悟之心,为时未晚。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祸事由你而起,也需由你了结。你若真心悔改,便按老衲说的去做。”
“弟子愿遵从大师的一切吩咐!”陆青源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和尚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地指向那口被石板盖住的枯井:“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开井除煞’。你需寻两个阳气旺盛的壮年男子,在正午阳气最盛之时,将这石板挪开,把井底的药渣和污泥尽数挖出。挖出的秽物,不可随意丢弃,需用烈火焚烧成灰,而后寻一处活水河流,将灰烬撒入河中,让它随波逐流,彻底消散。此举,是为你家宅拔除毒根。”
接着,老和尚又指向那扇紧闭的东厢房门:“第二步,‘开门迎阳’。今日午后,你便将这房中所有门窗尽数打开,让阳光照进来,让清风吹进来,驱散积聚了数月的阴沉死气。你父母生前穿过的所有衣物、盖过的被褥,这些沾染气息最重的东西,你需心怀敬意,将它们一一叠好,与那些药渣秽物一同焚化。这并非不敬,而是‘送别’,是帮你父母斩断与这世间最后的牵绊。至于那些桌椅家具,用烈日暴晒三日,便可继续使用。”
陆青源听着,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也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些衣物,他曾视若珍宝,连一丝褶皱都舍不得弄乱,如今却要亲手将它们付之一炬。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剜心之痛。
老和尚看出了他的挣扎,缓缓说道:“施主,真正的怀念,是记在心里,不是锁在物上。你放不下这些旧物,他们就放不下这个旧屋。你若真心为他们好,便要学会放手。”
陆青源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步,”老和尚继续说道,“‘止悲转念’。从今日起,你要收起你的眼泪。每当你想起父母,不要再沉溺于悲伤,而是要去想他们生前对你的教诲,去回忆你们一家人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你要把这份思念,化作你活下去的力量,化作你教育子孙的智慧。你要让你自己,让你这个家,重新充满欢声笑语。阳气盛,则阴邪退。你家的人气旺了,宅运自然会回升。”
“第四步,‘简供清心’。日后的祭拜,不必再准备大鱼大肉。一炷清香,一杯清水,一碟鲜果,足矣。重要的是你的心意,而非供品的丰盛。心诚则灵,心清则明。简单的供奉,反而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能让他们清净自在,早登极乐。”
老和尚将四样解决之法一一说明,条理清晰,言辞恳切。陆青源听罢,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他再次对老和尚叩首,感激涕零。
说做就做,陆青源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立刻去街上请来了两个相熟的、身强力壮的脚夫。正午时分,太阳高悬,阳气最旺。两个脚夫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撬开挪走。
“轰隆”一声,石板落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腐烂草药和陈年霉味的恶臭,从井口猛地喷涌而出,熏得众人连连后退。那气味阴冷刺鼻,光是闻一下,就让人头昏脑涨。
陆青源强忍着不适,探头往井里看去。只见那枯井底部,黑漆漆的一片,全是些腐烂的、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药渣和黑泥,上面还飘着一层绿色的菌膜,宛如地狱的入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不敢多看,立刻指挥着脚夫用长杆和水桶,将井底的污物一点点地清理出来。整整一下午,他们挖出了三大筐散发着恶臭的黑泥药渣。
与此同时,陆青源的妻子则按照吩咐,打开了东厢房所有的门窗。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那间昏暗的屋子时,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翻涌、尖叫,然后被阳光驱散。封闭了半年的房间,第一次有了风的流动,那股沉闷压抑的气息,似乎也随之淡了许多。
傍晚时分,陆青源在院子里架起了一个大火盆。他亲自将那三大筐秽物倒了进去,又从东厢房里,将父母的衣物一件件抱了出来。
他颤抖着手,拿起父亲生前最爱穿的那件青布长衫。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父亲的味道。他将长衫紧紧抱在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但他记着老和尚的话,这眼泪,不是悲伤,是告别。
“爹,娘,儿子不孝,因为自己的愚昧,让你们受苦了。”他跪在火盆前,轻声说道,“今日,儿子送你们最后一程。从此以后,你们就安心地走吧,不要再挂念这个家了。我会照顾好明安,会把墨砚斋重新撑起来,会好好活下去,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说完,他将那件长衫,轻轻地放入了火中。
火苗“呼”的一下窜了起来,瞬间吞噬了那件青衫。接着,是母亲的棉袄,是他们的鞋袜,被褥……一件件承载着他无尽思念的物品,都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也映照出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陆青源将所有烧成的灰烬小心地收敛起来,装进一个布袋,一路走到了城外的青江边。他站在江边,迎着初升的朝阳,将那袋灰烬尽数撒入了滔滔的江水之中。
当最后一缕灰烬消失在水面时,陆青源仿佛感到身上一副无形的枷锁,“咔嚓”一声,断了。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
回到家,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满了整个屋子,连角落里的灰尘都仿佛在闪闪发光。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药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阳光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最让他惊喜的是,儿子明安。小家伙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不再是那副蔫蔫的样子,甚至主动拉着他的手,要他讲故事。
陆青源激动地抱起儿子,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他知道,一切都在好起来。
他来到店铺,惊喜地发现,那些“生病”的砚台,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砚面上的灰败斑点已经淡了许多,那种黏腻潮湿的感觉也消失了,重新透出了一丝石质的温润。
他将东厢房的桌椅搬到院子里,用清水和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他不再视它们为不可触碰的遗物,而是当做普通的家具,准备日后给儿子读书用。
从此,陆青源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整日愁眉苦脸,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他会陪着妻子说话,会抱着儿子在院子里玩耍。他不再执着于繁复的祭拜仪式,每逢初一十五,他只会在父母的牌位前,点上一炷香,供上一杯水,然后静静地站一会儿,在心里和他们说几句家常话。
东厢房被他改成了书房,阳光充足,墨香四溢。他教明安在那里识字、画画,小小的屋子里,第一次充满了孩子的笑声。
说来也怪,自从家里恢复了生气,墨砚斋的生意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那些砚台在阳光的照耀和人气的滋养下,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光泽,甚至比以前更加温润内敛。老主顾们又都回来了,墨砚斋里再次变得门庭若市。
不出三个月,陆青源不仅还清了之前为儿子治病欠下的债务,还有了些许盈余。儿子明安也彻底康复,变得活蹦乱跳,脸色红润,和同龄的孩子再无两样。
这日,陆青源正在店里忙活,一抬头,看见那位灰袍老和尚正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陆青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了出去,对着老和尚就要下拜:“大师!”
老和尚扶住了他,笑着说:“施主不必多礼,老衲今日路过,见你家宅院祥和之气充盈,生机勃勃,便知你已走出困境,特来为你道贺。”
陆青源将老和尚请进屋内,奉上香茶,感激地说道:“若非大师当日点化,弟子一家恐怕早已家破人亡。大师的恩情,弟子永世不忘。这里有些许银两,不成敬意,还望大师收下,为寺庙添些香火。”
说着,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老和尚却摆了摆手,并未接受,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老衲心领了。你如今能明白真正的孝道为何,便是对老衲最好的报答。”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满屋亮堂的光景,和后院传来的孩子嬉笑声,欣慰地点了点头。
“施主,你可记得,《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真正的孝,不是守着旧物,不是沉溺悲伤,更不是那些流于表面的仪式。而是爱惜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健康平安,不让父母在天之灵担忧;是好好地生活,努力地经营事业,将父母传下的家业发扬光大;是好好地教育子孙,将家族的品德和智慧传承下去。”
“你让他们安心地走,自己积极地活。你活得越好,越正直,越善良,你在世间扬起的善名,就会化作一道功德之光,照亮他们往生的路。这,才是为人子女,能为逝去父母所做的,最大、最真、最究竟的孝道啊!”
老和尚的话,如醍醐灌顶,让陆青源彻底明悟。
他一直以为,孝顺就是侍奉和供养。却不知,原来将自己的人生过好,将这份生命活出光彩,才是对父母养育之恩最好的报答。
他对着老和尚深深一揖:“多谢大师教诲,弟子……明白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萧索而慈悲的背影。
陆青源站在门口,目送着老和尚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转过身,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家,听着儿子的笑声,心中一片澄澈。
他知道,父母从未真正离开。他们化作了天上的星辰,化作了吹过庭院的风,化作了他血脉里流淌的善良与坚韧,永远地,守护着他和这个家。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份守护,好好地,活下去。
佛陀有言:孝有三等。下等之孝,奉养于生前;中等之孝,缅怀于身后;上等之孝,则是以己身行道,光耀门楣,慰其在天之灵。
陆青源的故事,便是对这上等孝道的最好诠释。他曾因执念而画地为牢,将家宅变成了困住自己与父母魂灵的愁城。当他幡然醒悟,学会了真正的“放手”,才明白,最好的思念,不是将他们留在身边,而是让他们安心远行。
真正的孝,不是沉重的负担,也不是悲伤的仪式。它是你认真生活的每一个瞬间,是你待人接物的每一份善良,是你教育子女的每一句箴言。你活成了光,你过得幸福,这光便能穿越幽冥,照亮他们前行的路,这幸福便能化作资粮,助他们早登彼岸。
所以,莫再以悲伤为锁,莫再以旧物为牢。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前行。将对父母的爱,化作生命的力量,去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这,便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也是对孝道最圆满的践行。
来源:小蔚观世界